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鄉村 嫐(溝頭堡的風花雪月)

第二卷 第36章 情何以堪

  喜歡的朋友請右上支持,非常感謝。

  謝謝大家支持,上一章終於過百支持,希望這次也一樣。

  再嘮叨兩句。

  青菜蘿卜,各有所愛。

  各位倘若對寫作手法,文筆脈絡有啥見解,但說無妨。

  但若只是對人物發展思路簡單粗暴的說一句不喜歡,那請莫點贊,並離開即可。

  記得以前情海有句老話,作者為大。

  竊以為大家可以細細思量一番。

  最後祝大家新春快樂,身體健康。

  溝頭堡北口的三角坑,南窄北寬,呈錐子型傍依在泰南這條省國道的東側,像極了男兒雄壯有力的上半身,說書先生講隋唐演義,那里面的好漢似乎就是這個樣子,細腰乍背。

  省道兩旁是一米來高的土埂,風一吹,嘩啦啦的一陣干響,隨即在三角坑上打起了旋兒,那些個柳樹榆樹便也隨著一起吱扭扭地搖擺起來。

  天蒙蒙亮時,炮聲四起,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村北口三角坑東側的兩處房子的門樓上,燈籠仍在亮著,風一打,愈加顯得喜氣洋洋。

  往年的這個時候,准有個半大孩子會從家里跑出來,一只手提溜著竹竿,一只手拿著鞭炮,不過今個兒看起來他似乎是睡過了頭,也可能是看了半宿錄像太疲倦了吧,半天也沒見著人。

  不過,倒有個精神矍鑠的中年人在院子里忙碌,前一秒他還端著簸箕給暖氣爐子添煤,後一刻就又跑進套間里開始整理雜物,里里外外跑進跑出,又給那昨日剩下的飯菜歸置到了一旁,忙完,這才坐下來歇會兒。

  坐在馬扎上正要點煙,忽地意識到了什麼,中年人忙又跑進了鍋爐房里,從口袋中掏出個用衛生紙包裹的東西,他掀開爐蓋,用手搓著那團衛生紙,隨即兩個黏成一團的透明物便露出了一角。

  中年人把它們捏出來看了看,團成一團的兩個透明物像洗過以後搖擺在風里的衣服,外面干燥內里卻帶著一絲水漬,透明色的內里持續散發著一股刺激味蕾而又嗆鼻兒的味兒,心里想到了什麼,於是男人臉上便露出了一絲怪異的笑,他還特意聞了聞透明物的外皮,然後依次放在嘴里唆啦兩口,臉上便顯出一片悠然陶醉樣兒,還吧唧起嘴來輕喃一句:“真騷,不過確實夠味兒”,回味著這里面的故事,隨後手一揚,把它們一起扔進了火堆里,又補充著念叨了一句:“昨晚上多虧有這兩個玩意,也總算落地生根,讓你們都找到了家!”爐子里跟著響起了一陣吱吱聲,又是一股嗆鼻兒散發出來,像是燒膠皮的味道。

  翻身回到廂房後,先是看了看套間里規整出來的東西,而後中年人坐在馬扎上點了根煙,抽煙的過程他稍稍整理一下襯衣,儒雅端正不說,整個人紅光滿面看起來更加精神飽滿了。

  他倒是精氣神不錯,後來從屋子里踉蹌著闖出去的小伙子則一臉黯淡,丟了魂兒似的跑到西場,茫茫一片天地,竟不知自己該去向哪里。

  那些個日升日落的日子里,一群富於睿智的人總會在槐樹前的木墩子上聚齊。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他們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叼著旱煙袋,或提溜著茶壺,或拿著蒲扇,優哉游哉地用他們與生俱來的表達方式,繪聲繪色的把那些個用青藍色大磚砌蓋的房子里面的故事講述出來。

