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時候,我醒了。
雪花早已融化,太陽真大,像張大餅。
我吃掉手中的大餅,喝光桌子上的鮮牛奶,開始整理我的東西了。
報紙和雜志我收拾了足足一百斤,我決定把它們賣給收破爛的。
這些報紙和雜志被我買回小屋,用去了大概一千塊錢,那個大爺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數了二十多塊錢給我。
書是一本也不能賣的,我買了兩個大號的密碼箱子,全部放進箱子里,整整兩箱子,估計有二百斤,加上我另一個箱子里的衣服和零碎,估計有二百五十斤。
被子和褥子就不帶了,可以打個包寄回家讓老媽拆洗。
屋子里干淨起來,東西聚集在看不見的箱子里。
看見的只有三個箱子。
我知道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一夜過後,我就能站在北京的黎明里。
我是多麼的開心。
我就要離開了,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城市了。
這個不快樂的城市,我不快樂的生活啊。
花兒在開放,和我沒關系。
你踩著我的腳了,你比我還凶,你正要抱怨我弄髒了你的鞋底,我對你寬容地一笑說,沒關系。
你拉著煤球上坡,眼看就要上不去了,我隨手推了一把你就上去了,你上去的時候,你的煤球掉一只汙染了我的白鞋子,你回過頭,不知道先說謝謝還是先說對不起,你終於決定先說對不起,你剛一張嘴,我對著你說,沒關系。
你理壞了我的發型,把我搞得跟個少婦一樣,我皺著眉頭看著你,你正要張嘴道歉,我對你說,沒關系。
你擋著我的道了,你裝做沒看見,我等了半天才能過去,我回頭對你說,沒關系。
你死之前說過我壞話,我對著你的屍體說,沒關系。
你是男是女,你是擠公交車的,你是拉煤球的,你是理發師,你是無賴,你死了,這一切都沒關系。
這個城市的一切都和我沒有關系了。
Z大學校園也和我沒有關系了,我想在里面再走一走,看一看,我一點都沒有留戀。
天都黑了,我也無法看見你的臉,你說你擋著我干什麼,難道我連在這所校園里走走看看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你是校長他女兒嗎?
你就算是校長他女兒又怎麼了,你管不了我,我來旅游,我給錢還不行嗎?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你真讓我恐懼,你說什麼?
你想對著我抽完手中的煙,**,你憑什麼呀?
你不怕得肺炎我還怕呢,魯迅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你不知道?
魯迅是抽煙太多最後得肺炎死的,他死的時候他的肺都成了烏黑的魚網了,你知道他要是不死能為中國乃至世界文學繼續付出多麼大的貢獻嗎?
你不知道!
不抽煙的人和抽煙的人在一起,危害性比抽煙的人還大,什麼,你不這樣認為?
這可是科學,你連科學都不相信嗎?
你剛才叫我什麼,爬小房?
**,你怎麼把我的名字倒著叫,我叫房小爬,不叫爬小房,你這樣叫我不是姓房而是姓爬了,我不是叫小爬而是叫小房了,**,你別再胡攪蠻纏了好嗎?
什麼?
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倒背如流?
**,就三個字,聽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你要是偉大,你把馬克思的《資本論》給我倒背一遍試試,什麼?
你認識我都快兩年了?
你問我的病好了沒有?
我什麼時候的病?
兩年前的病?
**,兩年前的病得到現在就是發燒也上升到七八萬度了吧,那我不是早就化成了空氣,還能在這見到你嗎?
恐怕你連我的屁味兒都聞不見了。
你的煙抽完了吧,什麼?
你還想再對著我抽一根,大姐,你行行好,放我過去吧,我還要去找張朵告別呢,我馬上就要去首都北京了,我馬上就能見到毛主席了。
春天都來了,你還擋著我干什麼,你去園子里看花吧,那些花兒和你一樣美麗,去吧,我也不認識你,我認識苗苗,她一個人去看大海了,什麼?
我認識你?
我在哪里認識你?
