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玦聽得那道白,心中一動,似浮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恰在此時,原婉然那廂轉過頭來,粉面桃腮仍舊沒有丁點笑影兒,然而較方才平和了。
她說道:“自打我被你和蔡重綁架,到如今兩個月了。你鐵了心不肯放我走,是吧?”
趙玦不語,權當默認。
原婉然又問:“自然也不會讓我去繡坊了?”
趙玦亦不語。
他這般回應在原婉然意料之中,她輕咬下唇,復問道:“我進廟燒香,總行了吧?”
趙玦總算開口:“你想進香?”
“你和蔡重能掐准我獨自在家的時辰,定然詳細探查過我家日常起居。我每月到四喜胡同附近的廟燒香,已經許久未去了。”
“不行。”趙玦回話柔和但果斷。
原婉然微微提高聲音:“為什麼進香也不行?”
“何必明知故問?你家在四喜胡同,讓你去附近的廟拋頭露面,易生變數。”
原婉然呵了聲:“你說過,我要什麼只管開口,原來又是騙人。”
“我說話算話,只要你不逃。”趙玦話鋒一轉:“你敢說你沒存著逃跑念頭?”
原婉然蹙起眉尖:“我回我家,怎麼算‘逃’?你將我軟禁在這兒,不讓回家,不讓上工,如今連燒香也不讓去,究竟把我當什麼?囚犯,還是你別業里養的鸚鵡之流,一個會說話的玩意兒?”
趙玦溫聲道:“你多心了,你在這別業是上賓。”
“上賓?”
原婉然氣笑了:“你不只將我拘在別業,還不讓人叫我‘韓趙娘子’,一筆勾銷我的身分來歷,斬斷我過往連系,這叫待我如上賓?這是將我整個人連根拔起。”
趙玦盯准她雙眸,似要直看進她心底,問道:“你就這麼稀罕教人稱呼‘韓趙娘子’?”他辭色平靜,籠在袖下的手撮捻起姆指和食指。
對,稀罕得不得了!原婉然欲要如此答道。她遇上韓一和趙野,方才找到真正的家。
轉瞬她警覺蹊蹺,趙玦行事陰狠,然而講究禮節分際,按說不至於如此沒分寸,提起這種屬於至親至交之間方有的體己話頭。
她也算不上什麼要緊人物,值得這位富家公子動問自家心之所向。
怪的是趙玦提了這等話頭,而且起初便讓下人叫她“原娘子”,而非“韓趙娘子”。
她起先當趙玦防范她的來歷外泄至流霞榭外,如今將兩樁事放一塊兒看,這人貌似不待見她跟韓一和趙野扯上干系。
原婉然想到這關節,心竅彷佛被打開通透,險些沒拍一下身旁桌幾。
她找到趙玦擄人的真正緣由了——他跟韓一兄弟倆有仇。
趙玦不欲人知曉這段怨仇,遂砌辭“看他們全家不順眼”掩飾。然而恨意難以掩藏,終於他不經意露出敵視韓一兄弟倆的心思了。
這就說得通趙玦為何擄走她,他恨韓一兄弟,因著夫妻一體,遂將她這個做妻子的稍帶著恨上,施加報復。
幸虧事有湊巧,馬車墜河,趙玦受她善待,放她一馬,只是對韓一兄弟倆仍舊恨意難消。
原婉然並未質問趙玦和韓一兄弟究竟有何仇隙。
趙玦那廂決意隱暪結果因果,她問了等於白問,反倒要泄露自己窺破真相的底兒。
原婉然打定主意悶聲裝糊塗,假使能松懈趙玦一分防心,她便多一些逃跑機會。
只是眼下該如何回趙玦話呢?
她實話實說“稀罕”,沒准勾起趙玦對韓一兄弟的新仇舊恨,拿她出氣,豈不是扒坑挖自己?
但要她說“不稀罕”,違心否認自己對韓一兄弟倆的情分,那也辦不到。
她遂回道:“我稀不稀罕教人稱呼‘韓趙娘子’,與你什麼相干?”轉守為攻,把問題扔回趙玦那頭,沒准能從他辭色扒拉出什麼线索。
她這點企圖落了空。
趙玦聞言,迅速掉轉頭,也留個後腦勺給她瞧。
他轉頭太迅速,原婉然壓根沒能看清他表情,而且等了又等,方才等到他回身開口。
趙玦表情如常,不過他話聲語調一向舒緩,此時隱約有一絲甕聲甕氣。
他道:“虔心禮佛者,不拘上哪座廟進香都行。別業附近有座感恩寺,走不多遠便能到,你要進香,去那兒也是一樣的。”
原婉然又扭開頭,彷佛不樂意退而求其次,改到感恩寺上香,無奈受制於人,只得接受。
實則縱使她背對趙玦,也很小心控制自己臉上皮肉,防范它們構出一絲絲笑容。
她等的就是趙玦這句話。
前日她爬樹瞭望,發現別業附近樹林冒出個樓宇尖頂,似是佛塔。
後來她因為丫鬟挨打,並且別業位在僻地,難以出逃,一時喪氣,無心深想。剛剛聽了台上伶人提起“叫尼姑誦經”,靈機一動。
倘若樹林那頭樓宇真是佛塔,有塔便有寺,蓋得起佛塔的還往往是不小的古寺,必有不少香客,和顯貴人家也有往來。
原婉然盤算去那座寺廟求援。
難就難在趙玦不見得肯冒險放她出別業,再者,倘使她開門見山要求去那座佛寺,他城府深,定要疑心她目的,未必肯答應。
說來此事希望渺茫,然則原婉然決心一試,並且定下計策,要來個聲東擊西,以退為進。
正巧趙玦來了,刹那她止不住懼怕厭惡而轉頭,隨後醒悟必須把握相見時機,施展進寺謀算。
她遂轉過臉,以進香作由頭,要求去四喜胡同附近寺廟。
果然趙玦不答應。
她再搬出他“有求必應”的承諾擠對他,賭他這人講體面,為了面子沒准願意守諾,折衷放她去附近寺廟禮佛——假使附近真有寺廟。
沒想到幾句話的工夫,趙玦便證實感恩寺的存在,並且自行應承進香事宜。
原婉然滿心喜悅,眨眼卻又淡下許多。
趙玦那麼快便答應放行,必然對進香此行有十足把握,能滴水不漏防止她逃跑求救。
不打緊,原婉然握緊拳頭,只要能離開別業這塊趙玦的地盤,便有希望。
她那里自管自沉思,渾未留意身後趙玦凝注她背影,久久不曾挪開視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