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黑王的心情很不好。”座前的所有士兵在交接時都對同袍發出警告。
這也難怪,原本被視為接班人選之一的第一軍團長居然在大街上、眾目睽睽之下將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打飛兩條街,不但直接違反了騎士規則,對方還重傷瀕死,若非急救得快,她早就斷氣了。
“我王,第……第一軍團長歐塔庫·逢·奇斯已到。”
傳令的士兵小心翼翼地說道,現在的黑王就像蓄滿能量的火山一樣,光站在他面前就會覺得一股怒意撲面而來。
“帶上來。”
黑王緊閉的嘴唇在看到來者的樣子時突然顫了一下,但他全身的反應也就僅只這麼一點,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端坐在王位上的軍事強者有什麼想法,除了天性與長久的騎士訓練導致以外,更是因為人們並不希望看到自己景仰的戰神有人類的感情。
從門口進來的是個比黑王更魁梧的壯漢,身穿一襲白衣,雙手捧著一把巨劍,沒有平時閃著銀光的鎧甲,也沒有代表戰功的徽章,這一切的舉動只代表一個情況──他乃是自願受死。
“奇斯,你確定要這樣做?”
黑王走下王座,從跪在地上的他手上取過他的配劍,這劍的重量是仍舊如此沉重,即使不是祖先流傳下來的真正寶劍,但能揮舞它的,四十萬黑騎士中也只有寥寥幾人而已。
奇斯剛志願入伍時,因為他過人的體魄與莫名其妙的怪力,雖然後來發現他謊報年齡,但德利薩斯還是特別拔茁他當近衛士兵,當然這也代表奇斯必須跟著黑王跑在全軍最前方。
當時傑諾斯的攻擊仍舊持續著,嫌配給的劍太輕的奇斯拿著幾個月累積下來的薪水去找鐵匠打造了這把不鋒利、但卻沉重無比的巨劍。
有次戰斗,德利薩斯自己的劍碎了,奇斯立刻將手上的巨劍遞給他,也不管德利薩斯是否拿得動,更不管自己眼前還有千軍萬馬,只見他爆吼一聲,雙臂成勾,將正衝向自己面前的兩匹戰馬撞退,接著竟將整台戰車舉了起來丟向敵陣,一時間只見人馬戰車滿天飛舞,敵軍看到這股狠勁,嚇得不戰而逃。
也因為這個軍功,讓奇斯在這兼顧年資與功勛的黑騎士軍隊中以短短的十余年時間就升到軍團長下屬十個萬夫長之一,並且在前代退休後繼任為最年輕的軍團長。
會如此快速的升遷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眾所皆知奇斯有著怪異的研究興趣,也因此他很少和其它人交際,整個軍團中就屬他關系最單純,既不特別受人歡迎也不被人討厭,選他當軍團長可保派系勢力的安定。
德利薩斯握著劍,心中不斷浮現奇斯的過去,手上沉重的劍上,有著兩顆更沉重的心。
“我王,我違背了騎士規則,理當如此……”奇斯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我對我所做的事並不後悔。”
“為什麼?”
“因為我是為了保護自己所珍愛的事物。”
奇斯以他一貫的低沉嗓音平靜地說道,德利薩斯看著他比平時更冷靜而堅定的眼神,他當然知道奇斯所珍愛的東西是什麼,或許外人看來他只是個莫名其妙喜歡精靈的怪胎,不過他本人卻仍然認真地朝這個方向邁進。
黑甲騎士王眼中閃過異光,將巨劍放在王座旁的木桌上,說道:“將他押進地牢,等我回來之後再行發落!”