你一說名字我就能想起來?
你倒是說說看,讓我搜索一下我的朋友當中有沒有和你同名的,什麼?
你叫張朵,你剛才就聽見我說我要去找一個朋友叫張朵吧,你真丟人,張朵可是一個男人,你能叫一個男人的名字嗎?
你在瞪我嗎?
那我想對你說,沒關系,真的沒關系,反正我也看不見,你的頭發為什麼要遮蓋眼睛遮蓋臉,你以為這春天校園是拍國產恐怖片的地方啊!
什麼什麼,你說你的名字不叫張朵?
我正仰著頭走路,突然看見對面有一個女孩站住了,她穿著一雙拖鞋,右腳上的拖鞋有一只塑料狗,左邊的拖鞋沒有,好象不是成對的拖鞋,但顏色好象是一樣的,我驚訝那拖鞋有一種不對稱的美。
女孩的褲子又肥又大,穿著一件小巧的花外套,好象沒有扣子,就那樣敞開著,乳房把看不見顏色的毛衣頂得脫離了肚皮,在空中懸著。
她的頭發好象是剛剛洗過,不聽話地都圍到了前面,我無法看見女孩的眼睛和臉,只看見有一截香煙從她的嘴里突出來,她把煙抽得霧氣騰騰。
我正要從她旁邊走過去,她卻擋住了我,我往左拐,她也往左拐,我往右拐,她也往右拐,我站住,她也站住,嚇得我後退了兩步,我就站在路燈下看著她。
我知道她的眼睛絕對可以透過頭發的縫隙看見我,完全的看見我,這是我的經驗,因為在公交車上我總是讓頭發遮蓋住眼睛去偷看女人的屁股和乳房。
難道這個女孩認識我嗎?
她認識我應該是正常的,我常常被別人關注嘛,但我要是認識她,我就不正常了,因為我不愛關注別人。
她猛吸了幾口煙,她的雙手插在小巧外套的口袋里,兩腿都開始晃上了。
她在聽音樂嗎?
我們的周圍不斷有學生穿來跳去,有些學生還停一下看看我們。
我有些不耐煩了,我對著兩腿越晃越陶醉的長頭發女孩說,你這人怎麼這樣,你真讓我恐懼。
女孩像個殺手一樣,半天才抽出左手把煙從嘴上拿下來,她對我說,我想對著你抽完手中的煙。
我有些憤怒了,我問她,你憑什麼呀?
女孩又抽了一口煙說,憑我知道你叫爬小房。
我撲哧笑了,**,你怎麼把我的名字倒著叫,我叫房小爬,不叫爬小房,你這樣叫我不是姓房而是姓爬了,我不是叫小爬而是叫小房了,**,你別再胡攪蠻纏了好嗎?
女孩嚴肅地對我說,我可以把你的名字倒背如流。
我撲哧又笑了,**,就三個字,聽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你要是偉大,你把馬克思的《資本論》給我倒背一遍試試?
女孩故意用很滄桑的腔調對我說,我認識你都快兩年了,你的病好了沒有?
我有些納悶,我什麼時候的病?
女孩吐出一口煙說,兩年前的病。
我不是撲哧又笑了,而是哈哈大笑了,**,兩年前的病得到現在就是發燒也上升到七八萬度了吧,那我不是早就化成了空氣,還能在這見到你嗎?
恐怕你連我的屁味兒都聞不見了。
女孩沒有笑,她的煙越抽越短。
我問她,你的煙抽完了吧?
