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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莊上紛擾

野有蔓草 丁山珂 3921 2024-03-03 21:28

  趙野太習於陌生人的驚艷注目,如常依禮向那姑娘點頭招呼。

  那姑娘回神,粉腮飛紅,隨後回以靦腆微笑,繼續邁步。

  東廂里,趙徽喊道:“我的炭,喂,你怎麼搶炭呢?”

  薄嫗道:“對不住,趙畫師,正房的炭不能給你;給了,老身沒的賠。”

  未幾,東廂正廳的門簾給頂了起來,薄嫗提著炭簍疾步出房。

  不巧游廊上的姑娘正好走到門口那塊地兒,兩人撞個正著,噯喲一聲跌倒地上。薄嫗手里松脫炭簍,簍里炭條撒了出來。

  趙徽由房內追出,見薄嫗狼狽模樣,拍手笑道:“該!”

  轉眼見附近地上還坐了個紅襖姑娘,容色清純秀美,眉心因疼緊蹙,竟蹙出西子捧心的楚楚風韻。

  趙徽憐心大動,問道:“姑娘,你沒傷著吧?——薄嫗你看你,走路不長眼睛,撞了人家姑娘!”便要扶人。

  紅襖姑娘忙不迭避開,自個兒立起,一邊揉著手腳疼處,一邊走向薄嫗,問道:“干娘,你沒事吧?”

  “不打緊,”薄嫗拿她混濁眼睛投向紅襖姑娘,問道:“小月,你怎地這時便來了?”

  小月笑道:“老爺吩咐,請東廂的趙子健畫師過去說話。”

  宋大谷帶家眷進莊游樂,只由京城本宅帶來各人頭等丫鬟,以下二等丫鬟在莊上買進新人充當。

  小月便是這批新進奴婢之一,她給派在宋大谷院里,認了薄翁夫婦為干親,每日例必到薈錦院話家常。

  趙徽對小月一見傾心,總湊上前獻殷勤。

  他為免自家君子好逑之心太露痕跡,便偕葉百忍和趙野同行,到薄翁夫婦居住的南廂房找他們及小月聊天。

  葉百忍早眠不去,他便死拉活拉趙野作伴。

  因為有用得上趙野的地方,他對趙野便不再陰陽怪氣。

  趙野那廂,礙於自己外男暫居身分,在宋家別莊不便隨意走動,大多時候待在薈錦院,和薄翁夫婦聊天倒也解悶。

  沒幾次,趙徽發現小月來時,三次有兩次紅眼圈兒,因問緣故。薄嫗嘆道:“模樣長的好,本宅來的丫鬟排擠她。”

  趙徽拍大腿,“這些丫鬟怎地這般見不得人好?”

  薄嫗道:“有些丫鬟想攀高枝作姨娘,生怕小月模樣出挑,礙了她們的路。小月剛進莊子,別無親人,受欺負只能跑到薈錦院這方僻地偷哭,老身幾次撞見安慰她,兩下里便認了干親。”

  趙徽一個勁兒替小月抱不平。

  小月對自家遭遇原本緘默不語,漸漸松口道起委屈。

  她道:“本宅來的那班姐姐一天到晚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有事無事都要打罵。她們還經常在飯時支開我跑腿干活,等我得閒能用飯,廚房那些剩飯壓根兒填不飽肚子。幸虧有干爹干娘在,像親生爹娘似地開解我,日子方才不那麼難熬。”

  她生得清純無辜,這時神色淒涼,淚光閃動,模樣便十分可憐動人。

  趙徽不禁長嘆:“紅顏薄命。”

  趙野安慰小月,“本宅來的人遲早要回京城。”

  小月細聲道:“嗯,我就盼著那一天到來,到時莊上就清淨了。在那以前,本宅那班姐姐要斗便斗吧,我自個兒反正能避就避,只求她們別動不動找我碴。”

  她聊到後來有感而發:“大戶人家做人難,做下人更難。但願有朝一日,我能湊足身價銀,脫出奴籍。”

  趙徽沒口子夸小月有成算,極力攛掇她省吃儉用攢錢贖身。

  趙野則問起小月,離了宋家有何打算。

  小月強笑,“還不知道呢。我趁這幾年好生打聽,四下遠近有什麼妥當去處可以容身。”

  趙徽問道:“小月姑娘,你家里人呢?”

