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吳雨看著烏雲密布,雷霆閃爍的邯鄲城的上空,一雙眉宇緊緊皺在了一起。
三月的北方,正是春雨連綿的時節,剛剛被蒼穹門攻下的邯鄲城到處都在漏水,在吳雨的安排下,韓毅和玉琴正帶著人四處搶修,尤其是兩條溢水的護城河最為危險,要是真的漫水了,很容易被敵軍反攻而入。
時間匆匆過去,在將近半個月的日升日落之後,一個難得的晚霞布滿了整片天空的黃昏,吳雨坐在了冒出了綠尖兒的草地上,靠著塊青色的方石,安靜而沉默的坐著,目光落在了掌心上。
他微微眯眼,發力,掌紋間就多了幾片細密的青鱗,一雙瞳孔也跟著收縮在了一起,澎湃散開的氣勁中,隱隱出現了一頭生出了足爪的蛟龍虛影,在他的四周八方盤旋著游走,最後搭住了肩頭,落在了脊梁上。
“破境…還差一步。”
吳雨嘆了口,回到府苑的時候夜色已經落下,不過即便隔了老遠,吳雨也能看到那盞亮起的紅燈籠,上頭的火花星子左搖右晃可就是倔強的不熄滅。
“回來了?”司明月衝吳雨點點頭,問。
“嗯。”
“那就進屋子吧,晚上起夜的風還帶著涼,別再受寒了。”司明月說著,滅了燈,開了門。
“好。”吳雨伸手拉住了司明月的袖子,眼睛眨了眨,但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轉身靠在了門背後的角落里。
“少當家你想做什麼?”司明月就撲棱了幾下長長的睫毛,又問:“你…該不會是又想那個了吧?”
“嗯。”吳雨點了點頭,吧唧了一下嘴巴。
“你吃不飽的麼?”司明月笑了笑,然後稍稍彎了彎腰,一雙干干淨淨的手掌就穿到了吳雨烏黑的發梢里頭,微微帶著干裂的唇瓣急急的碰了過來,還帶上了一根熟練非常的舌。
“六當家,我什麼時候能進行宗?”
“早著呢,破境破的是心境,是質變而不是量變,你是蛟螭,你也應該知道自己的那道檻是什麼。”
“當然…唔。”
吳雨剛想說的話被嘴巴里軟膩膩的舌尖給壓了下去,腦子里哧溜竄過了一道電流,不知不覺間彎下了腰,雙手從司明月腰畔滑了下去,落在了那呈現驚人弧度隆起的臀线上。
“今天要幾次?”司明月問。
“看心情吧,這個說不好。”
啪。
這一次,是司明月的手掌拍在了吳雨的屁股上,惱人的聲響泛著粉色氣息的聲音遠遠傳來開去,伴著夏至未至輕唱的蛙鳴,春去未去搖晃的狗尾巴花,融進了風里,散在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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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個月的時間過去,邯鄲城的廢墟總算被修繕到了足以抵御下一波衝擊的程度,所以在這些天里吳雨明顯空閒了下來。
“少當家,少當家!”
這一日清晨,吳雨正曬著太陽在椅背上打盹,結果被韓毅中氣十足的一嗓子給喊醒,頓時就飛過去了一個眼刀子。
“火急火燎的什麼事?”
“那個…你姐回來了?”
吳紅袖?!
吳雨陡然從椅子上起身,剛一抬頭就看到一道修長高挑的倩影從院子外走了進來,吳紅袖甩了甩鞭子,隨手那麼一貫,穩穩當當的扔在了牆頭架子上,然後一點一點眯起了眼睛,對著吳雨笑:“想我了沒,小雨。”
吳紅袖的突然光臨,讓吳雨從此陷入了呆滯,半天半天都不曾回過神來。
“你一個人來的?”
“嗯。就我一個人哦。”
聚事大廳內,風塵仆仆的吳紅袖抖了抖裙擺,扎在了腦袋後頭的馬尾束發也跟著如蘆葦般晃蕩,胸前更是莫名多了一枚胸針一般的飾品,仔細看,才發現是一根金銀錯雜的發簪。
吳雨眼尖,起身望向了她的胸前,而注意到他目光投射的吳紅袖則是暗自有些得意了起來。
“娘送你的?”