女孩的右手抽出來,抓著一包“桂花”牌香煙,她把左手的煙頭熟練地用指頭彈到路邊的牆上,那煙頭火花四濺,然後消失。
她用騰空的左手抽出一根新的插在嘴上,她說話的時候嘴上的煙就上下晃動起來,她說,我還想再對著你抽一根。
女孩說完,把左手插進口袋,抓出一只打火機,打著後就點上了。
她點煙的時候,我看見火光中她蒼白的鼻子。
我開始求饒了,大姐,你行行好,放我過去吧,我還要去找張朵告別呢,我馬上就要去首都北京了,我馬上就能見到毛主席了。
女孩拼命地抽著煙,吐起了煙圈兒,那些煙圈兒在她的嘴里吐出,在空氣里上升,越升越大,大得不能看見就消散了。
我看她不說話,就又對她說,春天都來了,你還擋著我干什麼,你去園子里看花吧,那些花兒和你一樣美麗,去吧,我也不認識你,我認識苗苗,她一個人去看大海了。
女孩幽幽地說,你認識我。
我問她,我在哪里認識你?
女孩說,我一說名字你就能想起來。
我笑著說,你倒是說說看,讓我搜索一下我的朋友當中有沒有和你同名的。
女孩的雙手又插進了口袋里,一副挑釁的模樣,她說,我叫張朵。
我嘿嘿笑著說,你剛才就聽見我說我要去找一個朋友叫張朵吧,你真丟人,張朵可是一個男人,你能叫一個男人的名字嗎?
我等著女孩回答,可是女孩沒有說話。
我又對她說,你在瞪我嗎?
那我想對你說,沒關系,真的沒關系,反正我也看不見。
女孩興致勃勃地聽著,她更陶醉了,幾乎跳起了搖頭舞,她的腿和身子動著,雙腳卻沒有動,她的頭發也開始動了。
我大聲地對她說,你的頭發為什麼要遮蓋眼睛遮蓋臉,你以為這春天校園是拍國產恐怖片的地方啊!
女孩跳著回答我說,我的名字不叫張朵,我叫吳敬雅,反過來叫是雅敬吳。
兩年之後,我在夜晚的校園里,碰見了吳敬雅。
那個時候我正准備離開Z大學,離開那里的一切,奔赴北京。
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站在那里,木偶一樣看著吳敬雅,她已經不跳了,把煙從嘴上拿到了手里。
我攏了一把頭發,對著她嘿嘿地笑起來,我聽見她也在嘿嘿地笑。
我們的樣子徹底迷惑了一個男學生,我眼角的余光看見他站在路邊的樹底下,等著看我和吳敬雅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並不討厭這樣的男生,我小時候也經常干這樣的事情,看見誰吵架或者兩個人面對著瞪眼,我就會躲在一邊觀看,我祈禱他們能夠打起來,那樣就更好看了。
但我長大之後是非常討厭這樣的事情的,這個男生的心態和我小時候的心態很符合。
我對吳敬雅說,把你的煙扔了吧。
吳敬雅就聽話地把煙彈向路邊的牆壁,那截煙頭在空中傾斜著朝看熱鬧的男學生飛去,眼看就要上他的腦袋了,男學生的脖子往下一縮就躲過了煙頭,那煙頭在牆壁上火花四濺,然後消失。
男學生遭此一劫後,就兔子一樣跳著逃走了。
我看見吳敬雅笑得肩膀都在抖動,我走過去,伸手把她的頭發攏到了耳朵後面。
我再一次驚呆了。
我知道我會眩暈,我知道我會心跳,但還是比我想象的更強烈。
那張臉在路燈下,在小診所的燈里,兩次將我打倒。
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完美而魅惑的臉。
整整兩年,我都在尋找,都在默默地張望,到最後,我甚至就要遺忘了,她卻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我知道我將注定迷失在她晶瑩的眼睛里。
我的手顫抖著從她的臉上拿開,凝視著她。
我看著她問,我怎麼會在這里碰見你。
她拿下耳機回答我,我也很奇怪。
我說,你從那以後沒有再找過我。
她說,是的。
我問,為什麼?
她說,我看出你喜歡我。
我問,你很討厭我嗎?
她說,不是的。
我說,我找過你,但我沒有刻意地去找你,我只是在校園里走的時候左右看看,沒有看到你。
她說,你不經常在校園里走。
我說,是的。
她說,我老遠就看出是你,你的頭發更長了,好象比以前高了。
我說,還是和以前一樣,那個時候病著,可能是彎著腰的。
她笑了笑說,你很向往北京嗎?
