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嗎?”葉媼抬手在他腰側一撞,程宗揚才透出一口氣,經脈中紛亂的氣息逐漸收攏。
葉媼揚起下巴,冷冰冰道:“像你倆這樣手拉手往死路上走的傻瓜,著實少有。去見殤侯吧。”
程宗揚喘了幾口氣,先把祁遠拉起來,然後連忙跟在葉媼後面;陽光不斷從走廊兩側透入,在葉媼衣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葉媼雙手平握胸前,步伐從容優雅,雖然此時年紀已經不輕,仍能看得出她年輕時絕美的風致。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程宗揚先奉上一頂高帽:“葉姨走路時的姿態真是有氣質,就像宮里的貴人。”
葉媼頭也不回地說道:“不叫'喂、喂'了嗎?”
程宗揚干笑兩聲,“葉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跟我們小輩一般見識的。哈哈,我看殤侯也有點怕你呢。那次不知道你給他下了什麼藥,那老家伙差點拉死在路上。”
葉媼昂起頭,一言不發。
程宗揚旁敲側擊道:“殤侯在南荒這麼多年也挺不容易的,是吧?聽說他在六朝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殤振羽……這名字不大像真名啊?”
葉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就像沒有聽到一樣,讓程宗揚討了個沒趣。
不過程宗揚心態倒很坦然,笑嘻嘻道:“凝羽說這里的溫泉對她傷勢有好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們就在這里多住一段時間,等她傷好了再走。到時候就得多麻煩葉姨你了。”
葉媼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程宗揚皺眉道:“凝羽沒有和你說嗎?”
程宗揚愕然道:“說什麼?”
葉媼神情冷峻,“她經脈陰氣過盛,早已積重難返,又累次受創,已經命懸一线。至少要在這里住上一年,細加調理,才有可能復原。”
程宗揚愣了一會兒,叫道:“怎麼可能!她昨晚還好端端的,怎麼讓你一說就命懸一线了!”
“蠢材。”
葉媼冷冰冰道:“孤陰不生,孤陽不長。別人給她下了個圈套,她就跳進去,居然能支撐到現在也是一樁奇事。如果不是飲了殤侯的碧陽茶,你此時已經是死人了。”
程宗揚想起凝羽昨晚的舉動,心里越來越驚慌。
昨晚自己和兩女一直鬧到四更,小香瓜的屁眼兒被自己搞了兩次,還當著她的面干了凝羽的後庭。
到後來凝羽已經體力不支還不肯拂了自己的心意,由著自己胡來。
如果葉媼說的是真的,凝羽已經打定主意要留在這里,才不顧傷勢和自己交歡。
“不行,我要找她去!”
“你去有什麼用?也要在此地留一年?”葉媼寒聲道:“有你在,凝羽還怎麼療傷?”
程宗揚叫道:“她是我的女人,難道我不在這里陪著?”
葉媼瞥了他一眼:“你能一年內不去找她嗎?”
程宗揚啞口無言。
堂內傳來一個充滿威嚴的聲音:“何人在堂外喧嘩?”
程宗揚瞪了葉媼半晌,然後一掀簾子踏進堂內,沒好氣地說道:“你們都商量好了,合伙來蒙我是吧?”
說著拿起案上的茶盞,一口氣喝干,齜牙咧嘴地說道:“喝這麼燙的茶,小心以後得食道癌!”
殤侯看看葉媼已經離開,這才把板起的臉放下,嗔怪道:“小程子,你心里有火也不能對本侯撒吧?凝羽那姑娘,本侯瞧著挺好,倒在這里養傷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況且……”殤侯話風一轉,傲然道:“她的傷勢除了我這里以外,天下無人能治!”
程宗揚把茶盞一丟,不客氣地說道:“你找天命之人,不會是找著好玩吧?
還把凝羽留在這里當人質,以為我是傻子啊?”
殤侯怫然道:“我要留下你就是一伸手指的事,還需要抓個女子當人質?小程子,你這也太小看本侯了。”
程宗揚嘆了口氣,“我這不是著急嗎?好了老頭兒,我知道你對我不錯。不管我是不是天命之人,只要你覺得是,那就是好了。要我幫你做什麼,說句話出來,能做到我就做,做不到我也沒辦法。”
殤侯飲了口茶,慢悠悠道:“本侯想開一家商號,讓你幫我打理。”
程宗揚訕笑道:“就這麼簡單?小心我疑神疑鬼。”
殤侯點了點頭。”我希望你這家商號能把宮廷的生意接過來。”
“六朝呢,你說的是哪家宮廷?”
