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宴會
離開三年以後,蘇恩在父親的書房里再次見到了這位滿頭銀發的老人。
他的安樂椅放在書房窗下的陽光里,老人干瘦的身體似乎整個陷進了椅子軟墊里,膝蓋上還蒙著一條厚厚的羊絨毯,兩名訓練有素的女仆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
才過了兩年的光景,老國王變得更加衰老而虛弱。
這不僅僅體現在他佝僂的形體上,連精神都如同一截被蛀空的朽木般頹廢——長子托曼的離世毫無疑問是主要原因。
僅存的次子回到身邊,令老人恢復了一些精氣神,那雙布滿老人斑的枯瘦雙手握住蘇恩的手掌久久不肯松開。
“回來好啊……回來就好啊……”
國王半閉著眼睛,喃喃自語著。
“是的,父親,我回來了。前些年我擅自離家,讓您操心了。但是我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我了,請您安心吧。”
“你長大了啊……蘇恩……你……”父親的雙手突然間抓得更緊了“咳咳……咳……”
“父親大人!你不要緊吧”蘇恩一邊握緊父親的手,一邊就想要呼喚醫生進入。
“我沒事……沒事……”老人喘著氣像那樣說道“讓我一個人休息一會吧……”
“父親……”沉吟了一下“我在外游歷的時候結識了一位高等精靈。我想請她幫你診察一下病情,也許精靈傳承的魔法和藥劑能讓你的身體盡早恢復。”
老國王緩緩搖了搖頭,不過看到兒子擔憂的目光,他旋即又疲憊地微微頷首。
得到授意的衛兵拉開書房門,等候在走廊里的精靈女子優雅地踏入房間,按照使者謁見國王的禮儀低頭致意。
克萊迪雅仍舊穿著她那件霧氣繚繞的雪白紗裙,只是摘掉了那條醒目的頸環。
高等精靈那超凡脫俗的姿容倒映在老國王渾濁的眼底,令萎靡不振的老人也微微動容。
她平托掌心,一滴澄澈的液體懸浮在空中不斷變幻形狀,逐漸分解為絲絲縷縷升騰的水汽,在窗口投入的陽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暈。
水汽籠罩在國王的座椅周圍,老人只覺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從皮膚滲入體內,驅散了附著在肌骨之間的沉重感。
她平托掌心,一滴澄澈的液體懸浮在空中不斷變幻形狀,逐漸分解為絲絲縷縷升騰的水汽,在窗口投入的陽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暈。
水汽籠罩在國王的座椅周圍,老人只覺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從皮膚滲入體內,驅散了附著在肌骨之間的沉重感。
“哦……身體,好像變輕了一些……”
老國王愜意地眯起眼睛,呼出一口濁氣。
克萊迪雅再次行禮,淡淡地說道:“陛下,您的身體雖然已經老邁,但仍然很健康。我相信,只要用精靈族的秘藥調養一段時間,您就可以恢復往昔的活力。”
“……”老人微微點頭,當蘇恩和克萊迪雅等著他繼續開口的時候,他卻由此沉默下去。
房間里一時間陷入了寂靜,就這麼等待了一會兒,從軟椅里傳出了一陣輕微的鼾聲。
蘇恩不禁無語,沒想到克萊迪雅魔法的效果太好,全身輕松的父親居然直接進入了夢鄉。
用眼神示意女仆們照顧好父親,蘇恩領著克萊迪雅走出國王的房間,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闊別幾年的房間,陳設仍然同過去一模一樣。
“怎麼樣,有什麼問題嗎?”蘇恩拿起一個小塑像把玩著一邊發問道。
“沒有,國王陛下身上沒有詛咒或者中毒的跡象。”
克萊迪雅抿了抿嘴唇,輕聲回答道。僅僅被蘇恩靠近身邊,高等精靈下意識地垂下視线,籠罩在長裙上的煙雲仿佛被烈風吹拂般搖曳起來。
“唉……”蘇恩沒有注意到精靈女孩的細微反應,自顧自長嘆一聲——看來父親是真的老了,加上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又嚴重損害了他的精神和身體,以至於讓這個六十歲出頭的男人提早表現出暮年的遲緩和虛弱。
但是,剛才父親明顯是想對自己說些什麼,才會突然激動,只是在權衡後放棄了——那回事什麼呢?會和兄長的突然故去有關嗎?