留下這句話,德利薩斯隔日就獨自騎著馬,消失在邊境寒冷的風雪之中。
暫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的地在哪。
任憑他的部下怎麼猜想,他們也不會猜到黑騎士之王會前往那個地方──矗立於鏡影湖畔的神秘高塔,也是魔法師們的至高堡壘“魔法之塔”。
“砰砰砰。”
這天,魔法之塔巨大的秘銀之門傳來敲擊聲,守門的魔法師念出咒語令大門打開一個小縫隙,立刻看見門外那在斗篷下穿著一身黑色鎧甲的男人。
“黑騎士?我們和你們沒有交情,請回吧。”魔法師懶懶地說道,念出咒語就想關門,但男人雙手一撐,正在合攏的大門立刻停了下來。
“我是德利薩斯。德。邁爾。蘭德,有事相求魔法之塔的魔法師出手援助。”德利薩斯不卑不亢地說道。
“德利薩斯?不認……啊?”魔法師正想搪塞過去的時候,才想起這名字背後的意義,趕忙說道:“請……請等一下。”
過不多久,魔法之塔的大門罕見地完全開啟,左右各站著兩群魔法師,雖然不是列隊歡迎的陣仗,法師也不想被世俗的政治力量干涉,但黑王卻是人人都想看看他長什麼樣的對象。
“黑王德利薩斯閣下,久仰大名。”
一個身穿綠色長袍的老人排眾而出,從眾人的尊敬態度來看,德利薩斯猜想他極有可能是魔法之塔塔主奧爾倫。
“敢問閣下有何要事?”
奧爾倫說道:“我輩法師長年不問世間政治,若有得罪莫怪。”
奧爾倫這一句除了表現出禮數以外,也同時對德利薩斯暗示他們並不想和他有什麼瓜葛。
“我請求魔法之塔的法師能夠幫我治療一個人。”
“嗯?黑王統領大軍,全國最好的醫生也在軍中,這時來找法師是否太過多余?”奧爾倫說道。
“不……這個人的傷勢非常嚴重,除了法師以外已無其它治療方法。”德利薩斯同時簡略地說了事件的經過。
“克萊。”
奧爾倫對著一個全身都被血紅長袍罩住,只露出兩顆眼睛的法師說道,這個法師身邊一公尺內完全沒有人,每個人看著他的表情都帶著畏懼,當然德利薩斯不會知道為什麼人人都怕他。
“小弟就是象牙塔現職的生命導師……”克萊一開口,周遭的氣溫頓時又冷了許多,他的嗓音又尖又細,像鋼鐵摩擦一般十分刺耳。
“不過小弟專研死靈魔法,若是想創造僵屍軍隊的話小弟倒是非常願意,但若要讓死人活回來,小弟可沒這個本事。”
“不……據說法師的魔法之中有一種具強大治愈能力的術,只要請一位會這魔法的法師前往即可。”
對於把部下變成僵屍這回事,德利薩斯毫不做任何考慮,何況他的目的也不是這個。
“抱歉,既然連生命導師都已經無能為力,想必魔法之塔內也已無能人,黑王閣下請回吧。”奧爾倫手一揮,大門又開始緩緩闔上。
德利薩斯自然知道法師的習性,更不相信整個魔法之塔里面的法師沒一個人會施展終極治愈術,他踏上一步,雙手撐住大門,再度硬生生止住大門的動作。
奧爾倫心下暗驚,這兩扇門關閉時產生的力量與巨魔相仿,一個人類竟然能到達這種境界,他表面不動聲色,暗地里卻將魔力加到最強,試圖將黑王隔絕在外。
門果然再次開始動作,將德利薩斯緩緩推了出去,但在場所有法師都聽到他的叫聲:
“在法師答應之前,我會在這里等著!”
“黑王真的在那邊等啊?”一個坐在窗邊的年輕法師探頭探腦地看著窗外,這樣不專心的結果就是挨了另一個法師的教鞭。
“混帳家伙,上課的時候看什麼窗外!”穿著藍色長袍的女法師殺氣騰騰地看著這個不專心的學生。
“不……不是……我只是在看黑王……”
“黑王?”女法師楞了一下,問道:“黑王不是在他的宮殿里面享福嘛,怎麼會在這種冰天雪地的地方出現?”
