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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故技重施

野有蔓草 丁山珂 4106 2024-03-03 21:28

  流霞榭正房,寢間西洋自鳴鍾當當當敲了十二下,臨窗暖閣炕上,幾個丫鬟抬來一張炕桌。

  不一會兒,炕桌上便給擺滿了精致小菜,滋補湯品和幾色點心。

  原婉然坐上炕去,接過炕旁銀燭端上的燕窩粥,老實不客氣開吃。桌上飯菜魚肉她一樣不漏,細嚼慢咽吃到八分飽。

  房里丫鬟裁度原婉然用膳時間,提前煎藥,待原婉然飯畢,湯藥冷熱正好適口。

  原婉然接過碗,一口口啜下,好似那是甜湯甘泉,不是苦澀難當的藥湯。

  自從她和趙玦撕破臉,已過了一段時日。

  那日趙玦臨走放話:“不必向下人求救,他們全家身家捏在我手里,吃里扒外沒好下場。”

  原婉然人在流霞榭,面對好些丫鬟重重“服侍”,寸步不離,倍感勢單力孤。

  那日她十分沮喪,茶飯不吃,湯藥懶進,晚間翻來覆去,總是睡不好。

  好容易打了個盹,她夢見韓一和趙野到處找她,一年年過去,他們兄弟倆天南地北奔波,白了鬢發,老了容顏,郁挹終老。

  她哭著醒來,面對床前一地丫鬟安慰,抬手一把擦干眼淚,說要吃飯。

  她不能放任自己消沉,消沉等同屈服,徒然使親者痛,仇者快。

  不管趙玦那方有多少人馬,韓一和趙野拼命找她,她也要盡力脫逃,回到他們身邊。當務之急,便是養好身體。

  那天起,原婉然能吃吃,能喝喝,用了幾次湯藥彷佛效驗不錯,便放心服用。

  她也設法摸清趙玦這兒的根底。

  起初趙玦和蔡重合謀綁人,選擇將她帶往西山,顯然他在西山有巢穴,很可能便是她目前所在的別業。

  她便問銀燭:“這別業可是位在西山?”

  這回銀燭干脆答是。

  原婉然欲待打探趙玦詳細來歷,銀燭和其他丫鬟照舊言行恭敬,口風卻很緊。

  她只能等趙玦這位正主兒現身,卻久久不見人影。——她夢里倒是頻頻見到他在西山大開殺戒,幾次生生嚇醒。

  她求見趙玦,銀燭道:“主子近來不在別業,娘子請靜心養病,病好了,主子也差不多回來了。”

  等她病愈,趙玦果然來了。

  這位富公子又回到老樣子,衣冠楚楚,整個人從骨子里透出清貴儒雅,寒暄時候,也和從前在繡莊那時一般風度溫和。

  原婉然一度幾乎錯覺西山那件事只是一場惡夢,然而她身在流霞榭,那院子一景一物都在提醒她,她之所以人在這地界,正因趙玦絕非他往昔扮演的謙謙君子。

  原婉然問他:“你說看我全家不順眼,將我綁到此處,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我們一家子哪里招你惹你了。”

  趙玦道:“想不出就撂開手,你剛剛大好,休養要緊。”

  他言語不算冷漠,然而落在原婉然耳里,滿肚的火氣又給撩起三丈高。

  她莫名其妙教人擄劫,先在西山遭罪,後被軟禁,連帶韓一和趙野在家日夜懸心,這些磨難在趙玦口中輕描淡寫帶過,彷佛是小事,於她卻樁樁件件是大事。

  不過她想從趙玦嘴里套出真相,只得捺下性子道:“擄人是大罪,我還是從五品武官妻子,萬一你擄我一事東窗事發,刑罰多加一二等都不稀奇。”

  趙玦淡然道:“不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

  原婉然心頭顫涼,趙玦的聲調慢條斯理但斬釘截鐵,分明自信擄人之事做得機密。換言之,韓一和趙野要追查她下落就難了。

  旋即她告訴自己鎮定,下回不知幾時能見到趙玦,趁他人在眼前,把握機會繼續多探探他的底兒。

  她問道:“你放著安逸日子不過,冒險擄人,真真只因為看不慣我家?”

  趙玦迎向她審視目光,泰然應道:“正是。”

  “不是因為和我家有冤仇?”

  “不是。”

  原婉然也這麼想,她對趙玦從來恭敬客氣,韓一、趙野和他則不相熟,兼且無論公務或私交都無有瓜葛,如何能結下梁子?