“有什麼辦法能讓父親的身體好轉嗎?嗯,至少多撐一段時間。”放下那個兄長送給自己的塑像,蘇恩發問道。
目前特拉德的繼承人剛剛更替,地方領主們蠢蠢欲動,教會與王室若即若離。
雖然他名義上是王位的第一繼承人,但是離家多年的他即無根基又乏聲望。
若是國王在短時間內過時,自己縱然能夠順利接任,也無法真正掌握權力。
克萊迪雅方才的治療只是利用了幾種草藥精油和安定心神的小法術,讓國王有了身體恢復的錯覺。
當然,知易行難,也只有高等精靈或者簽訂了性魔法的法師,才能在不借助魔杖和詠唱的前提下隱蔽地施展出魔法。
“……我不太擅長配制魔藥。不過只要能找到材料,我可以試著制作幾種助眠和再生的藥劑。”
在高等精靈近乎無限的生命里,她們總會積累起各種知識。
除了與生俱來的魔法天賦,自從第二紀元延續至今的文明讓精靈們在藝術、藥劑、鍛造等領域都積攢了驚人的傳承。
“那麼就拜托你了。”蘇恩點了點頭“需要什麼材料直接吩咐馬爾莎娜去籌措就好了。”
正在這時,書房外響起了敲門聲。
“陛下,薇瓦莉婭王女殿下求見。”衛士在門外通報。
“請她進來。”蘇恩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向著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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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瓦莉婭姐姐,那麼多年沒見了,我好想你啊。”第二王女剛剛走進房間,蘇恩立馬上去給了她一個分外熱情的擁抱。
“是啊,我也很想你。”薇瓦莉婭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熱情的回應“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那還用說嗎?”松開擁抱的蘇恩輕拍克萊迪雅的臀部“你先出去吧,讓我和姐姐獨處一會。”
“是的,主人。”克萊迪雅低眉順眼的回答道,然後在薇瓦莉婭詫異的眼神下離開了。
“真是想不到,我的弟弟比我想象中還厲害。”
兩人在桌前落座後,薇瓦莉婭像那樣說道“我本以為你招攬了一名高等精靈,那已經非常令人震驚了。沒想到你竟收服了她。”
“姐姐你過獎了。”蘇恩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什麼高等精靈,說到底還是個女人,終究要臣服在男人的身下。”
“看起來蘇恩你對女人很有一套呢。”
薇瓦莉婭的眉頭明顯的皺了一皺,隨即舒展開,若無其事的問道“那些蜂騎士呢?也是這麼搞上手的嗎?”
——來了。蘇恩之所以要在廣場上讓蜂騎士們展示蜂尻,正是為了讓人摸不清他和黑山羊的關系。不出所料,薇瓦莉婭馬上就來試探了。
“姐姐你說笑了。”
蘇恩輕笑道“全天下都知道,除了少數負隅頑抗者,現在所有蜂騎士都被黑衣家族俘獲。如果她們不是來自於黑山羊的調教房,難道是我招攬了那些反抗者嗎?那我怎麼敢讓她們這樣公開現身。”
作為帝國三柱之一,黑山羊公國千年來都屬於奧魯希斯大陸上最為強大的勢力之列,尤其是李察的綠水河征服以來,更是將勢力范圍直接拓展到綠水河流域,對於兩岸諸國都造成了沉重的心理壓力。
雖然蘇恩和芬並未建立起緊密的關系,那個男人在黑山羊家族內有多大權柄也很值得懷疑。
但是對於特拉德王國的眾人而言,這些造不了假的蜂騎士卻是蘇恩同黑山羊家族聯系的最好證明,能讓人為無形之中高估他的力量——特拉德只有一名代表帝國的公使,對於的黑山羊家族內部的情況毫無認識。
“蘇恩......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協議。”
然而薇瓦莉婭的反應卻出乎了蘇恩的預料“但是黑山羊家族野心勃勃,你務必要多加小心。”
“嗯,我會的。”
蘇恩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忠告?
