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著青草的芳香。這是一個奇怪的季節,每到這個時候,江南就會連著下一個月的雨。
雨剛停,午後的陽光一點兒也沒有夏日的熾烈,只是明亮地從視窗照射進來。
桌上的玻璃水瓶子又把光线折射到雪白的牆壁上。
剔透的水杯被女孩清澈的眼睛注視著,那雙眼睛里也象盛滿了水。
她的頭發還是老樣子,整整齊齊地扎在腦後,光潔的額頭上垂落著一些細軟的流海。
謝奚葶並不經常到這家咖啡店來,雖然這店就在通往學校後門的路上,離她家不遠。也許,她不太無緣無故地去這些地方吧。
現在學校已經放假了,所以整個店里只有她一個人,坐在玻璃窗邊,這是個干淨明亮的地方。
“那您就打我屁股吧……”——這句話改變了一切!
是一個玩笑,還是一種瘋狂,還是自我的宣泄?
一切都是玻璃做的,窗戶,水瓶,水杯,女孩……在雨季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難道她的屁股也是玻璃做的?
謝奚葶裸露的胳膊上有幾道紅印,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那是粗暴的痕跡。
楊路走進來的時候,謝奚葶正站在吧台前准備離去。
這里沒有別人,而她正轉過臉來,眼睛落在了楊路身上。
他摘下墨鏡,與她的目光相觸。
這目光像是跳動的火苗,閃爍明亮,刺灼著,而刹那間又冷若寒霜,使他彷佛跌落深淵。
楊路無法逃脫地注視著如幽潭般的雙眸,他甚至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她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已經看到了那胳臂上的勒痕,因為紫紅的印跡在雪白的肌膚上異常奪目,使人感到刺痛和悲傷。
而女孩兒的雙眼如同罩上了一層霧氣的深井,一切的感念流進去都無聲無息。
“嗨,”謝奚葶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楊路。”
“呵,你也在這兒啊。”
“是啊…嗯,我要走了。”說完女孩兒向門口走去。
獨站著的楊路茫然地朝她的背影望去,看見正快步走到門口的女孩又停了下來,回過頭問道:“要不你送我回家吧。”
這話叫楊路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但心卻忽地彷佛發芽了,長出茸茸的春草。
他默默地跟著女孩兒走進了明媚的陽光中,從少女身上傳來的襲襲清香令他陶醉,而頭上卻又飄起了蒙蒙的細雨。這江南的梅雨時節呵!
“東邊日出西邊雨,”楊路念道。
“道是無情卻有情。”謝奚葶輕快地接了下句。
楊路再轉過頭去,見她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這不由使他的心蕩溢起無邊的柔情,霍然怒放而又充滿了憂傷。
“落花人獨立,”
“微雨燕雙飛。”她的聲音是如此的輕瑩婉轉,叫楊路的心化作漫天的飛雨,落下無盡的感傷。
“如果一個人的命運是可知的,”楊路低頭說道:“我是說命中注定了的事,那我也是不敢去知道的啊。”
“你是怕知道命運的秘密嗎?”女孩問:“也許這就在你手中。”
“我只想享受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也許來得快的去得也快。”他深深嘆了口氣,又說:“但也夠了。”
一陣沉默。
“我到家了。”謝奚葶停了下來,望著路那邊的一池靜靜的春水。
“哦,再見。”楊路也停下腳步,看著女孩兒。
他們站在午後的陽光下,站在微微的細雨中,池塘邊春草的葉子蔥蓉挺立,散放著瑩潤的光。
站在池塘邊的楊路,現在卻是一個人。
