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羅賢本已身死,又在鬼差處求情,得以重回陽世。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仍然身處死囚牢中,回憶起夢中場景,如夢似幻,說不清虛實。
放眼四周,黃榮等人早已離去,整個地牢靜悄悄的,只有火把燃燒的聲音。
又過半晌,忽聽一陣腳步聲傳來,羅賢心中緊張,不知來人是誰。
腳步聲漸近,借著火光,羅賢發現只是一個獄卒前來送飯,不免有些失望。
那獄卒將一碗白飯送至死囚牢前,左右窺探一眼,見無人注意,低下頭輕聲說道:“恩公莫慌,小人一定救恩公出去。”說著也不等羅賢說話,徑直出了地牢。
羅賢又驚又喜,喜得是終於有人來救自己,驚得是小小一個獄卒,又有什麼能耐可以放自己離開。
他不動聲色吃著白飯,心中頗有疑惑。
吃完飯,羅賢背靠牆壁閉目假寐,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與之同時還有重物拖地之聲。
這聲音一直到了死囚牢前方才停下。
羅賢睜眼一看,見正是先前與他說話的那名獄卒,而在他腳邊,則放著一具屍體。
獄卒打開牢門,將屍體拖入死囚牢中,又拿出一套衣服,對羅賢說道:“恩公且先換上這套衣服。”羅賢接過衣服,見正是一套獄卒裝束,他心中疑惑,便待發問。
那獄卒知其心中所惑,只是擺了擺手,道:“此地非久留之地,恩公且先跟我出了這里,然後再詳談即可。”
羅賢點頭,快速除下身上的囚服,又將獄卒裝束穿戴完畢。
再看那具屍體,如自己一般身材,亦是蓬頭垢面,只是面部早已被利刃劃爛,若只看身材,幾乎不可分辨。
羅賢跟著那獄卒一路往外走,到得地牢入口處,見兩個獄卒早已醉倒在地,他不敢怠慢,跟著前頭那個獄卒一路出了地牢。
那獄卒腳下不停,徑直出了衙門,然後一路走街串巷,直到一條胡同里,方才打開一扇偏門,和羅賢一起走了進去。
羅賢跟著那獄卒進了屋內,見屋中簡陋,想來其生活也頗為清貧。
又有一婦人出來迎接,觀其服飾,也是頗為陳舊,更有數處補丁。
那獄卒見了婦人,道:“快快做飯,今日我與恩公痛飲一回。”
羅賢到此時也不明白,為何這獄卒稱呼自己為恩公。
那獄卒又收拾了兩張椅子出來,讓羅賢坐了,道:“家中簡陋,讓恩公見笑了。”
羅賢忍不住問道:“你口口聲聲稱呼我為恩公,我怎麼卻沒有半點印象?”
那獄卒笑道:“恩公不知此事也是情有可原。小人名叫余甲,也是外鄉人,祖籍離此有上千里。小人年滿十四,便留下老母,一人外出闖蕩,直到這平昌縣里,才當了這麼一名獄卒。”
二人正說話間,那婦人早已端來兩碗清水。
余甲將其中一碗遞與羅賢,又道:“小人今年四十四,離家也有三十來年。俗話說‘每逢佳節倍思親’,尤其到了年關,更是難熬。”余甲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我家那個婆娘,跟了我二十多年,雖然沒給我生下一兒半女,但還算賢惠,將家里操持地井井有條。她對我說,不如請人寫封家書回去,若家中老母尚在,便接了過來,若不在了,至少也能得個准信,心里一塊大石也能落了地。”
羅賢聽到此處,已經大致了解了事情經過,想來自己先前替他寫過家書,也算幫了他的忙。
果然余甲又道:“我就是一個粗人,哪里會寫什麼家書,幸好在街上遇到恩公,得了一封家書,又請人送回老家,所幸老母尚在,便接了過來,在此地頤養天年。”余甲一邊說著,原本古井無波的臉上也有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這時那婦人也已經弄好了晚飯,余甲便請羅賢落座,桌上擺著數個小菜,只是皆是些素菜,沒有半點葷腥。
余甲臉上有些過不去,對著那婦人喝道:“恩公來此,怎能讓他吃這些粗食,快快弄了重做。”一邊又對羅賢賠笑:“恩公莫怪,這婆娘不懂事,我讓她重新做了便是。”
不想那婦人突然哭了起來,道:“我也知不能讓恩公吃這些粗食,可奈何家中也無余錢,你的工錢尚未發放,我又到哪里去買肉。”
余甲見她哭泣,更覺難堪,便要去打婦人。
羅賢急忙勸道:“我平日在家中,也是吃慣了這些粗食,這幾道菜正合我的口味。”說著率先坐了下來,夾了一口茶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余甲見羅賢並未因飯菜簡陋而怪罪於他,心下松了口氣,急忙坐了下來,又對著婦人喝道:“還不快去燙壺酒來,我要敬恩公。”婦人忙去廚房燙了酒出來,又拿來兩個瓷碗。
一口酒下肚,羅賢只覺全身暖洋洋的,身上那些傷口也不再疼痛。
余甲又道:“恩公這回逃出來,可有什麼打算?”