或許是吧。
但是薇瓦莉婭如此直言不諱,卻是清晰的顯示了她並未把蘇恩視為對等待之的對象,而只是一個需要她教導的孩子。
“你別嫌我多嘴。”
薇瓦莉婭似無所察,繼續說道“你是特拉德王國的繼承人,你的存在就代表著王國。和外國勢力的接觸一定要分外謹慎,不能輕易讓王國卷入他國的爭端。”
“那是自然,我明白的。”蘇恩點了點頭“話雖如此,姐姐你和聖教國不也走得很近嗎?”
“這怎麼能相同呢。”
終於察覺了蘇恩的情緒,薇瓦莉婭勃然色變“聖教國是我們的傳統盟友,是綠水河北岸的政治和信仰中心。黑山羊是外來者,是破壞綠水河安定和諧的入侵者。”
“北岸的政治中心?”蘇恩冷笑道“那不應該是我們特拉德王國嗎?腓特烈大王還在的時候,聖教女教團的樞機也不過是他的情婦而已。”
“蘇恩!你在說些什麼!”薇瓦莉婭怒斥道“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幾百年前,所以就老老實實的讓它成為過去嗎!?”蘇恩也吼了回去“正是因為一代代國王都這樣得過且過,特拉德才會一步步走到今天。”
“蘇恩!”
——薇瓦莉婭還想說些什麼,敲門聲卻適時響起。
“兩位殿下,絲丹芬妮殿下求見。”
“請她進來。”兩人迅速把所有情緒都藏了起來。
“哥哥!薇瓦莉婭姐姐也在啊。”絲丹芬妮踩著歡快的腳步進入了房間。
“怎麼了,絲丹芬妮?”蘇恩以熱情的微笑迎接妹妹。
“裁縫已經到了,我們去量尺寸吧?”
“裁縫?尺寸?”蘇恩一頭霧水。
“是啊,特拉德的第二王子,未來的王座繼承人,蘇恩殿下回到茵多可是轟動全城的大事,王都的貴族和富豪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你呢。”
絲丹芬妮用略微浮夸的語氣調侃道,還不忘對哥哥眨了眨眼睛“你在外面那麼多年,身材都變了,以前的衣服都不合適了,所以在歡迎晚宴前,得准備好禮服啊——當然,還有女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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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德的王宮里燈火通明。
寬敞的宴會大廳內,枝形水晶吊燈投下柔和的光暈,四面牆壁上粉刷的金漆在時光的打磨下已經褪色了不少,但幾乎占據所有面積的巨幅壁畫仍然彰顯出王國全盛時代的奢華氣派。
無數妝容得體、衣著考究的貴族們雲集一堂,滿面春風地閒聊著各種奇聞逸事和八卦雜談;而身穿女仆制服的侍者則端著擺滿酒水的托盤,如翩翩蝴蝶般在人群中穿行。
蘇恩與兩名王女一同站在大廳中央,今晚的他從頭到尾都經過了禮儀官精心打扮,上身穿了一件皮革縫制的無袖夾克,下面是貼身的絲綢襯衫,荷葉滾邊的立領和袖口弄得他頗為不自在,下裝則是貴族間非常流行的白色緊身褲,腰間以一根鑲金帶銀的浮夸腰帶束住。
為了趕上今晚的宴會,臨時制衣肯定是來不及,宮廷裁縫們只得連夜對大王子的服裝進行了修改,總算勉強拿出了一套配得上王室尊嚴的著裝。
理所當然,蘇恩邀請了珊多拉作為他的女伴。
本著每件衣服絕不在正式場合穿第二次的貴族傳統,身材頎長的女領主今晚換上了一條天水藍的曳地長裙,裙擺由一層層輕紗交疊而成,綴有波浪般起伏的蕾絲滾邊,襯出她華貴氣質的同時又賦予了她幾分青春嬌俏。
對於貴族而言,參加各種宴會是必不可少的社交環節,發揮著交換信息、拓展人脈以及最重要的——炫耀財富的作用。
但蘇恩印象中王宮內舉行大規模宴會的次數卻屈指可數,不僅是因為王室財力空虛、父親和姐姐薇瓦莉婭都不得不厲行節儉,而且國內的貴族派系與王室之間貌合神離已久,地方貴族很少拜訪首都茵多,即便是由國王舉辦的宴會也鮮能見到分散在王國境內的各大貴族出席,更別提只是以王女名義發出的邀請了。