“嗯。”
吳紅袖得意的挑了挑眉,上前幾步靠著桌子,她將那根發簪取下,放到了吳雨的手里,說:“我和二娘說了,她也答應了咱們兩的事。這簪子是她送我的,我也很喜歡,小雨你幫我簪上吧。”
“吳雨,我剛煮了壺新茶,你醒了沒?”
說話間,木門吱呀呀的打開,司明月也跟著走了進來,看到了正靠在了吳雨胸口,散著一頭烏黑靚麗長發的吳紅袖,微微一愣,挑了挑眉。
“是吳小姐啊,你怎麼回來了?”司明月神色不變,走了過來。
“再不回來,男人都得被不害臊的婆娘給搶了。”吳紅袖看著司明月,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而且刻意加重了“婆娘”兩個字。
“少當家,六當家,還有吳館主,我…我就先走一步了。”
韓毅突然心虛的來了一句,也不等什麼回復,拔腿就跑。
司明月看著他倉惶的背影,收回了目光,挺起了驕傲圓潤的雙胸,砰的一聲把茶盞扔在了桌子上,四濺的茶水有那麼幾滴落在了吳雨的手背上,燙得他齜了齜牙,又不好說些什麼。
“間諜不少啊。”司明月說。
“是啊,醋勁也大著呢。”吳紅袖知道自己的胸部不如司明月高聳,便挺直了腰,不經意的撩了撩裙擺,試圖在這雙修長的雙腿上搶回風頭。
司明月又看了一眼,然後抿起唇,在吳紅袖措不及防間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向上一抬,還吹了兩口氣,說:“酸棗哪有蜜桃好吃,不信你問他。”
吳雨悄悄離開的背影猛地一僵,然後就被司明月和吳紅袖各自揪著一邊的耳朵給拽了回來,兩個大紅色的俏麗人兒一人一句在他耳邊呼嘯,說的都是一句話:“你說,誰弄起來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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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天府西臨四十七巷的竹海庭院內。
春天里帶著陰寒的柔風吹開了幕簾,掃過臥房,涼了溫茶,醒了睡眼。
董雨如從睡夢中驚醒,整齊的烏雲簪發顯得凌亂而不堪,她兀自皺起了眉頭,飽滿的酥胸在水藍色的兜衣下,隨著驟然加快的心跳而起伏,隱隱約約有種頗為不妙的預感。
她扯過了耷拉在床頭的素紗輕袍,披在身上,光裸著一雙修長白皙的玉足踩在了干淨沒有塵埃的地板上,推開樓閣的屏風,竹海在美婦人的眼中一如既往的搖曳,她隔著關攏的紗幕俯瞰雄城大道,細雨連綿中似乎一切都惺忪平常,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東西。
“興許是想多了吧。”董雨如端起茶杯,酌了一口,然而又是一陣風兒吹來,不禁吹開了她紗衣,露出了光潔的下胯和芳草萋萋,也吹滅了屋子里供在佛像前的燈燭。
光影一下子暗了下來,院落外隱隱出現了雷霆轟鳴,風雨不是欲來,是已經來了。
“在想什麼?”
