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的樹林中,夏季的驟雨打過,一片濕熱,讓人覺得難受。
如此沉悶的空氣里,竟有兩個身影在林中緩緩穿梭。
一人身穿黑色夜行服,身上卻沾了不少鮮血,虎背熊腰,一看便知是橫練的身手。
另一人卻是一名女子,身穿新綠長裙,裙子已經被割破了不少洞,露出里面潔白的肌膚,臉上也是帶著幾點泥跡,極為狼狽。
這兩人便是唐嘯和柳兒。
那日蒼穹門在城門發現唐嘯幾人,一番打斗之下,玉琴被擒,唐嘯畢竟練武時間尚短,人力有盡,只得護住柳兒,逃回金陵城,在雷猛的協助下逃到城外。
夜色之中,兩人方向不辨,只顧著逃走,一時竟衝到了巢湖四周的樹林中,離蒼穹門也只有幾里之遙。
“唐大哥,我們休息一下吧。”
柳兒喘著氣道。
唐嘯回頭看看柳兒,見她早已香汗淋漓,腿上的衣物也被磨破,心中有些憐惜。
奔走一夜,估計蒼穹門的人不會追上來了,便說道:“也好,此地應該安全了,我們休息吧。”
兩人便在附近找了一處空地,鋪上樹葉坐了下來。
剛舒一口氣,柳兒便擔憂地道:“不知相公他們現在怎樣了…”
唐嘯苦笑著道:“也算我們倒霉,居然剛出城門就碰上了蒼穹門人。不過你放心,吳兄弟與唐長老一路,應該無虞。”
柳兒點點頭,心中又轉而擔憂玉琴。
看那蒼穹門人如狼似虎,玉琴恐怕少不得要被凌辱。
唐嘯見柳兒愁眉不展,開解道:“柳兒姑娘,如今我們自身難保,根本無法幫到他們。不如先讓我養好傷勢,再尋求幫助。”
柳兒忽然驚醒,跑到唐嘯身邊道:“唐大哥,真對不起,我都忘記你身上有傷。嚴重嗎,不如讓我看看吧…”
唐嘯臉上一紅道:“男女授受不親,還是我自己處理吧。”
柳兒卻不似他這樣羞澀,美目一瞪道:“這個時候還說什麼授受不親,一點也沒有江湖兒女的豪爽。在家中時,每次相公受傷都是我幫他包扎的,看你這樣子還不如我家相公呢!”
唐嘯被柳兒一激,頓時道:“是我扭捏了,既然如此,就麻煩柳兒姑娘了。”
說罷,隨手一扯,便把殘破不堪的夜行衣脫下。
只見唐嘯身上的肌肉如小山丘般隆起,上面遍布著短淺的傷痕,那是被短槍的鋒刃所傷,雖然不長也不深,卻如同被挖去一塊肉,極為疼痛,難為唐嘯居然忍到現在。
柳兒看著眼前雄壯的身軀,始終還是禁不住有些臉紅,卻連忙從裙子下擺處撕下幾塊長條布,說道:“唐大哥你稍等,附近應該可以尋到療傷的藥草,我去找找看。”
唐嘯卻忽然笑道:“柳兒姑娘,你比我年長,卻反倒稱我為唐大哥,莫非我就長得這麼老嗎?”
柳兒噗嗤一笑,瞪了唐嘯一眼道:“莫非本姑娘看上去比你老嗎?”
這一眼風情看得唐嘯心猿意馬,下意識說道:“柳兒姑娘國色天香,怎會顯得老…”
柳兒哼聲道:“算你識相,也罷,以後你就叫我柳兒姐吧,我便稱呼你為小弟。”
說罷,轉身便鑽入林中,尋找藥草去了。
不過片刻,柳兒便回來,並臉帶欣喜道:“我在附近聽見水聲,也許不遠處有一條河,等我替你包扎好之後,我們一起過去吧。”
一夜逃亡,柳兒身上沾了不少血汙,自幼跟著何若雪,柳兒也頗為潔淨,得之附近有河水,恨不能馬上過去清洗。
一邊說著,一邊把找來的藥草揉碎,敷在唐嘯的傷口上。
滑膩柔和的指尖在唐嘯身上劃過,讓他輕輕顫抖起來。
柳兒連忙問道:“是我弄疼你了嗎?”
