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間章)拉姆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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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
(尼爾1897年10月,查隆帝國首都隆特爾)
第一日
“嘿,聽說了嗎?”
“不管你指的是什麼,很顯然——沒有。因為我剛剛值了一夜班,現在正要去休息。但願你要說的不是什麼比坐在這里面對牆壁更無聊的事情。”
“不不,今天有犯人從憲兵那里引渡過來,是個女的!”
“哈,真無聊。你該不會是在等我問你——那個女人漂亮嗎——這種事不用猜也能明白的吧?”
“嗯,要是美人兒的話,那些憲兵也舍不得交到我們手里。”
“或者,你可以期待一下。比如,因為憲兵撬不開她的嘴,所以才會移交給我們的長官?”
“別開玩笑了,那種女人又怎可能是美人?”
“所以說,別多想了。不如趁著長官還沒來,請沒有剛剛值了一夜班的‘你’去准備好刑訊室——接下來說不定會連續加班的。”
“也許用不了那麼久,有長官這樣的高手——”
“你們兩個!如果想要借工作之機玩女人,我勸你們還是去憲兵吧,行動科偶爾會逮到姿色不錯的女人。”
“長官!”
“長官!我們絕無此意!”
位於軍法部大樓地下三層的昏暗走道上,突然現身的卡拉克和他那乍一聽好像是很生氣的語調讓兩個無所事事的刑訊處軍官一時措手不及。
“哈哈,說笑而已,別緊張。”
卡拉克輕輕抬了抬手。
“去准備吧,就算是平時沒有任務,你們也不應該這麼閒的——牢房和刑訊室都打掃干淨了嗎?”
“是的,長官!”
“謹遵您的命令,長官!我們從沒有懈怠清掃和保養工作。”
“去吧,我去辦理一下交接的手續。”卡拉克緩緩地轉身離去。
與皇帝陛下所提倡的、查隆大多數高階軍官一貫秉持的雷厲風行的作風不同,卡拉克的在工作外的一言一行充斥著看似“多余”的拖沓,但正是這份“多余”讓他手下的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對他有種親切感。
“哦,對了,你們剛才算是說對了一件事。”
沉重的軍靴與地面接觸時發出的敲擊聲響嘎然而止,原本背對著卡拉克走開的兩位軍官站住腳步回過身來,靜待他們的長官有何示下。
“那個女人很漂亮。”
隆特爾,這個以第一代國家元首命名的查隆帝都,位於查隆帝國的中心,拉姆爾大陸的南葉——大陸三葉中最小、形狀最完整、對稱的一葉。
在隆特爾的中央,被譽為帝國血脈的帝國大道末端,坐落著查隆帝國的明珠——帝國皇城。
在皇城的外緣一圈,如同眾星捧月般密布的帝國軍、政機關中心,以及中央軍的軍營,共同拱衛著他們心目中無可替代的君王——查隆尼亞四世和他的居所。
軍法部大樓位於皇城的西南側——正好與位於皇城東北角的憲兵總部遙相呼應。
當然,“呼應”只是一種較體面的說法,因為憲兵和軍法部之間的關系一向糟糕。實際上,憲兵、軍法部、中央軍之間的關系都很糟糕。
對軍隊、政界的人士來說,憲兵固然是監督他們的機構。
但對軍政要員,甚至是憲兵本身而言,軍法部更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誰叫那位獨斷專行、我行我素的皇帝陛下把“諜報”方面的相關職權(甚至是特權)都劃給了軍法部呢?
軍法部大樓的地下三層,是一座秘密監獄。
這里關押的重犯,只限於意圖顛覆帝國政權的政治犯、危及皇室成員生命的危險分子、被“依法”逮捕的軍政要員,以及間諜——或者是具有重大“間諜嫌疑”的人。
而這座監獄之所以令人不寒而栗,當然不只是因為這里的居住環境有多麼不堪——如果不考慮個人隱私上的不體面,這里給犯人提供的住宿其實挺不錯的。
真正麻煩的地方在於,嚴刑逼供在查隆完全合法。
只要是在特定的機構中,且經過批准即可。
“——查隆皇家服裝公司——還是皇家授權企業——雇傭的模特,有四分之一的尼爾人血統,擅長交際——呵,‘交際’——與近身搏斗,間諜罪,逮捕於XXXXXXXXX(此處塗黑)長官的宅邸——這又是哪個倒霉的好色鬼——人贓俱獲。”
卡拉克將幾乎是一片空白的問訊筆錄合上,“就這些?”
“是的,長官。我已經和憲兵那邊的‘朋友’取得了聯系。據他提供的消息,整整一周的拷問中,這個女人竟然一言不發。”
“一言不發?”卡拉克皺了皺眉。
“一言不發。”
光线明亮的刑訊室里充斥著來自頭頂電力燈“嗡嗡”的噪聲,卡拉克站起身,在眾人異常興奮而驚異的目光中走近被拘束在刑架上的年輕女子,抬起了她的下顎——他看到的是一種淡漠的眼神,既沒有恐懼和畏縮,也看不到憎惡和亢奮。
修長而勻稱的女性肉體上,遍布著各式各樣每一位在場人員都再熟悉不過的傷痕——他們感到訝異的當然不是這個。
“哪種一言不發?”卡拉克將女人的臉撥向兩側,觀察著她明顯十分憔悴的倦容。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一言不發——那邊的‘朋友’告訴我,哪怕可以在筆錄上記擬聲詞,估計也寫不滿一頁。”
“真有意思。”卡拉克緩緩放下手,與這個女人對視了一會兒,等到她將頭再次垂下,才繼續發聲詢問,“你們覺得如何?”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忍不住想要說些什麼,但又覺得沒有必要。自從這個女人被押進監獄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被這個女人的姿色打動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與此地格格不入的美人。
“嘿,愣著做什麼?長官在問你——對,就是你。”
卡拉克微笑著,用胳膊肘頂了頂身旁一位看上去若有所思的年輕軍官的肚子。
“隨便說點什麼,讓她聽到也不要緊。”
“呃,是的,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像在報紙上見過這個女人的相片——也許是服裝公司的廣告,我想——天哪,她真是個美人兒,長官。”
周圍的人們發出一陣笑聲,但很快平息下來。
“你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嗎?”卡拉克對刑架上的女子小聲問道。
女人輕輕點頭。
“去叫個軍醫——要女的,給她重新處理一下傷口,憲兵的手法也太粗糙了。”卡拉克轉身走向門口,眾人也隨之離開。
“我明白你們在想什麼,小伙子們,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卡拉克顯得很輕松,語調中夾雜著一絲調侃似的詼諧。“去泡咖啡,越濃越好。”
“是,長官!”隊列最後的一名年輕士官主動小跑著離開,奔向走廊另一頭的軍官休息室。
“看看她身上的傷,那些憲兵隊的外行——動手的時候一定弄得到處都是,他們給長官擦鞋的新人該有多忙啊?”
一位軍官主動打趣,眾人也隨之附笑。
“卡拉克大人,讓憲兵見識一下您的水准!”隊列末的一位軍官大聲說道。
“沒錯,處長大人。就像以前一樣,用只有您才具有的神速,讓他們招供,再送上軍事法庭——您知道,我們平時大部分的時間可都花在衛生工作和打理刑具上了。”
話音剛落,早已難掩笑意的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你們真的覺得,‘那種事情’有助於對這個女人的訊問嗎?”
卡拉克背著雙手,加快了腳步,他身後的軍官們也隨之大步趕上他的步伐。
“看看那女人的兩腿間,你們以為憲兵隊的長官們還會干點什麼?”
“……”突如其來的冷場中,皮靴在地面上踏出的聲響異常響亮。
直至走廊盡頭,通向地下二層的樓梯前,卡拉克停下腳步,轉身,立正。
所有軍官亦本能地立定,左右散開,站成整齊的兩排。
“如果‘那種事情’對這個女人完全沒用,那諸位到底在期待些什麼?”
望著這些平均比自己年輕十歲的軍官們,卡拉克的語氣十分沉重,“我想,在場的諸位中,應該沒有把刑訊處當成自己歸宿的人吧?”
眾人沉默了一陣。
“從現在開始——”卡拉克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所有人去洗個澡,吃點東西,然後睡滿八小時。九小時後,在這里集合。解散!”
眾人整齊劃一地脫下軍帽放在左手,並向卡拉克敬禮後,腳步遲緩地登上了前往公共宿舍的階梯。
“動作快點,別這麼沒精打采的,先生們。”卡拉克聳聳肩,“我會視情況‘獎勵’你們的。”
眾人的腳步略一遲滯,然後一下子加快了很多。
卡拉克無奈地搖搖頭,笑了笑——然後掐著自己的鼻梁,愁眉不展地返回了自己的私人辦公室。
第四日的深夜,刑訊室內。
“你都知道些什麼?”在爐火的炙烤下,卡拉克將粘在女人顏面上的散發撥開,整理好,然後在她腦後扎成一束。
“都知道。”女人的聲音非常小,如果不是離得夠近,卡拉克幾乎聽不到她的回答。
“抱歉。”
女人搖搖頭。
“你覺得自己還能撐多久?”卡拉克小心地用指尖試探著她肋上的傷口。
“……不知道。”女人想了一會後,費力地說道,“我聽說過——你的事。”
“真是榮幸,我不能長時間和犯人單獨呆在一起,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共——”
“別他媽跟我說什麼共和——”聽到那個熟悉的字眼,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即將失控,卡拉克趕緊閉上了嘴。
“……殺了我。”
“你知道我不能那樣做。”
“殺了我。”
“我做不到。”
“拜托了。”
“……對不起。”
第五日,刑訊室的門口。
“呼,這個女人可真棒,不知道她和多少大官上過床?”
