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悄然過去,已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方雪晴回到了學校,雖然悲痛還需要時間才能淡化,但生活仍要繼續。
“方雪晴,你明天去曹老師家畫畫嗎?”
又一個星期六晚間放學之後,高逸翔鼓起勇氣,快步追上那個他已經悄悄注視了一整晚的女孩,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方雪晴停步回身。
換下厚重的冬衣之後,她更顯得清減了不少,腰肢堪堪一搦,雙肩消瘦如削,和一個月前相比,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聽到高逸翔的問題之後,她帶著歉意淺淺一笑:“對不起啊,還是下個星期再說吧。我家里的事還沒解決好……我也定不下心來畫畫。”
高逸翔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臉上總算是再次有了笑容,但蒼白的臉頰,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卻使得這淺淺的笑容格外讓人心疼。
但他不能表示超過同學關系的關心,只能繼續裝作不經意地答應道:“嗯,好。你也別急,比賽還有大把時間。”
方雪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用等我啊,你自己先去畫吧?”
高逸翔張了張嘴,把幾乎脫口而出的那句“你不去,我畫誰啊”吞了回去。
他還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石小凱的呼喚已經從窗外傳來:“小雪?小雪。”
於是方雪晴便歉疚地一笑:“我要回去啦。”
“嗯。下個星期見。”高逸翔注視著方雪晴走出門外,和石小凱親密地交談幾句之後並肩離去,然後背起書包,獨自離開了教室。
片刻之後,方雪晴坐在石小凱的電動車後座,順著公路駛向自家的小村。
她像往常一樣,側著身子看向電動車背後逐漸遠去的學校,以及更遠的,燈火璀璨卻又變幻莫定的江城。
郊區的公路寬闊而平整,在這深夜里卻更顯得空蕩蕩的,偶爾有一輛車擦肩而過,也總是呼嘯著迅速隱沒在夜色里。
路燈如同珠串從身後延伸向前,一團團燈光之外就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中的原野,夜幕和光團的分界线像是筆畫出來一般分明。
悄無聲息地伴隨著他們前進的江水流淌著微光,遠處地平线上的寥落燈火讓整個世界都顯得蒼茫無際。
拂面的春風帶著花和青草的氣息,但仍有寒意。
於是方雪晴悄悄地把臉頰靠在石小凱的背上,抱緊了他的腰。
這個舉動鼓勵了石小凱,笑著問道:“小雪,……你媽媽去區政府討債的事,怎麼樣了。”
看,這就是小凱哥討厭的地方。
自己好不容易暫時忘記這些事,好不容易平靜一會兒,他就要提起來,真是煞風景。
方雪晴有些生氣地松開手,不高興地回答道:“不知道。沒問。”
石小凱愣了愣,沒有再出聲。
兩個孩子都不再說話,一起看著前方。
流光溢彩的新區政府正從四周的原野中躍出,現在各機關單位已經搬了進來,每天晚上都會亮起幾組激光射燈,整夜地把巍峨的大樓塗抹得五光十色。
大樓前的廣場上則剛剛安裝了一組氣勢恢宏的燈光音樂噴泉,只是廣場上空無一人,只有昆蟲和野鼠享受著這幅美景。
接著,電動車轉進那條熟悉的小路,前方林木掩映間,已經閃出燈火闌珊的小村。
“明天要我送你去學校畫畫嗎?”電動車在方雪晴家門口停下,石小凱一只腳支著車,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笑嘻嘻地問道。
昏暗的光线讓男孩臉上的棱角都溫柔了起來。
方雪晴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就算自己耍小性子,他都不會生氣的。
她滑下電動車後座,搖頭道:“還不知道……”
“那我明天早上再來。你要是去畫畫,我送你。”石小凱一如既往的殷勤,甚至比以前更殷勤。