羅賢又喝了口酒,心中卻是一片茫然,他想要報仇,卻又不知該如何做起,況且在這平昌縣里,黃榮和張富戶可說是一手遮天,自己只要出現在城內,不消片刻,便會被重新抓走。
若要出城,非夜間不可,然而一到黃昏,四門皆會緊閉,連只鳥也飛不出去,更遑論一個大活人了。
難道自己以後便只能一直躲藏在城內不成,晝伏夜出,猶如過街老鼠一般?
!
可是若只能這樣,又如何為自己報仇?
一想起王氏被黃榮和張富戶壓在身下浪叫的淫態,羅賢便覺一陣怒意從心底直衝天靈蓋,恨不得立刻找到三人,將他們碎屍萬段。
余甲見羅賢神色不斷變幻,不知其心中所想,試探著問道:“我看恩公面色不定,不知可有什麼難處?”
羅賢看著他,不知該不該將這家丑說出。
余甲又道:“恩公若有心事,大可說給小人聽,或許小人還能給恩公出謀劃策。”
羅賢思慮半晌,最終還是將事情原原本本說給了余甲知道。
余甲得知此事後,亦是怒得須發皆張,拍案大叫。
他又說道:“恩公放心,守城門的官差有小人的相識,到時讓他關門時留下一條縫,恩公趁夜逃出城去便可。”說完他又想起一事,道:“恩公若想報仇,便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便是苦讀詩書,待來日考得功名,當了大官,再回來雪恨。”
羅賢搖了搖頭,道:“昔日我也曾發奮讀書,然而至今只是一個秀才,況且即使有了功名,踏上仕途,也要不短的時間,只怕到時功成名就,這些人也早就死了。”
余甲見此,又道:“既然恩公不願再取功名,還有一條路可走,離此百里之外,有一座荒莽山,山上有一老道,武功頗為高強,恩公若是拜入他的門下,學得一身武藝,他日亦可血刃仇人。”
羅賢大喜,道:“若真能血刃仇人,兄弟這番大恩,羅賢無以為報。這荒莽山雖在百里之外,倒也不算遙遠,只是我也不認得那老道,也沒有什麼交情,又如何能夠讓人收我為弟子?”