“雖說有春藥的藥效——你說的沒錯,娼妓也會用春藥的,可我還真沒見過這麼‘難纏’的女人。”
“你之後還要再來一次嗎?”
“當然了,我看這比對她用刑要有效得多——聽聽,她叫得有多響?”
“哈哈,沒錯——用刑的時候她幾乎沒吭聲。”
“等里面的弟兄們用好,先把她洗干淨——我們的長官還沒有用過。”
“長官真是慷慨。雖說你我升遷是遲早的事,可如果每天都有這樣的好事——里面怎麼了?”
“嘿!這個女人好像要說什麼!”從擠滿了人的刑訊室中傳出一陣騷動。
“戰神在上!真的有效?”
“安靜,聽聽她要說什麼!你,去叫卡拉克長官!快!”
“她的表情可真夠淫蕩的,看看,臉蛋兒看上去得都有點——扭曲了?”
“天,天哪!不對勁,她,她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見鬼!怎麼會這樣,准備強心劑!”
一分鍾後,和衣而臥的卡拉克被叫醒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刑訊室。
擁擠在刑訊室中的年輕軍官們給卡拉克讓出了一條路。
供刑訊人員筆錄用的桌子上,放著一個赤裸的女人。她的上身仰躺在桌面,兩腿被分開,小腿無力地懸掛在桌子的兩側。
大片的精液附著在她飽受折磨的完美軀體上,股間凌亂而稀疏的陰毛上還沾滿了鮮血。
“出血量不算大。”卡拉克摸了摸她的脈搏。
“是的,長官。”最後一個與她性交的低級士官不安地回答道。
將飽滿而高聳,滿是瘀青指痕的乳房向一側推開,卡拉克又摸了摸她的心跳。
“她不行了。”
“怎麼,怎麼會呢,長官?無論是用刑的措施、春藥的劑量——”
“不是你們的錯。”卡拉克一臉遺憾地將視线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是我大意了。”
“長官?”
“把衣服都穿上吧,打掃一下。”卡拉克的笑容十分勉強,“恐怕我有個報告要寫。”
“可她還有氣,長官。”
桌上的女人,兩眼翻白的面孔不住顫抖,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是想要說什麼。
“共和萬歲。”卡拉克冷笑著,咬牙切齒地替她說完了遺言。
女人終於合上了雙眼。
第七日,中央局軍法部最高軍事法庭。
“我並非出於義務地提醒您,卡拉克中校,沒有間諜會使用慢性毒藥自殺的。”
“是的,謝謝您,法官大人。我不打算用犯人自殺的說辭來脫罪。”
“但你的報告中並未提及犯人中毒的可能來源。”
“是的,法官大人。如您所見,我還沒時間去調查。”
評審席上響起一陣私語。
“肅靜!那麼,卡拉克中校,依照過往案例,你可以要求延期庭審,等待調查結果。”
“不必了,法官大人,慢性毒藥並非她的主要死因。”
這次是坐滿軍官的觀眾席上發生了一陣騷動。
“肅靜!肅靜!卡拉克先生,請你繼續發言。”
“我想,她的主要死因是用藥過量。”
“請詳細說明藥物的種類。”
卡拉克歪著頭想了想,說出了一個很復雜的藥名。
“那是什麼?”
“某種烈性春藥。”
全場嘩然,空空蕩蕩的觀眾席前排甚至有幾個人站了起來,顯得分外扎眼——不過這幾個人在卡拉克的轉身瞪視下很快又坐了下去。
“肅靜!肅靜!”法官徒勞地反復敲擊著法槌,“卡拉克先生,這意味著你將受到極其嚴重的瀆職罪指控。”
“是的,我完全明白。”
“接下來,請辯護——”
“不必了,法官大人,我放棄辯護。”
話音方落,一片混亂的庭審間就讓法官明白了一個事實:除了宣告罪名成立,他的法槌已經別無他用了。
“乓!”法槌落下,這場持續時間總共不到半個小時的庭審創下了瀆職罪庭審的最短時間記錄——
“查隆帝國中央軍軍法部刑訊處處長,中校軍官,卡拉克·杜德一級瀆職罪成立,具體判決二十四小時內等候中央軍下達。”
退庭後。
“看看,那些憲兵隊的畜生笑得多開心啊?”
“擺明了就是那些憲兵給犯人下了慢性毒藥,他們存心要陷害我們。”
“處長的出身畢竟——如果真要調查起來,估計最後也是這個結果。”
“放屁!處長他是不願意連累我們!”
目送著押解卡拉克返回住處的軍用氣動車離去,大部分跟隨卡拉克多時的年輕軍官們忿忿不平地抱怨著。
在離他們較遠的,軍事法院的另一個出口處——
“哈哈,這下子,升遷是沒指望了。”
“不不,運氣好的話,你我二人也許能坐到卡拉克大人的位置。處長的話——處長是有升到上校銜然後調職的先例的。然後就可以離開刑訊處,去更高層的地方,爭取將銜——”
“哼,那樣的機會,萬中無一。這樣好了,要是我能坐到那個位置,我一定會好好關照你。”
“哈,那我也一樣。”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第十日,中午,軍法部軍官住宿區附近的一家餐館。
“長官怎樣了?”
“兩天沒出門,我估計他家里的酒差不多該喝完了。”
“看來,上層的判斷並非空穴來風。”
“這樣的罪名,判處流放拉姆駐軍也沒什麼不合適。”
“不不,我仔細想過,如果是憲兵那邊從中作梗,這個判決對長官來說就有些輕了——他可是一個人替我們把罪名都扛了。”
“可如果,我是說如果,這里面沒有憲兵的事——”
“那事情就復雜多了——他出門了。”
正在用餐的兩人放下手中的刀叉,把錢留在桌上後匆匆離開,小心地跟在卡拉克身後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遣送拉姆駐軍,任駐軍軍法官,降至少校軍銜,三天後的上午出發——當判決書送交到手里時,卡拉克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等到在家門口站崗監視的憲兵離開後,卡拉克再次確認了判決書的內容。
隨後,他鎖上了門,打開了家里最好的一瓶酒。
兩天就這樣過去了。
漫步在專為軍人服務的公園里,衣衫不整的卡拉克步履有些蹣跚,滿臉胡茬,蓬頭垢面的他手里還握著一支酒瓶。
他的眼神很模糊——不是那種沒有睡醒的迷茫,而是明明很清醒,但目光中卻空無一物的渾濁。
因此,無論認識與否,周圍的人們都本能地避開了他。
最後,卡拉克在一張長椅上坐下,把還沒喝完的酒瓶放在一旁,坐了很久,直到太陽西落,圓月升起。
在公園關門前的不久,卡拉克緩緩地站起身,回頭望了一眼,然後慢步離去。
“他發現我們了?”
“不不,我想他只是發現了憲兵而已——那些白痴只會明目張膽地監視。”
“也對,沒人跟蹤倒反而奇怪了。”
“遇到這種情況,有自殺傾向的軍官不在少數。”
“卡拉克長官不會的。”
“是的,他不會。所以他這兩天的舉動才令我費解。”
“長官也是人,遇到這樣失意的事,有如此反應也是人之常情。”
“……你說的沒錯,真遺憾,我們幫不上他——就連送送他也做不到。”
“那監視就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吧,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反正剩下的部分憲兵會代勞的。”
“祝他好運吧,難得有這樣的好上司。”
“祝他好運,願戰神和皇帝陛下保佑他。”
第十一日,凌晨,卡拉克的住處。
“您好?是卡拉克先生嗎?”
卡拉克緩緩打開門,一個身著暗色禮裙的女人站在門前。
“你好,請問你是?”
“可否讓我進來一步說話?我有一事相求。”
“……”卡拉克十分小心地打量著這個頗有姿色的年輕女子。艷麗的妝容下,她的眼神眉角間透著股妖冶的氣息。
“您是否聽過赫爾娜這個名字?”
“……聽到過,另一個被發配到拉姆的軍官。怎麼?”
“我叫赫琳娜,是她的妹妹,長官。”
“讓我猜猜,你是想讓我到拉姆以後,多關照關照她,對麼?哼,進來吧。”卡拉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冷笑著側過身將這個女人放進屋內。
“長官大人您真是精明,我的確是想求您多‘關照’她一下。”
赫琳娜滿臉笑意地上前行禮,毫無顧忌地朝著卡拉克俯下身子,暴露出禮裙領口下那抹盡收眼底的豐滿春色。
這個時候,卡拉克並不知道,周圍那些一直在監視著他家附近的憲兵們早已被臨時調開。
之所以將這個女人放進來,只是因為他覺得事已至此,一切都無所謂了。
某處——
“酒瓶放在左手邊,喝掉了大約四分之三,威特第牌紅酒。之後目視北方,三分鍾左右。離開時起身緩慢,回頭一次,沒有帶走酒瓶,也沒有喝光。”
“知道了,187號同志確實離我們而去了,而且這位堅強的同志沒有吐露半點消息。11號同志被人監視不方便行動——否則他也不會用A類緊急聯絡——一個月後,他將抵達拉姆,而且這件事情沒有轉機,我們不能插手。”
“11號同志太過感情用事了。”
“真的很可惜,雖然他很出色,但離開查隆後,他在拉姆很難再有出頭之日了。”
“鑒於11號同志過去的經歷以及現在的處境,建議半永久性地切斷與11號同志的聯系。”
“同意,共和萬歲。”
“共和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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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
(尼爾1898年的某日,查隆邊陲的某個鄉下小鎮)
“小姐,請慢些!”一位身著女仆服飾的年輕女人,拎起兩側的裙擺,快步跟在一個女孩的身後,“那樣太不淑女!”