在董雨如出神的時候,一雙從後方探來的手掌悄悄摟住了她光滑而平坦小腹,一手按在了高翹的豐臀上,一手則是沿著細膩的肌膚向上游走,托住了董雨如沉甸甸墜下的碩乳。
雖說是身上還披著一件薄紗,穿著水藍色的兜衣,然而在剛才那一陣風拂過下,董如雨早已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春光。
她生的恬靜安然,然而身子卻是凹凸有致豐沛多汁,似乎隨便那麼輕輕的一個觸碰,就會蕩漾開無盡的肉波,一顫一顫,如同那些落入池塘水面的細雨,怎麼都停歇不下來。
這從後方冒失輕薄的年輕男人自然就是吳風,此時的他是連半點衣物都沒有披在身上,露著肌體強健的身軀,結實的臂膀一左一右摟住了獨守空閨的美婦人,勃起的肉棒隔著素紗嵌入了那道臀溝之間,輕輕的廝摩頂撞著。
“小風…你別鬧…”董雨如眯起眼睛,發出低沉的呻吟,她一向都是這樣,極少在床笫間發出風騷入骨的叫聲,手掌向後試圖推開吳風,然而卻被他更進一步推到了扶欄前,那肉棒也不進入,就在打開的臀溝之內上下摩動,不時刮過肥厚多毛的肉唇,勾著董如雨不爭氣的身子。
“真的…別…唔…別鬧了!”董雨如改為雙手發力,可這雙手最後卻被吳風拽著搭在了他結實的腰背上。
“師娘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學生想讓你開心些。”吳風說著,伸手按著董雨如的腰肢向下壓,不覺間已經加快自己粗腰的勁度,把那根滾燙的肉棒試探性的往董雨如的穴口中塞去。
董如雨無奈的咬著牙,雙腿顫巍巍的分開了一些,伴隨著一聲細細的嘶吟,終究還是讓吳風給進來了。
“小風…唔…你先別動,師娘和你有話說。”董如雨皺著眉,身子趴在了扶欄欄杆的上沿,飽滿的乳肉被壓扁成了磨盤,連著暗紅色乳珠也跟著卡在了沿邊上。
“師娘你說。”吳風按著董如雨的脊背,一下一下緩緩的動作著,自然也是沒有真的停下。
“我擔心你老師…等你弄完了…能不能幫我去打聽打聽…唔…輕些…”
吳風摟住了董如雨倒垂而下的飽滿雙乳,肉棒在那溫潤的甬道里來回的抽送,發出美妙的響聲,他一手按著董雨如柔軟的奶粉,大拇指揉搓著一粒紫色的葡萄,將董雨如頂撞得氣喘吁吁,才說:“那可能會很久。”
“就…就不能快些嗎?”
“可以,但沒有必要。”
“唔…”
董雨如不過這麼幾下就食髓知味的配合了起來,她單手向後摟住了吳風的脖子,雪白的屁股逐漸前後挺動起來,好讓吳風的肉棒在她那芳草萋萋一片的穴內進出得更為順暢,發出一聲聲咕唧咕唧的水液抽插聲。
“快…快…唔…師娘…要你的髒東西…”董雨如她全身都浪了起來,緊抓著吳風的肩膀,一頭烏黑的秀發如波浪般的甩動,豐滿的乳房上下跳動。
吳風也跟著挺動腰肢,肉棒在董雨如的小穴內震顫,將她豐腴的雙腿盡可能的向兩邊分開,就這麼從背後站立著交合,猛力的抽動,肉棒吞吐的快感讓董雨如發出止不住的呻吟,她兩手撐著扶欄,緊閉雙眼,粗長有力的肉根帶出了暗藏在穴口中的紅潤陰柔,弄得董如雨不停的扭著挺翹的屁股,一滴滴的白漿順著腿根滴淌在了樓閣地板上。
“不…不成了…嗚…”
才不過幾分鍾的功夫,董如雨便發出了一聲嗚咽般的淫叫,倒在了扶欄上喘息,大半個豐乳都擠出了簾幕外,也不知被人看去了沒有。
吳風雙手扶住了董雨如的腿胯,向上一提,稍稍那麼一用力,就將她整個抱起,胸膛貼住了她的後背,雙腿猛然向著左右兩側打開,架在了扶欄上。
“小風你…別…真的會叫人看到的!”董雨如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高亢,一雙肉感十足的玉足已經耷拉在了樓閣之外,並且在吳風猛然的一刺下,雙乳的乳尖也跟著頂開了單薄的紗簾,在春雨微風中瑟瑟輕顫。
“下雨呢,沒人看得到。”吳風說著,用手指在董如雨的粉胯間抹了一把,往她唇邊塞去,董雨如嚇得臉龐側首,但一個不小心便被揪住了躲閃的紅唇,嗚咽著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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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邊,打掃著廳堂的仆人一邊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一邊犯著困。