那余甲也只是道聽途說,並不認識那老道,只能安慰羅賢一番,羅賢雖然有些氣餒,但好在能夠出了這平昌縣,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羅賢在余甲家中住了幾日,余甲招待地甚是殷勤。
到得第三日,羅賢突然想起先前鬼差一事,急忙同余甲說了。
余甲點了點頭,道:“此事不難,三十萬紙錢也容易。”當下便去了鋪子,換了三十萬紙錢,又在角落里燒了,如此羅賢方才安心。
諸事已畢,余甲便與羅賢二人悄悄到得城西,此時已是夜晚,街上早已無人,余甲對羅賢說道:“我已經和我那兄弟說過了,城西的大門並未完全關閉,尚留了一條一人寬的細縫,恩公出了城門,先向西行二十里,再折而向北,再走上百里,便到荒莽山了。”他又從懷里拿出一個包裹遞給羅賢,道:“小人家貧,沒有余錢,只能拿了一些干糧和換洗衣服,恩公莫怪。”羅賢心中感動,接過包裹,忽而跪下,對著余甲叩了個頭,余甲大驚,急忙將其扶起,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就此拜別。
羅賢悄悄摸到城門處,見城門洞里空無一人,再看城門果然留了一道細縫。
羅賢大喜之下急忙穿過城門,一連奔出數十里路,方敢停下歇息一會,待見四下寂靜無聲,頭頂一輪明月如玉盤一般。
此後數日,羅賢便一直向北而行,餓了便吃干糧,渴了則喝泉水,晝伏夜行,不停趕路,終於在第五日後,到得荒莽山附近。
這荒莽山方圓百里,雖不能和太行山相比,但也足夠雄偉。
山上郁郁蔥蔥,皆是數不清的花草樹木,偶有蟲鳴鳥語傳來,在山腳下向上望去,一條石板做成的小道蜿蜿蜒蜒,看不到盡頭。
羅賢看著這條深邃幽暗的小路,想著這荒莽山如此巨大,又不知那老道身處何地,一時竟起了退堂鼓,想著就這樣算了。
此念一出,羅賢便再也遏制不住,干脆回轉身子離開此處。
山腳下有一小鎮,雖然規模不大,但也有幾十戶人家。
羅賢便在那里住了下來,想著先安頓下來再說。
是夜,羅賢便在那鎮子上安頓了下來。
鎮子里的居民頗為熱情,見羅賢孤身一人,又見其全身破破爛爛,更有不少傷痕,便在鎮上找了間空屋讓他權且安身。
羅賢在鎮上住了幾日,似乎已經忘了拜師報仇的事情,他見鎮上的孩子終日玩耍,也沒有什麼書可讀,便自告奮勇當起了教書先生,每日里教孩子們認上幾個字。
時間一久,羅賢在鎮子上也混得熟了,他便開始打聽關於老道的事情,不想鎮上的人卻從未聽說荒莽山上還有一個老道,羅賢聽聞此言,心中一下涼了半截,心灰意冷之下,不由感覺此生再無希望。
幾日前羅賢雖然也有些打退堂鼓,但在鎮上住了幾日之後,非但沒有絕了報仇的念頭,反而更加堅定。
他住在鎮上教書,實則是為了養傷,待得傷勢痊愈,便即出發上山去找那老道。
如今聽聞山上並無這等人物,又怎能不讓他心灰意冷,意興闌珊。
好在羅賢又重新振作起來,他想著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自己總要親自上山看看,方才能絕了這報仇的念頭。
便一邊教書養傷,一邊准備行囊干糧,為日後上山做准備。
待得再過幾日,羅賢只覺傷勢已經恢復地差不多了,遂在一日凌晨,一人悄悄出了鎮子,沿著山腳下那條石板小道,一路往山上行去。
羅賢沿著石板小道不停向上,這條小道不知何時鋪就,起初一段尚且能行,到得後來,便見石板碎裂無數,腳不能踩。
羅賢遂在小道旁邊另辟一徑而行,再行大半個時辰,那石板小道竟然直接消失在了叢山密林之中。
羅賢環視四周,見自己周圍皆是一些參天大樹,郁郁蔥蔥,將天空遮去大半,光线昏暗,頗為陰森,再加上山上溫度頗低,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瑟瑟發抖。
羅賢歇息了一會,正欲再度趕路,方才走出數步,突然一陣狂風刮來,隨之一聲巨吼猶如在耳邊響起,順著那陣狂風,一只巨大的斑斕猛虎從樹後猛然跳了出來,四爪趴地,緊盯羅賢。
羅賢猛然見面前不遠出現一只猛虎,不由哎呦一聲,心肝幾乎都要嚇裂。
那只猛虎體形巨大,額頭一個‘王’字紋路,滿嘴利齒,大吼聲中,直向羅賢衝來。