“沒、沒有…”
唐嘯悶聲道。
柳兒突然醒悟,才發現兩人此時的動作頗為曖昧,於是加快動作,為唐嘯系上撕下的布條。
包扎好後,兩人便起身向著水聲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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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穹門。
吳雨,唐淡月和玉琴三人同坐椅子,吳雨把早早編好的說法告訴二女,便聽唐淡月道:“大少爺,要我加入蒼穹門,是不可能的。”
吳雨無奈笑道:“淡月姐,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大少爺這個稱呼,便省了吧。”
唐淡月道:“既然你叫我一聲姐,那姐姐也直說了。你要入蒼穹門,我不反對,甚至很支持。要對付吳風和沉嫣琳,也只有借助蒼穹門的力量,至於你母親,你無須擔心,我在江湖這麼久,還沒有見過比她更加高深的人。”
旁邊的玉琴聽得滿頭霧水,二夫人除了貌若天仙,難道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嗎,只是吳雨二人在說話,她也插不上嘴。
只聽唐淡月繼續道:“只是姐姐我受蒼穹門所辱,此生難忘。所以,我不能留在此處,要麼關我一輩子,要麼殺了我,要麼就放我離開。”
吳雨嘆聲道:“淡月姐,你這又是何必…既然如此,我便勸說唐大當家把你放了吧,虎毒不食子,依我看,他也無心為難你。”
說罷,吳雨轉向玉琴,問道:“那玉琴姐呢,是否願意留在蒼穹門?”
玉琴苦澀一笑道:“我還有何處可安身呢?生為吳家的奴婢,好不容易才能離開蘇州到外地見識,偏偏又遇上這樣的事情。只望大少爺憐惜奴婢,不讓奴婢被蒼穹門的惡人欺負。”
吳雨自信道:“有我在,何人敢欺辱你?”
此時,三人說定,唐淡月執意要離開,吳雨勸說無用,只好等以後再慢慢計算。
當夜,唐申便下令把唐熙和唐淡月二人放走,並設宴迎接吳雨。
而蒼穹門中,七位當家已經各司其職,無法多添一人,朱楷便提議,既然內有七當家,外當有五掌門,以掌控蒼穹門在各地的秘密分支。
蒼穹門議事廳中,蒼穹門眾歡坐一堂,幾日前還是廝殺的對手,今日便已成了酒肉兄弟。
吳雨坐在下首,身後的玉琴低頭站著,生怕被某個門人看中。
唐申說道:“既然吳兄弟已經是自己人,那以後便生死與共!老五,你來說吧。”
旁邊的一名老者撫須道:“吳老弟,我蒼穹門雖只是江湖幫派,卻也五髒俱全,你可要聽仔細了。”
這人正是五當家“雁王”朱楷,此時他脫去了文士裝扮,又化身成一老者,讓吳雨嘆為觀止。
只聽朱楷徐徐地道:“當今天下,除官家之外,便是四大家族執牛耳。其中,姑蘇唐家一介武夫,有將無兵,不足為慮。山東宋家,根基深厚,卻是不懂變通,死守禮法。江南周家,沉寂多年,不動則已,一動則天下皆驚,需謹慎之。塞北秦家,縱橫西北,乃當前大敵。”
吳雨隨即問道:“我聞二當家乃周家不世出的奇才周潛龍,更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若日後要對付周家,豈不是…”
朱楷微微笑道:“此時大可放心,周家本是沉家之後,然而沉家嫡系之人志在天下,周家卻是志在天下之財,二當家雖不與周家離心,卻也不屑與伍。”
吳雨頷首,示意朱楷繼續,一旁的唐申也是饒有興趣,他雖然出自唐家,卻與周潛龍一樣,對家中之人不足與謀。
朱楷接著道:“我蒼穹門乃是除四大門閥之外勢力最大的一方,打通各路官商之道,所以朝廷若要對付我們,必定傷筋動骨。然則北有瓦剌韃靼,西有亦力把里,內有元朝余孽,朝廷根本無力對付我等。”
“大明定都北平,我蒼穹門便可占據金陵,成南北之勢。然五年前朱祁鎮被俘,天下一片大亂。哼,說起來,朱祁鎮還是我的侄輩,真是無能之極!”
