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第一次來未央宮一樣,在門口的時候林九州就站了好久。
他不知道再次見面時楚輕寒會怎麼待他,想必依照他那性子,該是會恨他的吧。
微風徐徐,林九州就站在那院子外,仿佛一座石雕。
小玄子低眉順眼的侯在他邊上,特別沒有存在感。
這也是他格外親近小玄子的原因。
這軒轅脾氣不好,但是眼光還是極好的,不管是貼身太監還是兩位丞相,都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還有後宮的三位男寵,都對他是死心塌地。
林九州嘆息一聲,如果黎風後對他像燕惜凡他們那樣,該是多好啊。
不過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
站在門口遲遲不敢進去,直到里面有人出來。
冷冽的清香襲來,林九州退後一步。
來人看到門口候著的林九州,輕輕行禮:“王,安好。”
是莊鍾,有名的冷美人。
喜歡穿很朴素的衣服,不喜歡繁瑣,終年披散著柔順的頭發,也不會拿帶子系著,確實別有風情。
林九州有些尷尬的看著他,抬手虛扶了一把。
想他一國之君站在門口當侍衛,卻是有些說不過去。
好在那莊鍾也不甚在意,表情都沒變一下。
被扶起之後對著林九州點點頭,竟然准備就那樣離開。
林九州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來到這里幾日,倒是經常留宿在燕惜凡和裴離風那里,確實是冷落了他。
一時激動居然忍不住喊了出來:“鍾兒,最近本王,呃,今天晚上我去你那里,可好?”
出乎意料的,莊鍾頓步,淡淡回絕了:“王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用顧慮莊鍾,若是覺得虧欠,大可不必。”
說完之後,大步離去。
林九州低嘆,記憶之中,即使是那麼強勢的軒轅王,這莊鍾也敢忤逆,他是唯一一個不怕軒轅的,不是表面不怕,是真的不怕。
即使有幾次弄得軒轅不高興,揚言砍了他,他也不曾皺眉。
不過當然的,軒轅最後還是沒動他,反倒跑得更加勤快。
林九州看來,這簡直就是犯賤的行為!
不過現在,他也覺得這莊鍾有點意思。
經過這個小插曲,林九州心里不那麼緊張了。
對著身邊渾身僵硬的幾名侍衛說了句“不錯,繼續努力”之後,他帶小玄子,抬腳走了進去。
裴離風的習風苑和燕惜凡的聽燕閣毗鄰而居,都在未央宮南邊,穿過一座美麗的小花園,就看到那雅致的房屋。
林九州剛進去,一眼就看到正在讀書的裴離風和支著下巴說話的燕惜凡。
他開門見山就問:“楚輕寒在你這里吧,人呢?”
明顯的看到燕惜凡臉色有異,心想他估計是在吃醋。
不過他現在沒功夫哄他。
裴離風放下書,就要行禮,被林九州一把拉住了。
裴離風無奈,只得回答道:“在偏殿呢,王,您……”
話說一半,看到林九州皺眉,立馬改口:“楚公子自己要去偏殿的,他說既是奴隸,沒有住正殿的理。”
看了看站在林九州身邊的燕惜凡,他繼續說:“楚公子還說,他只是亡國奴,並不是你什麼人,不需要對他優待。他承受不起,也不願承受。”
燕惜凡抿著嘴望著裴離風,一臉感動。
他知道他不是挑事的主,若不是為了他,即使那楚輕寒真的說了這些話,他也萬萬不會轉述的。
他是感覺到了危機啊。
張張口,本來想說話的燕惜凡,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另外一邊,林九州聽到裴離風這麼解釋,原本所產生的一點點不滿漸漸淡去,聽到他後面一句話時,也沒有表現什麼不好的情緒,只是點點頭,就那麼轉身離去了。
裴離風和燕惜凡相視一眼,緊隨著他往偏殿走去。
在裴離風的指引下,他們走進了最西邊的小屋。
這習風苑並不大,有點類似於放大版的北京四合院,不過屋子不是連成圈,而是散落在四周,越往西走越簡陋,連樹都只有寥寥幾根。
此時天色漸晚,在走到那座閃爍著燭光的屋子時,裴離風喊住了林九州。
“王,楚國太子,他,他弟弟身子不太好,可能脾氣會有點衝,您……”
“無妨。”林九州擺擺手,步子卻是快了起來。
一把推開那扇小木門,林九州滿腔的熱情霎時熄滅了。
除了搖曳的燭光,一目了然的小屋內,居然沒有一個人。
轉過身,他臉色不愉的看著裴離風:“他人呢?”
裴離風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早上還看他打水來著……”
林九州沉著臉走出門,站在一顆矮小的歪脖子樹下張望。
但是期待的身影卻是遲遲沒有出現。
林九州耐心很足,他等得起。
身後的三人除了小玄子,另外兩人看他居然在等楚輕寒,不由心頭巨震,那個自視甚高的男人,憑什麼要堂堂軒轅王等他,他憑什麼?!