三面環山的小鎮最內側,半山腰上有一座年代久遠的大宅。
這座宅子具體的建造時間,就連當地年紀最大的老人也吃不准。
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從十三年前起就住在這座飽經風霜、歷史說不定比鎮子還要久遠的大宅中的一家人絕對是一戶好人家。
還有什麼能比爛漫的山花叢中,一個孩子的笑顏更為美好的東西呢?
而且那個笑顏還是來自一個自幼就失去了父母關愛的小女孩。
感謝戰神庇佑,她身邊有三位忠心耿耿的仆人,一直不離不棄、無微不至地照顧著這個不幸的孩子。
其實,從伊芙記事以來,薇薇安、文森特、瑪麗就一直伴在她的身旁。
與大多數好心人自作主張的“這個孩子從年幼時就不得不面對父母雙亡的命運”相反,她從來就沒有對“父母”二字抱有清晰的觀念,也從不覺得自己正經歷著人們所說的莫大的不幸。
不過,伊芙很感謝那些平日里總是對她笑顏以對的人們。
他們和薇薇、文森和瑪麗一樣,都是好人。
薇薇是伊芙對薇薇安的昵稱,薇薇安自己也很喜歡這個稱呼。
薇薇總是從頭到腳地穿著一身繁冗的女仆服裝,動作卻永遠是那麼輕快。
教授語言的時候也好,指導禮儀的時候也是,她的動作輕巧而柔慢,但又流暢得像宅子旁小河里的水一樣。
從薇薇的身上,伊芙第一個學到的東西就是“優雅”。
文森就是文森特,文森特老師不喜歡文森這個稱呼。
他的煉金課總是枯燥而乏味,臉色也很難看。
伊芙並非跟不上文森特先生的進度,文森特要教授的那些煉金技術,伊芙只要看一眼就能學會,可文森特總是堅持:“重要的不是怎麼做,小姐。重要的是為什麼?”
這是文森特最常對伊芙說的一句話。
於是,伊芙花費四年學會了所有的“怎樣做”以後,又花了足足五年的時間來學習“為什麼”。
“很好,以後,你可以花一生的時間來學習‘做什麼’。”
上個月,文森特如是說。
這也許就是文森特夸獎別人的方法——真討厭,伊芙不明白為什麼鎮上的大姐姐們總是一臉幸福地望著文森。
瑪麗是個劍士,她很強,但她從不教伊芙劍術。
“我會保護好小姐您的,放心吧。”瑪麗總是這樣打發心血來潮的伊芙。
瑪麗經常陪伊芙出去玩,所以總會受到薇薇的訓斥。那個時候,伊芙就會主動站出來,“保護”她。
然後趁著薇薇不注意,再次和瑪麗偷溜到後山的深處,去尋找一切讓伊芙覺得新鮮的事物——伊芙不明白,為什麼大家總是不讓自己離開這個小鎮。
“瑪麗。”
“小姐?”
“如果我翻過這座山,能看到海嗎?”
“嗯,不能。那里離海還很遠。”
伊芙顯得有些失落。
“將來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去看海的。”
“真的嗎?”
“我向你保證,小姐。”瑪麗拍了拍掛在腰際的劍。
趁著伊芙一臉幸福地抱住瑪麗的時候,薇薇安終於追上了她們。
“瑪麗,今天薇薇教了我如何打扮,我替你打扮好不好?”
“咦?小姐,我只是個劍士,我——”
“瑪麗是個漂亮的劍士,只要我給你好好打扮的話,鎮上的小伙子們就會像盯著薇薇那樣盯著你看。”
望著伊芙一臉期待地糾纏著瑪麗,薇薇安悄悄退出了房間,來到屋外。
大宅的外牆邊緣,文森特正倚在一片圍籬上,見薇薇安走來,他主動迎了上去,將倒向他的薇薇安擁入懷中。
“不知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不知道,但這樣的日子終有一天會結束。”
“文森。”
“嗯。”
“如果,我們就這樣,一直這樣,像一家人,看著伊芙長大成人,然後老去——”
“我願意。”
“——嗯,我也願意。”
“薇薇安,我——”
“沒關系,不習慣的話語總是說不出口,文森就是這樣的人。”
“薇薇安,我會永遠守護在你和小姐身旁,直到最後一刻。”
“這種話還真像是文森會說——”
“咚。”從他們身後,宅子虛掩的正門處,傳出了聲響。
當滿面羞紅的薇薇安推開房門時,她看到了正裝模作樣在看書的瑪麗,和笨手笨腳地打掃衛生的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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犧牲
(尼爾1900年10月2日清晨,拉姆市貧民窟靠近郊區的北部邊界,一間隱秘的房屋)
貧民窟內,公共照明是一件很稀罕的東西,對鮮有人居住的殘破棚戶群來說更是如此。
此時,在貧民窟的北部的這片已經被廢棄的棚戶群深處,曦微的晨光籠罩著一間用木板臨時搭建的小屋。
在小屋的外圍隱蔽處,散布著數個正在警戒的人。
小屋的內室與正門之間,也有兩名站崗的黑衣人——他們的身形完美地映襯在貧民窟差勁的照明條件中,渾若無物。
在小屋空無一物、甚至連窗戶都沒有的內室里,兩名女子正進行著一場不甚歡暢,甚至氣氛有些緊張的交談。
“一夜的時間已經過去,你想好了嗎?”
“小姐她人在什麼地方?”
“啊——你還是沒想明白,我的意思還不夠清楚嗎?其實你我沒有更好的選擇。”
“……外面的八個人,有幾個是你的部下?”
“技術上來說,全部都是,但‘信得過’的人只有兩個。”
“你能保證剩下的六個人里沒有尼爾的探子嗎?”
“很遺憾,不能。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能冒險早早向你暴露我的身份。”
“你為什麼不放我和小姐逃進來再說?”
“你是認真的嗎?我考慮過,就算我冒著被人懷疑的風險放任你們逃入貧民窟,可之後呢?把你們兩個女人留在匪窩里嗎?我知道你很強,但在這個地方,就連我也不得不低調行事。更何況,這里說不定已經混入了其他勢力的探子,我私自來找你們一定會很顯眼的。”
“可現在小姐一個人呆在這種地方!”
“這是個意外,我沒想到你的身手竟然這樣強——我原本是打算讓那兩個我信得過的部下單獨追上她,然後把她藏起來的——結果我不得不留下他們中的一人來對付你。”
“剩下的那人一定是個廢物!”
“隨你怎麼說吧,不過按照我的安排,也許這樣更好。”
“為什麼?”
“如果你們二人一起消失在貧民窟的風聲走漏出去,說不准就會有什麼人沉不住氣,在貧民窟里大肆派遣勢力。到那時候,我們的行動會舉步維艱。可如果你肯做出一些犧牲,比如,非常高調地‘自願’被我們擒住——”
“然後你就可以放出風去,那些窺視煉金師‘遺產’的家伙們自然會把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
“基本正確,這顯然是很合理的安排。”
“安排,哼——你安排了很多事——這間小屋也是你們准備的?”
“是的,不過是臨時租的——來源你不用擔心,‘他們’很有信用,也很專業——三天後,這間屋子就會變成一片平地。”
“在找到小姐前,我什麼都不會說。”
“那樣最好,這也正是我希望的。你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以拖住敵人的手腳——尼爾人應該還不知道他們真正的目標竟然是一個小女孩。”
“薇薇安和文森特——”
“抱歉,尼爾人隱藏得太深,我們在查隆也沒有可靠的情報來源和人手,所以無法支援你們。也正因為尼爾人不知道伊芙的重要性,你們也才得以逃到此地。”
“……可惡的尼爾人,他們不知道伊芙是先知的女兒?”
“他們大概是沒想到那個人的女兒竟然是個嬰兒。”
“……”
“我沒猜錯吧?伊芙今年多大了?15歲?16歲?”