從這個角度看,今天前來赴宴的客人們已經超乎以往的齊全,不僅有從亞塞斯附近偏僻山區趕來赴宴的夜之女主人,連極少在社交活動中拋頭露面的神聖主教瑪格麗特都親自現身。
這位被信徒們稱為“聖光大主教”的女子有著一頭泛著鉑金色光澤的及腰長發,身穿一件裝飾華麗的神官長袍,豐腴飽滿的身段在柔軟絲綢的包裹下若隱若現。
不同於傳統聖女神教會的保守裝束,她的長袍側面裁開,行走間露出包裹在紫色絲襪下的肉感大腿,而一雙冰藍色的水晶高跟鞋則將她本就高挑的身材再次拔高了不少。
雖然名義上是聖女神教會的分支,但實際上特拉德大王國境內的聖女神信仰在長久傳承中自成一派,總主教和以下的神官們並不受到教國的任命和制約,甚至對女神教義的理解也存在微妙的差異。
例如瑪格麗特麾下的審判官和檢察官們,以精神狂熱和手段過激著稱,幾乎很難與正統的聖女神教義相容。
正因為如此,特拉德的女神教會實際上已經成為了瑪格麗特貫徹自身意志和擴展影響力的工具。
此時,瑪格麗特正面帶一絲淺淺的笑容,隨和地回應著每一位賓客的致意,仿佛她才是這場宴會的主人。
“瑪格麗特大主教,晚上好,歡迎您出席我的接風宴。”
看到瑪格麗特走近,薇瓦莉雅習慣性地想要迎上去,不過蘇恩已經率先開口向瑪格麗特招呼道。
“王子殿下,很高興能再次在茵多見到你。”
大主教眸光流轉,莞爾一笑,“我聽說你在回國途中遭遇了一些意外,看到你這麼有精神我就安心了。”
哪怕火爆的身材和誘人的衣著引人犯罪,但瑪格麗特始終散發出一股不容褻瀆的聖潔感,不但能夠蕩滌人們心中的淫思邪念,甚至令她的身姿的人都由衷地心生崇敬之情。
就算是因兄長去世而厭惡特拉德權貴的蘇恩,經過一番寒暄後,也不得不承認大主教出塵脫俗的氣質在不自覺中將他心里的抵觸和戒備緩和了幾分。
“管理國家是一項繁重的工作,加上殿下也許不太清楚特拉德近年的變化,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之處,歡迎到聖心大教堂來找我。即使幫不上忙,我至少還可以為你排解一些憂慮和煩惱——那就是我的本職工作。”
瑪格麗特以她特有的、柔和而舒緩的語氣說道,言辭中的真誠和關切如拂面春風般溫暖。
蘇恩微笑道謝,畢竟教會的勢力如日中天,他這個新晉繼承人還是要給足大主教面子的。
她又問候過薇瓦莉雅、絲特芬妮和海蒂以後便走到大廳一角享用茶點了,似乎對於宴會上的交杯換盞興致缺缺。
除了瑪格麗特以外,赴宴者明顯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類群。
擁王派貴族幾乎全都圍繞在蘇恩和薇瓦莉雅的身邊,津津有味地聆聽蘇恩炫耀他冒險途中的各種英勇壯舉,不時在故事的精彩或驚險之處發出恰到好處的贊嘆聲。
絲特芬妮站在一旁聽得眼睛閃亮,小手親密地挽著哥哥的臂彎,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搶走了本應屬於王子殿下女伴的位置。
反而盛裝打扮的珊多拉只能像個侍女般安靜地待在蘇恩身後,目不轉睛地留意著蘇恩的一舉一動,生怕錯過主人的指令而遭到懲罰。
剩下三五成群分散在大廳各處的則多半是來自偏遠地區的小貴族——他們雖然顧及王室的面子而前來參加晚宴,但對於交好王位繼承人卻沒有太大的熱情,也就懶得擠到人群里湊熱鬧了。
這時,王宮執事引著一名少女走進了宴會大廳,立刻就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少女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酒紅色的長發在腦後盤成一個高雅的發髻,身著一條低胸的黑色禮服長裙,襯托出胸口一片炫目的潔白和超出年齡水平的溝壑。
與張揚的打扮相配,她眉眼間盡是桀驁不馴的孤高,卻又偏偏融入了一股與生俱來的媚態,能夠最大限度地激發男性的征服欲望。
“是愛德拉,那個暗影女領主的獨女……”
“她不是在沙爾德嗎,怎麼跑到王都來了?”