  講至高潮,四十開外的那些老娘們便都會情不自禁跟著一起附和兩句,多以“還干雞巴啥呢,快雞巴說重點吧”這種淳朴而又簡單的言語來表達自己內心那急不可耐的情感,於是在不經意間抖動起花背心、 白背心,胸口的奶子便顫了起來,講述者如果是個爺們的話,便會把目光尋唆過去,穿梭在她們的胸口上,唾沫橫飛講得越發賣力,而那些個歲數稍小一些的女子當然是架不住老爺們的一番狂轟濫炸,只得把臉撇到一側,故作不知,實則耳朵支起來老高,然後“誰家晚上肏屄打炮的辛密”便都給她們聽到了耳朵里。

  孩子們是耐不住寂寞的,永遠不會像大人們那樣長久扎在樹蔭涼底下說些風流韻事,實在沒話說還能聽個呵呵。

  他們擁擠在榆柳木或者棗槐木的門子前,手里拿著曬蓮(向日葵)杆子,或者是攥著彈弓子,仨一群倆一伙,迎著烈日順著街巷開始奔跑起來,忽東忽西,跑得滿頭大汗,然後在兩旁玉米地的注視下,來到溝頭堡二道閘前,曬蓮杆子一丟,彈弓子放在河坡上,把個褲衩背心從身上一脫,趕鴨子似的一起跳進青龍河里。

  時值六九,立春時節下的二道閘東西兩側的冰面仍是一片湛藍,但站在橋頭已經可以聽到閘板下面傳來的嘩嘩流水聲,深吸口氣甚至還能聞到一股寒春時節所特有的泥土味,深達肺腑,讓人稍稍有些感覺,這里還是有些活氣的。

  而三角坑這片地兒就不同了,一片死氣沉沉不說,枯黃的漫坡、 干硬的樹枝、 寒冷的回旋風,這個環境下,人也就自然而然跟著一起墮落變得死氣沉沉。

  楊書香的腦袋幾乎快要扎進褲襠里了。

  抽著悶煙,他越想越憋悶,越憋悶心里就越堵得慌。

  溝頭堡二道閘前的那堵用洋灰砌成的牆壁上,不知是哪位大師在什麼時候所書寫的七十二條教義:“四黑、 四紅、 四髒、 四險……”。

  這些玩意楊書香都能倒背如流,早就印在他的腦海深處,聊蛋逼時,整上兩句哈哈一笑,現在呢?

  尤其是回想起“四綠”時,他那如同面包一樣的左手便禁不住顫抖起來。

  至親至愛的人背地里做出了那種事情,而且還是在他親眼目睹之下做出來的,心頭就猶如給軟刀子一下一下拉扯——捅進去拔出來再捅再拔,那感覺比抽他嘴巴還要令他難以接受,還要痛苦萬分:不說好的要給我紅包嗎,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告訴我!

  告訴我啊!

  也讓我死了這份心!

  周遭的風簌簌而起,像是啜泣的孩子在嗚咽,用無聲的咆哮在舔舐著心底里的傷,那種痛說不出,卻由內而外痛得人難以抵擋。

  光棍漢和那些上了年紀的人們往往喜歡湊在一起,他們把膀子一光,雲山霧罩天南海北去談一些寡婦門前的事兒,圍繞著女人,話題展開之後往往越說越邪乎,就比如爬灰,經他們的嘴里一說,戳脊梁骨似乎無足重輕,更多的是滿足在一種自我傾吐口水之上,把它當成茶余飯後無傷大雅的話來講出來,聊到興起時還可以相互進行調笑。

  “你爸今個兒沒跟你媳婦兒睡?”

  “你媳婦的咂兒才讓你爸吃了呢!”

  “不是我說,你們家那老大長得可真像他爺。”

  “你娘了個屄,你媳婦兒剛從廁所出來,你們家老爺子可就進去了。”

  “他媽的回頭我先崩你媳婦兒介!”