“……15歲。”
“真是難為你們了,把一個孩子拉扯大。”
“少假惺惺的,要是煉金師尚在——”
“打住,你得明白現在的聯邦需要的是伊芙,而不是一個煉金師的余孽。我們此刻的共同目標只不過是個幸運的巧合。”
“……”
“別猶豫了,當最後一個煉金師,也就是先知死去時,煉金師的時代就已經結束了。他們不過是你過去的主子,你沒必要為他們殉葬,也沒必要把那樣的命運強加給他的女兒。”
“我的主人是伊芙,我會為她奮戰到最後一刻。”
“我相信你,你之前的表現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所以我才冒險把身份透露給你。想想吧,如果你真的為伊芙好,就應該——”
“不必多說了,我會按照你說的做,你必須保證,在‘某刻’來臨之前,找到她,然後交到我手里。”
“我可以保證找到她,之後也可以保證她的安全,但我不能保證你們的相見。”
“……明白了。”瑪麗在黑暗中點點頭。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這位自稱是接頭人,名叫米拉涅雅的女人不能保證瑪麗活到那個時候。
“接下來要我怎麼做?”瑪麗稍稍伸展了一下被捆得死死的手腳。
“很簡單,什麼都不要做,什麼都不要說——很痛苦,但我相信你能堅持住。”
“簡單。”
“到‘某刻’之前應該還有幾天,我會盡力為你們爭取時間,讓一切都顯得很自然。不過在那之前,我只能公事公辦——外面的那些人不算什麼,你得做好被刑訊的准備。”
“我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在芬特當傭兵的時候也曾被反政府武裝和山賊抓到過——別小瞧了我!弱不禁風的白皮女人!”
“是嗎,那祝你好運了,”米拉涅雅微笑著站起身,摸到房門的位置。“恐怕沒你想得那麼輕松,我們這邊可是有一個‘因奎斯特’。”
出門之前,米拉涅雅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這個名叫瑪麗的黑種女人猛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上午,我會一個人回市區一趟,你們要看緊這個女人。傍晚到入夜,我們可以在貧民窟里活動一陣子,之後就要挪地方。到時候我會准備一套和我們一樣的衣服給這個女人穿上,帶著她一起走。”
“知道了。”屋里的兩名侍衛中,一個人低聲回答。
米拉涅雅從他們的手中接過斗篷,披在身後,然後在胸前把繩扣系緊,罩上兜帽。
推開屋門,映入眼簾的是包圍在這間小木屋周圍連綿一片的破敗棚戶。米拉涅雅向左右看看,一時竟有些忘了哪邊才是出去的通路。
“這個女人的嘴很硬,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可以試著撬開她的嘴。”
米拉涅雅的嘴角閃過一絲冷笑,“這個地點算是安全,但白天還是盡量不要弄出太大‘動靜’來。晚上,我們會換個更‘方便’的場所。”
“是。”
屋外,見米拉涅雅出來便聚集到一起的侍衛們輕聲應答。
在米拉涅雅遠去的身影背後,一襲黑衣的他們把視线一齊投向了小屋的內室方向。
左右相顧一番後,他們隱藏在兜帽下的面孔露出了迫不及待的欣喜笑容。
沐浴在清爽的晨光下,米拉涅雅的心情十分愉悅。
但本能謹慎的她還是把面孔掩好,選擇了一條相對較隱蔽的路线前往昨天擒住那個黑種女人的地點。
在那里的附近,新建了一座可以租賃馬車前往市區的車站——這是米拉涅雅目前為止對貧民窟唯一的好印象。
步行了近一小時後,在車站的門口,米拉涅雅終於見到了車站的站長。
這位看起來面目慈祥,身體硬朗的中年人,正對著遠處一輛絕塵而去的馬車揮手道別。
米拉涅雅抬眼望去,那輛馬車看起來很是特別。
——它的車身似乎比一般的馬車要窄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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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慕
(尼爾1900年10月3日下午,拉姆市內城區的某處豪宅)
拉姆市的有錢人不少,尤其是居住在內城區的商會干部,他們個個腰纏萬貫,揮金如土——但那也是相對於普通人而言的。
一夜之間因為一時衝動就花費了一千萬拉爾的巨額資金,這對於商會中層的年輕干部來說實在是一筆過於透支的消費——哪怕這筆錢是由十個人湊的。
所以,當酒精與熱血褪去後,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萌生了退意。
“斐南迪,我當時一定是喝醉了。我覺得——”
“我也是,我,其實商隊最近的周轉有些——”
“我倒是無所謂,本來就是斐南迪游說我來著,我就把錢借給了他——對,你沒聽錯,借給了你,大伙兒都聽見了的。”
“你之前說過,道爾夫人的名下還有一些財產,屆時可以變賣出去,抵充一部分。現在看來,也就這間房子還有點價值——你們可別誤會,就算房產可以賣出去,變賣房產還債的部分只是我和斐南迪之間的協議。只有還清了我出的那一百五十萬之後,才會輪到你們。”
“我出的錢不多,才六十萬。不過,斐南迪,你也知道的,我平時就是個很衝動的人,而且我——算了,我那筆錢,你可以最後再還。”
“斐南迪,你一個人就出了四百多萬。不是我小瞧你,但這樣一來,你已經是負債累累了。”
“對,對,應該就是這麼回事:斐南迪問我們‘借’了一筆錢。”
“沒錯,我們可以互相作證,當時的合同上也只簽了他自己——”
“你們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那時候在台上,抱著道爾夫人的大腿把自己那根東西往里面捅的人里面難道沒有你們嗎?那些跟在斐南迪的屁股後面上台,像蒼蠅一樣趴在道爾夫人身邊,把道爾夫人抬起來秀給觀眾們欣賞的家伙們到底是誰?不是你們,難道還是斐南迪雇來的演員嗎?”
“豪斯!請你注意措辭!我們可是文明人。”
“演員?豪斯你得明白,那是個匿名舞會,如果你非要那樣說的話,我們也不能排除那是你和斐南迪,外加上八個演員的可能。”
“——而且,我們可以互相作證。”
“什麼!虧你們還知道自己是文明人!這就是文明人做事的方式嗎?”
“別這樣,豪斯,大家都不是傻瓜。這樣好了,我承認自己當時確實在台上,因為斐南迪承諾用那樣的方法來抵消借款的利息——當然只是我那份。”
“你們這些——夠了!我們先聽聽斐南迪怎麼說!”名叫豪斯的男人朝著眾人一揮手。
內城區市中心,商會的結算中心旁不遠處,緊鄰著警察局,離市政廳不遠的一個街道頂端,坐落著一幢巨大而豪華的宅邸。
它原來的主人名叫道爾,是拉姆市商會的首席——原首席。
即使是現在,從法律角度來說,它也仍然是道爾的所有物。
只不過,道爾現在擁有的部分只占一半,宅子的另一半屬於他的夫人海倫娜·道爾——在房產一度被查封、沒收後,這幢宅子又在羅伯斯的暗中操作下被市政部門還給了道爾。
由於交割房產時的一系列疏忽,外加上道爾那時魂不守舍,沒有細看就簽了字,導致宅子被意外地還到了道爾和他夫人兩個人的名下——也就是說道爾夫人目前無法獨自將宅邸出售。
當然,就算這宅子可以賣,對於一千萬拉爾的天文數字,也還差得很遠。
兩天前的“夜酒會”上,斐南迪臨時游說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共同以千萬拉爾的天價拍得了這座房子的女主人——當然不是因為他們覬覦這座房產,而是這些年輕人確實不希望對他們有恩情的道爾夫人落入他人之手;另一方面,道爾夫人確實是個美人。
三十多歲的道爾夫人幾乎是這個年齡的女人最完美的典范。
她知書達禮、才識出眾,身材和容貌更是卓絕,光陰並沒有在她的肉體上留下任何讓人抱憾的痕跡,反而將這個成熟的女人雕琢得愈發美艷動人。
至於年齡,對於這些平日里在男女方面就十分隨意的有錢人來說,十幾歲的差距不是問題——他們中,有個別人與道爾夫人的年紀差得並不多,其他人也早就和年紀與道爾夫人差不多的女人共赴過春宵。
對那些事後即扔,用錢就可以打發的,或者是因為金錢問題而不得委身於他們的女人,他們從不吝惜,也從不留戀。
但道爾夫人顯然不是那樣的女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過於顯眼的她反而是個難以甩掉的麻煩。
果不其然,當他們將這個價值千萬的女人帶回她自己的宅邸風流了整整一天後,清醒過來的他們發現,麻煩已經在悄然醞釀中了。
在圍繞著金錢和所有權衍生出的問題正中心,一個叫斐南迪的年輕人正在低頭苦思。
眾人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他們不想承擔這個大麻煩。
有人事後會反悔,這早在斐南迪的預料之中。但斐南迪沒有想到的是,居然會有這麼多人反悔,而且他們竟然還聯合起來要挾自己。
斐南迪可以說是此刻在場的人中最為苦惱的一個了,但他並不後悔,即使是被眾人逼得焦頭爛額,他也絲毫不覺得用那些錢換來道爾夫人是一樁不合算的買賣。
當時情況緊急,為了湊夠錢,大家不得不在沒有縝密商議的前提下把錢拿出來——這點斐南迪已經很感激他們了。
斐南迪抬起頭,看看眾人,下定了決心。
“諸位,我會將各位的錢盡快還出來的,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
“斐南迪!你瘋了!一千萬?那可是他媽的一千萬!”
“謝謝,豪斯,我會負起責任的。”斐南迪站起了身,從懷中掏出了記事本、筆、印鑒和在“夜酒會”上簽下的那份合同。
他從記事本上撕下一頁,開始在上面書寫。
“斐南迪,你真是個‘守信用’的人。”
“多謝了,斐南迪,我,我的六十萬,你可以不用著急,我是說,你可以先還一半,我不要利息。”
“很好,諸位,我建議規定一個合理的免息期限。”
“斐南迪,你真是好樣的。這樣吧,我們定個期限。如果你能在規定的期限內還清百分之五十的無息借款,我們將認為你有能力償付剩下的一半。你可以將剩下的那一半當作是我對你的投資,如何?”