  小月黯然道:“我父母都不在了,只剩叔伯,不過回去大抵又教他們賣了,要不便將我嫁人換彩禮吧。”

  趙徽脫口道:“要彩禮啊?你可千萬別回去。”

  小月道:“嗯,我不回去。”

  她聲氣文弱但堅決,“我在叔伯家不論如何賣力干活,總是挨餓受凍,朝打暮罵,臨了還將我當貨物發賣。我情願在外頭飄蕩,也不回去。”

  趙野聽說這話,不由想起他的小婉婉,也在娘家吃盡相似苦頭。

  他因問小月將來孤身在外,打算做何行當糊口,並針對小月意願出主意。

  趙徽大力主張女人家不該思想出外掙錢,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嫁了才是正理,而且一勞永逸。

  稍後小月要回宋大谷院落,薄嫗取來一份油紙包給她,“里頭是窩窩頭,萬一那些丫鬟又不讓你吃飯,就拿它填肚子。”

  小月微笑道謝收下。

  那窩窩頭是薄嫗自掏腰包做成,趙野嘗過,因為用不起好食材,口感粗礪。

  薄嫗眼力不濟,瞅不清小月動作,趙野在附近眼角一瞥,小月收下油紙包時,手勢做蓮花指狀。

  那以後,趙野每日晨間上宋大谷院里繪小像,小月便在他回到薈錦院的路上與他寒暄,請教女子生計事體。

  兩人一男一女,正在綺年,皆是玉貌,且一個是外來畫師,駐足路上攀談,往來仆從紛紛側目。

  小月覺著了,紅著臉道:“我們這樣太點眼,不如到僻處說話。”

  趙野道:“在大路說吧,要不,晚間在薄翁那兒說也是一樣。孤男寡女躲到僻處說話,教人瞧見,要害姑娘受非議,那就不好了。”

  小月愣了愣,感激笑道:“是我考慮不周詳,多謝小趙畫師替我打算。”

  她和薄翁夫婦以年紀區分,喚年長的趙徽為大趙畫師,喚趙野為小趙畫師。

  趙野教小月尋上搭訕兩三次,向趙徽透口風,晨間某時似乎是小月得閒空檔,趙徽便專掐在那時借口見宋大谷,實則進院找小月閒聊,絆住了小月。

  一晚,趙徽按例拉趙野往南廂房聊天,小月正在房里哭,衣袖卷至手肘,前臂教薄嫗拿裹了冰雪的布包敷著。

  趙徽忙問:“怎麼回事?”

  薄嫗脹紅臉道:“小月在房里答應,回答老爺幾句問話,便教大丫頭尋了事由打她!你們瞧,下這等狠手!”

  薄嫗挪開布包,小月前臂肌膚露了出來。她的手臂教布包里融化的雪水濡濕,白白的肉皮腫起,上頭幾道清晰青赤痕跡,竟是毆傷。

  趙徽重重跺腳,罵道:“毒婦!——小月,我給你揉揉。”

  不等小月答應,他便捉過她的手要揉,可指尖碰上小月手上青痕,脫口嘆道:“哎,好軟!”

  小月飛紅臉,使勁收回手,薄嫗嗔了聲:“大趙畫師!”

  趙徽畢竟是客,薄翁不好得罪,只好打圓場,又和眾人勸解小月一陣。為了轉移小月愁腸,薄翁問起趙徽等人繪畫旁事。

  各人說起畫作進展,以趙野最快,預定幾日便交畫返家,大伙兒約定那晚給趙野作別。

  到了將近寢時,小月離去,趙徽目睹心上人一步一遲走遠,哀聲嘆氣。

  他打算借酒澆愁,嫌獨酌無趣,找趙野作陪。

  趙野平時總婉拒吃酒,這日倒是一口答應。

  兩人燈下對飲,當趙徽喝到微醺,趙野問道:“子健兄,先頭你替小月姑娘推拿青傷,說‘好軟’,可是指肌膚軟?”

  趙徽道:“這個自然。哎,姑娘家的肌膚嘛,有不軟的嗎?”