燕惜凡眼眶漸漸紅了,想要開口,最後卻被裴離風拉住了。
無奈之下,只得壓住心緒,陪著林九州等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月上眉梢,他們終於等來了那個姍姍來遲的男人。
他從最西邊的小樹林緩緩走來,就像踏著月色一般,依舊是一襲白袍,但是看起來卻有些狼狽,裙擺上汙濁不堪,手腕上袖口卷起,上面也是汙泥斑斑,那細嫩潔白的雙手至小手臂上也都是泥巴,甚至上面還有一點點殷紅,林九州看到了,心疼得不得了,但是此時他卻格外注意到,楚輕寒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此時已經傲氣不在,卻是茫然無措,甚至帶著淡淡的死寂。
林九州一呆,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捏住了他的雙肩:“風……哦,不是,輕寒,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楚輕寒淡淡的抬起頭,仿佛有些不解,但是當他的眸子凝聚在林九州臉上時,立馬臉上巨變,那是一種怎麼樣的目光啊,帶著瘋狂的恨意、無盡的悔恨、自責和無奈……
林九州心下赫然,定睛看去,看到的卻是那依舊淡然的眼。
似乎之前的都是錯覺。
林九州想,既然他想讓自己看不到,那剛剛就是錯覺吧。
握住他的雙手漸漸有力:“你剛剛哪里去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楚輕寒掙扎出來,忽然展顏一笑:“今天晚上,你留下吧。”
林九州一震,傻呆呆的看著他的笑容,連話都忘記說了。
楚輕寒秀眉一皺:“怎麼,你不願意?”
“願意,當然願意,一千一萬個願意。”
他高興的搓著手,卻沒看到身後兩人悲傷的樣子,更沒看到楚輕寒眼底深深的厭惡。
西側小屋內,林九州自告奮勇的給楚輕寒上藥,雖然很好奇為什麼他的五指傷成這樣,但是楚輕寒不願說,他是萬萬不會逼他的。
燕惜凡和裴離風已經離開了,就連小玄子都被林九州打發到了外面,原因是楚輕寒不喜人多,他還問林九州:“你需要人伺候嗎?”
林九州當然說不需要,於是小玄子就被轟出去了。
和楚輕寒單獨相處,林九州那叫一個緊張,說話都結結巴巴不怎麼敢說的樣子。
這不楚輕寒剛上完藥想吃水果,林九州就眼巴巴的給他削起了果皮。
“輕寒,那個,你弟弟呢,他好點沒有?”
眼見現在關系融洽了一點,林九州終於問起了這個有些禁忌的話題。
他深深的知道,要想和楚輕寒好好相處,這個問題是一定要面對的。一直就想問,但是沒好意思,低頭把苹果切成塊,林九州小心翼翼的問。
原本帶著笑意聲音遲遲沒有回答,林九州抬起頭,卻看到楚輕寒望著窗外不做聲。
“輕寒……”
“啊,什麼?抱歉,剛剛走神了……”
“唔,沒什麼。呵呵,你看,我都切好了,吃吧。”
把盤子推到他面前,林九州享受這難得的溫馨,他決定明天再問。
楚輕寒笑了笑,用竹簽插起一小塊,卻是放在了林九州嘴邊。
眼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眼睛閉上。”
林九州看他要喂自己,心下狂喜,乖乖閉上了眼睛。
半響,入口的香甜還沒有嘗到,卻是感覺有一個黑影迅速接近。
林九州下意識的一偏,不妥的睜開眼睛——
“噗嗤”一聲響,那是刀插入肉體的聲音。
一震劇烈的、難以忍受的疼痛傳來,林九州眼前一黑,“匡嘡”一下從椅子上跌落了下去。
“你……”
難以置信的指著他,月光照耀下,楚輕寒眼里的憎恨毫不掩飾。
他眼睜睜的看著楚輕寒再次舉著那把他剛剛為他削苹果的小刀撲了下來。
預計的疼痛並沒有再次到達,房間里面多了一個黑衣男子。
一個彈指,楚輕寒手里的水果刀應聲落地。
“滾出去!”林九州捂著鮮血流淌的左肩,緩緩站了起來,卻是對著那個男子吼了出來。
男子酷酷的點點頭,近前點了點楚輕寒的幾個穴位,然後再次消失不見了。
這一切發生不過淡淡幾秒,林九州卻是仿佛從天堂掉入了地獄。
怪不得他剛剛待他那麼好,是自己痴心妄想,以為他會原諒自己,真是夠傻的。
帶著一抹苦笑,林九州復雜的抬起頭,嘴唇動了動,想問為什麼,但是還是沒說話,明白著不是,他在怪他,怪他強要了他弟弟。
他沒有說話,楚輕寒卻是徑自笑了起來。
“好你個軒轅九州!沒想到你居然還是留了一手,枉我自以為勝券在握,呵呵,沒想到最後還是失敗了,好得很!”
楚輕寒聲音卻漸漸低沉了下去,眼色也慢慢寂靜了下來,卻是再也不掩飾自己了。
他看著他,那麼嫌惡的看著他,這樣的目光,比捅了他一刀還讓他難過。
林九州搖搖晃晃的爬起來,皺著眉頭坐在了他的對面。
還沒坐穩,楚輕寒抬起一腳就踹了過來,雖然因為被點了穴位並沒有多大力道,但是林九州還是再次跌了下去。
他倒在地上,艱難的開口:“你當真就那麼恨我?就因為我……我把你弟弟那樣了,你就恨不得我死?”
楚輕寒本來死寂的眼再次冷厲了起來,卻是哈哈大笑,笑得淚水都掉了下來:“我難道不該恨你?你殺了我父王,母後還有我的兄弟們,你奪了我的國家我的子民,你讓我堂堂楚國太子變成卑賤的奴隸,難道我不該恨你?”
他笑著笑著,語氣一變,死死地盯住了林九州:“還有,你剛剛不是才問我弟弟在哪里麼?我告訴你,他就在……”
指了指窗外的小樹林,楚輕寒語氣森森:“他就埋屍在那樹下,軒轅王,你殺了他,你殺了我唯一的親人,你說,我該不該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