  “一會兒我就上你們家,把你娘們崩了。”

  諸如這類極不正經的話經他們嘴里大肆宣揚出來,竟如此的和諧自然,感覺不出半分粗糙來,還往往逗得眾人前仰後合哈哈大笑,然後說話者和聽音者僅僅只是相互輪起拳頭互捶兩下便掀篇過去,絲毫不影響下一個話題的繼續分說。

  當楊書香的腦海中閃現出這些個片段時,當那些個曾經聽到的話由趙永安和馬秀琴演繹出來後,除了心底里沒法遮掩的哀傷,剩下的便是無盡的迷茫。

  他不解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竟然真有傳聞中的那些事情在上演著,上演的主角竟還是自己熟識的人,於是他變得憤怒,變得失去理智,以為趕跑了趙永安世界便清淨了,卻不想又遇到另一個讓他更為堵心的事兒——娘娘和爺爺之間竟也存在著那種關系,並讓他親眼目睹了整個事件的過程——年三十晚上,在套間里上演一幕無遮無攔的亂倫肏屄大戰。

  都他媽瘋了嗎?

  是都你媽瘋了嗎!

  傷口未曾愈合便又給鹽灑了一道,於是楊書香心底里的咆哮再起,整個人在風中瑟瑟地抖動起來。

  他一遍遍問著自己,試圖在心底找尋到答案,換來的卻是比左手更痛的心傷。

  如果僅僅是折磨也就罷了,他覺得自己跟個傻逼似的,活在夢里、 置身在天方夜譚之中,被人反復愚弄,被人反復操縱,沒有半點逃生余念。

  又像那大鬧天宮的猴子,任你七十二變一個筋斗飛出去十萬八千里,也終究逃脫不了六字大明神咒的鎮壓,最終落得個在五行山下被束縛五百年的悲慘命運。

  趙永安我肏你媽媽!

  要不是因為你個屄養的,我何至於會變成現在這樣兒?

  楊書香罵著街,眼里除了怒火,似乎還夾雜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悲憤。

  在這三角坑上,燥熱讓楊書香縮成了一團,因熱戀的故土被潑了墨而使他變得倉惶無助,他擡起頭來看了看,周圍的一切變得那樣陌生,耳畔呼呼地刮著風,連煙頭啥時滅的都不記得了。

  還要我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

  腦袋里嗡嗡作響,口干舌燥,心口不斷翻騰。

  就算再怎麼暗示,也沒法再欺騙自己了,無論再如何排斥,陳雲麗高潮時的叫聲和從她陰戶里滴落到地上的精液都已成為事實,一遍又一遍地敲打著楊書香疲憊的身軀,撕裂著他直到體無完膚。

  這一夜其實他睡得迷迷瞪瞪,耳邊的嘈雜聲一直沒有間斷,他說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以至於夢里的青龍與伊水一直持續糾纏在顛簸中,高來高去夾雜著一抹揮之不去的跳躍,連那描畫上甘嶺戰役的“我的祖國”聽起來都失去了存在他心里的那股味道,像縣禮堂聽派出所民警講法制報告那樣,枯燥、 生硬、 乏味,還多了股悲壯。

  你以為你是誰?

  還讓別人考慮你的感受,自作多情吧你!

  天地間,空空曠曠,似乎只剩下這小伙子在自憐自傷。

  電台里,火鳥三人組唱那首“紅紅的蝴蝶結”時,楊書香就站在西場外,娘娘唱“一條大河”時,他就站在她的身邊。

  而當這些歌聲婉轉起來幻化成為氣流從陳雲麗的嘴里抑制不住地噴發出來時,楊書香看到了她頭上戴著的絨花,紅的是如此耀眼,和她那條被剪開口的紅內褲相得益彰,在一根烏黑碩大的陽具面前,被撐到了極限,在撞擊中綻放著詭譎的水花,不停淌溢著騷水兒。

  在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面對的情況下,刺痛著,眼睜睜地看著兩具肉體疊合在一處,來回穿梭,除了心口窩,狂跳不止的還有那舞動起來令人眼花繚亂的一百邁車,上下翻飛,顛簸出肉汪汪一片刺眼的光芒。

  哆嗦著手,楊書香從口袋里掏出了煙,他不知道自己抽了幾根,嘴都木了,但還是想抽。

  倚在樹根子上,把煙叼在嘴里,用手攏著點著了火。

  繚繞的煙霧中他把眼睛閉上,腦袋里一直在嗡嗡作響,除了一片肉色便是噠噠地異動,讓浮夸的青煙這麼一嗆,眼前立時起了一層氤氳的霧氣:做了四十四次,到底是誰給你們的勇氣讓你們如此肆無忌憚?