方雪晴皺起細長的眉毛,用力搖頭:“不用啦。我自己騎自行車去。”
她不給石小凱說話的機會,故意鼓著嘴,擺出很不高興的樣子:“小凱哥,你自己的學習也要抓緊才行。我們馬上要高三了,該學的課程都快學完了吧?以後都是復習。你現在這樣怎麼行,大伯和伯母都快急死了。明天你別來了啊?在家好好做作業,做卷子。你語文那麼差,多寫兩篇作文也好啊。你們理科也要考語文的……”
如果是自己的父母說出這麼長的一番話,這家伙肯定早就不耐煩地拂袖而去了。
但現在他卻只希望這番話再長一點。
石小凱注視著女孩那閃耀著微光的,翕動的唇,壓抑著心里惱人的悸動,心不在焉地笑道:“我本來就腦子笨……學不進去,作文根本就不會寫。……好好好,你別瞪我,我寫還不行嗎……我寫。”
方雪晴的臉色慢慢舒緩下來:“……好了。快回去吧。”
看著石小凱呆呆的樣子,不由得抿嘴笑道:“你明天要是作業做完了,晚上再來找我吧。”
說完也不等石小凱回答,就跑進院門里去了。
石小凱頓時喜笑顏開:“我一定做完!嘿嘿嘿。”話音未落,電動車就嗡的一聲竄了出去。
院門里的方雪晴聽著電動車的聲音遠去,才舉步走向自家大門。
當她來到屋檐下時,聽見三兩聲嘰嘰喳喳的燕子叫,便笑著抬起頭來,對著那個修繕一新的燕子窩打起了招呼:“逍遙,靈兒,這麼晚還不睡啊。”
逍遙和靈兒啾啾幾聲,作為回答。
三年前這對燕子第一次來自己家築巢時,方雪晴還在上初中,於是就按照那時最喜歡的電視劇里的角色給它們起了名字。
結果現在每次叫都覺得有一股濃濃的中二感,羞恥得不行,方雪晴也從來不在別人面前叫這對大燕子的名字。
當然,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是無所謂的。
畢竟它們彌補了方雪晴當時最大的遺憾,仿佛電視劇中悲情的主角真的在一起了。
它們每年都會生一窩小燕子,今年也孵出了四只。
小家伙才剛剛睜開眼睛,每天一大早就張著嘴嘰嘰喳喳地要吃的。
方雪晴看著燕子們在窩里安靜地蜷縮起來,這時屋里傳來媽媽的聲音:“小雪。”
於是她答應一聲,快步走進堂屋,便看到形容憔悴的媽媽正好從里屋走出來。
媽媽的面容讓方雪晴從短暫的安寧和悠閒中回到了現實。
一個月過去,媽媽的臉上已經不見多少悲傷,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茫然。
她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問,放下書包後倒了杯水,盡量用輕松的語氣,先問問別的無關緊要的問題:“小旭呢,睡了?”
“剛睡。”媽媽慢慢地走到方雪晴身邊坐下,沉默片刻之後,繼續回答道:“這個星期又白跑了。”
方雪晴握緊了手中的杯子,她已經開始習慣這種預料之內的失望。
媽媽繼續喃喃自語道:“……還是老樣子,一點進展都沒有。這個叫我去找那個。那個叫我找這個。一個說要開會研究。一個說要報告領導。上次說財政困難。下次說流程復雜。跑來跑去都還是沒用。”
雖然不明白,但方雪晴明白。媽媽只是最普通的家庭婦女,文化程度不高,更沒有什麼見識。面對那些人類當中的精英,自然毫無招架之力。
方雪晴自己更做不了什麼。
她放下水杯,走到媽媽身後,一邊輕輕地捶著媽媽的肩膀,一邊努力安慰道:“媽媽,你別著急。反正這個錢他們也賴不掉。”
媽媽茫然地搖了搖頭:“天知道。”
方雪晴努力思考著,試探著問道:“李老板他們……”
媽媽知道她的意思,無奈地笑道:“老李剛剛判了,一年半。他家里還要交罰款,亂的不行。老板娘前幾天還病了,今天剛出院,也沒法子幫我們什麼。”
“那……他們有上級單位吧?”方雪晴絞盡腦汁,搜索著自己所有的知識,希望給媽媽一些幫助。
“市里說這是經濟問題……區里又不是不認,只是現在拿不出錢。叫我們耐心地和他們交涉。省里更是不管,理都沒人理我。”
媽媽的話雖然平淡,但方雪晴卻能想象得到,這其中遭遇了多少輕蔑的應付和不耐煩的白眼。
而媽媽還在喃喃地繼續說著:“我還找了律師事務所咨詢過了。聽到是這樣的事情,根本沒人攬。”
方雪晴只能再次沉默。
片刻之後,還是媽媽說道:“明天我去跟這些時候認識的幾個人商量一下。小雪,你下個星期再去畫畫吧?”
說完後轉過臉來,歉疚地看了她一眼。
“你只管去啊,媽媽。現在我也定不下心。”方雪晴趕緊微笑著回答道:“最近認識的?是什麼人?”