“不然大師你自己看。”
為了免於女法師的“荼毒”,年輕法師往外一指,女法師順著他的手指往外邊看去,果然發現一個黑影在雪地中移動著。
“那是黑王?”女法師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嗯,大師你才剛回來所以不知道,前幾天黑王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居然跑來這里找會終極治愈術的法師,結果碰了塔主的軟釘子,他不甘心,就在門口耗上了。”
年輕法師取笑著這種徒然浪費時間的舉動,而這也是大部分法師的共同想法。
“嗯。”女法師不再多話,手上教鞭對著那分心法師的腦袋啪的就是一下:“下次再敢分心,看我怎麼整你。”
女法師又看了窗外一眼,才轉過身去繼續講解魔法課程,她的銀發隨著轉身而灑了開來,同時勾動了所有學生的心。
沒有人知道沙琳娜是打哪來的,也沒有人知道她屬於哪個擁有美麗銀發的種族,大部分的人只知道她以極短的時間爬上水之導師的高位,即使是被稱道為天才的火之導師斐雷也不得不承認她的魔藝確實精湛得不像個二十來歲的法師。
但即使擁有如此高的成就,沙琳娜依舊保持著一貫冷漠的態度,因此不知從哪時候開始,她又有了另一個與火之導師斐雷“爆炎神士”相對的稱號──冰霜魔女。
就在沙琳娜繼續上課的此時,和她齊名的另一位老兄卻已經按捺不住,手掌“砰”地一聲打在桌上,把一旁正在看試管的美麗少女嚇了一跳。
“師父……我……做錯了嗎?”
“不,不是,你繼續做,我去找奧爾倫。”斐雷走向研究室門口,突然又轉過頭來說道:“你不許踏出門半步。”
“師父每次都不讓人家出去外面,好無聊喔……”被丟下來的少女嘟著嘴喃喃自語著。
“奧爾倫,我請你以塔主的名義派一個法師跟黑王去一趟。”
斐雷神色不善地看著眼前的人,除了奧爾倫以外,其它兩人是生命導師克萊和地之導師達理爾斯。
“斐雷,請尊重塔主。依照規定,你並沒有權限要求塔主做什麼事情。”
達理爾斯說道,面對達理爾斯這個做事一板一眼的家伙,斐雷恨不得當場揮他一拳。
“我說斐雷老兄啊,你也是六導師之一,不然你派幾個人去不就得了。”克萊陰惻惻地說道:“不然你也可以派你那天才女徒弟去啊!”
斐雷大怒,眾所皆知的是現在魔法之塔中終極治愈術只有眼前三個法師及其徒弟會施展,斐雷雖然是前任生命導師的弟子,卻不擅長治愈魔法,而他的“天才女弟子”亞薇雖然樣樣通,但要學會終極治愈、爬上大法師的位置,也絕非三年兩年的事情。
“若黑王來晚幾年,生命導師就不會是你!”斐雷丟下這句話,氣衝衝地摔上門:“我就不信老子練不成終極治愈術!”
事實上斐雷是最清楚自己斤兩的人,別說是“終極治愈”這個治愈魔法的頂峰,自己連普通的治愈術造詣都還輸給徒弟,要他學還不如叫亞薇從今天開始專練終極治愈,過個一年半載或許還有希望。
斐雷沿著塔的階梯走下樓,與他擦身而過的法師個個都不約而同地緊貼著牆面,這不僅只是對大法師的尊敬,另一方面是他們都知道現在誰敢站在斐雷面前,那個人就得吃炸彈。
但就是有人不要命,居然毫不在意地走了上來,直接站在斐雷面前。
“沙琳娜……”斐雷雖是滿腔怒火,但也還能克制著自己不把炸彈往另一個六導師身上丟,只是其它的法師一看到這種情形,立刻四散奔逃,本來開啟著的研究室也馬上關上門,防衛魔法的咒語自四面八方傳來,誰也不敢在水火兩位導師的戰場上停留,除非他希望自己就此消失。
“你學得會的話,我水之導師就不做了。”沙琳娜冷漠地說,在斐雷拿出炸彈之前又說道:“所以……我去。”
“你?”斐雷整個人僵住,沙琳娜的治愈魔法能力雖然比斐雷高好幾層,但是也不至於到達終極治愈的境地,莫非她想死馬當活馬醫。
“我只是……好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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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琳娜站在風雪中,看著眼前已經被雪埋了一半的男人,鎧甲上的積雪被他的體溫融化後結成厚實的冰塊,數天沒刮的胡渣上也滿是結霜,只靠一件斗篷與毅力支撐的他應該早已筋疲力竭,但他看著沙琳娜的雙眼卻仍舊炯炯有神。
與德利薩斯的眼光交集,沙琳娜的臉上浮現了詫異的神情,他帶著疲憊的眼睛里面沒有懇求,也沒有命令,他只是以一貫的信心做著自己認定是正確的事情,法師們的響應對他而言不必然重要,重要的是他坐在此處,而且不是以四十萬黑騎士之長的身分……
他是一個“人”。
“你就是……德利薩斯?”