“我,先還給我吧,斐南迪!如果你保證先還給我七十萬,我可以向你承諾,剩下的三十萬永遠免息!”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商議中,斐南迪不時抬頭,然後記錄下每個人開出的條件。
他的好友豪斯則坐在他身旁,冷眼旁觀著所有人。
不多久,斐南迪抬起頭問道:“還有嗎?”
眾人搖搖頭。
“那就請仔細檢查一下這張紙上的條款,如果無誤,我就蓋上印鑒。”斐南迪將手寫的合同放在他們圍坐的巨大會議桌上,遞了出去。
斐南迪的記錄快速而工整,字跡有序而清晰,用詞專業而簡要,完全沒有任何可能造成歧義的字句。
很快,將頭湊在一起的眾人看到了最後一條。
“你要求對道爾夫人完整的所有權?”
“這很公平。”豪斯將手掌用力拍在桌子上,怒視著眾人。
在簽署了姓名並委托豪斯作為見證人簽字後,八個年輕人向斐南迪和豪斯告辭,走出了大門。
“就剩下你和我了。”豪斯將這份蓋有斐南迪印鑒的協議捏在手里。
“謝謝,你的錢我也會還的。”
“你真的打算一個人扛下這筆債務嗎?”
“是的,和你的還款協議,我會單獨寫。”
“你就沒有考慮過——”
“不了,豪斯,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好吧。”豪斯也站起了身,“我說你寫。”
五分鍾後,豪斯將兩份協議放入懷中,向斐南迪道別離開。
“後悔了嗎?”宅子的四樓,主人臥室中,被斐南迪抱在懷里的道爾夫人問道。
“我怎麼會後悔,”斐南迪摟著道爾夫人坐到床邊。“才一千萬就能夠換來你,我是撿了個大便宜。”
“謝謝你,年輕人。”道爾夫人輕輕推開斐南迪的身體,“你不必說那樣的漂亮話來恭維我,我這個身子已經——”
“不是恭維,道爾夫人!”斐南迪向道爾夫人撲了過去,將她壓倒在床上,“請您相信我,我愛您,夫人!”
“我相信你,年輕人。我只是——”道爾夫人將手掌放在斐南迪的臉頰上,淚水忍不住涌了出來。
“不要再叫我年輕人了,道爾夫人,叫我——斐南迪。”
斐南迪很想說“親愛的”三個字,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夫人,我很尊敬道爾先生,但是我又很恨他。”
“恨他?”
“是的,我恨他!我恨他占有了我人生中最愛慕的女人,我恨他比我早生了幾十年,我恨他沒能保護好你!我恨他像個膽小鬼,居然在這種時候拋棄——”
“不!別再說了,親愛的,親愛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道爾夫人放聲痛哭。
但一想到那晚道爾在最後關頭放棄了競標,道爾夫人的語氣中明顯缺乏著自信。
“他不是哪樣的人?他是個商人!是個商人!而為了你——”斐南迪吻上了道爾夫人的雙唇,“——而為了你,我甚至可以放棄做一個商人。”
“親愛——道爾曾說過,商人沒有真正的朋友”道爾夫人的眼神有些飄忽,斐南迪的吻讓她想起了最近這陣子的荒唐事,她感到身體正漸漸變得火熱,“斐南迪。”
“是的,夫人,我就在這里。”斐南迪不知不覺地將手伸向了道爾夫人纏在睡袍外的腰帶。
“請叫我海倫娜。”道爾夫人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海倫娜。”斐南迪手忙腳亂地解著睡袍腰帶上的結,他第一次覺得解開一個女人的衣服竟會那樣費事。
“斐南迪,我會幫你的,我們會一起還清那筆錢——”看著斐南迪急迫的樣子,道爾夫人將雙手環抱在他的身後。
“現在請別說那些,海倫娜——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夢想著能像這樣當著你的面,叫一次這個名字。”
斐南迪開始嘗試著強行扯開那該死的腰帶。
“每一次,聽到你稱呼道爾叫親愛的,我都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座房子。可是為了能多看一眼你的笑顏,我每個禮拜都會來參加這里的下午茶會,聽道爾的訓斥,看他的臉色!”
“哈——哈——請不要——”勒緊的腰帶讓道爾夫人有些喘不過氣,她本能地抱緊了懷中的男人。
“每當我抱著其他的女人時,我都會把她們當成是你!我甚至從來沒有抱過比我年紀還小的女人!”斐南迪大聲嘶吼著。
“道爾他才不會——”
“他當然不會,因為他不需要!”
斐南迪終於扯開了那條已經被自己幾乎要擰斷的腰帶。
“你可以滿足男人幻想的一切!如果我是他,我也可以做到!我也可以——”
斐南迪將道爾夫人睡袍的前襟扯開一個口子,然後把臉埋入了她的雙峰。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道爾夫人感受著懷中的年輕人在自己的乳房之間呼出的滾熱,而斐南迪則盡情享受著期盼多年,而今終於成真的溫軟觸感。
幾乎是同一時間,男人直起身脫掉了上衣,女人解開了睡袍上的扣子。
之後,他們融合在一起,
在一次又一次的吸吮、撫摸和翻滾之後,道爾夫人的秀發披散在枕頭上。
面朝房間的天花板,道爾夫人閉上了雙眼,用心感受著已經闊別多年的期待感與滿足感在肢體中膨脹的過程。
仿佛從一面鏡子上的細小裂紋開始——在光潔無暇的玻璃上它是那樣刺眼——漸漸地,它擴散,如蜘蛛的網一般,仿佛懷著延伸至永無止盡的欲望,貪婪地侵占著它所能觸及的每一寸領土。
純潔與堅貞是那樣的脆弱,只要一個微不足道的汙點就足以將之擊垮,更何況是滿目瘡痍的現實呢?
最後,玻璃碎裂了。與之一道,她的夢想,三十多年來對這個世界和愛情的憧憬也一同崩落。
在黑暗的渠井中,向下,越墜越深,一直墜入到最深處——竟是一個充滿了光明的世界。
光明籠罩著她火熱的軀體,撫摸著她的心,舔舐著她的創痕,然後進入她的肉體,擴散,書寫下你情我願的愛痕。
“要不要多請一些傭人?”筋疲力盡的斐南迪在海倫娜的懷中低語,“這座宅子太大了,我不希望你像昨天那樣自己燒洗澡水。”
“我們離開這里。”
“離開?”
“我不想再呆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住到你家不好嗎?”海倫娜露出笑顏,與斐南迪對視,“你家里應該還缺一個女主人吧?”
“我,我——”
“我昨天就注意到了,你的領口和袖口都很干淨,但是很皺——普通的傭人是不會為你做到這個地步的。”
“我願意,我願意,海倫娜,我願意!哪怕你會先比我老去,我也願意!雖然我現在無法娶你,但我保證直到我生命的最後——唔!”
“你真傻,別再說那樣的蠢話了。”海倫娜用一個吻阻止了斐南迪用生命發起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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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
(尼爾1900年10月5日傍晚,拉姆市外城區)
“精神點,隊長,您可是將來的警察局長。”
“而且您可是要結婚的人了,新娘還那麼漂亮,隊長你好有福啊。”
“可是,背著她來這種地方——不太好吧?”被身邊的兩人稱呼為“隊長”的年輕男子十分不安地左顧右盼,生怕被人認出來似的。
“可誰叫咱們的隊長是個童子雞呢?”
“哈哈哈哈,隊長啊,我看那個小可姑娘絕不是省油的燈。如果新婚之夜露了怯,你可是要被她騎在頭上一輩子的。”
“你們兩個小點聲,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明白啦,明白啦,隊長。待會我們來出面,一定會幫你找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的。”
“我想想,羅茜小姐應該不錯,她可會伺候處男了,不知道她今天有沒有空。”
“你們倆經常到這種地方來嗎?可不要耽誤了工作!”