“既然雲氏總號在建康,就從晉國的建康宮開始。”殤侯淡淡道:“最後是洛陽城的未央宮。”
“未央宮不是在長安嗎?”
程宗揚一拍腦袋,“哦,現在長安城里是唐室的大明宮。你的目標就是漢室吧?侯爺大概不缺錢,那你想賺什麼呢?”
“當然是天子之位!”殤侯停頓了一下,“還有呂氏一族的性命。”
“當皇帝?”程宗揚訝道:“你年紀不小了吧?還有這麼遠大的志向?”
“誰來做天子,本侯並不在意。但不能由竊國者來做。”殤侯沉聲道:“你若想做天子,本侯可以幫你。”
“免了。”
程宗揚一口回絕,“你讓我接管天子的後宮吧,這事還可以考慮考慮。當天子還要治國呢,我才沒這分閒心。侯爺,你可要想好了,這種事成功率連百分之一都沒有,到時候做不成,可別怪我拿你的錢打水漂。”
殤侯一直神色冷峻,這時忽然露出一個熟悉的笑臉,親切地稱呼道:“小程子啊,你一開始就沒打算用心去做吧?”
程宗揚嘿嘿一笑,“讓你猜著了。我膽小,這種謀逆造反的事真的嚇住我了。”
“小程子,我給你解了冰蠱,還救了你一命,你連個謝字都沒有。這會兒還拿了我的錢不辦事!欠本侯的人情就不用還了?”
程宗揚笑嘻嘻道:“大恩不言謝嘛。侯爺運籌帷幄,英明神武,想來也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殤侯毫不介意地說道:“無妨無妨,你隨意去做就行。”
程宗揚卻懷疑起來,“侯爺,你有這麼大方?我怎麼沒看出來呢?”
殤侯持了持胡須,“此誠天機,不可泄露。”
程宗揚擺出一個嘔吐的表情,但也不再追問,轉頭道:“咱們該說太一經的事了吧?”
“天地渾沌未明,陰陽合而未分,是為太一。”
殤侯道:“黑魔海自渾沌初開,鴻蒙未明,便以太一經為群經之首。此功按融合陰陽,探尋萬物本源,尋找天地間最初的力量化為己用。”
程宗揚皺起眉頭,“這段話我好像在哪兒聽過……凝羽!是凝羽的功法!”
程宗揚拍案道:“她說自己不知道名字,原來叫太一經!”
殤侯點了點頭。”太一經涉及陰陽,歷代修習者多用雙修之法,這中間的差別,你可知道了?”
程宗揚想著另外一件要緊事,一時沒有聽清,“哦?”
殤侯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蠢材!凝羽所習的功法,不過是作為鼎爐的末技!”
“什麼鼎爐?喂,你別瞪我,這玩意兒我真不懂。”
殤侯重重哼了一聲,“男子以雙修法修習太一經,必用一女子為侶。此女就如同一口煉丹的器具,供其養煉真陽、渲泄雜氣,故稱為鼎爐。”
程宗揚想起凝羽體內的寒氣,不禁打了個冷顫。那混蛋竟然把凝羽當成練功的鼎爐,干完之後,還隨意把有害的雜氣留在她身體里面。
“西門慶!”程宗揚咬牙道:“他是黑魔海的人!我當初怎麼沒一刀干掉這家伙!”
“黑魔海的弟子?”殤侯饒有興味地說道:“有機會,本侯倒要會會這位後輩了。”
“你去五原城找最大的生藥鋪就行……生藥鋪!”程宗揚突然大叫一聲。
“便是藥材鋪,因售賣藥材不作焙制,故稱生藥鋪。有何不妥?”
“謝藝會來南荒就是從一間生藥鋪得到的消息。世間哪有這麼巧的事?媽的!”
程宗揚爆了句粗口,“黑魔海這幫家伙真毒!”
黑魔海的人有意把謝藝引到南荒,不用說,是准備對星月湖下手。
而小紫是岳帥的後裔,黑魔海的人如果還在南荒肯定不會放過她。
現在鬼王峒沒了,碧鱸族她也回不去,那死丫頭一個人在南荒,周圍都是敵人,可有她好受的。
程宗揚定了定神。”你說的差別是什麼意思?”
殤侯道:“凝羽所學的功法不過是用來配合對方修練太一經,真氣所行經脈與尋常不同。”
程宗揚點點頭,凝羽的功法確實很古怪,只不過眼下除了自己不大明白的九陽神功,根本沒有什麼可以比較的。
“所以,正如鳳凰寶典只能傳於女子,真正的太一經也只能由男子修習。”
程宗揚這時才想通,頓時倒抽一口涼氣。”你是說我跟著她練的太一經,全都練錯了?”