  是誰?

  舉起拳頭來,楊書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趙伯起是在清晨七點半跑過來的,進門他就看見柴靈秀正站在當院里刷牙呢,柴靈秀見他一臉焦急,清了清口腔把漱口水吐進泔水桶里,先是給大哥們拜了個年,而後笑著示意讓他去堂屋里坐。

  “伯星給薅進介了,我尋思讓大哥給捎句話。”顧不得拜年,趙伯起上來就這麼一句。

  當然,他知道這話要是跟楊老師說,恐怕就算答應下來也是勉為其難,所以也沒瞞著柴靈秀,實話實說把情況先跟她講了。

  昨晚上柴靈秀倒是聽見了響動,當時一家子都在屋里聊天看電視,誰也沒理會這個。

  “先別慌,事兒出來了咱想辦法。”分說完,柴靈秀趕忙相讓,把趙伯起讓進了堂屋:“吃飯沒?後院一塊吃點!”趙伯起擺起手來,一臉無奈:“老四家里的一大早就跑過來了,哭天抹淚兒的,我爸也說讓我盡快想辦法。”兄弟有事兒他這當大哥的不能不出頭,而且是在過年時出的事兒,鬧騰起來心里別扭。

  “伯星進介了?”聞聲,楊偉從里屋走了出來,一邊說,一邊尋唆著把目光看向了柴靈秀。

  柴靈秀衝他擺了擺手:“衣服都給你找出來了,換完衣服回頭後院吃飯介。”又跟趙伯起說:“你們哥倆先待著,我去後院看看。”對著鏡子攏好了頭發,又拿出了雪花膏擦了擦臉,左右看看,把那紅絨花戴齊整了,又在手上背了背,隨之徑自來到了後院。

  後院,飯早就熱好了,冒著熱氣擺在了圓桌上。

  屋內,干貨鮮貨也放在盤子里,擺放在茶幾、 炕上,因為一會兒有人要過來拜年,所以都事先准備了出來。

  “香兒呢?”李萍拿著暖壺從里屋走出來:“怎沒放炮呢?”這話一說,里屋的楊剛也吱聲了:“是內,才剛還在屋子里呢,這打晃兒的工夫就看不見人了,剛才我還轉悠來著,也沒看到三兒去哪了。”

  “不會是上廁所了吧?”柴靈秀也沒看見人,踱進里屋,正看到楊剛和陳雲麗兩口子在炕頭上哄著顏顏玩,見小家伙從炕上爬來爬去,也湊了過去:“呦,小家伙精神頭還挺足,幾點醒的?聽不聽話?來,奶奶抱抱。”從炕上把孩子抱在懷里。

  “聽她奶說,半夜醒了兩次。”看著弟妹哄著顏顏,楊剛走到堂屋,點了根煙,坐在凳子上,提起手來輕輕捏著腦門:“小偉呢?咋不過來吃飯?”

  “前院跟伯起說話呢。”柴靈秀接了一句,撫摸著顏顏的臉:“誰給孩孩兒打得紅腦門呀,這漂亮內。”這是昨個兒她給饅頭戳紅點時一就手給顏顏點的,為的就是過年圖個喜慶,見陳雲麗打了個哈欠,她邊說邊笑:“折騰你半宿吧?!”

  陳雲麗“嗯”了一聲,笑呵呵來到堂屋,她也點了根煙,坐下來後臉上有些倦意,不過精氣神看起來不錯:“可比他爸小前兒皮多了。”撂下話,也嘀咕起來:“三兒這是跑哪介了?”