“放心吧,巴恩斯隊長,你試一次就知道了。”
“對對,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是大開眼界。你甚至不用告訴她們你是干哪一行的,這些妖精就能知道該幾點鍾叫你起床。”
“這里的妓——姑娘們這麼精明?”名叫巴恩斯的男子一臉不信的表情。
“是真的,隊長,您試試就知道。”
“別愁眉苦臉的了,您能查出那具女屍的身份就已經是大功一件,所以別把它掛在心上。從現在開始,放輕松就好——到了。”
不知不覺,拉姆市警隊的隊長巴恩斯和他一胖一瘦的兩位得力部下已經並肩站在“夏宮”的門口了。
“夏宮”是時下外城區最炙手可熱的娼館。這座憑空出現的頂級娼館只用了不到八個月就打垮了外城區所有的同行們。
這里的姑娘人數眾多,而且個個品質上乘,每一日都吸引著來自全城的好色之徒到此流連忘返——它的營業規模大得甚至讓警察局都不得不留神。
為此,警局還特地在“夏宮”的附近特地設立了一個出警點。
還有一點令人不解的是,雖然“夏宮”的顧客成分極其復雜,但“夏宮”及其周邊的地段從來沒有發生過值得警察為之煩神的事。
經過一番無果的調查和統計後,警局不得不承認這片地區的犯罪率比以前確實要小得多了——因為這里已經有八個月沒有接到任何犯罪報告了。
目前,能夠和“夏宮”一較高下的娼館已經不多了,除了內城區的幾個老牌娼館外,值得注意的就是一個名叫“春殿”的上流會所。
“春殿”的誕生時間和“夏宮”差不多,前後相差不超過一個月的時間。
再加上“春殿”這個耐人尋味的名字,就算是傻瓜也能琢磨出兩者之間耐人尋味的關系——雖然現在暫時還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春殿”和“夏宮”的老板是同一個人。
“我,我想,我們還是先等等。”在“夏宮”的門口,巴恩斯低著頭,縮在人流的一角。
“不會吧,隊長,都到這個地方了,你居然要打退堂鼓?”矮胖的那個警察在巴恩斯的身後推著他。
“隊長,不會有人認出你的,放心。就算認出來,大家也會裝作沒看見。”
“不,我在想,這里的人實在是——我們也許去‘春殿’會更好一些。”
“別開玩笑了,隊長,那里可不是我們這些領薪水的人能去的地方。”
“而且就算是隊長你請客也——我想那里的女士不大會跟處男打交道。”長得較高瘦的警察偷偷笑出了聲。
“……呼,我結婚後,一定不會再來這種場所。”
深吸了一口氣後,拉姆市警察總隊的隊長巴恩斯鼓足了勇氣,第一次以一個顧客的身份邁入了風月場所。
“那可不一定,我可是打算就算結婚了以後也要偶爾帶著老婆來這里風流幾次。”
“隊長你不知道,這個地方提供的服務可不只是和女人上床那麼簡單。”
“可蓮小姐,這是上半月的賬目,請您過目。”
在二樓深處,一間名為“經理室”的房間內,“夏宮”的經理——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正彎著腰,雙手舉起一本冊子,遞向坐在房間正中的另一個女人——確切點說,是個女孩。
“不必了,以後我一個月看一次就好,‘春’那邊也是。說不定,以後我會三個月看一次,半年看一次。這賬本是越來越厚了,再這樣下去可得把我累死。”
房間正中的辦公桌後,小可正百無聊賴地翻閱著姑娘們的花名冊。
“是,是,我明白了,我以後會把賬目按照不同服務或客人的名目整理好再給您過目。”經理急忙後退,把手中的冊子收了回去。
“嗯,我倒是沒想過還可以這樣——做得好,看來我選你做經理真的沒有看錯人。”小可抬起頭,恍然大悟似的說道。
她對手下人這種反應過度的表現十分滿意。
“可蓮小姐。”從經理室的門口傳來了一陣急迫的敲門聲,而且來人的聲音中也透著一股緊張感。
“進來,別大驚小怪的。”
小可拉了一下身後從天花板上垂下的繩索,咔嗒一聲響後,門應聲而開。
“哈,這個機關還真有趣。說不定將來哪天會出現只要按一下按鈕,門就會自己打開的機關呢。”
“可蓮小姐!”從門外進來的人,臉色十分尷尬。她快步走近小可的身旁,俯身湊到她耳根前說了幾句話,然後趕緊退開。
“……你們知道嗎?”沉默了一會後,小可快速地將花名冊合上,環視房間內的眾人。“最優秀的娼妓應當是怎樣的?”
因為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揣摩不透小可的意思,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人敢應答。
“竭力反抗,誓死不從的女人當然是外行中的外行,需要細細調教。但那些欲拒還迎之後就開始縱情享受的女人也一樣爛俗,這種人成不了真正的上等貨色。”
小可慢慢起身,然後一腳將尺寸與她不合的辦公桌踢出了好遠。
屋里的人嚇得一齊跪倒在地。
“因為,真正的一流貨色都是以客人的感受為最優先的。如果客人喜歡硬來,就讓我們的新人去長長見識;如果是一般的客人,你們就要面帶笑容地看著客人的臉,讓他們好好欣賞你們淫亂下賤的樣子,懂嗎?”
小可用手指戳了戳經理的後腦。
雖然對小可的一番慷慨陳詞完全不知所雲,但眾人都看得出來——她的心情絕對不能算好。
小可舉起雙手,在身體的右側擊了兩次掌。
“來人,為我們的貴客准備最好的房間,最好的女人。”小可陰沉著臉,“要是客人有一點不滿意,這個房間里的人通通准備挨鞭子!”
“是!”
“慢著!”小可突然想起了什麼。“那個今早逮住的叛徒在哪?”
“已經吃了不少苦頭,現在正被關在地下室。”經理趕忙答道。
“她准備好接客了嗎?”小可一臉壞笑。
“這個——可以,我們沒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傷痕,可她現在的狀態恐怕只能接一些‘口味獨特’的客人。”
“沒關系,我的那位貴客還帶著兩個朋友前來——他們應該不認識她——據我所知,那兩個人很喜歡這一口。”
“明白了,我們這就去准備。”
“隊長今天可真是走了桃花運,我剛才瞄了一眼,他房里的那個女人好象是——”
“竟然是頭牌!夏莉小姐可是一般人捧著大把拉爾也見不到一眼的女人啊!”
“不愧是隊長,也許這就是命吧?他的命和我們的不一樣。”
“呵,可誰叫我們就喜歡像這樣玩呢?這可是‘春殿’和自家老婆提供不了的服務啊。”
在娼館的三樓,一間經過“特殊布置”的房間內,巴恩斯的兩名部下正滿臉淫笑地檢查著房間里的各式器具。
從長短不一的各式鞭子,到材質各異的性具。再加上房間里的火爐和刑架,以及明顯是經過了隔音處理的牆壁——這間房屋的用途不言而喻。
在房間的正中豎起的兩根木柱之間,一個身著純白色襯衣,被球形口器堵住了嘴的女人正滿臉驚恐地望著他們。
唯一讓這兩個男人略微不滿的是,這個女人似乎在先前已經受過了鞭打或者是別的什麼——她的臉上有細微的傷痕,白色的襯衣也沾上了一些血跡——或許是她不久之前才接過其他“興趣”類似的客人吧。
但看在這個女人的姿色要遠勝於以往提供“這類服務”的女人的份上,他們倆也就不打算追究了。
“請小姐體諒我們一下。做我們這行的,可是經常不經意間就會積累很多壓力哦。”
“哈哈哈哈,你看上去真不錯,不知道身材怎樣——喂,我們先看看身材?”
兩個男人會心一笑,各自抬起了手中的皮鞭。
按照以往的慣例,“看看身材”的意思就是指,用鞭子把她身上的薄襯衣打落,暴露出她的身體——一個有些殘忍但很容易讓人勾起性趣的前戲。
就在這時——
“咚咚。”門口響起了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我這邊,還是有些不太習慣——你們在做什麼?”
打開房門後,房間里的兩個男人看到的居然是他們的上司。而且,他正用異樣的目光瞪視著他們,和被固定在刑架上的女人。
“隊長?這個是——這個是店里提供的,呃,某種服務。”
“一種特殊的服務,隊長你看,就連女人也是特別訓練過的——請問您有什麼事?”
“哦,我這邊的女人似乎有些——我不太會——不太習慣應付這樣的女人。”
這大概是所有能夠發生在一間妓院的事情里,涉及到隱私方面時最最尷尬的情況了。
“隊長,這種事情,你得慢慢習慣——”
“沒錯,正因為你不習慣,所以你才要——習慣。”
這兩個平日對自己的上司巴結慣了的人,此刻竟然也萌生了想要盡快將他趕走的念頭。
“這個女人——她是自願的嗎?”巴恩斯突然察覺到了什麼。
“是,當然是自願的!”
正在回答巴恩斯的矮胖男人其實對這個回答並沒有多少自信,從滿足欲望的角度出發,其實他更希望這個女人是被迫的。
“可你們——很顯然,先生們,你們正打算用手里的鞭子去抽打她?那樣一定很疼。”
“啊,是的,是有些疼,但我們一般會控制力道。而且提供服務的姑娘也很喜歡這種感覺。您看,完全不疼。”
高瘦的男人伸出手臂,用鞭子輕輕在自己的胳膊上抽了幾下——他差一點就痛得喊出聲來了。
“我注意到這位女士的嘴被堵上了?”
“呃,對!那樣可以增加——情趣。”胖子回頭看了看,想了一個說辭。
“而且她還受了傷。”
“那個是因為之前的客人下手有些不知輕重——我們不會的。”高個子的額上已經滲出汗珠了。
屬下的解釋明顯有些似是而非,望著女人投來的目光,眉頭緊鎖的巴恩斯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我想要這個女人。”
“什麼?”屋里的兩人齊聲大叫。“那我們怎麼辦?”
“這樣好了,我可以和你們交換。”
“什——交換?你是說把夏莉讓給我們?”
“可以嗎?是不是不太好?”巴恩斯也覺得這樣未免太過自作主張,正當他在考慮該如何補償自己的下屬時——
“好!好!完全可以,隊長!”
“隊長!我發誓這輩子都會效忠於你!”
“那,我們成交?”
雖然對部下的態度頗感意外,不過巴恩斯沒有遲疑。
趁著兩個部下還未徹底反應過來,他快步走到刑架旁,將那里的女人放下。
失去鐐銬支撐的女人向著地面癱倒下去——幸好巴恩斯將她接住了。
她抬起頭,用噙著淚的雙眼望向將自己暫時從地獄中拯救出來的男人,然後撲倒在他的懷中。
“咦?隊長你去哪兒?”
