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記憶里,除了我穿越那幾次的救助,我還幫過你什麼嗎?”
楊悠悠終於抬頭捕捉住少年的視线,“我只記得一些零碎的片段,通過聯想知道那應該是你,可……我不覺得自己所做的有什麼特別,你也根本沒必要把這些太當回事兒。”
少年展贏看著她坦然的雙眸,心悸到聲音都帶了輕顫,“是因為,你其實根本不在乎幫的那個人是不是我,對不對?”
楊悠悠因為他這句話心髒突然沉墜了一下。
除了這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吳曉蕾及他這個受害者當事人,還有誰能比她更加清楚了解這一切的真相?
他的遭遇,他的身世,他的心理,他在瘋狂扭曲中依舊存在的那一點點的正常,她就算無數次的想去忽視,也找不到穩固的理由。
他所期待的,所想要的,其實不過是作為人在情感上的最基本的訴求。
一點兒特別,一點兒另眼相待,一點兒只屬於他,能重視他也為他所重視的東西。
一旦這些全都不存在,他的心態也就不知會分崩離析到什麼程度了。
“你、年紀還太小,有很多事情……怎麼說呢,就是你會把一些不必要的東西看的太重,等你長大,長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沒有誰在誰的心里該是特別的,你要把自己當成這個世上最重要、最珍貴的存在,好好的善對自己,才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楊悠悠看著他的眼睛,不知怎麼的,她的眼前就突然出現了自己消失那一刻展贏逐漸散碎的臉,這讓她頃刻間不敢再去看眼前的少年。
他說,消失不見的是她,可真正連存在的痕跡都不曾留下的,一直是都是無法順利成長的他。
“那是因為你沒有看重的東西,而不是我。”
少年彎著腰歪下頭去追楊悠悠垂落在地板上的視线,“你不能因為自己放棄了爭取擁有的機會,就連我的也要一並抹掉。”
楊悠悠被他的話震撼到了,好像內心里一直藏好密封的那一點兒脆弱被人硬生生敲碎了保護殼。
“我喜歡你。”
少年的頭已經低到快要貼上地板,斜著向上鎖住女人視线的眼睛執著的令人膽顫,“你可以不喜歡我,永遠不喜歡……但我會用我的方式保護你,去愛你的。”
悚懼感一下刺透了楊悠悠所有敏感的神經,她怎麼也沒料想到他會在此時此刻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頃刻間就把之前營造的一片和諧終結成假象。
“為什麼要那麼吃驚?來自未來的你難道連我喜歡你都不知道嗎?”
他表情如常的抬起了臉,然後伸手拿過那條被楊悠悠墊在腳下的那條毛巾放進水盆里洗了洗,又在她僵硬的眼神下伸手抓住了她那只沒受傷的腳。
楊悠悠本能抽腳卻沒抽動。展贏面無表情看她,也讓她禁不住收緊了後背。
他的眼神她讓太過熟悉,而每次他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總會有其他額外的事情發生。
縱使在她的眼里他仍是半大的孩子,可他就是他,面對同樣的一張臉跟同樣的神情,別說劇烈反抗,就連抗議的話她都不太敢說出來。
“你不可能不知道的。”
少年先是自問自答了一句,然後就拿著濕毛巾開始給她擦拭腳心,聲音幾近平淡道,“你所不在意的每一個微不足道,在我身上……都重要的刻骨銘心。”
女人的腳上沾了很多塵土,白色的毛巾只擦了兩下就在上面留下了髒汙的痕跡。
少年抓著她的腳踝,一下一下擦得格外仔細,還認真的確認她這只腳底有沒有受傷,擦完一只就換另外一只,直到兩個腳丫都露出了原本的膚色,他才把她的腳放開。
楊悠悠從開始的大氣都不敢喘到縮回腳後立刻拉開他們倆之間的距離,那顆機警瘋跳的心髒就沒稍事停歇哪怕半秒鍾。
她不知道該怎麼正確處理目前的情況,好像她無論朝哪個方向引導,到最後仍會被他一把推翻,固守己見。
閃躲的太過狼狽了,她慌忙中又想給自己找補,可在對上少年專注的視线時她竟像突然被人打斷了所有思緒一樣,只能磕磕絆絆的擠出一句,“你、你想的太多了……”
“你也是這麼跟未來的我說的嗎?”
少年把毛巾放進水盆里,一腿蜷著貼在地板上,另一條腿則腳踩地板支起膝蓋,絲毫不肯從鎖定中轉移的視线全部投放在楊悠悠的臉上,“否定,對你來說不願意接受的一切。”
楊悠悠突然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她沒有錯是毋庸置疑的,同樣的,他在沒有對她犯下罪案的時候也是沒有錯的。
她一直想要從根上扭轉,想將他身上那僅存的可以稱之為‘愛’的感情推翻,最好能抹得連粉塵都不剩一粒,可如果他沒了這一點兒‘愛’呢?
他還能剩下什麼?
對她而言的災禍,對他而言恰恰是人生的希望。所以他不可能聽她的,不論她多拼命,多想改變他的思想,他都不會也不願意認同。
“你知道了多少關於自己的事?”
楊悠悠一瞬間明白了許多東西,他跟她的成長遭遇不同,她可以憑借自己的毅力抵抗,是因為苦難並沒有將她壓死在深淵里,可他一出生即在深淵之中,如果他連每一次的呼吸都被扼制著,還談什麼其他?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少年沒順著她的思路走,而是定定的望著她,細細的回想他們這一次遇見的全部過程。
想她一再想要遠離自己的舉動,想她先跑,再走,到前一分鍾的急忙拉開距離,“因為我在未來會強奸你,所以你其實根本不想見我,也在後悔救了我?”
想轉移話題,更想盡快找到症結所在然後著手干預的楊悠悠又被他拽回了原處。
“我對救了你的事沒有一點兒後悔,讓我後悔的,是我有限的能力不能將你救助的更加徹底。”
她可以有理有據的去厭惡那個曾傷害過她的展贏,可以去怒罵那個可能害了他一輩子,將他折磨成三觀扭曲的吳曉蕾,甚至可以責怪無所作為的警察局、福利院、社區……
可她沒辦法伸手將剛從沼澤里冒出頭呼吸的人再摁下去。
“你,像你之前說的,你並不需要為你沒做過的事情負責。”
楊悠悠把頭腦中的理性無限放大,她也想任性的借題發揮,更想不管不顧的將心里曾遭受的那些痛苦全都尋機發泄出來,她激動的認為自己擁有這樣的特權,可之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