  沏好水,李萍笑著接了一句:“還有個不折騰的?雲麗起來之後這哈欠打的,回頭拜完年趕緊回介補覺。”見老頭子從廂房走出來,招呼著:“他爸,別忙乎了,把尿桶拿進來,趕緊吃飯吧!”楊庭松不慌不忙,言語道:“一會兒胖小他們就過來啦,我合計著又看了眼昨天和雲麗歸置出來的東西。”

  “爸你趕緊吃飯吧,昨兒晚上就操持,今個兒還操持?”楊剛朝著院子里喊了一聲。

  楊庭松搖晃著腦袋,笑著說道:“這活動活動筋骨呀挺好,你還別說,晚上跟雲麗弄這一氣,汗也出了,就當鍛煉了,吃飯都香。”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這人他閒不住。”跟兒子說了句,李萍進了里屋,她從柴靈秀手里把孩子接過來:“你去吃飯吧,這餃子和菜端出來一會兒就涼。”哄起顏顏時卻兀自對她念叨起楊書香來,說你三叔咋這半天還不回來。

  來到飯桌前,柴靈秀朝院里喊了聲,讓公公進來吃飯,返回頭把趙伯起他老兄弟的情況跟大伯子講了,說左右書勤得去老丈人家,干脆這個事兒就交給書勤去辦。

  楊剛點了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

  昨個兒玩牌時新岳還張嘴了呢,央求自己說幫陳秀娟一把,干脆都交給兒子去辦,間接著讓兒子去學學怎麼處理人情。

  他們正說話,馬秀琴打正門走了進來。

  進門先是給楊庭松拜了年,楊庭松一看是秀琴,笑著把她讓進了屋子。

  說過了吉利話,柴靈秀就問馬秀琴有沒有看著自己兒子,這半天上廁所也該回來了,要不就是跑去秀琴家找煥章了,都這個點兒了。

  馬秀琴搖了搖頭。

  往年都是香兒來自己家催兒子起床,尋思著孩子沒過來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昨個兒看電影睡得晚,哪知不是那麼回事。

  七點半都過了,人也見不到,柴靈秀言說了兩句便走了出去,過西角門,先是到前院喊了一聲,讓楊偉過來吃飯,仍舊沒踅摸著兒子的影子,打門里出來時見籬笆門虛掩著,就跑了過去。

  往下一看,兒子正蹲在三角坑里不知干啥呢,忙催問起來:“香兒,你還不趕緊吃飯來?”叫了兩聲不見動靜,走下坡來一看倒嚇了她一跳。

  兒子蓬頭垢面,丟了魂兒似的正坐在樹根子上抽煙呢。

  再一看,他腳底下還扔了四五個煙屁。

  “地上涼不涼呀?!”眉頭緊鎖,柴靈秀一把將兒子從樹根子上拽了起來:“該鬧肚子啦!”

  被這猛地一提,楊書香打了個哆嗦,他木然地看著柴靈秀,陡地抓緊了她的手臂:“媽,媽媽,你會不會不要我?”那左手分明一直在顫抖著,像發面餅似的腫了一圈,渾然不覺,仍在追問:“你不會丟下我不管,不要我了吧?!”

  兒子抽了那麼多煙,又無緣無故說了兩句沒頭沒腦的話,正疑惑不解,柴靈秀忽地發現他的手還腫了,心里頓時顫悠起來:“到底咋回事,你快告媽啊!”

  楊書香一臉暗淡,猛地摟抱住了柴靈秀的身子,嘴里兀自說著:“你不會不要我吧?”那神神叨叨的樣兒把柴靈秀都給弄懵了

  從半個小時之前,一直到半個小時之後,回歸了現實,但楊書香始終也沒有走出昨晚上陰影對他造成的困局,這讓他對整個世界產生出前所未有的懷疑,他緊緊摟住女人的身子,因為這是他媽媽,因為他怕失去她。

  “到底咋回事?別不言語,你快告媽啊!”柴靈秀從沒見過兒子如此失魂落魄過,她既擔驚害怕,又無比心疼,搖晃著兒子的肩膀淚都快急出來了:“你咋不說話,你咋不跟媽說話呀!”