春雨連綿不絕,成天成天都是濕漉漉的,他看著屋子外一溜溜滑落的雨露珠,打起了哈欠,手上的動作也莫名停了下來。
“這破了洞的天窟窿也沒個漏完的時候,再這麼下去,都褲頭都沒得換了。”掃地的仆人哀嘆了一聲,結果就看到房檐上落下的雨水突然又暴漲了一分,滴滴答答的貼著青瓦落下,融進了深水坑里。
仆人走了過去,伸手相接住一點水花,可結果落在掌心上的時候卻顯得黏黏糊糊的,他用手指揉了揉,分開,竟然拉扯出了一根淫靡的絲线,不由覺得無比之驚奇,試探性的用鼻子嗅了嗅,上面傳來的是一種很奇怪的酸甜氣息。
“這算什麼啊?”仆人迷糊的眯起了眼睛,伸出頭想上一看,只看到一截一閃而過的白皙手臂,其他的就什麼都沒了。
“估計是婦人澆花的餌料吧。”仆人這般想著,往自己的衣袍上抹了抹,然後重新拾起竹掃帚清理起了大廳內堆積的灰塵和落葉,絲毫沒有往別的地方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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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點…差一點就被發現了啊,師娘。”吳風抱著董如雨一把將其推倒在了床榻上,扛起了兩條白生生的肉腿,不緊不慢的在那多毛的孔穴內抽動。
董雨如一臉的余悸未消,跟散了架似的躺倒在凌亂的床榻上,腰腹向後哄抬拱起,雙腿間的烏毛亂叢叢的泥濘一片,她仿佛也特別的興奮,沒有回答吳風的調侃,而是一手拉著他脖子,鵝頸上揚,咬住了吳風的嘴唇。
“師娘可以了…我要去打聽老師的事情了。”吳雨喘著氣,故意這麼說。
“等…等一下…馬上…馬上就來了…再來一次…”董雨如頗為著急的說,雙臂勾住了吳風的脖子,身子微微支起,水滴狀的雙乳早就被汗水打濕了,細膩的肌膚上到處都是一顆顆滴落的水珠花,在干淨的被色被褥上印出了美婦人凹凸有致的身體輪廓。
吳風順勢向前,抱著董雨如的豐臀,將她貼在了床角上,雙手也跟著用力地捏住她的雙峰,五個指頭靈活地撫弄著。
“師娘不是很擔心老師的安危麼…”
“不…不差這麼點…我…我要…唔…”董如雨在吳風的愛撫下扭動著身軀,回應著他的撫摸,壓在吳風肩頭上的一雙腿不知何時起倒勾著夾住了他的腦袋,身子拱起上抬,腳掌發力,主動的壓下吳風的脊背,十分的主動和難耐。
“唔…那里…那里啊…”董雨如輕輕地發出聲音,被逗得性起,用手抱著吳風的腦袋來和他擁吻,激烈地找尋藏起來的舌頭。
吳風猛地一刺,伴隨著美婦人嬌嗲滿足的呻吟,雙膝分開了董如雨的雙腿,而董雨如也順勢盤住了吳風,肥臀兒激烈地擺蕩著,那對被大拇指急速地來回觸摸的雙乳早已高高俏麗,乳頭勃起膨脹,連乳暈上的微笑顆粒都是凸顯而起。
“小風…快…快點…重一點…啊…那里被你定到了…”董雨如開始發出誘人的呻吟聲,私處的蜜汁已流得沾滿了大腿的兩側,把吳風的肉棒也濕潤變得更加膨脹,龜頭在她的穴中慢慢地回轉著,然後腰身一挺,整根送進了她的體內。
“哦哦哦…”董雨如呼叫著,雙腳用力地夾住了吳風的頭顱,恥骨自發的向前一靠,兩人的陰毛靠著黏糊的淫液耷拉扯在了一起。
吳風的抽送開始加快,每一次都刺入了溫軟的最深處。
董雨如死死閉著眼睛,張著小嘴,隨著吳風的衝刺發出有節奏的嬌喘,雙腿無力的垂放落在了床邊上,跟著吳風的腰肢節奏一下一下的晃動,那根肉棒在她的小穴內不斷的上下磨動,將殷紅的肉道細肉都弄得翻進翻出,董雨如美得全身都在顫抖,別說是小穴,就連臀溝上都粘上了一片黏白。
瞧得董雨如被自己弄得發出一記一記的浪語,吳風心里也是頗為的得意,他不斷地揉搓著董雨如的柔軟有彈性的奶子,想到了於謙,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要是老師真的兵敗了,師娘你打算怎麼辦?”
