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前兩年的陳沐陽屬於緩慢長高的代表，而後兩年，陳沐陽的身高仿佛被加了助燃劑似的，在大伙兒不留意的時候，一下子飛躍而起。

　　他從最先坐在正數第三排，到後來，因為身高的緣故，被班主任調到了最後一排。

　　長高了的男生很容易在人群中被第一時間注意到，先前默默無聞的陳沐陽漸漸地被一些女生關注上了。

　　當宋怡然聽到唐晨櫻和其他女生開始談論起陳沐陽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驚訝，隨之而來的是胸口奇怪的沉悶。

　　她們對他的評價，無非就是長得陽光干淨、為人低調、成績不錯。

　　宋怡然一聲不吭地聆聽，腦海里卻突然浮現出小時候他跟在她屁股後面那副屁顛屁顛的樣子。

　　說來，現在她一點也不覺得陳沐陽長得陽光，相反，有時候她覺得這人心思很深。

　　以前不太懂，但現在她知道了。他爸媽是吸了毒、進了戒毒所，這會兒大概出來了，可不知道人在哪兒，就這樣把自己的兒子扔在別人家里。

　　也許是這個原因，陳沐陽會主動幫大人做事，也識眼色，但她就總覺得他身上缺了點這個年齡男生該有的跋扈和囂張。

　　***

　　為了中考而忙碌的初三學生難得有了一次相當於放假的機會，那就是秋季運動會。

　　其實陳沐陽往年也參加了，但是之前參加1000米長跑和接力的時候，很多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然而今年不大一樣了，初三的高個子冷峻學長向來是學妹們偷偷關注的焦點。

　　唐晨櫻拉著她走到1000米終點那邊的時候，她就知道她要看誰了。

　　今天許多人偷拿了手機，老師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宋怡然也不例外。

　　去年，宋康給她和陳沐陽分別買了一部手機，可能因為兩個小孩學習成績都比較穩定，排名也靠前，所以宋康很放心他們。

　　宋怡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起跑线中間處的陳沐陽，他正微微傾著身體，看不太清楚表情。

　　起點處的裁判員手舉著發令槍，和終點處的裁判員應了個聲，只聽見一聲響亮的“預備——”，起跑线處的參賽選手就紛紛憋足了勁，在發令槍“砰”一聲後，20幾個高矮不一的男生一窩蜂地往前衝。

　　大伙兒都在加油鼓勁的時候，宋怡然也悄悄地拿出了手機，正好他們跑過她面前，宋怡然本來想拍個他正臉的，但是還是晚了一步，最後只拍了一張模糊的背影。

　　反正還有兩圈。她抱著僥幸心理。

　　終點處涌來湊熱鬧看比賽的人越來越多，宋怡然和唐晨櫻被人群擠開了。她也不樂意再往回擠了，就死死霸占著自己的位置。

　　正好他們快跑完第一圈了，宋怡然心想，這次總得拍張正臉吧。

　　余光瞥到陳沐陽來了以後，她迅速地躲進人群里，“咔嚓”拍下一張。

　　“還是糊了，那就算了。”宋怡然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默默地把手機放回去。

　　最後一圈了，周圍的加油聲愈發高漲。到最後200米衝刺階段，歡呼聲幾乎響徹整個操場。

　　宋怡然屏氣凝神，緊緊盯著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影：目前還是第二名的陳沐陽。

　　他跑得飛快，臉漲得紅紅的，咬緊了牙關，拼了命地往前衝。

　　雖然，他最終還是沒能超過第一名的田徑隊男生。

　　奮力越過終點线的陳沐陽疲乏地用雙手撐著自己的膝蓋，臉上的汗水滴滴答答地順著臉頰和下巴墜落到塑膠跑道上，整個人急喘不止。

　　站起身後，半張臉掩映在陰影中，瘦削的臉龐上似乎帶有一絲不快。

　　不知怎的，宋怡然邁出腳步，正想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沒想到你跑得真快啊！第二名很好了！”

　　可他們班一些負責給運動員送水的同學馬上跑到了他身邊，遞了一瓶礦泉水給他。宋怡然本來邁出去了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我們去看跳高吧，那兒，走吧！”唐晨櫻找到了她，拉著她走了。

　　“哦……好。”

　　陳沐陽仰頭“咕嚕咕嚕”喝完大半瓶水後，忙定睛看了看宋怡然還在不在原地。

　　他左右環視了一圈，只尋到她和另一個女生的背影，那是跳高比賽場地的方向。

　　剛開始跑出去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她，被幾個人擠在後面，一臉焦急地捯飭著手機。