我說,是的。
她說,我會請你去我家吃飯。
我驚喜地問她,你家北京的?
她點點頭說,怎麼,不像嗎?
我說,不是,我第一次聽你說話,就懷疑你是北京的。
她說,我家在團結湖住。
我高興地說,那你以後可得照顧我。
她說,沒問題,不過我今天晚上還沒吃飯,你得請我吃飯。
我拉著吳敬雅的手走在校園里,我幾乎忘記了一切的憂愁,甚至決定不那麼著急去北京了,留下來等她回家的時候和她一起去。
我帶她去了“三百”飯店,飯店的老板娘看見我,開心地吩咐服務員帶我們上樓。
我們在玻璃雅間里坐下,她坐在我的對面,眼睛里流露出溫暖的色彩。
服務員把菜單拿上來,我對她說,你隨便點,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
吳敬雅看著我說,我覺得你這兩年變化很大嘛。
我說,說說看。
她說,你是不是發財啦?
我說,沒有。
她開心地笑著說,你不像是那個生病的男孩了,那時候他連醫藥費都付不起。
我嘿嘿笑了一下說,這兩年寫散文,在電台開了專欄,小賺了一筆,還有些存款。
吳敬雅把菜單推給我說,還是你點吧,我請你。
我說,你把我當吹牛大王了。
她說,點你的吧。
我當然不會忘記點烤鴨,我還點了兩道名字很長,而且價格很貴的特色菜。
我對吳敬雅說,我們喝白酒?
她說,成,什麼酒都成。
我為她滿上酒後問她,北京的高等學府多如牛毛,北大清華什麼的,你怎麼不弄一個上上,跑這古老破敗的城市瞎逛蕩什麼?
吳敬雅喝著酒說,說來話長,還是不說了。
我說,那就不說了,喝酒喝酒。
我過了一會兒又問她,你也不討厭我,當初為什麼不去找我,你怕我強暴你不成?
吳敬雅說,什麼話,不是的不是的,就是覺得你太喜歡我,不敢呐!
她說完這句話開始拿眼睛瞥我,一臉壞笑。
我說,那今天晚上看見我還不躲著走,還攔住我干什麼?
她說,冤家路窄,既然碰見了,就打一架好了。
我說,怎麼打?
她說,你想怎麼打?
我嘿嘿笑著說,說出來別生氣。
她說,說吧。
我說,床上打。
吳敬雅樂壞了,她喝了口水笑著說,大色狼,我覺得那沒什麼勁。
我說,你不會性冷淡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看著我說,我命令你,馬上給我閉嘴,小心我揍你。
我端起酒杯說,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北京女孩。
吳敬雅說,我可是人中豪傑,你別拿我和普通北京女孩比。
我說,那是那是,怎麼會呢。
我問她,兩年來都是有什麼變化?
她說,分了一次轟轟烈烈的手,考了幾次試,面臨畢業的危險,我真不想離開校園,我害怕到社會上去。
我開心地說,你現在單身呀?
她看著我說,對啊,怎麼著?
我說,那我就有希望了。
她笑著說,你能有什麼希望。
我說,這種希望只能到手之後才有意義。
吳敬雅說,到手,意義?
我對她說,從現在開始,你是我女朋友了。
吳敬雅笑了起來,我們喝著酒,她漸漸有些醉意。
我說,今天就喝到這里,改天接著喝,去北京我看就算了吧,我想留下來陪你。
吳敬雅說,你走你的,我隨後就到,北京人話多,但心眼都不錯,你不要認為他們是騙子。
我說,哪里話,你不就是一個出色的北京人嗎?
最後我們走下樓,那頓飯還是吳敬雅請的,她把錢扔進去,老板娘找回了一把零錢,她是認定要請的。
我和吳敬雅走出“三百”一起往東慢慢走去,在一座橋上,我們站住,看著下面的河水。
我和她站在一起,她幾乎和我一般高,頭發被風吹起。
我對她說,你很漂亮。
她說,我知道。
我說,你就不能謙虛一下嗎?