擁王派貴族們神色各異地小聲議論著,而地方貴族則像是找到的主心骨似的,自發地向少女身邊圍攏過去,就像跟隨在巨鯊身邊的䲟魚。
薇瓦莉雅和海蒂飛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的神色。
暗影女領主奧薇莉婭,這是特拉德境內首屈一指的大領主,作為地方派的領袖,素來有著很強的離心傾向,同王室關系緊張。
之前蘇恩被綁架一事,就以奧薇莉婭的嫌疑最大。
愛德拉是奧薇莉婭唯一的女兒,除了繼承母親的美貌,她也保留了對暗影魔法的親和性,是一位強大的魔法劍士。
將繼承人派來參加蘇恩的歡迎宴,足以顯示她對此事的重視——是為了示好澄清此事並非自己所為?
亦或是正因為是她干的,才更需要撇清關系?
“蘇恩殿下,我代表母親對您游歷歸來表示祝賀。”
沐浴在無數或警戒或熱絡的目光下,愛德拉款款走到蘇恩面前,優雅地提起裙擺行了一個淑女禮。
這位大小姐熱衷於戰爭和權術勝過社交,在外總是以皮甲和斗篷的劍士形象示人,加上沙爾德遠離王都,在場絕大部分人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裙裝打扮的姿態。
“您今天的演說非常精彩,聽得人家的心一直在怦怦跳呢~。王國在您的領導下,肯定會重現輝煌和繁榮的。”
愛德拉她眨了眨眼睛,嬌俏一笑。
“能夠得到愛德拉小姐的贊美,令我也受寵若驚。”蘇恩欠身回禮,含糊地回應道“也請代我向奧莉薇婭閣下問好。”
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悄悄關注著兩人之間的交鋒。
蘇恩遇襲一事雖是絕密,但是能夠站在這個宴會廳中的賓客均非是一般人,自然有渠道聽到些許風聲。
不過薇瓦莉雅卻是不打算讓局面就這樣發展下去了——離家的這些年,讓蘇恩的性格變得極其尖銳,昨天她就結結實實吃了個大釘子。
如果面對極有可能是綁架自己的黑幕,她可不敢保證弟弟不會說出什麼不適合場面的話來。
她適時拍了幾下手掌,頓時所有視线的焦點都落在這位攝政王女身上。
“各位,歡迎大家出席這場宴會。今天我們聚集在這里,慶祝特拉德的王子、也是我唯一的弟弟蘇恩回家。”
薇瓦莉雅笑吟吟地舉起手中的水晶杯,朗聲說道。
“干杯——!”
“干杯!”
