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椰子擊中了蛇傀的後腦,使他昏厭過去。
鬼王峒的隨從虛張聲勢地叫罵了片刻,然後退回村子,聲稱等天明再來報復那些狡猾而可惡的鮫人。
程宗揚不想和鬼王峒那些人同行,索性沿著海岸走了一段,然後在礁石上坐下,等他們離開。
程宗揚摸了摸小腿,上面的傷口已經平復許多,大概明天就可以痊愈。而明天,他們這一行也該踏上返程的道路。
想起朱老頭領的路,程宗揚氣就不打一處來。
那老頭指的大半都不是路,要不是他們這支隊伍有那些強悍的北府兵精銳,只是開路就能把他們累死。
雲蒼峰能陪自己走到這里,已經夠仁至義盡,這份人情自己算欠下了。
祁遠估計過,除了那塊價值難定的龍睛玉,單是在白夷族換來的珍珠,還有寄存在熊耳鋪的貨物,運回五原城差不多就有十倍的利潤,可以說賺了個盆滿缽滿。
但最要緊的霓龍絲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不過霓龍絲本來就是自己編出來的,這個世界上存不存在都難說。
況且自己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回白湖商館,等回到白龍江口就和雲蒼峰一同北上,前往建康。
蘇妲己那個豐臀艷婦……等我找機會再收拾你。
月亮西移,洶涌的潮水漸漸變得平靜。程宗揚百無聊賴地撿起一只貝殼丟到海中,卻掹地打了個突。
海面上漂浮著一雙詭異的手,黑色的爪尖在水中時隱時現,被海水泡得微微發白。
程宗揚一陣心驚肉跳,死人自己這段時間已經見過不少,沒有什麼可怕的。
可那雙僵硬的手已經探出水面,卻始終保持著半個手掌的高度,不沉不浮,實在太過詭異。
程宗揚盯了差不多有五分鍾,然後深深吸了口氣,俯身潛入水中。
月光透過海水,呈現出詭異的藍色。一個人像長在礁石上的植物一樣,雙手和頭發向上浮起,身體扭曲著隨波浮蕩。
程宗揚緊緊握著珊瑚匕首,朝他潛去。
在水流的擾動下,那人面部慢慢轉了過來。
他失去血色的面孔一片蒼白,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驚駭的神情。
嘴巴大張著,仍保持著死亡前呼叫的姿態,一條黑色的尖舌從他口中伸出,仿佛一條惡毒的細蛇。
程宗揚朝下望去,只見黑舌兩只腳被一只巨大的蚌殼夾住,那蚌殼距離水面不過一人多高,可就是這樣的高度,使黑舌無法呼吸到水面的空氣,只能在觸手可及的距離活活溺死。
想必他死之前很恐懼。
程宗揚一口氣耗盡,踩著水向海面游去。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碧綠的光澤在礁石黑色的縫隙間一閃而過。
“噗!”
程宗揚吐了口水,浮上水面用力喘著氣。接著他聽到一縷奇異的歌聲。
那歌聲像月光一樣透明,仿佛長著瑩白的翅膀,在不同的音階間輕盈地跳動著。世間沒有任何聲音能比得上它優美的旋律。
程宗揚怔怔聽著,歌詞是一種他未曾聽過的語言,但詠嘆中的哀傷和希童一卻像潮水一樣涌來,把他包圍。
程宗揚忘了呼吸,直到口鼻沒到水中,被水嗆到才驚醒過來。
“咳!咳!”
