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點了根煙,陷入了回憶。
“你爺爺以前是地主少爺,因為吃喝嫖賭被趕出了家門,結果新中國成立以後反而撿了一條命。你太爺爺臨死前吩咐他一定要開枝散葉,光宗耀祖。前一條他做到了,你爺爺奶奶陸陸續續生了十幾個孩子。”
“我很幸運,是三年自然災害過去一年後出生的。之前的幾個哥哥姐姐都夭折了,只剩下你大伯和你大姑姑二姑姑,後來又陸陸續續添了幾個弟弟妹妹,現在一共還剩下七個,其中四個是男丁。”
我參加工作前的記憶,就是飢餓。
你奶奶在當時八個子女里最喜歡的就是我了,因為我最能干。
六歲開始,就扛著釣魚竿去釣魚,不是為了休閒,而是為了生存。
如果當天沒有收獲,一家人都要餓肚子。
上了小學以後,常常要批了一箱冰棍跑十幾里路去趕批斗會,就是為了多掙那麼幾塊錢。
我小學畢業的時候,正好毛主席去世唐山大地震。
沒有上初中,十四歲就去參加了工作。
老爸轉頭看著我,眼里滿是失望:“和你現在這種上班混日子不一樣,我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工作,拼命的干活,什麼髒活累活都搶著干,任打任罵,每月十幾塊錢的工資都交給奶奶,好養活弟弟妹妹。當時我瘦的和排骨一樣,經常尿血。可就這樣,一大家子人還是在貧困线下掙扎。”
“為了吃飯,奶奶把你二姑姑嫁給了鄉下的種田能手,那時候我們都知道你姑姑喜歡縣醫院的一個年輕大夫,我見過他,長的很斯文。結婚不到兩年,你二姑姑抑郁成疾,發狂死了。從那天開始,我就發誓,要不擇一切手段向上爬!”
聽到這里,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塊石頭一樣。雖然我父親很少關心我,但至少他讓我衣食無憂,我根本就不該埋怨他這麼多年。
老爸繼續往下說,“我拼命的拍馬屁,表忠心,但因為出身不好,這些都用處不大,升到隊長就再也上不去了,後來你母親看上了我,那年我19歲。坦白的說,你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但她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她不會做家務,脾氣也是顛三倒四,一點不懂得體諒丈夫,而且看不起我的家人。”
“可我知道,她的母親,也就是你的外婆是我們縣沈家的族長。”
“謝吳李沈,我們縣的四大族。沈家出過國民黨,也出過共產黨,兩頭下注保住了元氣。改革開放以後,沈家在台灣的親戚回國投資,帶來了五十萬現金,這是我和你母親結婚的原因。靠著沈家的支持,我25歲當上了副廠長,和你陳叔叔斗了四年,最後險勝。我當廠長的時候和你現在一樣大,也是29歲。”
說到這個陳叔叔,他是我父親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家庭背景顯赫,後來去了市委,十年後一飛衝天,當了副省長。
而老爸做了幾年廠長以後,靠著企業轉制度,把公家的廠子劃到了自己腰包里,也混的不錯。
但有一點我總搞不明白,當時我父親的背景和陳叔叔比終歸要差了一籌,到底是靠什麼取勝的?家里親戚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弄得我一頭霧水。
老爸踩滅了煙蒂,瞪了我一眼,“別的你都比不了,就娶老婆上比我強,大兒媳我一直看在眼里,這小丫頭不錯,有心計知進退,你以後要好好對她。至於你家那個小的,差了十二歲,你也下得去手?”
我老臉一紅,腆著臉抗辯,“沒辦法,主要是遺傳了老爸您的基因,小丫頭抵擋不住我的魅力,所以只能勉為其難笑納了,嘿嘿。”
老爸扔給我一根煙,“算了,說是遺傳倒也沒錯,我當年和你一樣大的時,也喜歡過比我小一輪的女人。”
我八卦之心大起,正要追問,就被老爸揮揮手打斷了,他不想再提往事。
聽父親說了這麼多,完全就是在吹噓自己的成功史,但我知道他老人家向來不會無的放矢,要點肯定在後面,所以也不催問。
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大為震驚。
“我做人,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沈家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幫了我,我感恩一生。你在沈家的表哥表姐我都照顧到了。有的進銀行做信貸科主任,有的開公司做生意,現在每個人都有幾百萬的家當,在我們縣也算有頭有臉了。但有一個人,我卻虧欠了十幾年,那就是你二表姐。”
“為了幫我能十拿九穩的當上廠長,她陪了縣長兩個月。紙包不住火,這件事很快就被傳得全縣皆知。後來你二表姐的精神就開始變得有些異常,至今沒有嫁人,為此我一直很內疚。這不光是我個人欠她的,也是我們整個鄭家欠她的,你是我的兒子,這個債就由你來負責還吧。”
“做好了這件事,我會讓你謝叔叔(太子爺的老爸)提你做銷售部主管,這是我們父子之間的一筆交易。”
老爸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塞在我手里,用力和我握了握手後,提起魚簍走了,他的背影很沒落。
照片上是上高中時的二表姐,當年的她精神飽滿,活力四射。
我的眼淚滴在了照片上,心中涌起了巨大的哀傷。
我的父親親手摧毀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