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腦上拷貝一張圖片，一份文件，拷貝出來的東西跟原件一模一樣，但它就是原來的那張圖片或者文件麼？

　　對得到復制品的人來說，大概沒什麼區別，但對數據來說，原件是原件，復制品是復制品。

　　“我們中間，哪怕最沒腦子的那個，你叫他什麼，A，應該都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楚澈好像怕她太舒心了，非要把那把刀扎到底，他道，“我們不過是復制品。”

　　顧悅心雙手捂住臉，哽咽道：“阿澈，別說了……”

　　楚澈繼續道：“之所以非要多留你一天，是因為我，不，是楚澈明白，那是他跟你的最後一天。”

　　“現在的我，不過是楚澈的復制品，這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呢，如果我們被制造出來的時候身體有什麼缺陷，你會毀掉我們重新再制造一個吧？我們並不是唯一的，也可能不是最後的，你如果想的話，你可以再造十個楚澈出來。”

　　顧悅心拿開雙手，滿臉是淚地跟他對視，告訴他：“我不會的，你們就是唯一，也是最後的。”

　　楚澈輕輕一笑，“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哥現在突然出車禍死掉了呢，你怎麼辦？”

　　顧悅心愣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是無意識地搖頭。

　　楚澈嘆了一口氣，他無意逼迫她承認這些，是她自己想明白了他才跟她說的，他拉她入懷安撫地拍她的背：“沒關系啊，可以讓你復制一次，就可以再一次，再兩次，只要你高興就好，對你來說，無差別的。”

　　顧悅心現在才想明白，為什麼她在顧成蘊那里的時候，他看她的眼神深情得可怕，為什麼即使她同時擁有他們四個他們能接受，他們真的在愛著她、由著她。

　　知道所有事情的楚澈面對自己的即將消亡，也只是跟她多要了一天而已。

　　她沒有救他們，她只是用他們的數據，給了自己一個完美的結局，而他們全都消亡了，消亡在那個虛擬世界里。

　　她淚如泉涌。

　　……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他了，但她實在沒辦法消化掉自己的親手“殺”了自己愛人的事實，她閉上眼，讓自己意識進入了虛擬世界。

　　可能因為她是病毒，她的意識一進入，他的服務器就會報警，他很快來到了她面前，看到她，他很驚訝：“悅心？”

　　“有時候滿心歡喜，很容易變成痛苦絕望，對不對，張無眠？”她流著眼淚，問他。

　　張無眠還是那副樣子，黑帽黑衣，明明清秀好看的臉，卻一副老氣橫秋的陰沉，聽到她的話，稍微一想，就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了。

　　他無話可說。

　　顧悅心苦笑了一下，他當然無話可說，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又問：“張無眠，我是不是還在你的虛擬世界里受苦，我是不是根本沒從里面出來，是不是？”

　　張無眠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悅心，沒有，你已經在真實世界里了。”

　　他有點擔心她的狀況，“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回到現實中去找我，你問我一些你自己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就能驗證了。”

　　虛擬世界是基於宿主的自我意識創造的，超不出宿主的意識范圍。

　　顧悅心又問：“那有沒有可能，你跟我的現實世界，也是一堆數據，也是虛擬的？”

　　“這個——”張無眠抿了抿唇，“是有可能。”

　　他明白，她是覺得如果她也是一堆數據組成的，對消亡了的那四個人，應該會公平一點，但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答案。

　　“悅心，別只用感情去衡量一切，你理性一點，有時候不要讓沒用的道德感情約束自己。”他安慰她。

　　顧悅心擦了擦眼淚，“你當初想弄死我的時候就是這麼想的吧。”

　　張無眠噤了聲。她也沒有錯，而且如果不是她如此重感情，她也早就死在虛擬世界了，就不會有現在的顧悅心。

　　顧悅心看了看遠處那片星雲，好像比之前她看到的更密集了，這一年多她並不知道張無眠在干什麼，是在做虛擬游戲體驗，還是繼續幫別人殺人。

　　看出顧悅心眼里的疑問，張無眠替自己解釋：“我現在做的項目，會讓人短暫地進入這里，不會折磨任何人了，當然，如果他們自己願意的話。”

　　“什麼意思？”

　　張無眠笑了下，“這個項目是這樣的，我給那些需要更多時間完成某項任務的人提供幫助，比如那些臨考的孩子，如果需要更多時間復習，可以進入這里學習一段時間，再回到現實世界去參加考試。以前有句話叫千金難買寸光陰，現在可以了。”

　　“……”顧悅心對他是服氣的，但也有疑問，“你不怕再有一個我這樣的嗎？”

　　張無眠的視线落在她臉上，晦澀地、戀慕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挪開視线，“不會有的。”

　　他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也不會有人有顧悅心這樣強大的意識。

　　“很多人進入這里吧？”

　　顧悅心去看那些密布的星雲，她都可以想象，張無眠的技術會讓人類內卷到什麼程度，真正實現夢里都在做題，要是人們都來虛擬世界偷走時間，會讓人類科技爆炸式的往前發展吧，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多，願意主動把自己關在監牢里的人還是少部分。”

　　改變世界的，也就是一小部分人。

　　顧悅心心情平復了不少，她准備走了，張無眠看她要走，叫住她，“悅心，”眼里是對她的不舍，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留住她，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盡管來找我。”

　　顧悅心想說我不會再見你了，但上一次她也是這麼說的，怕打臉，就什麼都沒說，張無眠看出她的心思，寵溺地笑了笑：“悅心，你不用把我當朋友，就當作認識的人就行。”

　　他以前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但為了她，他想做一個好人，願意善意地去對待這個世界不再作惡，他不求她原諒她，只求偶爾見她一面。

　　說有需要我會再來的好像也不太好，顧悅心說了句“我走了。”就退出了虛擬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