白莉媛剛才只是激動之下喊出聲來,喊完之後,她立馬想到自己現在是單身女人了,家里只有一個10歲的小男孩,要是有什麼壞人歹人的話,自己根本無力反抗。
所以她接下來立馬抓起毛巾,圍住自己胸部以下的部位,關了花灑後,室內的水蒸氣濃度降低了不少,但隔著那個毛玻璃,她似乎看到還有一些黑乎乎的東西,這讓白莉媛更加緊張了,她躲在衛生間的牆角,用雙手抱住自己滑溜溜的大腿,怯生生地問道:
“誰在哪兒……快走開,不然我要喊人了……大院有保安呢。”
白莉媛的聲音雖然裝出很強硬的樣子,但她的語調卻依舊帶著天生的水鄉女子的柔糯,聽起來似乎沒有多大的威懾力。
幸好窗戶外的那個黑影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白莉媛的膽子開始大了起來,勇氣也恢復了不少。
她緩緩地站起身來,墊著腳尖踩在帶水的瓷磚上,慢慢靠近那扇窗戶,衛生間很小,但地上很滑,所以她的動作並不快,但直到她的手指觸到了窗戶插銷時,窗外的黑影卻依舊不動。
那黑影有些小,有些矮,看起來似乎像個小孩,威脅似乎不大,白莉媛的心靜了下來,她抓住插銷打開,然後迅速地把窗戶向外一推。
“瞄——”一道小小的黑影迅速竄了下來,幾個跳躍奔跑,消失在夜色中。
雖然只是一眼,但白莉媛已經認出,那是大院子的一只黑貓,平時經常在各家各戶門口流竄,偶爾會偷吃別人家的剩飯剩菜。
原來是虛驚一場,白莉媛轉憂為樂,她平時也沒少喂過這支黑貓,所以對黑貓出現在窗台上,並不感到驚訝。
一只畜生而已,並沒有壞人在外面偷窺,白莉媛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大院里還是安全的,即使丈夫不在了。
白莉媛的視线轉到窗台上,一些糕餅的碎屑灑在那里,還有幾只貓科動物的爪痕,她不在意地關上了窗戶,決定今後盡量少喂那只黑貓,免得它成天在自己家附近轉,據說貓身上有很多病菌,要是傳染給兒子,可不好了。
白莉媛並沒有注意到,在那些糕餅碎屑和貓爪下方,有一個成年男人的腳印。
……
白莉媛的生活,並未因為那只黑貓造成的小插曲而有所改變,當然也沒有因為丈夫的離世而有所好轉,她依舊努力支撐著這個家,這個只有她和兒子的家。
每天早上,白莉媛都會早早地起床,洗漱和做完早飯後,把賴床的兒子喚醒,讓他吃飽了上學去,然後開始做家里的衛生,然後再挎著個提籃出門買菜去。
為了節省不多的撫恤金,白莉媛每天都要走很遠的路,去一個價格較為便宜的菜市場買菜,回來的路上要轉2趟公交車,還要走上5公里的路,但她始終堅持不懈,就為了節省幾塊錢。
在別人看來,那幾塊錢算不了什麼,但對於一個喪夫的寡婦而言,幾塊錢卻十分寶貴。
幾塊錢,可以給兒子買十個作業本,可以給他買一本想了很久的書,還可以給他買一些愛吃的水果,或者在他考了好成績後,帶他出去吃一碗老字號的紅燒牛腩面。
在兒子眼中,那碗放了豆瓣醬和蔥姜蔬菜的牛腩面,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的大餐了,而白莉媛對兒子這點小小的奢求,向來都是有求必應的。
這個孩子,雖然小時候多病多災,把自己折騰得夠嗆,但十分聰明懂事,從小學起成績就很好,平時也不愛跟同齡人出去野,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這都讓白莉媛感到欣慰。
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念太多的書,只能做一個家庭婦女,雖然自己和丈夫文化程度都不高,但有這麼聰明的孩子,以後肯定會考個大學,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自己的余生就有希望了。
自從丈夫去世後,兒子就成為白莉媛唯一的人生寄托,所以她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兒子身上,希望他茁壯成長,出人頭地。
白莉媛今天出門有些晚了,所以當她提著剛買好的菜從市場里走出來時,公交車已經開走了,她多等了半個小時,這才登上下一趟公交車,這麼一折騰,從最後一趟公交車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11點了,從公交車站走回三港公司的宿舍樓需要20分鍾,兒子放學回家也大概就是20分鍾,白莉媛一想到兒子回家時,自己卻沒有做好熱騰騰的飯菜給他,心中就像火燎般著急,腳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只不過,白莉媛雖然是在農村長大,但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兒,從來沒有干過農活,嫁給高嵩後,丈夫也十分疼愛她,所以她雖然外表很勻稱健康,但實際上並不是很能做體力活,今天這個菜籃子里裝了很多新鮮的土豆,白莉媛提起來頗為吃力,她想要走快一點,但卻力不從心。
