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都江堰,玩個一兩日,也就玩遍了,於是主仆三人又登程西進。
走過了搖搖晃晃的竹索橋,跨過了急流混濁的岷江水,就到了青城縣地界。
王琰現在是青城縣的知縣,此處當是他仕途的起點,山林水土自有一番親切之感。
走了十幾里地,就進入了青城山區。
青城山是我國道教的一大聖地,加上風景優美,造就成了一處舉世聞名的人文景觀。
青城天下景,好就好在美中有險,險中顯美,正是無限風光在險峰。
但見:林木參天、墨綠幽郁、斷壁懸崖、溝壑縱橫,一條小路蜿蜒穿過林谷之間,寬處不過半丈余,窄處僅只三、四尺,一車一騎勉強通過,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去處。
連那身懷武功的張健也贊嘆道:真乃強人出沒的好地方也!
李強聞言嗔道:你還想念叨出幾個強盜不成?
豈料話聲未畢,一陣吆喝聲起,兩旁樹叢中真的跳出五、六個強盜來,一字排開,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頭領還是個嬌小的女人,一身青布勁裝打扮,看上去也就像不到二十的農村小姑娘一般,一口寶劍橫在胸前,口中嬌滴滴地喝道:“你等三個龜兒子聽了,快將身上值錢的寶物留下,饒爾等性命,放你們過去!”
三人相視一笑,只見李強邁前一步,裝出一付可憐相,戰戰兢兢地說道:“女大王饒命,我等三人也是窮苦百姓,身上分文全無,只因窮困潦倒,才出外碰碰運氣,謀條生路。不期遇見女大王,望大王開恩,放我等過去吧。”
“留財不留命,要命的趕快把錢財交出來,免得我等動手,壞了你們性命。”
“要錢沒有,要命倒有一條,有種的過來拿吧!”張健到表現得無所畏懼。
“怎麼?你以為老娘不敢!”說著用手一揮,向身後的同黨說道:“把這兩個油嘴滑舌的宰了,把那一個小白臉給我拿下,待老娘回去享用。”
那幾個盜賊一起揮刀向前,張健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右手奪刀,左手出拳,腳下使個拌子,不到三、四個回合就把這伙蟊賊全部打趴在地。
爬起來,拍拍屁股,一溜煙跑得不見了蹤影。
只剩下那個嬌小的女賊還站在那里,有持無恐地叫道:“好呀!敢打老娘的人,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好啦!我說你這個騷娘們。”李強好心地勸道:“你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家相公有好生之德,放你一馬,快逃命去罷。”
可那女賊卻不依不饒,仗著寶劍,殺奔過來。
這女子也有幾分武功,在張健面前走了七、八個回合,還是被張健奪了寶劍,一掌擊翻在地,張健喝道:“似這等微末武藝,還敢和張爺爺較勁,識相的,快滾吧!”
豈料那女子爬起身來,非但不走,反而赤手空拳奔向前來,死氣白賴地要和張健拼命。
王琰看了,忙對二人說道:“看她如此不要命,定有什麼緣故,不達目的回去不好交代,先擒下她,審問清楚再說。”
張健略施手腳,又把那女賊打翻在地,李強上前反剪了雙臂,用褲腰帶將她捆了,押著一同前進。
那個女賊哭天喊地、撒潑打滾,賴地不肯行走,踢打著朝前走了三步,卻又回頭退了二步。
實在無法,張健只得將女賊抱起,扛在肩上,繼續前行。
那女賊仍不老實,全身扭動著、掙扎著,口中叫道:“你不要臉!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抱著老娘,老娘嫁不了人,就嫁給你,跟定你了。”
氣得張健混身發抖:“小小年紀,就稱老娘,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小婊子、小淫婦,惹急了老子,砍了你的腦袋,到陰間找個死鬼作伴去吧!”