來自王室的子嗣、教會的神官,以及來自全國各地的貴族和軍閥們紛紛舉起酒杯,一張張洋溢著笑容的面具下,掩藏著暗流涌動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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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當作響的觥籌交錯間,主賓雙方的臉頰都增添了兩分紅潤,卻絲毫不影響他們微醺的瞳孔中閃動著興奮的光彩。
蘇恩端著酒杯已經應付了兩批前來敬酒的客人,但很快就有再次陷入了包圍。
他的女伴珊多拉雖然是王國本地貴族,奈何因為她性格高傲清冷,幾乎沒什麼參加社交活動的經驗,為蘇恩引見介紹來賓的工作就只好交給海蒂來負責了。
盡管特拉德的女神教會里,瑪格麗特稱得上一手遮天,但也不是所有信徒都認同她那激進的宗教理念,海蒂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王室的告解官,她溫和、包容的性格也反映在對待信仰的態度和行事風格上,從而受到了薇瓦莉雅的欣賞。
近年來,她陪同王女出席的政治和社交場合越來越多,漸漸有了“聖女海蒂”的名號。
應酬的間隙里,蘇恩悄然打量了這位特拉德聖女一番——她擁有一頭標志性的湖藍色長發,身材窈窕,可惜既沒有精靈的纖細也沒有蜂騎士的豐滿,很難打動胃口養刁的蘇恩。
與瑪格麗特的長袖善舞不同,海蒂是一位很好的聆聽者,柔和清秀的五官和認真誠懇的態度,她總是能完美融入到交談的氛圍當中。
“殿下,這位是來自莫海爾的凱拉奇學士。”
蘇恩例行點頭微笑,與那名身形瘦高、表情刻板的男人打了個招呼。
“莫海爾……記得是王國東北邊境上的鎮子,到這兒的路途可不近啊。不過我記得那里的領主好像是……”
“是塞布麗娜女士。”
海蒂在一旁適時地出聲提醒,不過蘇恩完全想不起這號人物,好在海蒂料到了他的窘境,繼續補充道“她出身於王室的分支,國王陛下派遣她管理特拉德與塞倫王國的邊境。”
“哦,塞倫啊。那邊的局勢現在怎麼樣了?”
北岸明珠塞倫,這個風景秀美的國家已經淪為了人間地獄。
黑之傭兵團在塞倫掀起叛亂,已經控制了王國的大部分領土。
他們在塞倫實行了一系列駭人聽聞的荒誕統治,將女性大量的貶為軍妓和性奴,昔日名揚綠水河的聖騎士團也被改造為性騎士團,就連帝國皇子凱爾在塞拉尼亞的倒行逆施都要膛乎其後。
“很不好,整個國家都陷入了駭人聽聞的暴行之中,大量難民的從邊境涌入了莫海爾,已經超過了莫海爾領的承載能力——我正是受塞布麗娜大人的命令向王都求援的。”
凱拉奇好整以暇的說道,心中想的卻是完全不同的事項。
在莫海爾,殘留著某個第二紀元甚至更早的魔法遺跡,一小群法師在那里建立起魔法塔,真是為了研究那個秘密。
他們早已暗中控制了那里,女領主塞布麗娜也無非是凱拉奇和他同伙的玩物。
大量的難民涌入讓莫海爾的局面也變得混亂起來,一不小心,法師們蓄意隱藏的秘密就有曝光的可能。
凱拉奇這次來到茵多,就是想請王室出手遷走難民的。
“塞倫與特拉德同為聖女神信仰庇佑下的國家,請殿下對他們心存慈悲,您的仁慈必將為民眾所稱頌。”
這時,一名身穿鵝黃色輕紗長裙的女子滿臉憂色的請求道,正是聖教國駐特拉德的大使。
“這是自然,黑色傭兵團倒行逆施,在塞倫王國制造出如此駭人聽聞的人間慘劇,特拉德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勢必不能袖手旁觀。”
蘇恩做出義正言辭的態度回應道“不過現在陛下病重,兄長故去,我又剛剛回國,尚有千頭萬緒需要處理。我和薇瓦莉雅姐姐一定會盡快處理好相關事務,會同各地領主聯合商討出兵事宜,連同各國一道,早日將那黑色傭兵團連根拔起,解塞倫國民倒懸之苦。”
——對於塞倫王國的遭遇,特拉德大王國表示深切同情和高度重視,將提供幫助以外的一切幫助。
“正是如此。”
稍遠處的愛德拉也適時的插話道“黑色傭兵團堪稱女性公敵。待到時機成熟,我一定親自領兵,附隨殿下驥後,還塞倫一個朗朗乾坤。”
——比起多少要考慮國際觀瞻的王室,各地領主對於保存實力的執念更甚,如果肯把寶貴的兵力投入到外國戰場才是咄咄怪事。
當蘇恩說出要同領主聯合出兵的時候,就相當於說絕對不會出兵了。
“塞倫人民一定會感謝殿下的關心。”大使微微苦笑,也唯有低頭致謝。
塞倫王國淪陷後,身為聖女神教會中心的教國自然不會束手旁觀,但就連艾露特恩引以為傲的神官騎士團也在與黑色傭兵團的決戰中落敗,不得不撤離塞倫。
聖女神教團自然不能就這樣算了,否則其一個紀元以來精心構建的政治局面也將分崩離析,更何況黑色傭兵團背後是信仰黑澤神的邪教團,乃是聖女神教會的死敵。
由四位樞機主教之一的“聖眼”瑪露卡迪娜出面發起號召,聖教國的使者奔走在綠水河北岸的宮廷中,嘗試組織起一支聯軍收復塞倫——成果嘛,大致和特拉德的情況一樣吧。
黑山羊的勢力已經深入到綠水河北岸,隨時可能發起進一步的擴張;西方同盟的觸手也延伸到了這里,沒有人相信他們是善男信女。
既此多事之秋,誰肯動用自身的軍兵力為塞倫火中取栗?