程宗揚狼狽地咳著攀上礁石,然後他看到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一個少女側身坐在礁石上,絲一般柔美的秀發從頸後披散下來,仿佛潮濕的海藻,貼在她瑩白的肌膚上。
程宗揚已經見過小紫的美貌,可月光下少女寶石雕琢般精巧的五官更讓他深深驚嘆。
她側著臉,秀美的鼻尖微微翹起,長而濃密的睫毛下,眼波如水般清瀅明澈。
嬌艷的紅唇輕輕開合,精致的唇线上仿佛有星光流淌。
小紫嬌小的軀體像雪一樣白嫩,充滿純美無瑕的童稚感,濕淋淋的發絲波浪般貼在雪膚上,勾勒出胸部圓潤的曲线。
她乳房大半被發絲遮住,從兩側露出渾圓的弧线,像晶瑩的雪球一樣白滑而又挺翹,充滿青春的氣息。
小紫腰肢很細,軟軟的仿佛一手就握住,然而在她腰臀以下卻是一條流线型的魚尾,原本應該是雙腿的部位被銀色的細鱗覆蓋。
小紫輕輕唱著歌,那條柔美的魚尾沒入水中,長長的尾鰭在碧波中頑皮地輕輕撥弄,不時甩出一串珍珠般的水滴。
人類對於美人魚的想象,最好奇的莫過於她們人類的軀體怎麼與魚尾天衣無縫地連接在一起,但小紫側著身,只能看到她低垂的發絲下一側潔白的雪臀,卻看不到她腹部與魚尾的連接。
見慣了人類女性修長的雙腿,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人魚,程宗揚以為自己會驚奇於這種人身魚尾的生物。
但小紫魚尾那樣美麗而自然,尾鰭有著柔軟的碧藍色鰭骨,連結在鰭骨間的鰭膜卻是透明的,襯著銀白的魚尾,精致而又完美,讓程宗揚禁不住以為這才人類本來該有的美態。
歌聲停止,程宗揚心中像一根弦斷了般,泛起一絲不舍。
接著,他看到小紫白玉般的小手。
少女白嫩的指尖被鮮紅的液體染紅,鮮血一滴一滴淌落下來。
月光下,嬌小的美人魚提起滴血的手指,然後將指尖放進口中,輕輕吸吮,她精致的面孔上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柔嫩的唇辦沾著一絲血跡,顯得神秘而又詭異。
小紫抬起眼,天真地笑道:“遠方來的客人,來嘗嘗小紫打的獵物吧。”
剛才看到黑舌屍體時,那陣心驚肉跳的感覺又回來了。她說的獵物,不會是黑舌吧?
程宗揚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看到小紫從身後拖出一只海龜。
“小紫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它的殼砸碎。程頭兒……你吃嗎?”
小紫柔嫩的聲音與吳戰威的破鑼嗓子迥然相異,程頭兒這幾個字從她舌尖跳出,每一個字都仿佛在輕盈地旋轉舞蹈。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小紫還沒有吃東西啊。”
程宗揚忍不住道:“你不用火燒嗎?”
“我們碧鯪人不用火啊。只有死了人才用火焚燒。”
程宗揚努力想從小紫的容貌間分辨岳鵬舉的痕跡,但小紫和月霜的容貌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讓程宗揚懷疑她們這對異母姊妹都沒有獲得那個家伙的任何基因,而完全是她們母親的翻版。
程宗揚心頭莫名地揪了一下。
小紫平常的容貌已經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化身為美人魚時,美貌更是出類拔萃,堪稱絕世尤物。
而她的母親,也曾經和她一樣美麗過“程頭兒……你也嘗一口。”
小紫揚起小手,遞來一縷撕下的海龜肉。
月光下,白色的龜肉呈現出淡淡的藍色。
像她這樣的美少女軟語相求,就是毒藥也會甘之若飴了吧。
程宗揚苦笑著伸出手,接過那條帶血的龜肉。
小紫眼中閃過一縷寒光,被她驚人美色迷惑的程宗揚太陽穴忽然一跳,陡然發現她的笑容如此令人心悸,仿佛一株妖艷的罌粟,在星光下吐露出詭異的香氣。
“程頭兒!”
破鑼般的叫聲打斷了程宗揚的驚懼,小紫睫毛跳了一下,目光又變得透明,她魚尾一擺,輕盈地滑入水中,消失不見。
程宗揚呼了口氣,不用看,這麼破的嗓子肯定是吳戰威那粗胚。
“不好了!”
吳戰威狂奔過來,“他們,他們動手了!”
程宗揚“呼”的站了起來,“有人受傷了嗎?”
“不是咱們!”
吳戰威喊道:“是碧鯪人!那幫孫子在殺碧鯪人!”
“放火!放火給我燒!”
蛇傀腦後包著繃帶,喉中嘶嘶作響地叫道:“把這些賤人統統燒死!”
幾百名碧鯪人都被驅趕到最大的一幢竹樓上,鬼王峒的奴隸們在樓下堆起燃火的竹木,然後點燃。
碧鯪族只剩下手無寸鐵的老人和婦女,他們在火焰間哭泣哀求。
樓廠,幾名試圖逃跑和反抗的碧鯪人身首異處。
一名隨從拖著女奴阿瑩的長發過來,他盯著女奴白嫩的身體,一邊舔著唇角道:“蛇傀大人,這個女奴太可惜了。”
蛇傀蛇一樣細小的瞳孔轉動著,“把漂亮的挑出來你們去干!干完再把她們投進火里燒死!碧鯪的賤奴們!敢勾結鮫人襲擊鬼巫王大人的使者,蛇傀今天就要讓你們該死的部族徹底絕滅!”