走了不到二里地,看看山凹里露出一片青灰色瓦頂房屋的輪廓,三人相商片刻,一則帶著這個女賊行路實在不便,不如交給地方去處置;二則此女行為怪異,也需找個地方問個究竟。
於是就奔這片瓦房而來。
到了那里一看,還是座不小的村落,名叫大丘莊。
找到村公所,亮明了身份,村長見是縣太爺來了,趕緊打掃房屋、置辦酒菜,款待一番。
好在青城山乃旅游勝地,往來游客甚多,各村各戶都有接待客人吃喝、住宿的准備。
待酒足飯飽後,已是日落西下,黃昏來臨。
這才找個空屋,擺上桌椅,權作公堂。
兩個鄉丁押女賊進來,雖然他們之間已交往了半日,卻是在雙方的打斗和女俘的掙扎和哭鬧中度過,還沒有仔細相過她的面貌。
此時對面相視,近在咫尺,三人眼前一亮,原來這女賊是個年不過二十的小姑娘,長得十分標致,小圓臉上眉清目秀,玲瓏身段肌膚白皙,一頻一舉楚楚動人。
王琰開口問道:“那一女子,姓甚名誰?看你小小年紀,也不像是個慣匪,定是有人挑唆而來,說出指使你的人來,給你一條生路,放你回去。”
王琰主仆看這女賊年少可憐,都存憐香惜玉之意,本欲開脫於她。豈料這個女賊並不領情,也不答話,只是一味地哭叫喧鬧,放刁耍賴。
一旁惱了張健,威脅地說道:“你再如此胡鬧,老子要給你上刑了,你可別後悔!”
那女賊聽了滿不在乎,拋給張健幾個媚眼,柔情地說道:“官人已抱了奴家半日,我倆已有肌膚之親,奴早已傾心於官人了,官人舍不得打奴家的,對嗎?”
張健從小到大還第一次看到這般不要臉的女人,不覺氣從丹田起、惡向膽邊生,叫人拿來一條繩子,將她反剪了雙臂,用繩捆住,繩頭甩過房梁,使勁抽緊。
這女賊的兩條胳膊畢直的伸在背後,慢慢抬高,跟著腳尖也離開了地面,身子懸在半空,全身的重量都加在了兩只細嫩的手腕上,肩關節被反向較上了勁。
鑽心的疼痛豈是這個嬌滴滴的女人所能承受的,頓時汗如雨下、淚如泉涌、鼻涕口水、縱橫溢流,不一會兒褲襠也濕了,看似小便也給憋出來了,口中不住地大叫:“哎喲!哎喲!痛死老娘了,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你這漢子一點也不憐惜女人,------哎喲!哎喲!老娘受不了啦!快放我下來------,饒了我吧!我說,我說,我全招了,求求你,放我下來吧。嗚,嗚------”
看看差不多了,張健放下吊繩,女賊雙腳落地,一時站立不穩,撲通跪在地上,磕痛了膝蓋,又干嚎了兩聲。
休息了片刻,這女賊又開始胡攪蠻纏,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胡說八道起來。
氣得張健又要抽緊繩子,嚇得女賊趕緊求饒:“別抽,別抽。我說,我說。讓我喘口氣,我一定說。”
歇了半響,又吞吞吐吐、牛頭不對馬嘴地胡亂矯情了幾句。
李強腦瓜靈活,看出來了,她是在耍肉頭陣,故意拖延時間,不知是何用意?
看來不玩點真格的,她是不會說實話的,於是說道:“你這女賊聽著,我數十下,再不回答我家老爺的問話,就將你在此吊上一夜,痛死你這狗日的,明早起來給你收屍。------開始,一、二、三------”
那女賊瞅了瞅窗外,看看天色已黑將下來,屋里燃亮了昏黃的油燈,不覺舒了一口氣,剛才的痛苦全然不見,忽地換了一張迷人的笑臉,“嘻,嘻”笑著,開口說道:“你們有啥了不起,別以為這點刑罰就把老娘嚇住了!不就一個七品芝麻官嘛,到頭來還不得看我家夫人的臉色行事。干得好,賞你碗飯吃,你我就是一殿之臣了;干不好,丟官罷職,卷鋪蓋滾蛋。想跟我們作對,咳嘿,哥哥呀,當心你的小命!”