“救…救他…”
“怎麼救?”
“總…總有辦法的,你…小風…你可以救他。”
吳風笑了笑,更加粗暴的壓住了董雨如,拉著她的腿彎,站立著將肉棒不停地肏入她的小穴。
“我之前拜托娘親偽造了徐有貞的官印,借著徐有貞的手打壓了一下柳觀海,現在他們這兩條老狗正捉著對狗咬狗,估摸著沒什麼空閒去對老師落井下石。可萬一真的要救老師,光憑這個還不夠。”
“那…那還需要什麼?”
“還需要翡翠。”吳風在董雨如的耳邊吹氣,道:“翡翠師娘跟代宗的關系似乎不錯,有她出馬,再加上我這些天收集整理的證據,或許可以幫到老師。”
“啊…啊…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和翡翠說…說…嗯啊!”
董如雨突然死死咬緊了自己下唇,劇烈的顫抖,而吳風也是連著抽插了幾十下,猛地拔出了肉棒,將濃郁過頭的精液一波波的噴射在了董雨如嫩白的屁股上,然後相擁著坐在床上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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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謙回順天府的當天,正好也是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三月里的春雨絲絲綿綿,時斷時續,打濕了人的鬢發,帽氈還有衣袖。
他這一行只有自己一人,騎著呼哧喘氣的高山灰絨馬,淌過京都年久失修的地磚,濺起水花,髒了衣袍的下擺,白色的魚龍服黑了那麼一溜兒痕跡,滴答滴答的淌著水花,無人替他舉傘。
在路過西臨四十七巷的時候,於謙的目光穿過了彎彎曲曲的街道,落在了內側竹海斑駁的一處大院樓閣上,東側的竹林比起他離開時又茂盛不少,連片連片的在微風細雨中晃蕩,然而那亭台樓閣上的紗簾卻是緊密的閉合著,無人招手,無人靜默站立,更無人守望。
畢竟,他是輸了回來的。
“咳…咳…咳…”
於謙咳嗽了幾聲,身子骨里頭的初春寒氣越發滲人刺骨,他撩開了額前被雨打濕的發簾,抬頭望向了城北的紅牆白瓦,揮打了一下馬鞭,向著那道環形的圓拱門走去。
“少保大人。”兩名帶著青澀的皇城衛兵看到他前來,猶豫了一下,帶著不確定的語氣說。
他們沒見過於謙的面容,因為之前必須低頭,不能直視,而這一次於謙也沒了那麼大的排場,更加認不出來了。
於謙又嘆了口氣,翻身下馬,一步邁出刮過了那道高高的門檻。
他確實感覺到吃力了,沒人抬轎,沒人備馬,從高高的山頭轟隆一下跌到了低谷里,比從低谷里向上爬的時候還要讓人疲憊。
忽如一陣風吹來,於謙走在了高牆甬道的腳步停了下來,他抬頭,看到了一道同樣在淋雨的身影,黑金色的袍子,青色的龍紋,那張消失了數年又再次出現的剛毅面龐上帶著只有於謙才明白是什麼意思的表情。
不是憐憫,不是嘲笑,真要說的話…更像是一種肯定,肯定自身,否定了他。
“七年前我就說過,我會回來的。我還說過,我的東西你們拿不走,就算拿了,要回來的時候得收利息。”
朱祁鎮也沒帶傘,但是那些雨水在落向他身上的時候卻自動分開成了兩邊,稀稀拉拉的滴答作響,在積起的水面上排成了兩邊,像是兩條無形潛藏的游龍。
於謙的步子繼續落下,還是在咳嗽,聲音沙啞了許多:“人生總是充滿了意外,英宗陛下你怎麼知道你手里的刀,不會反過來刺傷你自己呢?蒼王死了,可那個蒼穹門的少當家也不是好惹的。”
於謙說到這兒連連搖頭,感慨道:“花了一萬人去堆人牆燒我的糧倉,這種魄力,這種手段,這種冷血,都快比得上帝皇家了。”