沙琳娜問道,眼前的黑甲男人給她的第一印象是沉穩,就像高山一樣,不畏懼任何力量,也不倚靠任何力量,只憑著自己的能力追求與天齊等。
“沒錯,敢問你是?”
“沙琳娜。”
“你來幫助我或者……攆走我?”德利薩斯站了起來,身上冰屑叮叮當當地掉了下來,他拍掉剩余的冰雪,直挺挺地站在沙琳娜面前。
這一站讓沙琳娜“泰山壓頂”的感覺更為強烈,不過她畢竟是個高位魔法師,馬上就把感情藏進心底,她說道:
“我想問你,你為什麼要放下身分來找我輩法師援助你那個部下?他在黑騎士部隊中真的如此重要?”
“不……能取代奇斯的人很多。”德利薩斯說道。
“我也不是為了挽救他的地位而來……”說到此處,德利薩斯的語氣突然沉重了起來:“只是身為一個人,我對他的境遇感同身受……就是如此而已。”
“什麼境遇?”
“為了保護自己所珍愛的事物……永不言悔。”德利薩斯說道:“這方面……他比我堅強太多了……”
沙琳娜沉默了一段時間,終於開口說道:“你不是要找法師幫忙?我可以做到。”
“呃……你會終極治愈術?”德利薩斯略顯懷疑地看著沙琳娜,不相信年輕的她有本事學會這門魔法。
“不會,”沙琳娜干脆地說道:“但我就是有辦法。”
“那太好了!”
德利薩斯大喜,從懷中抽出一根笛子樣的竹棒奮力一吹,沙琳娜卻沒聽到什麼聲音,但不多久,一匹巨大健碩的黑馬狂奔而來,像黑色的利刃般撕開風雪,最後停在德利薩斯面前。
“好兄弟!”德利薩斯拍了拍馬頸,回頭對沙琳娜說道:
“法師小姐,請上馬吧。”
沙琳娜楞了一下,不太適應德利薩斯從靜到動的快速變化,不過她還是跳上馬背,以打橫的姿勢坐在馬鞍上。
這下換德利薩斯愣住了,不過他也不好意思要一個年輕女人和他一樣騎跨著馬鞍,何況對方穿的還是長袍。
如同俗語所說:“誰知道法師長袍底下穿什麼,誰又知道騎士腦袋里面有什麼”,德利薩斯選擇了沉默,翻身上馬,雙手一拉韁繩,剛好把沙琳娜夾在他強壯的雙臂之間。
“你……”沙琳娜臉蛋微微一紅,卻聽到德利薩斯這麼說:
“接下來馬會跑很快,你這種姿勢會摔下馬,請抓緊。”
沙琳娜暗暗瞥了德利薩斯一眼,確定他沒有輕薄的意圖後,心中突然有種失落的感覺,不過她很快就將這羞恥的思緒趕出腦海,或者趕進心里的某個神秘處所,開始規劃著接下來自己該做的事情。
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把所有人趕出房間,施展那不屬於人類的治愈魔法,德利薩斯一定會很高興的,因為現在的他臉上已經有了笑容。
沙琳娜並未發覺自己心態的變化,此時的她也想不到自己這一去竟會將自己卷入一個奇怪的事件中。
風雪依舊狂亂地飛舞著,掩蓋了馬蹄的足跡,當明年的雪再次降在這片土地上時,德利薩斯卻已經不再是德利薩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