“京城有錦衣衛把守,難以撼動。金陵,便成為賊匪匯聚之地。吳兄弟可知,應天一帶為何會如此匪類猖獗?”
吳雨皺眉道:“莫非是因為應天府的繁盛?”
朱楷一笑道:“此為其一,其二是這里藏著大秘密,誰若是得到這個秘密,誰便是大贏家。所以,我蒼穹門占據此地,買通官家,暗設商道。”
吳雨意味深長地看了朱楷一眼,淡淡道:“能坐擁金陵三絕之一的明月樓,並控制金陵城守,蒼穹門果然厲害。”
朱楷並不奇怪吳雨能猜到這些,若無金陵城守和明月樓的幫助,唐申如何能在短短一夜之間把鏢隊各個擊破。
朱楷續道:“此時我二當家已經下山接觸上峰之人,徹底拿下金陵須馬上執行。而我門中七位當家都在辦理手中之事,所以便需要吳兄弟統領五掌門,分別控制金陵,蘇州,上河三城,也就是拿下應天府!”
“哦?應天府?有趣有趣,不知我需要做什麼?”
吳雨似乎對於朱楷所言並不驚訝。
蒼穹門作為江湖派系,竟妄言奪取城池,其心可誅,其志必反。
吳雨似乎事先便知曉此事,一臉淡然的樣子,讓唐申心中暗暗稱道。
朱楷說道:“秦淮三絕,明月樓,六鳳居,雪芳閣。明月樓主正是我蒼穹門六當家司明月,而六鳳居的掌櫃則是六個棘手的女人,至於雪芳閣…背後是一位宮里的貴妃,方雪方貴妃。吳兄弟要做的,就是拿下秦淮三絕中的另外二絕。”
吳雨淡淡道:“這有何難?”
朱楷解釋道:“吳兄弟莫要小看此事,六鳳居那幾個女人來歷神秘,連龐老三也只查到一點蛛絲馬跡。至於雪芳閣更是有官家支持,財雄勢厚。”
“呵呵,若是用上此次救災的善款,不知朱當家覺得如何?”
吳雨說道。
唐申和朱楷對視一眼,暗嘆一絕。
忽而,吳雨想起了那位身姿妖嬈的明月樓二掌櫃,笑著問道:“那不知明月樓的另外幾位掌櫃又是何人?”
朱楷答道:“明月樓三位掌櫃,司當家掌錢財,顏柔當家掌飲食,玉當家掌風月。”
“玉當家?”
吳雨心中一動。
旁邊的唐申大笑道:“吳老弟以為,是誰泄露了你們的行蹤?”
吳雨猛然回頭,驚訝道:“玉琴姐!”
此時玉琴不再低著頭,臉上帶著笑意,說道:“明月樓三當家見過吳掌門。”
吳雨終於被震驚了一把,蒼穹門竟隱藏得如此之深,連吳家之中也有他們的人。
難怪玉琴會如此犧牲色相,她本就是掌管風月一樓,自然見慣風月。
“如何?這等布局可還入得吳兄弟法眼?”
朱楷滿臉笑意地道。
“佩服佩服…莫不是周二當家的手筆?”
吳雨點頭道。
“非也非也,此乃三當家龐箏之計。”
唐申說道。
朱楷見吳雨雙眼一閉,已然恢復平常,雙眼一亮,繼續道:“如今,吳兄弟乃外五門之首,不若先來說一說吳兄弟的幾位助力。”
吳雨點頭稱是。
“外五門,掌管門外事務。吳兄弟是大掌門,統旗下四人。二掌門顏柔,乃明月樓二掌櫃。三掌門孟回春,蘇州回春堂掌櫃。四掌門在上河城,日後引見。五掌門何蘭亭,乃吳兄弟的外公是也。”
果然,與吳雨猜測的一樣,外五門分布在應天各處,卻想不到,連外公也是蒼穹門的門人,看來蒼穹門果然藏龍臥虎。
朱楷見吳雨神色不變,早已見怪不怪,看向唐申。
唐申朗聲道:“外五門吳雨聽令,現命你與玉琴同往金陵城,一月之內奪取秦淮三絕,不得有誤。”
吳雨起身道:“諾!”
忽然,唐申臉色一變,笑道:“公事已了,吳老弟,干一杯!”
“干!”
議事廳內眾人附和道。
吳雨豁然舉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