看著這女賊如此驕縱橫蠻,張健怒極,上前舉拳欲打。
王琰到底是個有學問的人,肚量寬宏,心中雖氣,卻知此時她已開口說話,正是獲取口供的最佳時機,於是忍下怒氣,從容地問道:“你家夫人是誰?你又是誰?”
“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娘就是青城山著名女盜‘三仙姑’中的小幺妹王小嬌!”
十幾歲的大姑娘,一口一個“老娘”叫著,實在有點別扭,但此時正是審訊的關鍵時刻,誰也沒有吭氣,聽她繼續說道:“至於我家夫人,說出來嚇破你的狗膽,就是聞名川西的刁劉氏。知道嗎?我們這里武林中的青城派是白道的首領,而劉氏夫人就是黑道的頭頭。她上通朝廷,下統黎民,你一個小小的縣令,有何本領,奈何得了她?”
“刁劉氏?”
王琰聽到這個名字,也是吃了一驚,趕緊問道:“刁劉氏,不就是青城富豪刁老爺的大夫人劉素娥嗎!怎麼變成你們黑道的頭頭了?”
“孤陋寡聞了吧!”
王小嬌一臉不宵的樣子:“劉氏夫人見多識廣、經歷豐碩,早年當過劫富濟貧的俠客,後又委身於青城大盜孫二虎,做了壓寨夫人。寨主死後,就自己當了寨主,可是不久,她又厭倦了綠林的流浪生涯,找了個有錢的刁老爺,過富貴舒坦的生活去了。現在刁老爺又死了,真不知以後她還會干出什麼事來?但原先的部下遍布這青城縣境,都聽她的幕後調遣,你說她不是黑道頭頭,還是什麼?”
王琰等人初到青城,只知此地匪盜不少,具體情況,並不熟悉。
今日捉到了一個王小嬌,話匣子已經打開,正好向她了解一些情況,於是問道:“青城山還有多少匪盜?從實招來。”
“孫二虎在世時,少說也有幾萬人,紅火極了。”
王小嬌似乎一點也不想隱瞞,據實說道:“自從劉氏夫人改邪歸正做了闊太太,就把孫二虎的隊伍解散了,大多數人都金盆洗手,回家務農或經商去了,少數人流竄到雲貴大山中或蠻區,繼續干著殺人放火的勾當,如今的青城山,也就剩下我們‘三仙姑’這一支隊伍了,且多是無家可歸的女人。想起當年大碗吃肉、大稱分銀的時光是何等的瀟灑痛快,如今是到處流浪,只能干些偷雞盜狗、剪徑路人的小活了。”
“‘三仙姑’都是些什麼人?快說!”
“大姐廖菊蓉,武藝高強,性格暴烈,曾在一次搶劫中連燒五間農舍,造成九屍十命的慘案。二姐周玉英,貌美如花,溫良恭順,別看她一付淑女模樣,殺起人來也是不帶眨眼的,至於我王小嬌,比她們差遠了,可死在我手上的人少說也在十個以上。怎麼樣,怕了吧?”
“哼!都是些殺不可赦的妖女惡婦,我定將你們一個個逮捕歸案,極刑處決!首先就拿你開刀。”王琰怒極,拍著桌子吼道。
“那就看你有何能耐,能否捕獲我等三人了?今天若不是老娘有任務在身,必須留在此處,憑你們幾個人,也休想逮得住我。嘻,嘻。”
王小嬌一臉傲氣地說:“就是捉住了我,又奈我何?我替劉夫人辦事,劉夫人能不救我嗎?她一出面,你們還不乖乖地把我放了!”