  “也有硬的。”

  趙徽拍桌,“你存心抬杠,是我摸過小月的手還是你?我拍胸脯保證,她的手軟嫩軟嫩的,可好摸了。”

  他給自己斟了杯酒,眯眼感嘆:“我生平立志娶個美嬌娘,可惜京城里外的女娘但凡有幾分姿色,便要好大一注彩禮。老天保佑,教我遇上小月……一個孤女,六親無靠,只消我多獻殷勤,還不跟摘熟果子一般輕易到手?等她湊出一半身價銀,我便出另一半……”

  趙野問道:“我瞧子健兄並不短少一筆身價錢這麼點錢,何不現在便幫小月姑娘贖身?”

  趙徽拿看傻子的眼色瞅向趙野,“那不就跟娶外頭女娘一般貴?”

  說完他打了個大噴嚏,揉揉鼻子抱怨:“嗐,東廂雖然較西廂尊貴,卻冬冷夏熱。”

  又過數日,趙野在西廂窗下繪畫宋大谷小像,杜長春一改過往不冷不熱作風,過去拜訪。

  宋大谷小像其實已臻完備,趙野仍按畫中人物細加渲染,杜長春因問道:“你畫小像,一般烘染幾層?”

  趙野答道:“一般數十層,直到我滿意為止。”

  “這可得花不少工夫。”

  “為求畫好,再多工夫都值得。”

  杜長春微不可見點頭,道:“作畫正該如此。”口氣雖淡,卻透出肯定意味。

  他又問道:問道:“近來你和趙子健走得近?”他以趙徽表字稱呼其人。

  “晚生晚間常教子健兄相尋,找薄翁夫婦閒話。”

  “提防那家伙。趙子健向人說你長得俊,不安分,招蜂引蝶,勸宋翁日後別再讓你登堂入室,托你作畫。”

  趙野正色道:“多謝前輩提醒。晚生曉得避嫌,除非宋翁喚見,否則一向不輕易出薈錦院。”

  杜長春道:“你為人行事我全瞧在眼內,宋翁問起,我也同他說了。”

  趙野施禮道謝,杜長春將手一搖,“趙子健不思精進畫藝,反倒汙蔑同行,斷人前程,畫壇不能容小人得意。鄰院住著宋翁請來的文人,趙子健常上那兒串門,想必也沒少和他們嚼蛆,你設法澄清,別吃悶虧。”

  趙野應是,杜長春又道:“你若和他對質,他問你誰遞的消息……”

  趙野欲待表示不會供出杜長春,以免對方好心提醒反倒卷入是非,杜長春一拍胸脯,道:“告訴那小人我說的!”

  韶光荏苒,那日趙野如期完成小像,將畫作送至宋大谷居處交付。事完他步回薈錦院,小月已等在甬道上。

  小月走到趙野跟前,“小趙畫師……”才起話頭,便擦了擦眼角。

  路上仆從往來,對於小月在趙野跟前拭淚,不禁再三偷偷注目。

  趙野借由施禮,不動聲色後退,拉開兩人距離。

  “姑娘找我何事?”

  小月未語,淚珠先落,“小趙畫師今日交付小像,那麼明日便該啟程返家了。”

  “不錯。”

  “晚間薈錦院治酒與小趙畫師作別,我有事抽不出身,去不了,因此先行向你辭別並道謝。這些時日多謝你教曉我許多行當門道,但願有朝一日,我能報答這分恩情。”

  小月望向趙野,翦水雙眸淚花盈盈,充滿感激、崇敬和傷感。一個美麗纖細少女拿如此神色看人,是極易教人心動心軟的。

  自然,也容易惹人閒話。

  甬道某些仆從再不掩飾窺視意思,幾乎能從他們打探神情看出這些人腦袋里正編出一篇篇閒話。

  趙野立即客套告辭,回轉薈錦院。

  晚間薈錦院眾人在正房廳堂把酒言歡,推杯換盞,卻不知當眾人酒闌之際,一抹身影趁夜色遮掩,悄悄潛入西廂房,往寢間反向的另一端房內躲藏。

  終於酒席散了,兩人腳步聲響進西廂。

  趙徽道:“無拘,你這酒量不行啊,吃點酒就邁不穩路,還得我攙扶。”

  趙野含糊應話,拖著腳步和趙徽蹣跚往寢間去。趙徽將人送回寢間便走了,那潛入西廂的人便再等上兩刻,待寢間悄沒聲響,便悄步走去。

  寢間漆黑,極稀的月光透過紙窗照向床上,隱約有人卷裹棉被朝內壁而臥,鼾聲微微。

  那潛入房里的人解開衣衫鈕扣,褪去衣物,往床上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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