再看羅賢,竟被嚇得連動也動不了,只能哀嘆一聲我命休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此時,羅賢聽得頭頂一陣衣袂飄動之聲,緊跟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大喝一聲:“孽畜,休得傷人!”羅賢急忙睜眼去看,便見半空之中,一個身穿道袍的老人,手持一柄長劍,猶如神仙中人一般。
劍光閃動之中,劍尖直刺猛虎。
那猛虎見了老道,怒吼一聲,舍了羅賢便直撲過去。
那老道手持利劍,也不與猛虎力拼,只是繞著它不斷游走,間或刺出一劍,而每一劍刺出,皆會在虎身上劃出一道血痕。
那猛虎看准老道,身子猛然一撲,虎爪劃出一道弧线,直往老道身上抓去。
老道腳下一轉,輕輕巧巧避開,虎爪一下抓在一塊巨石上,便聽一陣山崩地裂之聲,那巨石竟然一下裂為兩半,一抓之威,竟是如此恐怖。
猛虎一抓沒有撲中,身子也不轉動,尾巴高高豎起,對准老道的方向狠狠砸了下去。
老道側身避開,虎尾一下砸在了一棵大樹上,將那棵大樹一下攔腰砸斷。
老道見那猛虎攻勢凶猛,手腕一抖,化出數道劍光,就聽嗤嗤聲不斷,那劍光猶如萬千利箭一般,在猛虎身上射出無數血洞來,猛虎哀嚎一聲,轉頭就往林中深處跑去,老道也不追趕,口中忽而長嘯一聲,利劍猛然擲出,速度極快,猶如流星一般直沒入猛虎體內,那猛虎張口發出一聲咆哮,又往前衝了數步,方才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了聲息。
羅賢見那頭猛虎倒地,方才回過神來,又見那老道雖然須發皆白,然則雙目炯炯有神,若只觀其精神,便是精壯小伙也比之不上。
老道見羅賢安然無恙,只是受了些驚嚇,一把伸手將其拉起,道:“山中猛獸頗多,你一年輕書生獨自一人進山,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有來無回,還是快快下山吧。”說完老道也不再理會羅賢,轉身便走。
羅賢知道這老道十有八九便是自己要找的人,急忙快步跟上。
老道見羅賢一直跟著自己,回頭道:“年輕人,我與你素不相識,你何苦一直跟著我,聽老道一句,你還是快快下山去吧。”
羅賢好不容易得見老道,又如何會輕易放棄,他一下跪倒在地,對著老道連連叩頭,又道:“前輩在上,晚輩羅賢,因遭奸人所害,落到家破人亡的田地。晚輩又得高人指點,言荒莽山中有高人,今日方才得知前輩便是那高人。晚輩不敢請前輩出手,只求前輩能夠收晚輩為徒,讓晚輩能夠手刃仇人。 ”
老道聽得羅賢的話,皺了一下眉頭,道:“年輕人,非是老道不願收你,只是老道與你素不相識,又如何知道你所說真假,若你所言不實,又是那奸佞之輩,老道再將一身本領相傳,豈不成了那助紂為虐之徒,你還是快快下山吧。”說完也不等羅賢起身,足尖猛然在地上一踏,跟著身子便如那飛鳥一般,輕輕巧巧飛了起來,身子在半空中一個折轉,只幾下便去得遠了,羅賢追之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老道消失在自己視野之中。
羅賢見老道不願收自己為徒,也不氣餒,他認准老道離去的方向,開始一路尋找,只是這茫茫大山之中,想要找到老道,無異於大海撈針,又如何能夠輕易找著。
羅賢在山中轉了大半日,莫說老道了,連下山的路都已經找不到了。
此時日頭偏西,天色已近黃昏,山上氣溫驟降,羅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不免冷得瑟瑟發抖,又因奔走了大半日,又累又餓,再加上體溫一下降低,神智也愈發迷糊起來,只能憑著本能,在山中跌跌撞撞走著,而不知何時,他的身後又多了幾個鬼鬼祟祟的影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羅賢只覺雙腿愈發沉重,猶如灌了鉛一般。
再走片刻,終於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在地,與此同時,他身後那些鬼鬼祟祟的影子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卻是一群鬣狗。
這些鬣狗專吃腐屍,它們跟在羅賢後面,便是要等羅賢支持不住倒地時,再分而食之。
這群鬣狗在看見羅賢倒地之後,再也按捺不住,露出滿口獠牙,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