朱祁鎮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如於謙料想中的那般勃然大怒,反而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頭,說:“你也算是兩朝元老了,你什麼時候見我用過刀劍?我…用的是這個。”
朱祁鎮說著,揚了揚自己的手掌。
於謙沉默了,隱隱猜到了什麼,但卻不怎麼真切,知道朱祁鎮與他擦肩而過,都沒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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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是早春,代宗屋子里依然還留著冬天時候留下來的炭爐,朱祁鈺裹著金絨羽衣,頭發凌亂,嘴唇泛白,案台上如山的奏折被他一本本的丟向了地上,拇指上的玉扳指跟著手指關節輕輕顫抖,雖然無聲,但已經龍顏大怒。
“為什麼!?”朱祁鈺嘶啞的質問,寥寥三個字,卻給人一種力竭的味道。
於謙看著那一份份奏折打在了自己濕漉漉的靴尖上,很難說些什麼,輸了就是輸了,無關氣運,無關人馬,正要說的話,他根本就不該會輸,所以於謙只是苦笑,張了半天的嘴,怎麼都說不出心里的那句話:“還不是因為你太蠢。”
朱祁鈺確實比朱祁鎮要蠢,別人下棋是在布局,他下棋是在拆招,你在其他人刻下的方圓囚牢里頭找出路,怎麼可能會贏?
於謙嘆了口氣,跪下,雨水抵在了御書房內的紅絲金毯上,道:“臣有罪,臣無話可說。”
“你當然有罪!罪不可赦!”朱祁鈺拾起那枝嶄新的碧玉筆,卻遲遲無法落筆,最後頹然向後一倒,看著書房的天頂淡淡道:“來人,把於少保關進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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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天府以東,唯獨一家掛著沉府門匾的府苑內。
偌大的客廳中陳放著兩套八仙椅,左右分別落座著兩道人影,左邊的是位穿著絳紫色宮裙的美艷婦人,披著一頭黑瀑華發,綴著眼影,嬌艷動人的面容總是帶著若有似無的春意。
而右邊的一位則是名硬朗的中年男人,年紀約莫四十歲朝上,容貌剛毅算得上俊朗,身上穿著的衣物是商賈的打扮,手里握著串檀香佛珠,不停的盤動著。
他是沉林,也是沉千河,沉萬三的後人,沉家的唯一嫡系直傳子孫。
“於謙敗了。”沉千河剛一開口,就是直截了當的來了這麼一句,他並無飲茶的習慣,身上也沒有市井商人的那種圓滑熟絡,從氣度上來說頗為沉穩。
“敗了就敗了,反正那條見人就咬的老狗誰都不待見,就算是贏了也沒好果子吃。”沉嫣琳一手托著自己的下巴,手指攪動著茶盞里上好的鐵觀音,她也不喜歡喝茶,但這攪和起來的觸感還算不錯。
“他活著比死了有用。”
“不見得吧。於謙要是沒了,橫在中間的那堵高牆也就踏了,那些牆頭草就不得不做選擇了。”
沉嫣琳說著把手指抽了出來,暗金色的抹胸在薄薄的紗衣內若隱若現,她慵懶地坐在椅子上,光彩奪人,伸動懶腰之時,身上的每一寸美肉都在發出歡愉的顫響。
“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秦家人還不打算出面麼?”
沉千河聽著沉嫣琳的話,笑著回答:“出了,早就出了。”
“在哪兒?”