他似乎還能看見去年夏天池塘邊那些萋萋亭亭的葉子,和那個身旁的女孩。
但現在已經大三了,她還是沒有男朋友,包括自己。
遠遠地看見她,楊路的心便有些往下沉。
謝奚葶和教授走在一起,那張清秀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
楊路略有些遲疑地看著她,她身上鮮紅的風衣在午後的陽光下明媚而溫情,但旁邊灰白頭發的教授卻彷佛一塊沉重的鐵一樣壓迫住這悅目的輕快。
余教授也看見了楊路。
“小路啊,干嘛去啊?”他問。
“哦,”楊路胡亂回答,“我去借書。”
謝奚葶始終沒有看自己,也就沒有和她打招呼的機會。風衣的色調強烈,映襯著少女蒼白的臉色。
雖然這樣做不正當,但卻無法把握自己的行為了。
那種迷霧般的疑惑已經使他自動走向了那幢建築。
這是楊路曾經徘徊並進去過的一幢和余教授的房子同種式樣的小樓,就在教授家後面的小山坡上,地勢要稍高一些。
站在二樓北面的窗口,可以很輕松地看到教授的客廳。
現在楊路就站在這扇窗前。
這是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早春的氣息使一切煥發出勃勃的生機。
楊路站在窗前,風從一塊破損的玻璃進來,吹在他臉上,暖暖的。
不過,他還是有點緊張,並注視著,那邊。
窗簾是拉上的,米黃色的亞麻布窗簾,阻擋住了窺視者的目光。
角度很好,卻什麼也看不到。
但看不到任何景象的實際,卻增加了一個人的內心活動,而他竟並不急切地想看見什麼,他甚至有些懼怕真的看見什麼。
也許不會發生任何事情,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吧。
這最真實的窗簾和他狂亂的思維毫無關系,這只是一個平常的初春下午,陽光明媚,靜謐從容。
這個想法使不安的年輕人稍稍的平靜了一些。
他點上一支煙,煙霧立刻為這透明的窗口蒙上了一層澹藍色,但窗簾後面到底正在發生什麼呢?
他似乎看見那窗簾在動了,不過,很快就證明了這只不過是一種幻覺。
舅舅平時就是拉著窗簾的人,一種幽暗的氣氛總是與他息息相關。
也許他有一種獨自的,絕不容許別人介入自己生活的性格,他的秘密生活!
然而這時,他卻真的發現那窗簾布在動了,並且正在向他所預期的方向移動。
他立刻緊張起來,本能地朝後退縮,似乎想要隱身在後面的黑暗中。
那米黃色的布料被一點一點向旁邊拉動,就象舞台的大幕正緩緩開啟。
余教授稀疏頭發的腦袋已經清清楚楚出現在楊路的視线里。
事實上這只不過是一個人平平常常的打開窗簾的動作而已,但這緩慢的動作卻如此深刻地刺激著一個角落里的偷窺者不安的神經。
當那布簾打開到一半時,停住了。
稀疏頭發的腦袋也隨之消失。
兩扇窗之間只有二十米不到的距離。
楊路夾著煙的手突然顫抖起來,一股強烈的便意從腹部襲來。
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對面,那兒有一只白白的小腳,是一只年輕女人的腳,出現在那個視窗的下沿,是一只女性的腳,非常白皙,腳掌是薄薄的,腳尖兒朝上,在那兒扭動掙扎著。
楊路看到柔弱的足踝上栓著繩子,是那種有著扎人毛刺的麻繩。
麻繩將可憐的腳兒吊住了,並漸漸的繃緊……
忽然“嗖”地一蕩,那只腳兒被繩子勐然高高地拉了起來,那端竟一下子拽出了一整條雪白的修長玉腿,象一尾銀光閃閃的魚兒,被釣鈎從水中一下提起。
窗口倒懸的美腿,搞得楊路一時間無法思考,但眼睛卻死盯住那條晃動著的光熘熘的長腿——那條腿掛在午後的陽光下,白得耀眼,不住扭動著,象體質柔軟的白蟲,圓潤光潔,泛著粉粉的光澤。
而那只水晶凋琢般的玉足,在繩子的緊勒下,已經因為充血而發紅,在空氣中無助地搖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