她說,本來嘛。
我問,你多高?
她說,不穿鞋1米74。
實在沒什麼話,我就問她,你喜歡我嗎?
她說,不討厭。
我說,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我很興奮。
她撿起一個石子兒扔下去,我沒有看見任何動靜,也許是馬路對面的燈光照不到下面。
她趴在橋的欄杆上說,我看出來了,我比你大5歲,我今年25,你20,我不可能和你談什麼戀愛,我老得快,你最後也不會要我,我看算了,既然老天讓我們又見面了,那就做個好朋友吧。
我說,見你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你了。
她有些煩躁,左右看看說,你別他媽那麼煽情好嗎?
搞得我想哭。
我說,那就不說了。
吳敬雅跑到橋那邊去了,我跟著她過去,她蹲在一間房子的門口等著什麼,我問她,你干什麼呢?
她說,我看見一只老鼠跳進去了,等它出來我去捉。
我說,你肯定沒有貓有耐性。
她摸出煙扔給我一根說,閒著沒事,抽吧。
她走到我跟前把打火機給我。
我和她就蹲在那里抽煙。
我問她,你和你男朋友什麼時候分手的?
她說,半年前。
我說,他現在在哪里?
她說,跑德國留學了。
我問她,也是在Z大學畢業的嗎?
她說,是,要不是為了來找他,我到這破地方干什麼。
我說,半年來你寂寞嗎?
她說,寂寞不寂寞無所謂了,只要我願意,有的是男孩子,可是我討厭一切,我也不上課了,也不學習了,整天瞎混。
我不想提起她的傷心事,就沒有再打聽她和她男朋友從前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把吳敬雅送到南門外的一個路口,我們互相記了手機號碼。
她對我說,看見這個路口了嗎?
拐進去,一直走,到頭看見湖,右拐第一個胡同兒進去,一直走到頭,看見一家院門,門是木頭的,我就在那家院子里住。
我笑著說,你不怕引狼入室嗎?
吳敬雅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哥們兒,你就別再浮想聯翩了,成就做我弟弟,不成就別去找我。
我說,那我不去找你了。
她說,那是你的事,我只是把話說到前面。
她不讓我往前送了,她說,你一推門,准有一幫小狗圍著你叫喚,我就在二樓中間的那間房子里住,你叫一聲我的名字我就能聽見,我一般不出門。
我說,我知道了。
吳敬雅重新把耳機塞進耳朵里,掏出CD機打開對我說,我走了,記得找我啊。
我看著吳敬雅走進了胡同,很多燈照著她,也照著別的行人,她的身材好得讓人看一眼就能牢記終生。
她穿著肥大的褲子,趿拉著拖鞋,穿著小巧的花外套,她穿什麼衣服也遮擋不住那身體的美麗线條,令人揪心的美麗。
我在想,我為什麼還能碰見吳敬雅,我就要走了呀,她家還是北京的,我就要去她的家了呀,我能愛上她嗎?
我已經愛上她了呀,她願意接受我嗎?
在她的面前我沒有一點把握,她很狂妄,顯得很自我,我能忍受她嗎?
兩個性格相似的人能彼此容忍嗎?
我能娶她嗎?
我的這一輩子就和吳敬雅過了嗎?
我會後悔嗎?
她會後悔嗎?
這一切顯得遙遠嗎?
我為什麼要想這麼多無用的事情,可是我失眠了呀,我很久沒有失眠過了,失眠的滋味真好,我打開錄音機,在如水流淌的音樂中想她。
我竟然又看見你了,吳敬雅,我竟然又看見你了。
你是蝴蝶嗎?
是飛在春天的蝴蝶嗎?
你不需要在你憂愁的時候有個扮演猴子逗你開心的房小爬嗎?
你很勇猛,不會受到外部的侵襲嗎?