商隊眾人都默不作聲,腮幫的咬嚼肌卻一個個鼓起。
這些刀頭舔血的漢子見慣了血腥的廝殺,但這種對老人和女人一邊倒的屠戮,激起了每個人的怒火。
剛打扮成新娘的樂明珠聽到叫嚷聲,溜出來扯起蓋頭,只看了一眼就張大嘴巴,眼中充滿驚恐。
“什麼都別說了。”
程宗揚拿起刀,“動手吧。”
“武二!蛇傀是你的!易彪、老吳!那幾個隨從是你們的。”
說著程宗揚抬起頭,“凝羽呢?”
凝羽悄無聲息地從陰影中走出,她像一個沉默的影子,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存在,但需要她時,她總會在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和祁老四、小魏留在這里,守好雲老哥,別讓他們衝上來。”
“不。”
凝羽冶漠地說道:“那個人是我的。”
凝羽指的是那名正在蹂躪女奴的隨從。程宗揚不願拂了她心意,“好吧。你還有傷,小心些。”
武二郎提起雙刀,眯起眼打量了一下,然後一腳將整面竹牆踹開,接著狂吼一聲,鷹隼般撲了下去。
然而凝羽比他更快,就在竹牆破碎的刹那,她身體羽毛般飛出,手中月牙狀的彎刀光芒只一閃,那名隨從頭顱便失去重量般直飛起來。
接著易彪和吳戰威也並肩搶出。
除了留守的祁遠和小魏,另外幾名雲氏商會的護衛也分別從樓上躍下,甚至卡瓦幾名花苗族的漢子也混在他們之中。
鬼王峒一行只是來領地掠取財物,除了幾十名奴隸,攜帶武器的隨從只有五六個,而且還沒有鬼武士,商隊的力量完全是壓倒性的。
“謝兄,”
程宗揚對謝藝道:“把風的事就交給你了,鬼王峒的人,一個也別讓他們逃出去。”
謝藝一手按住刀柄,淡淡道:“放心。”
“還有我。”
蘇荔踏了出來。她臉上仍帶著未褪的潮紅,目光卻亮如寒星。在她身後,阿夕臉色蒼白,眼神像受驚的小鳥一樣微微戰栗。
“砰!”
武二郎拎起長刀,將蛇傀的頭顱釘在用來拷打碧鯪人的架上。
打斗的過程平淡無奇,凝羽一擊得手,武二郎也只用了一個照面就斬下蛇傀的首級,剩下的就是和易彪他們追殺那些四處逃亡的隨從。
那些人只能嚇唬嚇唬碧鯪族的老弱,動起手來根本不堪一擊,倒是逃跑的水准不俗,慌亂間,竟然有兩個隨從竄了出去。
當然,在村口迎接他們的是謝藝。
程宗揚猜測他們到死都沒有看到那家伙的刀。
“他們怎麼能這樣……”
樂明珠瞪大眼睛,明媚的眼眸中充滿淚水。
鮮血染紅了碧綠的草地,生滿花朵的竹籬被無數紛亂的腳掌踐踏過,零落的花辦沾滿血汙和泥濘。
哀嚎和慘叫聲在村中不同角落響起,但施暴者由鬼王峒變為碧鯪人。
長久的恐懼在這一刻釋放,他們用手打,用腳踢,甚至用牙齒撕咬他們曾經的征服者。
無論是閣羅的隨從,還是跟隨他們來的奴隸,都成為碧鯪人發泄憤怒的目標。
程宗揚曾經試圖阻止他們的濫殺,但很快就放棄了。
那些碧鯪人不少都在烈火中被燒傷,面對死亡的驚恐和無數次的欺凌汙辱,一旦釋放,就無法克制。
即使最怯懦的少女,這一刻也被復仇的欲望驅使,做出她們從來不敢想象的瘋狂舉動。
這一幕讓樂明珠無法接受,“那些人是奴隸!和他們一樣的奴隸!”
她跺著腳道:“不行!我要告訴她們!”
程宗揚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這會兒過去制止,他們會把你也吃了。”
“可他們也是受害者!還有那些碧鯪人,他們都受了傷!”
程宗揚低聲道:“這些碧鯪人已經瘋了,等他們冶靜下來,你再去給他們治療。”
“那我們就看著奴隸被他們殺死嗎?”