  從恍惚中醒轉過來,楊書香抽搭起鼻子,試圖笑一笑,結果笑倒是笑了,可能長這麼大就今個兒這笑比哭還難看:“媽,兒心里難受哇。”

  “你看著媽!”柴靈秀端住了兒子的肩膀,一字一頓,打量著他。

  兒子那雙原本應該炯亮的大眼以及那張清秀俊朗的臉,此時掛滿了愁緒和哀傷,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把兒子擠兌成了現在這樣,連嘴唇都隱隱透著一絲青色:“你跟媽說到底是咋回事?”那一刻,楊書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撲上前一把摟緊了柴靈秀,眼淚簌簌,吧嗒吧嗒的滴淌而下。

  柴靈秀抿起嘴,摟住兒子的腦袋,兒子輕易不哭,肯定是遇到啥糟心事兒讓他心里憋悶壞了:“香兒,跟媽媽都不能說嗎?”

  這事兒讓楊書香怎麼開口說呀!

  連馬秀琴的事兒他都憋在了心里,更何況發生陳雲麗這個親人身上的事兒了。

  “媽媽。”楊書香緊緊地摟著柴靈秀,嘴里囁嚅地叫著,難受之外內心又極其恐懼,從未怕過啥的他在此時真的害起怕來,他怕自己的媽媽也會做出那種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這無論如何是他不能接受的,那樣的話,還不如拿刀捅了他,也落得個痛快:“媽你別走。”就那樣瑟瑟抖動著,如風中搖擺的楊柳,嘴里輕彈,連聲叫著,淚水止不住往下流淌著,有如夜宵啼鳴:“媽媽你別不要我。”凌亂在嗚咽的風中,或許也只有楊書香敢於在眾人面前脫穎而出,把這最偉大的兩個字連在一起喊出來,也只有他敢於在那不善表達的年代里伸出雙臂摟住自己的母親,用這種方式向她表達情意:“媽媽。”那鼻涕一把淚一把給柴靈秀的衣服都弄濕了,她知道,兒子到歲數了,也會像當年他兩個哥哥——書文和書勤那樣,把心眼藏起來,不管大嫂子這個當媽的怎麼問,都不會吐露半個字來。

  “媽不問了,你跟媽回家。”柴靈秀捧起兒子的臉輕輕擦著他的眼角:“哭成這樣兒,我兒的心里不定多委屈呢。”又輕拍起他的肩膀,把那受傷的手托在眼前:“手咋弄的?總該把事兒跟媽講講吧!”

  “那手是我捶牆弄的!”哭過之後心里好受多了,胡亂抹了把臉,怕媽媽擔心,楊書香抽搭起鼻子解釋起來:“媽,我知道不應該做傻事兒,讓你陪著我一起難受……你別跟別人說這事兒……”

  兒子在年初一鬧騰這麼一出,當媽的能不擔心嗎?

  楊書香越這樣說,就越讓柴靈秀心里起疑,問也問不出來,又猜不出到底發生過什麼致使兒子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對於她這個當媽的來說,是又疼又怕又心酸,眼淚圍著眼圈打轉兒,忍不住嗔怪起來:“臉不洗牙也不刷,頭發亂糟糟的,再這樣邋里邋遢的媽就真不要你了。”怕話刺激到兒子,又見他心思不屬,柴靈秀擰了他一把:“還聽不聽媽話?”

  楊書香支支吾吾點了下頭。

  美好的夢被整得支離破碎,人也給弄得遍體鱗傷,於他而言,就算一休哥跑來恐怕也沒法解決眼前的問題,至於有沒有諸葛錦囊,更是遙不可及,那玩意都是小說編造出來的,就算有,也是歷史了。

  生怕夢醒之後連最後的念想都沒了——媽都離己遠去,還有個啥意思?