　　第一圈結束了的時候，他余光瞥見她正對著他拍照，所以他刻意把頭抬得高高的。

　　到了最後一圈，好像還是那個位置，那時他能感覺到她應該是睜大了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他。

　　比賽結果不是第一名，他心里雖然懊喪，但不知為何，想到她剛剛焦急地為他加油的樣子，胸腔處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

　　休息了幾分鍾，陳沐陽慢悠悠地走向跳高比賽處。細細環顧了兩圈，卻沒見到宋怡然的身影，只有她的那個好朋友正全神貫注地觀看比賽。

　　又環視了一圈，終於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原來她悄悄跑到比賽公布板那兒去了。

　　他看到她仰著腦袋，羨慕的視线正好停在他的名字和比賽成績那一欄，嘴里似乎還在輕聲嘟囔。

　　宋怡然在板前駐足了許久，正准備回到跳高比賽處，不曾想，卻在幾步開外看到了他靜立的身影。

　　校園里依稀彌漫著殘留的桂花香，喧鬧的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可是此刻，他們之間好似遁入一片寧靜深海。

　　相互靜默良久，陳沐陽卻忽然往前走了好幾步，尷尬地笑道：“我只拿了第二名。”

　　“很好了啊！”她坦然地應道，真心誠意地點著小腦袋。

　　他半天不開口，卻喜不自禁地笑了。他偏過頭，試圖用喝水這個動作遮掩住自己的表情。

　　宋怡然卻趁此機會悄悄抬頭，只見他凸出的喉結正上下不停地隨著喝水的動作而滑動，手臂上還有明顯的青筋。

　　“好像真的長開了啊。”

　　陳沐陽一口氣喝完了瓶里的水，正好垂眼撞上她放肆打量的視线。

　　她忽然鬼使神差地臉紅發燙，迅速地撇過了頭。

　　“我，我去找我同學玩。”宋怡然支支吾吾跑開了。

　　陳沐陽看著她的背影，原本泛著笑意的眼睛一下子變為深秋的潭水，平靜而陰沉。

　　“你弟還參加了什麼比賽啊？”唐晨櫻問道。

　　宋怡然一怔，“我不知道。”

　　“你怎麼當姐姐的，好不關心你弟哦。”

　　“我……”

　　“算了算了，看其他的吧，還有跳遠呢，走，去看看！”

　　宋怡然被唐晨櫻拉著的時候，不禁默默反思。

　　“我不關心他嗎？他這會兒又在哪兒呢？”

　　她扭過頭找尋那個頎長的身影。

　　找到了，他正懶洋洋地靠在雙杠邊上。

　　白色的短袖T恤校服上方有三個紐扣，現在只有一個是扣著的，露出了一小塊皮膚，若隱若現的。

　　他手里還拿著一瓶新的礦泉水，每每都咕嚕嚕地飲下一大口，而後腮幫子鼓鼓的，像河豚。

　　“他怎麼還在喝水啊，跑得很辛苦吧。”

　　好像是知道有人在看他，陳沐陽擰上瓶蓋後，憑著感覺看向某處。

　　隔了跑道和很多來來往往看比賽的人，兩個人的視线再一次交匯在一起。

　　宋怡然這次沒有躲開，可能是因為距離遠了些，沒有剛剛那麼近。

　　陳沐陽靜靜地凝望她了一會兒，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暗紅色塑膠跑道，綠色的中央操場，已經長大了的少年。

　　周圍的人、事、物好像都靜止了。

　　宋怡然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非常不爭氣地加快了。

　　正好面前有幾個成群結伴的高個頭男生擋住了她，她立刻踮起腳尖，歪著身子向他揮了揮手。

　　隔了這些距離，陳沐陽還是看到了她此刻特別的表情：一雙殷切的大眼睛里好像溢滿了一籮筐話，白淨的臉上染著淺淺的暈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秋老虎的天氣熱的。

　　額頭前有一綹綹碎發，被微弱的秋風吹出幅度不大的旖旎擺動，還有她細細的揮舞著的手臂與空落落的短袖袖口一同訴說著少女的纖細嬌柔。

　　這樣生動的表情，他鮮少見到。

　　平常，她都是呆呆的，安靜的，跟他說話的時候也是平平淡淡的。

　　陳沐陽欣喜地對她招了招手，將她這飽含生氣的模樣納入眼底，而後看著她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視线中，那只手才松松垮垮地垂落下來。

　　他默默地低頭，手指輕輕摩挲著礦泉水瓶蓋，最後竟低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