“你要把她帶到哪里去?”
“我的房間,我回去後會叫——夏莉——到你們這兒來。”
巴恩斯抱著懷中的女人快步離開——他已經仔細考慮過了,趁著兩個部下沒有反悔,先把這個女人帶回去再說。
至於那位叫夏莉的姑娘,一看就不是會提供這種“危險服務”的女人,把她交到那兩個部下手中,估計也不會出什麼事——雖然巴恩斯沒有因為個人需求而來過這種場所,但他知道妓院的老板一般不會隨便顧客任著性子胡來,更不用說這座從來沒出過亂子的“夏宮”了。
幾分鍾後,夏莉面露難色地來到了巴恩斯告訴她的房間門前,輕輕地敲響了房門。
“夏莉小姐,真的是夏莉小姐?”開門時,高個子的男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天哪,夏莉小姐竟然會——哈哈,你該不會,該不會是願意為我們——”矮胖的男人咽了一口吐沫,然後望向刑架的方向。
“如果,客人您確實想要的話——可以。”夏莉面露微笑地對房間里的兩人伸出戴著白色蕾絲手套的雙手。
其實夏莉恨不得都要哭出來了。
滿足那位貴客的一切要求——這可是可蓮小姐親自下的命令。
夏莉是“夏宮”中最出色的娼妓,她美貌過人,身段妖嬈,能歌善舞,床技出色,更重要的是,她十分懂得迎合一個男人的奉承之道。
幾個月來,她的身價已經漲到了一般妓女望塵莫及的地步,而且只用接待腰纏萬貫的貴客。
可現在,一次接待兩個男人不說,居然還要為他們提供被性虐的服務!
而且,因為可蓮小姐已經下了令,不能怠慢了客人,所以自己還不得不滿臉陪笑地把這場噩夢做完。
看著兩位對著自己目瞪口呆的“貴客”,夏莉將手掌交疊,背在身後,然後踮起腳尖,邁著牽動腰肢的步伐,用嘴從牆上叼下了一根看起來最輕的鞭子交到他們的手上——雖然百般不情願,但作為“夏宮”頭牌娼妓的水准就是不一樣。
“請兩位貴客手下留情。”夏莉褪去禮裙,穿著束胸、內衫和深色的吊帶長襪躺倒在房間一角的刑床上——她已經想不到其它可以說的台詞了。
房里的兩個男人相視一眼後,配合默契地將夏莉的手腳和纖腰固定好。
“現在怎麼辦?”高個子的男人竟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先‘看看身材’?”胖子提議道。
“小姐,如果你不方便告知姓名,請至少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出於自願為他們提供那樣的服務。”
“……”明明差一點就逮住了蜜兒,卻被小可誣陷的女人默不作聲。
“你受傷了,小姐,請讓我為你處理一下。”
女人輕輕地將巴恩斯的手推開。
“小姐,是否有人強迫你從事這種行當?”
女人搖搖頭。
巴恩斯閉上眼,無奈地將頭高高仰起。
——總是這樣,我明明是拉姆市的警隊隊長,到頭來卻都做了些什麼?
我只能找到失蹤的薩拉·威爾黛拉·藍忒絲被遺棄荒郊的屍體,或是眼睜睜看著一個明擺著是受人脅迫從事娼妓工作的女人對我隱瞞一切。
我年紀輕輕就已經深陷在拉姆市金錢與權力的漩渦之中了,可要是連一個被逼良為娼的女人都無法拯救,我這個警察隊長當著還有什麼意思?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又或者只是看出他心情不佳,被巴恩斯救下的女人開始褪去身上的白衫。
“小姐,你這是——”被女人白衫之下赤裸的肉體所震撼,巴恩斯盯著看了一會兒——大概只有幾秒鍾——然後就將視线折向一旁。
“拜托了,請不要拒絕。”
女人將襯衣丟到房間一角的沙發上,然後又脫下了襯褲。
“我這樣做的原因,就和我之前不肯回答你的原因是一樣的,請您理解。”
“我,我明白了,請你把衣服穿上,小姐。我們,我們可以用更——文明的方式溝通。”巴恩斯不知道該把視线放到哪里,他索性閉上了眼。
“客人您真是個怪人。”女人點燃了床邊茶幾上的香爐,“就當是幫幫我,如果您不碰我的話,我會——還不如讓我被鞭子抽呢。”
“我——”
“求你了,還是說,您不願碰我這下賤的身子?”女人抓住巴恩斯的一只手,將之放在自己的胸口。
許久之後,巴恩斯才慢慢睜開雙眼。
看著眼前赤裸的肉體,巴恩斯忍不住伸出了另一只手,在女人健康緊致的肌膚上沿著淡淡的鞭痕輕輕觸摸著。
“啊——”被摸到了痛處,女人喘息了一聲。
“小姐!”巴恩斯嚇得立馬縮回了雙手。
“沒事的,謝謝您,客官,您真溫柔。”女人轉過身,牽著巴恩斯的手,將他引到床幔的背後,然後輕吻了他一下。
望著眼前緋紅的面頰,巴恩斯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昏昏沉沉。
女人笑著,為巴恩斯脫去外套,將他放倒在床的中央,然後跨坐在他的腰上,放下了床邊的幔帳。
玫紅色的絲帳如雲霧般將光线蔽開,籠罩著昏暗的低矮臥榻。
異國進口的熏香燃起輕煙,將呼之欲出的迷情送入肺腑。
神情恍惚之間,藥物催促著飢渴難耐的男女彼此吸引。
女人的面色和肌膚一樣潮紅,若剛出浴般,正准備將濯洗干淨的身子交托出去,獻給心跳逐漸加速的男人。
理性逐漸溶化在緋色的氣氛中,宛若發酵後的草莓醬,散發出香艷溫潤的光彩,又透著股讓人迷醉的醇香。
男人顫抖的手指劃過女人的肩頭、胸脯和腹,女人則配合地以絕妙的時機送出香艷嬌柔的吐息,勾起男人內心中的愛憐。
時間仿佛也變成了春藥,輕柔地撫過再也按耐不住的心際,提醒著兩人那注定短暫的良宵。
雖是相逢陌路,卻又不是虛情假意,因為心中的烈火無比熾熱真實。
一個撲在她懷中的吻,一雙緊緊環過他胸膛的手臂。
一個淡淡的齒痕,一聲輕柔悠長的嬌喘——她幸福地揚起雙頰,將柔軟白皙的頸和胸脯暴露給面前的男人。
“隊長?”
“總算醒了,謝天謝地。您也真是的,我們去找你的時候,把姑娘們都樂壞了。”
“唔,怎麼會這樣?我是不是——”
當巴恩斯醒來時,勉力睜開雙眼的他發現自己被兩位部下搭在肩頭。
“隊長,您還行嗎?要不要叫一輛馬車?”
“我——我們現在在哪兒?”巴恩斯覺得暈暈沉沉的,腦袋好像灌了鉛一樣沉。
“市民廣場附近,您在‘夏宮’暈過去了,是我們把您抬出來的。”
“暈過去?我怎會——”
“據店里的姑娘說,您是吸了太多香——姑娘們可都樂壞了。”
“香?”
“是的,就是那種——催情用的,搞得姑娘們都不好意思了,最後只收了我倆的錢。”
“原來是這樣。”巴恩斯哭笑不得。
“不過這次可真要多謝隊長,居然是‘夏宮’的頭牌姑娘給我們倆服務。”
“頭牌——那位夏莉小姐?”
“沒錯,隊長,你知道你錯過了什麼嗎?我們哥倆在她身上玩了那麼多花樣,她居然全都堅持下來了,而且最後還是跟我們倆上完了床才離開的。”
矮胖的男人笑得合不攏嘴。
“你說她‘堅持下來’?你們到底對那位夏莉小姐做了什麼?”
“嗯,您知道的,鞭子,還有——別的一些東西,我相信您不會感興趣的——別這樣看著我們,隊長。是夏莉小姐自願的,我們本打算隨便玩玩就好,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我們的請求——最後還是我們見好就收的。”
“見鬼,居然是這樣。”巴恩斯頓時有種內疚感。
“您多慮了,這是她們的工作。妓院就是這樣的地方,就像飯店一樣。男人進去,點菜,然後姑娘們服務——結帳走人。”
“我房間里的那位姑娘呢?”巴恩斯想起了什麼。
“不清楚,我們後來去你的房間抬你時,她已經不在了。怎麼——是不是覺得遺憾?沒關系,我們下次再去的時候點名要她服務好了。”
“我以後再也不——”巴恩斯突然噤聲,因為他發現自己並非如想象中那樣堅決。
此刻的他真的很想立刻回頭,去尋找那位剛剛和自己在迷夢一般的回憶中彼此交融的年輕女子,擁抱她那火熱迷人的肉體。
“咦?巴恩斯?你怎麼在這兒?你怎麼了?”