“刁劉氏就那麼大能耐,能左右知縣的行動?”
“知縣算個屁!就是知府、總督也不照樣言聽計從。”
“大言不慚,夸夸其談!”
“我說你這小白臉,是讀書讀傻了,還是明知故問呢?你不知道劉夫人是什麼出身?她是當今皇上的妹子,手中握有先皇御賜的丹書鐵券,見牌如見先皇,連當今皇上還得讓她三分,她的話你們誰敢不聽,誰敢不尊!”
這幾句話說得王琰大吃一驚!
雖然王小嬌的言語多有賣弄、夸大和恐嚇之意,但只要這一點屬實,那麼這個刁劉氏就難斗了。
正當王琰和小嬌在一問一答長時間的對話中,卻引起了李強的疑惑:這罪大惡極的女賊本可以輕易地逃脫,卻不顧自家性命主動地舍身為俘,先前還死磨硬泡、百般狡賴地拒不交代,如今又口似懸河、喋喋不休地言無止境。
看來這中間另有懸虛,似有拖延時間以達到某種目的之嫌疑。
遂向王琰耳語了幾句。
知縣大人點頭稱是,向女賊厲聲喝道:“王小嬌,快將那刁劉氏命你來攔路搶劫於我的真實用意何在,通統如實招來,否則------”看看那女賊還滿不在乎的樣子,王琰回頭叫聲:“張健,把她吊上去!”
“是!”
張健答應一聲,把繩子一抽,猛地一下,又把王小嬌的身子升上了半空。
突然的一陣奇痛,疼得女賊像被宰殺的牲口般嘶咧地慘嚎著:“啊!------咦!------痛呀!”
這回張健可再不憐憫她了,將那繩索一拉一放,重復了幾次,女賊的身體也隨著一起一伏,嘴里不斷地喊著:“痛死我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饒命啊!我說,我全說!”
待放下來時,已是珠淚盈面、口吐白沫了。
不知怎的,這個女賊王小嬌竟是個冷熱不定、悲喜無常的人。
待緩過一口氣來,剛才痛苦的表情又絲毫不見了,雖說話的聲音尚帶著一點顫抖外,臉上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哈,哈!你們中計了。真是愚蠢致極!怎不想想,為何我不跑不逃,甘心被俘,讓你們吊打、凌辱。我吃飽了撐的。”
“為什麼?”
“就為了拖延時間,拖住你們,讓你們明日天亮前到不了青城縣。”
“有何用意?說!”
“因為明日午時三刻就要凌遲處死王玉姑!你們不是帶著刑部發回重審的公文嗎?待到你等抵達青城時,王小妾的身子早就被剮成碎肉了。”
“刑部公文未到,誰敢任意施刑?”
“哈,哈!你也痴呆得過了,我的知縣哥哥。在青城沒有劉氏夫人辦不到的事,王小妾是她的情敵,早已將其恨之入骨,所以是非致她於死命不可。劉夫人的性格就是如此,敢愛敢恨,愛的必當得之,恨的必當除之。”
“我看她未必能得手,這里離縣城也就七、八十里地。我們現在啟程,連夜趕路,天明定可趕到。”
“外行了不是。”
王小嬌十分自信又帶著幾分嘲諷地說道:“青城山溝壑縱橫、沿途斷壁懸崖、天塹深澗,稍不留意,就墜落山崖,屍骨無存。縱本地土人,也不敢夜間行走,何況你等外鄉人了。若執意夜行,恐怕你這一輩子就再也見不著太陽了!”
直到此時王琰主仆才知已經上了女賊的當,在和刁劉氏的斗爭中,尚未交鋒,就先挨了一悶棍。
深悔自己不該沿途貪玩游覽,以至失去了先機。
但事已如此,別無選擇,只得將女賊王小嬌交付村公所,天明再押往縣城交差。
主仆三人早早歇息,天明早起,力爭午時前趕到青城。
欲知王知縣能否救得王玉姑?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