你不需要一個甘心為你付出一切的房小爬嗎?
為你去死?
我不會多考慮一分鍾,但我死的時候會擔心你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能不能得到幸福,要是我能得到確定的回答,要是我知道你會幸福,我就去為你死好了。
我可以為你死一萬次,如果我有一萬條命。
實在無法入睡,天馬上就要亮了,我爬起來寫日記,把她昨天晚上說過的話全部記成文字,這有什麼意義呢?
我想起來她曾對我說,讓我為她寫歌詞的事情,我沒有嘗試過寫歌詞,那就胡亂寫兩句吧,反正我也睡不著了。
天亮了,亮了很久也沒有陽光,是陰天。
我沒有寫出歌詞。
我撕了很多稿紙,我發現自己內心的歌詞不能統一到紙上,我變得無比憂傷。
我一直在努力,再見到吳敬雅之後我必須交給她一首歌詞,不論她以後會不會把這首歌詞唱出來,我一定要寫。
我很快就寫成了一首歌詞,題目叫《找太陽》我把這首歌詞抄錄在下面。
第一段:疾病是天堂,你使我向往。
如果你小巧的花衣裳,可以將我的悲傷阻擋,我就算沒有翅膀沒有腿也會爬到你身旁。
第二段:碗中的白開水,你眼中含著糖。
要是春秋冬夏沒有太陽,可以將我們的生命照亮,我就算不能行走也要馱你去緩慢地飛翔。
末尾:找太陽,找太陽,找太陽,找太陽。
那些五彩的光芒,那些可以讓你活得長久的光芒啊,你是我此生的夢想,夢想。
我在等著吳敬雅給我打來電話,我甚至不敢輕易給她打電話,我怕她會被任何聲音驚擾。
三天後我去找她了,我按照她指引的路线,很快就找到了她住的那所院子,我剛一推門,一群白色的小狗就朝我大叫著撲來,但它們都沒有咬我,它們的主人從客廳里出來,那是夜晚,我看不見主人的臉,是個中年男人,他問我,你找誰?
我說,吳敬雅。
他說,你找唱歌的那個漂亮女孩。
吳敬雅打開門,站在樓上的欄杆前高興地叫我的名字,房小爬。
我就走上了鐵樓梯,那鐵樓梯顫巍巍的。
吳敬雅把我帶進她的屋子里,關上門回頭問我,你怎麼才來找我。
我說,你希望我什麼時候來找你。
她說,我以為你第二天就會來,結果我等了你一天你也沒來。
她的屋子挺亂,床鋪上堆著衣服和零碎,桌子上堆著書。
她有些慌張,她說,我沒來得及收拾屋子。
我對她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
我就坐到書桌前看她的書,她竟然喜歡哲學,尼采,黑格爾,亞里斯多德什麼的搞了一片。
我把歌詞從口袋里掏出來給她,她看過後對我說,我很喜歡,寫給我的嗎?
我說,我以後還會再寫,我寫得不多,所以可能寫得不好。
她說,我認為很好。
我又看見她腳上穿的那雙拖鞋,只有右邊那只才有一個塑料狗的拖鞋。
我問她,你左腳上穿的拖鞋也應該有一個塑料狗。
她說,是的,我把它拽掉了。
我問,為什麼?
她說,我覺得兩只狗會打架的,我喜歡安靜。
她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我說,唱吧。
她就為我唱了許多傷感的民謠。
我一直看著她,我想去抱她,她唱完歌以後對我說,你不要這樣看著我。
我問,為什麼?
她說,你讓我不安。
我問,你喜歡我嗎?
她說,喜歡。
我說,那為什麼不讓我看你?
她說,你想看就看好了。
我說,你怎麼突然害羞起來了。
她說,我沒有。
她再也不敢正面看我了,她去摸口琴,摸小提琴。
她說,我都要老了。
我大聲說,你永遠不老,你多漂亮啊,你是我長這麼大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
她笑著說,你哄十七歲小女孩呀,有那麼嚴重嗎?