“除非,你把這些碧鯪人殺光。”
“嗚……”
樂明珠忽然哭了出來,把臉埋在程宗揚胸口。
程宗揚心中也充滿澀。
仇恨的種子一旦滋長,就只有用鮮血才能洗清。
而播下仇恨的總是少數人,鮮血更多的來自無辜者。
就像那些奴隸。
但他們的無辜在仇恨中微不足道。
“別哭了,小香瓜。”
程宗揚剛擁住樂明珠的肩膀,就被一只手拉開。
蘇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豐滿的紅唇微微張開,用耳語般的聲音道:“小家伙,明天再找你算帳。”
程宗揚一陣心虛,不會是她發現了什麼吧。
一名碧鯪族的老者戰戰兢兢坐在席上,目光閃爍著,不敢與人對視。
程宗揚心里搖頭,果然像朱老頭說的那樣,碧鯪族的人才已經在歷次戰斗和屠殺中被殺掠一空,剩下這些都是懦弱而猥瑣的家伙。
經過昨晚的殺戮,閣羅帶來的人無一漏網,除了幾名隨從,其他人都死在碧鯪人手下。
瘋狂過後,幾乎所有的碧鯪人都呆若木雞,仿佛不相信那一切是他們干的。
天亮後,程宗揚找出現任的族長,把他請來詢問情況。
“老丈,你們碧鯪人被鬼王峒征服有多久了?”
“很多年了……我,我已經記不清了。”
“有十五年了。”
那個救過祁遠的碧鯪女子說道:“那時我還很小。鬼王峒闖進村子,殺了很多人。”
老者想了起來,“本來我們村子還有一干多人,那次被他們殺了一半。”
老者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顫聲道:“那些鬼王峒的戰士簡直是魔鬼,我們最勇敢的戰士也無法抵擋他們的屠刀……”
程宗揚皺起眉頭,“你們不是能在海里生活嗎?為什麼不逃走?”
老者低聲下氣地說道:“鮫人……海里有鮫人……”
“我的母親是在海中被襲擊的。襲擊我們的是鮫人。”
碧鯪女子說道:“他們和鬼王峒的魔鬼一樣殘忍。後來我們才知道,鮫人與鬼巫王已經結盟,共同對付我們碧鯪族。鮫人同意鬼王峒把我們當作采珍珠的奴隸,條件是碧鯪族不能再有成年的男子。這些年我們碧鯪人越來越少,現在剩下的只有三百多人。”
“當年有一個叫岳……”
程宗揚還沒說完,老者已經全身發抖地喊道:“他是魔鬼!就是他!給我們碧鯪族帶來厄運!”
程宗揚一拍桌子:“老吳!請族長下去喝茶。”
吳戰威半扶半拖地把情緒失控的碧鯪老者帶下去。程宗揚接著問那個碧鯪女子:“他為什麼叫那個人是魔鬼?”
“聽說他褻瀆了海神殿,還帶走了老族長最漂亮的女兒。”
“然後呢?”
碧鯪女子咬了咬牙,“我們被鬼王峒屠殺不久,族長的女兒回來了,還為他生下一個孩子。老人們都說是他褻瀆海神,才給我們碧鯪族帶來厄運。族長的女兒剛回來,就被他們捆起來,送給了鬼巫王。”
“他的女兒呢?”
碧鯪女子身體微微發抖,“她是魔鬼的女兒,比魔鬼更邪惡……”
程宗揚訝道:“她不是個白痴嗎?”
“即使是白痴,她的靈魂也和魔鬼一樣邪惡。”
程宗揚和謝藝對視一眼,悄聲道:“看來你們大帥沒干什麼好事啊。”
謝藝板著臉道:“不過是在海神殿一邊干女人,一邊指揮戰斗,難道算是褻瀆嗎?”
程宗揚咧了咧嘴,“讓我說,這肯定算。如果你們大帥不巧是霸王硬上弓那種,搞的又是海神的後裔,那就更算了。”
謝藝只輕蔑的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你們碧鯪人能夠變身嗎?像人魚那種?”
碧鯪女子流露出一絲哀傷,“我們在岸上生活得太久了,只有受海神眷顧的碧鯪人才能保留變化的能力。但他們都已經戰死了。”
“一個都沒有了嗎?”
程宗揚懷疑地問道。
碧鯪女子搖了搖頭。
程宗揚想起月光下的小紫,她童稚的身體,天真的笑靨,還有那條銀白色的魚尾和深碧的尾鰭。
“對了,”
程宗揚道:“你們知不知道周圍的山林里,哪里有霓龍絲?”