“那麼,讓我們為了塞倫祈福。”蘇恩說著舉起酒杯,眾人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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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令人身心俱疲的社交圈里掙脫出來,蘇恩走到大廳外的陽台上,讓撲面而來的微風吹散身上的燥熱和醉意。
無邊的黑暗籠罩下的大地在他腳下綿延到天邊,茵多星星點點的燈火綴在這塊墨黑色的畫布上,照亮了千家萬戶的平淡生活。
“殿下,您可是今天的主角,怎麼躲在這里?”
悅耳的柔和女聲從背後傳來,大主教瑪格麗特踱步地走到蘇恩身邊,皓腕似乎不勝酒力般搭在陽台的欄杆上,俏臉上透出微醺的紅暈,往日里通透仿佛能映出人心的眸子也染上了幾分放縱的迷離。
“我從出生就閒散到現在,又在外浪蕩了那麼多年,實在是有些不適應這種場面啊,讓大主教閣下您見笑了。”
蘇恩不動聲色的說道,身體卻無形之中繃得筆直——神職並非世襲,年級輕輕就登上大主教之位的這個女人無疑是最為狡猾的狐狸,薇瓦莉雅和奧莉薇婭加起來都沒有她來得危險。
“殿下說笑了。”瑪格麗特抿嘴淺笑“在我看來,正是因為您在外歷練的這些年,才能讓你變得這麼有男子氣概呢。”
“哦?願聞其詳。”
“您在廣場上的那些話語,我雖然無緣直接聆聽,卻也聽到了轉述,確實是充滿了豪情壯志”瑪格麗特美眸轉動“大王國上一位如此有氣概的君主,怕是要追溯到腓特烈大王了。”
“大主教閣下謬贊。”
蘇恩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只不過說了些虛張聲勢的大話罷了,腓特烈大王之所以是大王,並不在於他說了什麼,而在於他做了什麼。”
“那麼殿下覺得,當務之急該做些什麼呢?”大主教露出玩味的微笑。
“做什麼?我現在又能做些什麼呢?”蘇恩自嘲的一笑“我離開太久了,舊到連宴會上的貴族都人不全。”
“確實。我想您一定正在苦惱——誰是我的朋友,誰又是我的敵人。”
“大主教閣下有何賜教?”
“這只由您來決定,我又有什麼能夠賜教的呢?不過嘛……”瑪格麗特意味深長的一頓“我可以保證的是,特拉德教會永遠是您最可靠的朋友。”
“感謝您的友誼,我對此深感受寵若驚。”本該是沒什麼營養的客套話,蘇恩卻莫名得感到了心驚肉跳——很快,危機感就兌現了。
“擁王派的貴族不是您的朋友,他們早已把籌碼壓在了托曼殿下身上。如果您不能給他們托曼殿下本會給他們的,他們就不會滿意。地方派的貴族更不是您的朋友,王室權威的任何強化都會削弱他們的獨立性。您的姐姐,薇瓦莉雅殿下同樣不是您的朋友,畢竟,如果您沒有回來的話,她就會成為特拉德歷史上的第一個女王。”
“那麼,瑪格麗特大主教閣下。”蘇恩雙目灼灼的盯著大主教“您又想從我身上獲得什麼呢?”
“啊啦?”瑪格麗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還以為您會怒斥不要離間你們姐弟感情呢。”
“確實,正常來說我應該那麼說。但是正常來說,您也不該說這些話。”
蘇恩淡淡的說道“既然您都說出來了,想必不只是為了挑撥離間那麼簡單吧?”