“何止是練錯了!幸好你修習時間不過月余,若再練數日必會被體內積蓄的陰氣反噬,非殘即死。”
殤侯傲然道:“若非遇到本侯,你就是變成鬼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程宗揚卻掛念著那個沉默的女子。”凝羽呢?她會怎麼樣?”
“她修習時日已久,積重難返,若想復原,除非廢去武功。不過本侯傳她疏導之法,可保她性命無憂。至於修為……終身無望練至六級以上。”
程宗揚緊張地思索著,聽殤侯的口氣,凝羽還有復原的可能。
凝羽很少吐露自己的身世,但她一個羽族孤女,十幾歲就被族人送給蘇姐己當奴仆,又被蘇姐己轉手送給西門慶當鼎爐。
現在她是自己的女人,再讓她受一點委屈,自己的程字就可以倒著寫了。
“你意思是說,就讓她按著鼎爐那樣練下去?這可不行!”
殤侯耐心地說道:“鼎爐之術雖是太一經末技,自有其不凡之處。以凝羽的資質,有生之年能否練至第六級還在兩可之間。她修習太一經末技,有望晉身高手之階,又可以與你雙修,讓你晉身更高的境界,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你讓我把太一經練下去?”
“正是!”
“你別忘了,我還練過王哲傳我的九陽神功,這兩門功夫一正一邪,你就不怕我練出什麼毛病?”
“旁人自然不可。”
殤侯抬指輕輕一點,“但你身上有生死根的異術。只需本侯傳你太一經真正的修行之法,往後能修練到何等境界,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日色偏西,程宗揚長長吐了口氣,從冥想中脫離。
自己現在才了解到殤侯說的名師有多重要。
凝羽和武二郎雖然沒有對自己藏私,但他們兩個對內功修行都不怎麼高明,許多地方他們自己也解釋不清。
殤侯不愧是宗師級的人物,這方面的造詣比他的星象學高明百倍。
在他的指點下,自己身上每一條經絡都變得清晰無比。
此時靈台一片清明,丹田中的氣輪也愈發鮮明,那些組成氣輪的細小星芒,每一顆都是旋轉的細小光點,里面蘊藏的力量遠比自己能夠體會的更強大。
經脈中運行的氣息更加圓轉如意,自己心念一動,真氣便沿著經絡瞬息而至,迅捷得令人難以相信。
一縷微風從窗櫺透入,銀壺升起的蒸氣隨之飄搖。程宗揚目光落在變幻的氣流上,忽然一掌拍出。
白色的氣流飛出一片刀鋒般的微痕,掠向殤侯胡須下的那顆珍珠。
殤侯低垂的目光微微抬起,那縷白氣隨即分成三縷細絲,在空中螺旋狀絞成一股,閃電般反射回來,精妙之極。
程宗揚一掌劈出,那縷白氣來勢頓時一挫,然後彈起,仿佛一條靈敏的小蛇纏向他腕間。
程宗揚雙掌齊出,將銀壺的蒸氣全推了過去,試圖把它模糊掉,卻見那團白氣在空中一翻,完全脫離自己的掌控,幻化成一只展翅高飛的白鶴。
白鶴盤旋而起,一直升到屋頂,然後從頭部開始一點一點消失在空氣中。
接著一根雪白的長羽從它舒展的翅翼間飄下,搖曳著落在案上,羽根纖軟的細絨清晰可見,片刻後才輕煙般散開。
程宗揚看得瞠目結舌,良久才抬起眼佩服地說:“老頭,你有這手功夫,就是要飯也餓不死啊。”
殤侯得意地持持胡須:“可不是嘛。本侯當年在街頭玩的雜耍,現在還有不少人津津樂道呢。”
程宗揚嘖嘖道:“你和尚當過,飯要過,雜耍也賣過,做過王侯,還想做皇帝,這輩子可真沒白活。”
殤侯笑道:“怎比了你兩世為人?”
說著殤侯手掌一翻,亮出掌中一紅一綠兩枚藥片。
“你居然沒吃?”程宗揚認出這兩片藥,叫道:“裝得真夠像的,還能嘗出味兒來!”
“此藥效力之強,在本侯所知藥物中可列前三。”
殤侯說著皺起眉頭,“奇怪的是此藥非金非石,非燒非煉。服之令人異念叢生,又不至瘋魔不醒。而且一服之後便夢寐難忘,究竟是怎麼煉出來的?”