“都是有各種問題要區里解決的,和我一樣,天天跑,就認識了。”
媽媽嘆息道:“什麼家里征地款沒落實的,小孩上學被人冒頂的,退休年限搞錯的……有兩個都跑了好幾年,從老區政府跑到新區政府,一直沒解決。”
“哦。”方雪晴不知道怎麼繼續這個話題,畢竟她對這些東西一無所知。
“我們明天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找個法子解決我們的事。”
媽媽站起身來:“小雪,睡吧。”
她轉身看著方雪晴,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女兒的臉頰,微笑道:“小雪,你要好好吃飯啊。”
方雪晴趕緊握住媽媽的手,輕聲道:“嗯。我知道。你快睡吧。”
母女兩相對微笑片刻,媽媽才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
方雪晴呆呆站了一會,才心不在焉地洗漱完畢,然後回房睡下了。
第二天,她心神不寧地陪著方旭升玩了一天,心里卻一直期待著媽媽能帶回好消息。
但每次院門被推開時,出現的卻都是石小凱。
這家伙天黑之後就不肯再走,陪著方雪晴一直到將近午夜,甚至幫她一起給方旭升洗漱,送他睡著,才被他怒衝衝的母親喊了回去。
方雪晴在院門外歉疚地目送男孩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下定決心下次再也不許那家伙這樣了。
她剛一回頭,卻看見媽媽正從村口走來,於是便趕緊迎了上去。
媽媽坐下之後,一連喝了方雪晴倒的兩杯水,才疲倦地微笑道:“小雪,我們幾個人說好了,下個星期再試試看,要是還這樣一直拖著沒什麼進展,我們就一起去北京一趟。”
“北京?”方雪晴吃了一驚,一顆心一下子莫名地懸了起來。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媽媽無奈地放下茶杯:“市里省里都不管……畢竟都在一處。誰願意管這些事……難道市里省里的法院還會為了我們去強制執行,查封區政府不成……”
方雪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擔心,甚至恐懼,脫口而出道:“媽媽,再想想別的辦法不行嗎?”
媽媽搖著頭:“能想的辦法都想了。”
她意識到女兒的擔心,抬頭微笑道:“沒事的,就是去試試,其實也不抱什麼太大的指望。這次認識的有個老張,他村里為了征地的事情已經有好幾個人先去北京了,最早的去了都有兩三年了……熟得很,我跟著他們去也有個照應,不至於兩眼一抹黑。說不定運氣好就解決了呢,其實就指望我們跑一趟能讓區里重視一點。”
但媽媽的話不但沒有讓方雪晴放心,反而覺得更加緊張,卻又不知道怎麼勸。
遲疑良久,才試探著說道:“媽媽,慢慢來不行嗎?他們遲早要還我們錢吧?”
媽媽抬起疲憊的眼睛看著她,苦笑道:“遲是多遲,早又是多早。這次我們一起的還有個老齊,二十萬被拖了八年了。”
方雪晴有那麼一瞬間,想拉住媽媽,說不要這錢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但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這筆錢是爸爸的命換來的,怎麼可能不要呢?
而且,媽媽就算勉強能維持一家三口的生活,也負擔不起弟弟在特種康復學校的開支。
而自己不久以後就要上大學了。
媽媽反過來還在安慰她:“小雪,沒事的。我們還是盡量在本地解決……說不定下星期就有進展呢。他們多少給一點,能把你爸爸後事辦了,剩下的慢慢來也不怕了。你別擔心,啊?”
“嗯。”方雪晴努力勸說自己不要多想,小聲回答道。
但這個世界上的驚喜總是太難得。
又是兩個星期過去,清明節已經到了。
母女兩又一次相對坐在堂屋里,媽媽雖然還是疲憊憔悴,但眼中的茫然已經變成了決絕:“小雪,這實在沒辦法了。一點希望都沒有。我們已經定好了,後天一起去北京。”
方雪晴也知道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但媽媽一說到去北京,她就覺得莫名的恐懼。
媽媽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站起身來撫摸著方雪晴的頭發,溫和地微笑道:“小雪,你別怕。我都安排好了。你嬸子現在在家帶妹妹也沒什麼事,我托好了她,每個星期一早上送小旭去上學,星期六接回來,你安心上你的學。就是星期天你不上學了在家帶一下小旭……耽誤你畫畫了。”
“媽媽,你說什麼呀。”
方雪晴趕緊也站起來,拉著媽媽的手,撅著小嘴撒嬌般寬慰媽媽道:“我都這麼大了,你放心吧。畫畫什麼的,我現在這樣子也畫不了。”
“嗯。”
媽媽點點頭,掏出一張銀行卡塞進方雪晴手里:“小雪,這卡里有兩萬塊錢,媽媽不在家的時候你收好。我帶去北京的卡有一萬,給你嬸子的卡里也有一萬……”媽媽慢慢地說著:“媽媽的首飾也不帶了……這個戒指,耳環……我放在書桌第三個抽屜後面的暗格里了……我們家的房產證……戶口本什麼的也都在那……”方雪晴仔細聽著,生怕漏了什麼:“……有什麼事去找你嬸,找對面四嬸也可以……我打好招呼了……”