“您真的是很有趣呢,那麼我也有話直說了。”
瑪格麗特輕笑著“與其說我希望從您身上得到什麼,不如說我不願意失去什麼。您想必也清楚,薇瓦莉婭殿下同聖都走得很近,但是您知道她們正在策劃的是什麼嗎?”
“願聞其詳。”
“主教敘任權。”僅僅幾個字,卻如同一道平地驚雷,讓蘇恩勃然色變。
聖女神教團以組織嚴密聞名,所有教會都對位於聖都的宗座負責,這種垂直負責的管理結構是聖女神教團的權力源泉,也是聖都能成為綠水河北岸政治中心的根本依憑。
世俗雄主自然對這種把手伸到自己家里的行為有所不滿,圍繞於此的斗爭時有發生。
腓特烈大王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從聖都爭得了主教敘任權,這也是特拉德教會能夠獨立發展的根源——只不過這些年王室暗弱,教會事務基本由本地教會自治處理。
“現在您應該知道,為什麼我永遠會是您忠實的朋友了。”瑪格麗特向前一步,纖手撫在蘇恩的胸前。
“那也不一定吧?”雖然時機並不恰當,蘇恩還是不由自主的感到有些躁動“說不定我也願意為了獲得教團的支持而讓步呢?”
“如果是那樣,我也只能怪自己有眼無珠,所托非人咯。”
大主教一邊說著,已經靠在蘇恩的身上,纖臉貼在蘇恩的胸膛“不過,您的氣概讓我相信,您不會是那樣的男人。”
“是嗎?”——不管了,無論如何先把餌吃下去“不知道大主教閣下有沒有興趣見識一下我到底是怎麼樣的男人?”
“好啊。”瑪格麗特雙手圈住蘇恩的脖子,俏臉微仰,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不過我還是處女,殿下准備負責嗎?”
“什麼!?”這出乎意料的奇襲頓時讓蘇恩措手不及。
聖女神教會並不禁止神職人員結婚,特拉德歷史上也不乏神官嫁入宮廷的。
但是根據傳統,她們都會辭去教會內的職務。
蘇恩可不覺得區區一個王後的虛名比得上大主教的權柄——何況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瑪格麗特充滿了權利欲。
“當然,我不會辭職,也沒有必要辭職。”瑪格麗特注視著蘇恩,緩緩說道“從沒有哪條教規或是王法規定王後不能擔任大主教。”
“大主教閣下,茲事體大,我不得不確認一下沒有誤會您的意思。”
蘇恩不由得起了眉頭“我想這不僅僅是一個擔任總主教的王後,或是身為一位王後的總主教,這樣簡單的事吧?”
“或許是,又或許不是。在事情走到那一步之前,又有誰能夠斷言呢?”
瑪格麗特幽幽的說道“不過,如果不邁出那一步。連機會也不會有,不是嗎?”
“……”蘇恩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開始懷疑是否自己歸國以來的故作強勢有些過了頭,以至於一上來就遇上了這種驚心動魄的誘惑。
沒有哪種傳統是無緣無故的,尤其是涉及宮廷的時候。
入宮者辭去教職的慣例,既是王室為了避免誕生過於強勢的王後,也是教會想要降低王室的直接影響。
打破了這個慣例,也意味著打破宮廷和教會之間的隔閡。
“殿下您許下豪言壯志,要讓特拉德再一次偉大。”瑪格麗特目光熾熱“所以,我才願意給您這次機會。”
將手探入教會的勢力范圍,讓教會的力量為自己所用,這無疑是致命誘惑。
對於暗弱已久的王室來說,這是一口氣扭轉下行局勢的大好機會。
尤其是,如果真的黑潮將至,以特拉德現在的局面必然會被撕裂——只是,在現今的力量對比之下,一旦打破這個隔離,究竟是誰將會控制誰呢?
“那麼,我等著您的決定。”瑪格麗特後退一步,盈盈轉了一圈,仿佛在展示身材一樣“希望不會太久。”
言罷,大主教轉身離去。只留蘇恩一人立在原地,心中久久不能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