“霓龍絲?”
碧鯪女子茫然道。
“是一種很細的絲,有各種顏色,非常漂亮。”
碧鯪女子想了很久,最後搖了搖頭,“沒有。”
程宗揚徹底失望了。
碧鯪女子離開後,程宗揚攤開手,很抱歉地對祁遠說:“真不巧啊,霓龍絲竟然沒找到。”
祁遠嘿嘿一笑,朝吳戰威伸出手,“拿來吧。”
吳戰威悻悻然從囊里掏出五枚銀銖,拍到祁遠手里,一邊狠狠瞪了程宗揚一眼,嘟囔道:“這小子可真能騙人的。”
“你們這是干什麼呢?”
祁遠拋了拋銀銖,笑嘻嘻道:“在白龍江口我跟吳大刀打賭,賭你是不是逗我們玩的。一注五個銀銖。多謝程頭兒幫忙,讓老四發了筆小財。”
屋內哄堂大笑,連雲蒼峰也不禁莞爾。程宗揚尷尬地笑道:“你們早看出來了啊?怎麼不早說,讓我也好下兩注,掙吳大刀點銀子花花。”
“得了吧。”
吳戰威道:“這趟跑了個空腿,我們還好說,貨掙的不少。又托雲老哥的福,撿了條商道,你這小子怎麼跟掌櫃的交待?”
“交待什麼?”
程宗揚輕松地拍了拍衣服,“你們跟掌櫃的說一聲,我炒了老板的魷魚,主動跳槽,不給她老人家干活了。”
祁遠和吳戰威都是一怔,雲蒼峰卻面露笑容,抱拳道:“請一位上覆尊上蘇夫人,程小哥有意與我雲氏商會合作,往後有生意需要幫忙,一切好說。”
“本來我打算回到白龍江口再提這事的。這一個多月,有幾位兄弟幫忙,我程宗揚多謝了。”
程宗揚鄭重地一拱手,“老四、老吳,還有小魏,這趟南荒走下來,大家都是生死之交。我也不瞞大家,白湖商館我是回不去了,如果有意和我一道走,有我程宗揚的,就有各位兄弟的。”
幾個人彼此看了一眼,吳戰威和小魏頗為意動,祁遠卻露出苦笑。”這批貨是掌櫃的,我就是跟大伙走,也得先把貨給掌櫃的送回去。祁老四沒什麼本事,但受人之托,不管怎麼說也要把事情辦了。”
正說著,那個碧鯪女子突然推開竹門奔進來,手里拿著一團潮乎乎的物體,“是這個嗎?”
程宗揚猛地站了起來,她手中拿的東西自己見過。在神殿時,那些礁石上生滿了這種細絲般的海藻,可自己從沒想到這會是一種絲。
那些海藻很長,比最細的發絲還要纖細,在陽光下呈現出鮮艷的綠色。
程宗揚試著抓起一把,除去水分,藻絲像煙霧一樣,輕盈得似乎沒有絲毫重量。
“山里面沒有你說的絲,但海里有種藻和你說的很像。我們碧鯪人最不喜歡這種海藻,它雖然很細,但比頭發還結實,不小心陷到里面,很難逃出來。”
程宗揚壓抑著心頭的激動,小心問道:“雲老哥,你看看,這種絲能織成衣物嗎?”
雲蒼峰拿起來看了一下,皺眉道:“這絲太細了。深海有種鮫絲比它結實得多,織出來的鮫納入火不燃,堪稱珍品。這種絲即使十股合一,織出來也薄如蟬翼,用來當窗紗也嫌太薄了。”
薄?怕的就是它不夠薄,程宗揚還有些擔心,“韌度呢?”
“當然不能和棉紗相比,略用些力就能扯斷。”
雲蒼峰試了試,“彈性倒是很好。程小哥莫非想用它來織衣物?”
說著雲蒼峰笑道:“這個不成的,即使能織,織出來的紗也輕薄易損,沒人會穿,遠不及棉布實用。”
程宗揚笑逐顏開。
“要的就是透亮,換成棉布就沒用了。”
雲蒼峰只笑著搖了搖頭,對他的異想天開不置可否。
他轉過臉,“這海藻只有一種顏色嗎?”