程宗揚老實答道:“是我撿來的。”
“那你可知它是如何煉成?”
這老家伙想制毒?程宗揚想了一會兒,不確定地說:“好像是用麻黃吧。”
“麻黃?怎麼可能!”
殤侯看了又看,最後無奈地把藥片丟到一邊,忽然他眉峰一挑,露出深思的表情。
片刻後,殤侯一拍幾案,“有理!有理!”
程宗揚莫名其妙。我說什麼了,就有理有理?
殤侯似乎解開了一個難題,心情大為舒暢,笑道:“麻黃草竟有如此效力,本侯以往真是小觀它了!哈哈。”
程宗揚暗吸一口涼氣。這老家伙出身自黑魔海的毒宗,是玩毒的大行家,不會真讓他做出來毒品吧?
“侯爺,你可別亂來啊。這東西一旦造出來可會害死不少人呢。”
殤侯滿面春風,顯然沒有把程宗揚的警告放在心上。”本侯稍後便要開爐煉藥,小程子啊,你一會兒離開,我就不送你了。不過你身邊沒人使喚可不成,本侯給你幾個下人,你都帶去吧。”
“誰啊?”
“說來你也認得,“殤侯笑咪咪道:“會之和三桂。”
程宗揚嚇了一跳,“老頭,你想害我吧!”
“小程子,你又多心了不是?你也說過,時勢不同,這兩人在你手下未必就會是奸賊。”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我看你是想把禍水往外引吧。先說好,他們兩個如果有問題,我立刻趕人!”
殤侯一口應允。”這個自然。”
說著殤侯站起身來。”還有一件禮物,是本侯送你的絕品……”
程宗揚等了一會兒,殤侯卻沒了下文。”賣什麼關子啊?是吃的、用的,還是賣錢的?我跟你說,便宜貨我可不要。”程宗揚突然想了起來,“你說的是龍睛玉?那個不能算!我拿東西換來的,可不是你送的。”
殤侯哼哼兩聲。”雲蒼峰的龍睛玉戒才指頭大點就當成無價之寶。那兩塊你用些鹽巴就換了去?小程子,你心也太黑了吧?”
程宗揚笑道:“做生意嘛,講究的是誠實守信,難道侯爺這會兒想反悔?說吧,侯爺送我是什麼禮物?”
殤侯持了持胡須,笑咪咪道:“一件好東西,你到時便知。”
“凝羽姐姐為什麼不走?”
程宗揚嘆了口氣。”她要留在這里治傷。”
臨走時自己去找凝羽,她卻閉門不見,說一見著自己就怕會丟下一切與他同行,她的傷勢並不重要,只怕會影響自己的進境。
程宗揚只好隔著門與凝羽告別,連面都未見著。
樂明珠一臉懊惱,嘟著嘴說:“小紫走了,蘇荔姐姐也走了,凝羽姐姐又留下了。好難受……”
這是傷別離,程宗揚拉著她哄了半天,小丫頭才露出笑容。
程宗揚還有個盼頭,祁遠就只剩下苦笑了。
這一趟走南荒,商會的漢子死的死,走的走,如果不是留了幾個人沒有同行,回五原城白湖商館去見夫人的就剩下自己一個人。
好在尋到了霓龍絲,還得了條商路,不然蘇姐己一怒,自己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秦檜和吳三桂帶了八名手下在道旁等候,身後是十幾匹滿載貨物的健馬。一見著程宗揚,眾人便躬身道:“公子!”
程宗揚放開樂明珠,笑道:“侯爺要在建康城開一家商號,請各位去幫忙打理。秦兄、吳兄,兩位如果有事不能去,盡管告訴在下,殤侯絕不見怪。”
身材不高,但神情剽悍的吳三桂首先開口:“侯爺交待過,從今往後我們這些人就由公子指使。公子有什麼事盡管吩咐,三桂絕不皺一皺眉頭。”
秦檜恭敬地說道:“侯爺對我等恩深義重,公子既然是侯爺失散的親人,便是我們的主公。能協助主公行事,是我等的福分。”
那老家伙居然說自己是他失散的親人?
真能瞎編啊。
這下想甩也甩不掉了,程宗揚只好堆起笑容,“兩位不必客氣,既然如此,咱們就一道上路吧。”
南荒氣候濕熱,夜間行路雖然涼快,但過於危險,因此眾人來時大都是白天冒著酷暑趕路。
秦、吳二人久在南荒,對道路熟稔之極,除了幾條險峻的山路不好夜行,大都是太陽落山時動身,拂曉入宿,速度比來時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