  然則趙玦本人和她家無冤無仇,不保准他親友沒有。

  她因問道:“或是你家親友和我家結仇,你代為出頭報復?”

  趙玦眼眸映出稀薄笑意,彷佛覺得她這麼問有些意思。

  “比如為誰出頭?”他反問。

  “趙逾。”

  原婉然回想自家對頭,無非兄嫂和蔡重,哪里請得動趙玦這位富公子親自出馬和她家過不去?

  韓一兄弟倆那兒,來頭最大的對頭一是羅摩世子妃西林欽衣蘭兒,再是宗室趙逾。

  西林欽衣蘭兒愛慕韓一,曾經借故生事,後來有姑母秦國公夫人西林欽氏管束,也認清姑父秦國公在朝中勢微,而今老實做人,因此不會是她。

  至於趙逾,從前意圖染指趙野未遂,記恨在心,將韓一和趙野送上沙場拼命。前些時日,他被廢為庶人,死在被送往幽禁地方途中。

  趙逾出身皇家,身分顯貴,碰巧還和趙玦同姓,沒准雙方沾親帶故,有些淵源。

  不過趙逾倒台橫死與韓一兄弟倆並無干系,要怪實在怪不到他們頭上。

  原婉然回憶趙逾出事左右時節,趙玦如常在繡坊走動,服色無一點守喪模樣,否則繡坊人多,總有人能留心到,當談資講起。

  但是她思前想後,委實想不出她家得罪過哪號人物,有這分量能勞駕趙玦動手,只得胡亂一試。

  趙玦聽聞“趙逾”名字,想了一下,方道:“哦,他。”

  他口氣如談蟲豸,原婉然就曉得擄人這事和趙逾沾不上邊。

  趙玦又道:“我將你請來別業,和旁人旁事都無關。”

  原婉然半信半疑,一般人用膝蓋都算得出,為看不順眼誰家便犯下擄人大案,這般勾當劃不來。

  不過趙玦這人敢捅活人嘴巴、砍死人腦袋,確實也不能以常人行事料度……

  她問到此處,曉得擄人一事縱然另有隱情,趙玦反正不會吐實,便問旁的事。

  “前陣子我家大官人改籍,教人舉發冒籍,可是你從中作怪?”

  趙玦答得干脆:“絕無此事。”

  原婉然沒能從趙玦口中撬出可用线索,但再次得到他承諾。

  趙玦道:“你安心在別業休養生活,將流霞榭當成你自家宅院,要什麼,或有什麼不稱心,告訴銀燭,她自會打點妥當。”

  此後趙玦不曾踏足流霞榭,榭里如他所言,以原婉然為尊,奴婢精心服侍,每日三茶六飯,供應豐厚。

  原婉然見不著趙玦,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所喜者,不見他都要頻頻夢回西山凶案光景,何況見著真人?

  所憂者,遇不上趙玦,無法找他刨根問底。

  她改找奴婢旁敲側擊,弄清趙玦能優遇她到什麼地步,從中尋出有助於她逃跑的機緣。

  她向銀燭道:“悶在屋里養病實在無聊,我想繡花,打發時間。”

  銀燭陪笑:“娘子如今正在病中,繡花傷神損眼力,不如等大好再繡不遲?”

  原婉然道:“那我打絡子。”

  銀燭呈上各色上等线繩,連金线都有,唯獨不曾給她針。

  絡子雖能徒手打,有針釘著一端线頭,打起來更省事,銀燭行事妥貼,不可能想不到這一層。

  原婉然結合銀燭攔阻她繡花,以及流霞榭無利器兩事一並推究緣由,以為這是趙玦意思,嚴防她自殘或尋死。

  她又向銀燭道:“我穿慣窄袖短襖馬面裙。”銀燭便喚針线房的人過來另裁衣裙,帶來的布料五光十色,綾羅綢緞,織錦刺繡,貨樣數十種。

  因著時序入秋,針线房趁便一並裁起秋冬衣物。

  原婉然特別要了霜白和青色兩色棉襖棉裙,又留心院里大丫鬟裝束,按她們打扮挑了無紋的綾子夾襖和緞子比甲。

  當她退燒,便出房在流霞榭院里走動,活動筋骨。到得體力恢復時節,她便往流霞榭院外走,要探探附近虛實。

  銀燭擋在她跟前陪笑:“原娘子若要出門,且等婢子叫人過來。”