碧鯪女子道:“顏色很多。生在礁石上的有黑的綠的,生在珊瑚上的有紅有白,如果礁石里含有銅,顏色會是黃的。你說是七彩的,我才想起這些藻絲。”
程宗揚拍板道:“我每種都要。告訴你的族人,我真金白銀的收購。要完整沒有切斷,而且曬干也不會褪色的。”
碧鯪女子雖然不僅他們要這些海藻做什麼,但看出祁遠很開心。她挽起那些藻絲,轉身去通知自己的族人。
突然間峰回路轉,霓龍絲有了著落,祁遠也喜不自勝,但心里還有點沒底。
拿海藻來冒充霓龍絲,這位爺也真干得出來,“程頭兒,這成嗎?”
“只要比頭發結實就沒事。”
“成。”
祁遠撓了撓頭,猶豫道:“程頭兒,既然東西找到了,掌櫃交待的活也結了,你……”
不等祁遠說完,程宗揚就拍了拍他的肩,“你在她手下也干了不少時候,怎麼還這麼天真呢?我不回去也就算了,如果回去,肯定沒好事。”
祁遠嘿然不語。
程宗揚攀住祁遠的肩膀,用力摟了一把:“不管你什麼時候來,都少不了老四你的一份。”
然後程宗揚抬眼望向凝羽。
他們兩入之間的關系,眾人心里都明白。
祁遠他們只是在白湖商館打工的,想走不是難事。
但凝羽是蘇妲己的侍衛長,無論如何蘇妲己也不會讓這個對自己了如指掌的人離開。
在眾人的注視下,凝羽淡淡道:“我不回去。”
“我要去鬼王峒。”
此言一出,程宗揚頓時一呆。樂明珠卻得意地朝他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一副“我把她說服了!看我厲不厲害!”
的表情。
“不行!”
程宗揚斷然道:“那太危險了!”
“我要去。”
凝羽口氣雖然冶漠,卻有著不容說服的決心。
程宗揚一拍桌子:“那大家來表決!要去的舉手!先說好,少數服從多數,咱們商隊都回去,你也不能留下!”
樂明珠第一個把手高高地舉起來,“我!我!”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伸那麼長,小心脫臼!”
樂明珠白了他一眼,“我願意!你管我!”
“還有誰?”
蘇荔毫不猶豫地舉起手,接著是武二郎,然後是謝藝。
這幾個都在程宗揚意料之中。
但接下來小魏、易彪都舉起手,就讓程宗揚大感意外了。
易彪的兄長被鬼王峒的人煉成行屍,去報仇也能理解,小魏跟武二郎那沒骨氣的家伙差不多,在花苗族也有相好的,這都能說得過去。
可易彪一舉手,雲氏商會的護衛們也都一一舉起手,剩下雲蒼峰也只好苦笑著舉手。
情形就此脫離了程宗揚的設想,這邊吳戰威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拍了拍易彪的肩,也把手舉起來。
最讓程宗揚崩潰的是祁遠。
看到那家伙偷偷摸摸想舉手,程宗揚終於忍不住抱怨道:“老四,你添什麼亂呢?”
祁遠臊眉搭眼地小聲道:“鬼王峒那事不辦妥了,小津也不安心……”
“小津是誰?干!不會是剛才出去那姑娘吧?”
“怎麼說人家也救我一次不是?咱老祁是有良心的,知恩圖報……”
“得了吧。”
程宗揚打斷祁遠還絮絮叨叨的辯解,環顧一周,終於找到自己唯一的盟友。
朱老頭哭喪著臉道:“我說凝姑娘,咱們可是說好的,到這兒咱們就回去,進了熊耳鋪就給錢,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
相好的,這都能說得過去。可易彪一舉手,雲氏商會的護衛們也都一一舉起手,剩下雲蒼峰也只好苦笑著舉手。
情形就此脫離了程宗揚的設想,這邊吳戰威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拍了拍易彪的肩,也把手舉起來。
最讓程宗揚崩潰的是祁遠。
看到那家伙偷偷摸摸想舉手,程宗揚終於忍不住抱怨道:“老四,你添什麼亂呢?”
祁遠臊眉搭眼地小聲道:“鬼王峒那事不辦妥了,小津也不安心……”
“小津是誰?干!不會是剛才出去那姑娘吧?”
“怎麼說人家也救我一次不是?咱老祁是有良心的,知恩圖報……”
“得了吧。”
程宗揚打斷祁遠還絮絮叨叨的辯解,環顧一周,終於找到自己唯一的盟友。
朱老頭哭喪著臉道:“我說凝姑娘,咱們可是說好的,到這兒咱們就回去,進了熊耳鋪就給錢,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