正在這時,從他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妙齡少女疑惑而關切的聲音。
“小,小可?”在兩位部下的攙扶下艱難轉身的巴恩斯看到了一輛馬車和自己未婚妻的身影。
他大驚失色。
“兩位大哥,巴恩斯他怎麼了?他看起來不太好。”小可急得從車上跳了下來。
“當心,小可。我,我沒事,我只是——”高個子的男人趕緊上前扶了小可一把。
“請您放心,小可小姐,隊長他只是喝多了。”
“沒錯,小可小姐您來得正是時候,不如您把隊長接走吧?隊長他可真夠沉的——”
“那就謝謝二位了,巴恩斯,我們一起回去吧?”在兩個男人和車夫的幫助下,小可把巴恩斯抬進了車廂。
望著駛向內城區遠去的馬車,巴恩斯的兩位部下心有余悸地擦著額上的汗。
“我的媽呀,這也太巧了吧?”
“差一點,真的就差一點,我想,以後還是不要拉隊長去那種地方了。”
“也不能這麼說吧,要是我們在‘夏宮’里多呆會點的話,說不定還遇不到嫂子呢?”
“你說的也有道理——你剛才注意到了嗎?”
“啥?”
“那個車夫——”
“對頭,你還別說,那個女車夫還挺有些姿色,應該是嫂子家里雇的吧?”
“對,是挺不錯的——可我怎麼覺得有點眼熟?”
“那是因為你在夏麗的屁眼里灌了太多甘油,你現在看誰都像夏莉——只要是個美女。”
“你還說我?你弄的時候,夏莉的喉嚨都快喊破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邊回味著不久之前那段畢生難忘的艷福,一邊走向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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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尼爾1900年10月6日的清晨)
“呀哈……大家早上好!”
“今天又是好天氣哦!”
“維森先生,你的牙疼好些了嗎?”
“拉吉爾,別忘了明天要交工程學的作業哦,我知道你肯定沒做完的。”
“寇斯先生早安,別這麼愁眉苦臉的啦。下個月在花壇里種一些玫瑰可好——當然是實驗用的,是實驗用的哦!”
尼爾1900年10月6日的清晨,拉姆市大學院的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樣令人費解的一幕。
其實,這樣的場景並沒有什麼異常,那是任何一個“外人”都會為之感到愉快舒心的情景。
但“這里”的人們並不期冀這種事發生,更准確地說他們不習慣這樣的事發生在眼前,尤其是發生在這個女人的身上。
由於這一切發生在學院區的大門口,人們不得不硬著頭皮頂著歡快愉悅且無法回避的浪潮繼續前行。
有人熟練地裝作什麼都沒看見,邁著與其身份相符的體面步伐與之擦身而過。
也有人自然而然地循聲望去,然後又選擇性地不與聲音的主人產生任何交集。
當然也有回以禮節的人,但他們大多是抱持著所謂的紳士禮儀而機械性地如此為之而已。
瑪格麗塔博士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所以她當然不是一個傻瓜,不是一個在周圍人眼中只懂埋頭學術,而不通人情事故的怪物。
她當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所處的位置與自身所具備的才能交融在一起後產生的復雜作用。
學院有著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或者說“政治”環境。
頂尖聰明卻又愚蠢的人們在那里孜孜不倦地研究著學術,取得令人激奮的結果。進而又將之轉化為行使權利的便利,以及政治上的成就。
在崇尚力量的查隆,每一個學院皆是如此。
金錢主義至上的拉姆又如何呢?
其實,追求力量與爭名逐利在本質上無任何不同,這個道理瑪格麗塔早就明白了,看透了。
所以,她也就從來不曾對拉姆市的大學院有過任何幻想。
而且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十一年被瑪格麗塔博士視為她人生第二階段的學術生涯開始得並不算是順暢。
她早已習慣了在羨慕與驚恐的目光中走向自己的輝煌。
所以,在邁出拉姆市大學院內的第一步後,當她看到那些熟悉的視线時,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或是不自在。
她真的,真的,已經習慣了。
選擇一群業已在自己的領域中取得非凡成就且德高望重的人們,然後在他們的正中央丟下一顆超常規格的重磅炸彈也許並非艾爾森的本意或是瑪格麗塔的最佳選擇,但瑪格麗塔還是沒有任何猶豫地接受了。
從未體驗過正常生活的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有其它適合自己的生存之道。
明知道這樣做的結果為何,名為瑪格麗塔的少女仍舊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遭受到排擠的跡象是在進入學院的第二年出現的,比她預想得還慢了一些。
一次又一次,在懷抱著剛剛通過評審的論文飛奔出學院禮堂的少女身後,總有一雙雙隱藏著不安的眼神目送著她離去。
瑪格麗塔可以感受到背後的刺痛,但她認為奔跑著離開並不完全算是逃避的行為。
在那些眼神的主人們中,也有對這個少女的際遇感到同情的人,試圖婉轉地提醒她不必總是逃走,以及點到即止的道理。
而瑪格麗塔給予了這樣的回答:
“逃跑?我只不過是想節省出時間去研究其它東西。”
“研究其它東西”,從這個只花了一年半就在學院內幾乎所有領域發表了頂尖論文的學者口中說出,對於這里每一個從事學術的人而言,那無疑是一種挑釁和威脅。
因“社會性人文哲學”的陣地較偏僻,所以暫時沒有失守——這個剛剛還在為之慶幸的人馬上就露出了瑪格麗塔最習以為常面對的那種眼神。
於是,久而久之,瑪格麗塔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熟悉到甚至有些安心的環境。
諷刺的是,於學院之外,“輿論風向”卻一直朝著瑪格麗塔一邊倒。
大眾傾向於垂憐瑪格麗塔的身世,以及膜拜她以卓越不凡的智慧所取得的成就。
但瑪格麗塔本人從來沒有向其他人或是“媒體”解釋過她目前遭受的不公對待,結果這被某些人視為瑪格麗塔的對現實的妥協,以及屈服於他們的象征。
之後,這些人的想法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學院內的主流“風向”。
“風向”是一種奇妙的、唯有所謂“社會人士”方能感受到的獨特體驗。
雖然比起“外面的世界”要小了好幾號,但學院也是社會。
其結果就是連一些崇拜她的晚輩們也逐漸“適應了”學院里的“風向”而對她望而卻步。
自己是“外人”。
他們是“這里的人”。
此外,他們大多是“男人”。
而自己是“女人”。
瑪格麗塔當然有這樣的自覺。
她也曾試著改變,比如抽煙斗。
但她很快就發現了這種嘗試是多麼可笑,然後放棄了——抽煙斗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
而且,這讓她的形象愈發格格不入了。
每每在學院“專門”為自己開辟的個人實驗室里獨自一人做著實驗時。
在因無人打掃而遍地雜物的私人房間中開辟一片可以席地坐下邊吃飯邊思考問題的空地時。
或是一個人獨占著明顯是為兩人坐而設計的長椅上時。
瑪格麗塔也曾考慮過“嫁人”的問題。
但在這方面笨拙得令人絕望的她將之付諸實踐時,總會遭逢到這樣那樣的不幸。
其帶來的唯一結果就是學院里多了很多避她不及的男人和在背後竊竊私語的女性。
她索性自暴自棄,將一切不滿訴諸、宣泄於煙草和酒精,將自己的超凡與不羈同時佐以放浪形骸的方式流於表象,讓人們進一步地站到與她漸行漸遠的那條道路上去。
可就在現在,此時此地。
錯過了道路的交點,本該不再相逢的人們卻在不經意間迎頭撞上。
滿腹疑惑的人們在毫無預兆和心理准備的尷尬中反而逐漸釋懷,勾起了一段段難以忘懷的記憶。
一個側著身子試圖回避她視线的教授。
一個正在旁邊不遠的教室里給學生上早課的講師。
一個她目前正在執教的學生。
甚至是花壇里的那位為學院服務了數十年的老花匠寇斯。
人們仿佛又看到了十一年前的那個整天蹦蹦跳跳、匆匆忙忙,唯一的興趣是每天早上在花壇里摘花卻屢教不改的少女。
而不是大眾眼中拯救了如同一潭死水的拉姆學術界的那個女人。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人暗自承認:自己無法直視她,其實只是因為她太耀眼。
隨著時間流逝,學院區里的人們逐漸增多,對她的異樣舉動一臉嫌惡、視而不見,甚至避之不及的人越來越多。
但同時,因她而駐足的人數也在不動聲色地逐漸遞增。
盡管兩者的人數還是有些差距。
對點頭的人們報以微笑。
對問安的人們報以安好。
對捧腹大笑的人們報以羞澀。
對停步欲言又止的人們報以花束。
瑪格麗塔以這樣的方式為身在學院里的他們敲響了新一天的早鍾。
無形的手撩動著人們的心弦,奏出一縷縷頻率獨特的波紋在空氣中交擊,進而又激蕩起更為廣泛的漣漪。
形形色色的人們發出形形色色的音調,蕩滌著原本死氣沉沉的空氣,同為這與眾不同的一天鳴奏出令人無比暢快的樂章。
而在那蓄勢待涌的波濤之下,暗流卷動的漩渦之中,快樂滿溢的瑪格麗塔博士正以其獨有的步法翩翩起舞。
“瑪格麗塔博士,您這是怎麼了?”
“呀哈!那邊的小家伙,這枝花送給你,待會要記得送給艾米喲!祝你們倆幸福哦!”
“您是怎麼知道我和艾米——謝謝您,教授。您今天看上去也很——”
燦爛的笑容映襯在繽紛絢麗的色彩中,瑪格麗塔以令花匠無比心痛的氣勢將大把的花束捧在眼前。
“我嗎?我現在非常非常幸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