我說,真的。
然後我們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我心中憋悶的氣息開始消散,這個叫吳敬雅的北京女孩,她剛才親口對我說,她喜歡我。
我這時去抱她,去扒光她的衣服,她不會拒絕的,她在期待我。
她那天晚上在胡同口說的全是廢話,她也許已經忘記了。
我想守著她。
她一定想不到我很快就會離開她的小屋,我將回到鐵牛街22號我的小屋去。
我站起來,她開始緊張地用手去拿桌子上隨便一本什麼書,她以為我會去拉她站起來,以為我會去抱她。
我覺得我可以用一生時間去愛她,叫吳敬雅的女孩,我愛你。
我不會稀罕這一刻,我要掠奪她的一生。
我想讓她永遠地屬於我。
我已經無比地疲憊,不想再往前走了,她就是我一生停留的地方。
我停在她那里,就要掌握她,給她幸福和限制。
吳敬雅抬起頭看我,用她瞬間柔軟下來的眼神看我,她微笑著,不說話。
我對這個女孩說,吳敬雅,我走了。
她分明不相信這句話,她說,你不是剛來嗎?
你再坐會兒好嗎?
我說,我還是走吧,你早點休息,多看書。
這個漂亮的女孩也懂得愛情,懂得那個兩年前一個病懨懨的男孩對她的眷戀。
她只好站起來准備送我,她搶在前面開門,手放在門把手上沒有開門,她回頭看著我說,對了,你小時候遭難的故事只給我講完了一個,另一個你也給我講講吧。
我說,你讓我現在講嗎?
她說,對,現在講。
我說,我現在不想講,我要走了。
吳敬雅干脆倚著門看著我說,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
我說,是。
她說,那好,我要你留下來陪我一會兒。
我說,我給你時間,你好好想想,我不願意陪你一會兒。
她說,你想陪多久?
我說,是一輩子。
她看著我,再看著別的地方,她說,你還小,你最後不會要我的,我不想再受任何傷害。
我說,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吳敬雅打開門,我走到她的跟前,她身上那種好象牛奶的氣味我再次聞到了,我有些發瘋,我真的不想走,真的想立即抱著她,讓她軟在我的懷里。
我對她說,改天見。
吳敬雅想下樓送我,我說,太黑了,樓梯不好走,你回屋吧。
我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走到院子里,那群小狗又圍住了我。
我抬頭看吳敬雅,她還在那里看著我,屋子里的燈照著她的後背,她整個身體好象背對著晨光。
她周圍一片金黃。
我大聲說,再見。
她說,給我打電話。
我踢開了狗,走出了那條胡同兒,走上大街,走回鐵牛街22號我的小屋子,我的大屋子。
原來我還可以這麼開心,我在我的屋子里聽著音樂跳舞。
我不會跳舞,我胡亂扭動。
我關上窗戶,我打開窗戶。
我發現自己原來什麼都可以干。
我真的很開心。
20年來第一次真正的開心。
我邊跳舞邊脫衣服,我跳著人們所陶醉的“脫衣舞”我脫得非常迅速,一會兒就脫了個精光。
我晃蕩著肥大的陰莖,夜色深沉,我光彩照人。
我終於等到了吳敬雅,我幾乎遺忘的姑娘。
我擔心自己熬不到天亮,她是那樣的令我著迷。
為什麼,這個討厭的世界。
為什麼,我。
我關掉錄音機,關掉燈,我躺倒在黑暗里,我聽著寂靜的聲音。
我能夠聽見寂靜的聲音。
當我就要離開這片田野的時候,卻發現我渴望的種子已經發芽,我想住下來,去澆灌那些嫩芽。
我想大把地收獲糧食。
愛情的糧食--吳敬雅。
風從窗口闖進屋子,吹動我的臉。
風帶來了吳敬雅想我的消息。
我又失眠了。
我想聽到她的聲音,想看到她的那張使我迷失的臉龐。
我可以無限漫長地去熱愛她,可以為她付出我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