  手就緊緊摟住柴靈秀的腰,不肯放開,嘴里語無倫次如夢囈般:“我做了一個跟你在一起的夢,讓人砍了。”

  柴靈秀虛微掙脫一下,而後攏起兒子的臉:“多咱才長大呀,才不讓我提溜心?”盡管半嗔的芙蓉臉上一片冷峭,秋水的眸子里掛滿了憂愁,面對兒子時,仍很快就笑了起來:“那麼大了還哭鼻子,還磨人?成心氣媽?快去把臉洗了,你大他們都等著你呢!”推了兒子一把。

  這時,一縷陽光悄然無息地從東山照射過來,蔓延在柴靈秀的那張水潤的臉蛋上,楊書香偷偷掃了她一眼,叨咕了一句:“媽,你能親我一下嗎?”

  “啊?啥?”

  “沒事。啥也沒說。”

  回到前院,給兒子把手簡單包扎了一下,讓他去換衣服,趁著這個功夫柴靈秀跑去了後院。

  本來發生在兒子身上的事兒也不叫個事兒,可既然兒子不願跟自己講,當媽的知道了又不能眼瞅著裝看不見,她就合計著讓嫂子出面去探探兒子口風,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昨兒還好好的呢!”陳雲麗尋思著又問柴靈秀給兒子的手處理沒有,柴靈秀沒說話,兒子的手腫得跟發面饅頭似的,當媽的哪能看不見呢!

  小妹嘴上不說,有過類似經歷的陳雲麗知道她心里著急,便寬慰起來,把這事兒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心說真格的自己這做娘娘的從孩子嘴里還套不出半句話來嗎:“晚上我問問,看到底是啥事兒把兒子弄成這樣的。”

  那邊的馬秀琴雖說知道了信兒,卻插不上嘴,因為暫時沒看到楊書香的人,不知道孩子的手傷成啥樣,所以心里七上八下。

  然而於煥章那邊她自己還身陷其中不得其法呢,又哪還有啥解決的招。

  不過待她看到陳雲麗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兒時,免不了又一陣自慚形穢,心道一聲自己可真沒用,孩子心里委屈自己這當長輩的束手無策不說,之前竟還口口聲聲說要給孩子快樂,上哪去給呢?

  一陣患得患失,又暗暗琢磨,十五過後就該搬過來了,到時候找機會再跟楊書香絮叨絮叨,只要孩子提出想法,要啥她這個當琴娘的都答應他,滿足他。

  姐兒仨在這西屋一絮叨,大門外吵吵嚷嚷的便涌進了一撥人馬,到院子里聲音更大,隔著門就叫起來了,祝福聲、 道好聲此起彼伏。

  “香兒咋還不過來吃飯?”因不見孫子的影兒,李萍念叨半天了,見拜年的人都來了,又知問起屋外的二兒子:“小偉,你看香兒了嗎?總得把飯吃了再走。”楊偉搖了搖頭,被支問得有些氣惱。

  “三兒今個兒是咋了,跑出去就沒影了。”撂下話,楊剛起身笑著跟門外的來人打起了招呼。

  剜了一眼楊剛的後背,楊偉也跟著站了起來。

  眨眼的功夫,屋子里可就擠滿了人。

  楊書香施施溜溜地混在人群後頭,本來堵心不想吃飯,又怕媽媽責問,剛湊到桌子前撿起個餃子,沒等填嘴里就被喊住了:“你干嘛介了?”一看是父親,他張嘴就扯了個慌:“鬧肚子了。”

  “鬧肚子?你看現在幾點了都?”被父親這麼一通沒來由的喝問,楊書香把餃子朝桌子上一扔,正要回敬兩句,忽地看到嘈雜的人群里娘娘正尋梭著自己這邊,而且還在招手,他臉騰就紅了,不知為何又熱又漲,於是鬼使神差般把臉一撇,撿起盤子里的餃子就往嘴里填,一個接著一個,隨後他只覺得頭重腳輕,胃口再次抽搐起來,身子連續打著冷戰,哇的一口全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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