“先不急,到時候就知道了。”沉千河沒有直接回答沉嫣琳的問話,而是轉口問了其他的事情,說:“小風他現在是一品帶刀錦衣,對吧?”
“是。”
“還不夠。江山想要易主,光是那個位置還遠遠不夠,起碼也是於謙那個位置才行。”
“大哥…你是不是迷糊了,小風他是於謙的學生,這次兵敗能不被牽連就算不錯了,怎麼還能坐上他這個位置?”
沉千河笑了笑,指骨關節輕輕敲了幾下桌面,回答道:“江湖流寇中有個東西叫做投名狀,棄暗投明也好,棄明投暗也罷,陣營和陣營之間的變幻,想要取信於人無非就是一件事。”
“什麼事?”
“殺舊主,弑恩師,戮父母。”
沉千河還是笑,笑得卻有點讓人渾身發涼:“小風他現在的主子是代宗,這個主子輪不到他殺。他的親娘是你,你是我妹妹,我也不會讓他動刀。數來數去,不就只剩下個於謙了麼。”
沉千河說完,從兜袍里取出了一迭賬本,從桌面上向前推給了沉嫣琳,道:“看看吧。於謙那婆娘董雨如還算聰明,知道提前讓小風去挑撥柳觀海和徐有貞,想保住他一命。這可惜啊,他敗了。這一敗,就徹底把這局棋給將死了,再也沒用了。”
沉嫣琳拿起沉千河遞來的賬本,隨隨便便的翻了幾頁,一雙美瞳睜大又收縮,急促的呼吸帶動了開叉極低的衣襟,幾乎將其撐裂:“這…這糧草…兵甲…還有軍需物資…都是真的?”
沉嫣琳的語氣明顯帶著古怪和難以置信,因為這上面記載的都是邯鄲城那一戰役中,數個月里軍需補給的流水清單,上面的數量讓人一看就覺得很不正常,從方方面面都莫名被克扣了許多。
但事實上於謙不可能會這麼做,以他的謹慎和小心,怎麼會在這種關鍵的地方動手腳。
沉千河也給了沉嫣琳回答,點了點頭,然後搖頭,說:“當然是假的。”
但他緊接著又古怪的笑了起來,“東西都是我供的,幾十萬倆的紋銀也都花出去了。我是商人,商人不可能會做賠本的買賣,可我這一次就是在做賠本的生意,把幾十萬兩的銀子寫成了幾萬兩的流水,你說說,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商人?”
的確,無商不奸。
這句話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說的,也是因為這句話,他們沉家被壓了百年都沒能翻身。
無商不奸啊…要是這賬本是往高了寫,軍部和戶部的人一清點,一查漏,很容易就會露出馬腳,怪不到於謙頭上,反倒是這些個供料的商人和軍需官遭了秧,殺了頭。
可沉千河這一次,是真金白銀的買了那些東西,也切切實實的送到了邯鄲,卻偏偏在賬本上記了不足十分之一的價格流水,把真的物資從字面上變成了次品。
以假亂真很難,但以真作假…的確很容易。
這麼一來,無論那些軍需官,還是戰場上的士兵都會一口咬定糧草,物資,兵甲都是真的,而事實上也的確不是殘次品,但為什麼朝廷的撥款和沉千河手下商戶的流水會對不上呢?
任憑那些戶部的官員想破了腦袋,也只會得出一個結論。
於謙勢大,逼著這些商人低價販出,結合他之前在朝廷內的權勢和威望,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一來一回,沉千河手里頭少了幾十萬兩白銀,於謙的手里應該就會多出幾十萬兩白銀。
至於他到底有沒有這些銀子,在軍需官的賬本和這本賬本的對比鐵證下已經不重要了。
商人商人…無商不奸,哪個吃飽了沒事干的會他娘的寫出這筆糊塗賬?
“幾十萬兩白銀呢…”沉嫣琳放下了這一迭賬本,嘆了口氣,似乎是在心疼。
沉千林也跟著嘆了口氣,說:“是啊…於謙這條老命…都快比當皇帝的還金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