  原婉然問道:“我不過在附近轉轉,累了就回來,要叫什麼人呢?你們也別跟了。”

  “娘子,別業園子亭台樓閣錯落,娘子初來乍到,萬一迷路就不好了;二來,娘子才剛大好就走遠路,倘或累出病,如何是好?娘子且等一等,婢子傳小轎子來。”

  末了雙方折衷,原婉然徒步行走,丫鬟們跟在她屁股後頭隨身服侍。

  原婉然以流霞榭為起始,往周圍探路。她一日走兩三處地方便回流霞榭,步行稍久便推說乏了,半路休息,暗自認路,默背路徑。

  待她走了十幾處景致,估摸自己踩過的點在整個園子里十有七八,便問銀燭對證:“園子還剩多少地方我們還沒去過?”

  銀燭道:“大抵還剩半個園子。娘子要不要坐轎子游園?”

  “……”

  原婉然堅持徒步走完園子各處,只剩一處歸去軒沒進去過。丫鬟說里頭主人好靜,不便打擾。

  那以後她再將園子走過一遍,每回歇腳,她看似發呆,實則腦子忙得很,暗自比對從前殫精竭慮強記的景象。

  她在腦海將各處院落所在、幽僻角落,以及四方大道小徑匯編成地圖,如此一來,將來逃跑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亂晃。

  日復一日,終於原婉然將園林景致道路記得差不多,到了這日,她決定走下一步。

  這日銀燭不在流霞榭,原婉然出院游園,一行人走啊走,走到孤秀崗。

  那孤秀崗是座土山,地名取意於山上有一株百年孤松,參天獨立,蔥郁蒼勁。

  原婉然登上孤秀崗,道是累了,隨行的丫鬟便在當地石亭椅上鋪大錦褥子,擺茶水點心。

  她趁眾人忙碌不備,一溜煙衝向百年青松,手腳並用爬上樹去。

  她特意挑選的窄袖短襖馬面裙在此刻發揮效用,不論奔跑或爬樹都比長襖活動靈便。

  丫鬟們趕到樹下,原婉然已經爬了一人多高。

  有丫鬟試圖依樣畫葫蘆,爬上樹拉人。

  原婉然一感覺下方有動靜,便道:“你們別跟上來,否則我一害怕摔下地,沒准有個三長兩短。”

  趙玦那廂要留她命在,她便賭丫鬟們不敢妄動,作出危及她性命的舉動。

  丫鬟們果然老實了,待在地上干瞪眼,苦苦哀求她下來。

  原婉然硬下心腸,置若罔聞往上爬。

  她已然弄清別業花園里山水院落等布局,接下來就輪到查探園子外頭,別業其余部分是何光景。

  依她想來,西山一帶多的是高門巨賈在此間置產,趙玦別業附近必有其他富貴人家的園林宅第。只要她能逃出別業,便找那些人家求救。

  既要觀察地形,孤秀崗的松樹足足幾丈高,又長在土山——別業最高處,在樹上最能將別業四面八方一覽無遺。

  原婉然堪堪爬到將近樹頂,這才停下張望。

  這一望,她的心涼了半截。

  由樹上看去,她所在的園子以外是主宅和另一座園子,此外全教廣袤樹林包圍。

  樹林遠處中有一樓宇探出尖頂,似是佛塔,更遠便只余山峰環繞。

  別業附近居然如此荒僻,這該如何逃脫求救?

  原婉然在樹上愁腸百結,過了不知多久,手腳開始發酸,只得怏怏爬下樹。

  她落地之後,見眾丫鬟面有憂色,料想她們疏於看守自己,害怕消息外傳到趙玦那兒,受到詰難。

  她因說道:“你們莫煩惱,橫豎我沒出事,你們不說,我也不提,事情就掩過去了,你家主子不會知曉。”

  話音方落,趙玦帶著趙忠由石亭後轉出。

  趙玦外表平和泰然,眼里卻冒出寒芒。

  這些時日,他若人在別業,逢上原婉然游園,也會進園散心,順帶在暗處親眼瞧瞧她安好。

  這日流霞榭來報,原婉然游園,他遂尋了過來,哪承望目睹她故技重施,又學松鼠上樹那套。

  這村姑,如此不自愛,爬上幾丈高的大樹,還當著許多下人的面。

  他吩咐丫鬟:“帶原娘子回流霞榭。”轉頭向趙忠道:“傳嬤嬤用杖刑,叫大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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