媽媽確實安排的很詳細,方方面面都很周到,似乎確實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地方,但方雪晴卻始終莫名的不放心。
媽媽走後的第一夜她幾乎徹夜未眠,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浮現出種種奇形怪狀的東西。
直到天快亮,她才閉著眼睛打了個盹,卻又做了個噩夢。
當她驚叫著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正聽到窗外燕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方雪晴抹著臉上的冷汗,呆呆地坐著,直到石小凱喊她一起去上學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
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處於一種緊張的狀態。
自己的家好像突然變得非常陌生,一下子沒有了煙火氣。
以前她每次放學回家時,看到的都是爸爸媽媽其樂融融的情景,聽到的都是溫柔關切的話語,現在卻冷冷清清,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拋棄。
孤獨感讓她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她開始害怕回家,甚至有那麼一兩次,在石小凱送她到家門口的時候,她幾乎脫口而出,讓石小凱陪自己一個晚上。
當然,她並沒有真的這麼做。
相比之下,另一種恐懼讓她更加難以忍受。
媽媽走後的第一個周末,她就急不可耐地去找到堂嬸,問媽媽的消息。
但得到的回答卻是沒有聯系上。
媽媽是帶著手機去北京的,但走後卻一直關機,也沒有主動打電話回來。
這顯然不正常。
但堂嬸反過來安慰方雪晴:“小雪,你別擔心,你媽又不是小孩子。可能是剛到北京,住的地方手機不方便充電,或者上訪的事情忙,耽擱了。別著急啊?你媽打電話來我馬上通知你。”
方雪晴只能祈禱真是如同堂嬸所說的那樣。
但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媽媽仍然是杳無音訊。
眼看著春花落盡,氣候日暖,就快到五月份了,方雪晴度日如年地熬了一天又一天,終於在四月的最後一天,忍無可忍地向堂嬸提出了要去北京尋找媽媽的下落。
堂嬸當然已經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但她回答道:“你去哪里找?北京幾千萬人,你有什麼线索嗎?”
方雪晴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她已經下了決心,倔強地回答道:“我去找警察,找電台報紙,肯定能找到线索的。”
堂嬸嘆了口氣,耐心地解釋道:“小雪,你別犯傻。嬸兒知道你著急,嬸兒也著急。但是我們冒冒失失地跑到北京去沒用,知道麼。我帶著你妹妹,行動不方便。你自己還是個娃娃呢,你跑到北京去,出了事怎麼辦?我有什麼臉見你媽媽?”
方雪晴知道堂嬸說的有道理,可是她無法接受,她的精神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再這麼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干出什麼事情。
她正想歇斯底里地尖叫時,堂嬸的話讓她冷靜了下來,並且多少有了些希望:“我前天就給你叔打電話了。你叔這個五一要加班趕貨,請到了五月五號的假。等你叔回來,再好好商量一下怎麼辦。就算要去北京,也是你叔去。我去沒用,你去更沒用。”
方雪晴一屁股坐了下來,放聲大哭。
接下來的幾天,雖然還是沒能聯系上媽媽,但方雪晴多少有了些希望。
堂叔雖然也只是個打工的,但走南闖北多年,無論如何總比自己強。
這個時候就只能相信大人們了。
她眼巴巴地盼到了堂叔回來的那一天。當天晚上急急忙忙地催著石小凱回到家之後,她卻驚訝地發現冷清多日的家中有了生氣。
堂叔堂嬸,還有幾個親戚和街坊鄰居都在,黑壓壓地站了一堂屋。
本來在院門外就能聽到他們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但方雪晴進屋之後,屋里卻一下子安靜得可怕,而且每個人都看著方雪晴,臉色凝重如鉛。
方雪晴意識到是發生大事了。
她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耳朵里嗡嗡一片,眼前也一陣一陣地發黑,卻不敢去想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她勉強向著風塵仆仆,看來是剛剛到家的堂叔打了個招呼,堂叔先是顧左右而言他地扯了幾句,但最終,還是為難地拿出一張紙,輕聲道:“丫頭,你定下心,先看看這個。這是東洲精神病院送來的通知。”
精神病院?
方雪晴的呼吸和心跳同時停頓了片刻,然後痙攣地伸出手接過那張紙。
她只掃了一眼,就眼前一黑,軟綿綿地癱倒在早有准備,悄悄靠在她身後的堂嬸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