拐過了一個街角,眼看家里的路還有一半,白莉媛停了下來,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珠,准備繼續邁步時,突然感覺自己手里一輕,菜籃子已經被人接了過去。
“啊,李大哥,你又來了。”
白莉媛面帶羞澀地打著招呼,看著從身後走過來的那個中年男人。
被稱作李大哥的那個男人看上去起碼比白莉媛大了二十歲,但他卻比白莉媛矮了整整一個頭。
他有著一個碩大的腦袋,在年輕的時候被人叫做“李大頭”,現在那個大頭上只有幾縷為數不多的頭發,濕漉漉地搭在中間一片地中海上,他的臉上黑黝黝的,不只是生下來就如此,還是長期不洗臉造成,這一點從來沒有人說得清楚,因為他們打一開始見到李大頭起,他就是這麼一副黑臉。
他的眉毛很濃密,但卻雜亂無章,兩只眼睛深陷在眼窩里,不斷閃動的眼神中有股惡狠狠的意味,但在對著白莉媛時卻跟孩童一般溫柔無害,他有一個又大又扁的鼻頭,突出的下顎和厚唇也遮不住的牙齒,活脫脫就像只大猿猴。
不知是不是在白莉媛面前有些緊張的緣故,李大哥並沒有說出什麼完整的話回答她,他只是低低地點點頭,嘴里吱吱嗚嗚了幾聲,將她那個菜籃子往肩膀上一扛,就舉步往前走了。
“李大哥,我今天買的菜比較多,籃子比較重,我們一起提吧。”
白莉媛頗為不好意思地跟在後頭道,她的眼神停留在了李大哥的腳下。
李大哥身上穿的那件碼頭工作服,自從他進入三港公司以來就好像沒換過一般,原本藍色的布料已經髒得看不出來,更接近於一種黑紫色。
而在他下身的藍色褲子的右側,一截被裁斷的褲管空蕩蕩地飄著,時不時拍打在另一側的大腿上,而取代那截褲管的是一副拄拐,這杖身經過長年的使用已經油光滑亮,但它在李大頭手中,依舊能夠發揮一條腿的功用,他竟然是個拐子。
“沒事。”
李大哥簡短地回答著,繼續悶頭向前走去,那在白莉媛手中極為沉重的菜籃子,在他肩上卻一點都不費力般,而他雖然有一只腳是殘廢,但走起路來的速度卻一點都不慢,那根拄拐就像有生命力般,隨著他的步伐飛快在地上點動,讓他殘缺的身體可以移動在地面。
白莉媛見他一肩高、一肩低地走得飛快,趕緊加快腳步跟了上去,與他並肩行走。
在路人的眼光里,左邊的少婦高挑勻稱,容顏嬌艷,兩條長腿就像白楊樹般挺直纖細;右邊的拐子矮小黝黑,其貌不揚,其中一條腿還是殘廢的。
這兩個有著天壤之別的男女,竟然會走在一起,而且年輕少婦對這個看上去又老又丑的拐子十分尊重有禮,一點都沒有將他視為累贅的態度,這都令人嘖嘖稱奇。
不過,在白莉媛眼中,這個李大哥卻是個心底善良的好人。
她從嫁給高嵩開始,就認識了這個與丈夫同在一個班組的李大哥,當時他的雙腳還是健全的,但由於外形古怪丑陋的緣故,一直被人取笑歧視,所以脾氣不怎麼好,在公司里人緣也很差,快四十歲了還沒找到對象。
但白莉媛從來都是個心善的女人,她從不會因為別人的外貌而差別對待,即便丈夫的這個同事矮小丑陋,但她一如既往地對他客氣招待,而她的熱情與真誠,也換來了這個丑陋怪人的真心回報,平時高家有什麼大小事情,他都積極主動地來幫忙,白莉媛對他可就更好了。
後來因為一次事故,李大頭的右腳從大腿部被截肢了,原本的工作也沒辦法做了,只好安排在家屬大院看門,瘸了一條腿的他更加丑陋,其他人更加嫌棄他,還給他取了個外號叫“鐵拐李”,但白莉媛依舊和以往般對待他,這讓鐵拐李十分感動,他雖然少了一只腳,但對白莉媛的熱心卻沒有絲毫減弱,高家有什麼困難他都會挺身而出。
就像白莉媛買菜這回事一般,鐵拐李每次都會提前走出幾公里,在白莉媛從最後一個公交站下來後,幫助她提提菜籃子走一程,給她減輕一些負擔。
眼看再走300米就到家屬大院了,鐵拐李卻停住了腳步,將菜籃子放在地上,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掌,低頭道:
“妹子,我就到這里了,前面會碰到熟人的。”
白莉媛面帶感激地微笑道:
“謝謝李大哥,你對我太好了。”
白莉媛當然知道鐵拐李不送自己到大院緣由,因為她是一個寡婦,鐵拐李在旁人眼中又是一個怪胎,這樣一對男女如果走在一起,肯定會招惹來鄰居的閒言碎語。
對於白莉媛的謝意,鐵拐李嘴中支吾了幾句,也不知在說什麼,只是提起拄拐揮了揮,示意白莉媛先走。
“那我先走了,李大哥,再見。”
白莉媛微微點點頭,她提起菜籃子向家屬大院走去,卻不知背後那對眼睛此刻卻放射出灼熱的光彩,那對眼睛一直跟隨著白莉媛窈窕的身影遠去,直至消失在家屬大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