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還是老樣子,九音一個人呆著,安安靜靜的,再後來,田陸曉都不會來了,好似全世界都把她給遺忘了,她朦朧的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這樣,進出都是一個人,以前只覺得寂寞,如今是害怕。
她大概才想到,田家是真的出了大事,不然這些人不會忙成這個樣子,偏偏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告訴她。
她成天的焦急,又無可奈何,想找個人說說話,排解心里的苦悶,卻只能感覺到空氣。
當真像是末日了一樣,她甚至開始想念,田陸曉對她冷嘲熱諷的日子,人果然是奇怪的很。
這段日子,她的頭腦開始清晰起來,對日子有了概念,她請楚的記得,今天該是高考的最後一天,她果然是錯過了,期盼了那麼久的日子,就這樣被她給錯過了。
手臂上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讓她提筆寫字不是不可以,只是這雙眼睛,依舊是模糊不清的。
記得高考第一天的時候,九音還會躲在角落里哭,她准備了那麼久,以為自己可以考個好大學,脫離了這一切的束縛,可是如今,活生生的就被打破了希望,她沒鬧,沒人看她鬧,她只一個人哭泣,沒有人為她分擔悲傷。
高考就這麼失之交臂了,她都來不及紀念。
下午的陽光總是極好的,她感受得到溫暖,夏天來了很久了吧。
醫生早上來看她的時候,說下午要給她做眼部檢查。
果然在她胡思亂想過去之後,護士進來了,禮貌的打了個招呼,九音對她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笑的是否甜美,有沒有嚇著人家護士。
坐在輪椅上,護士推著她出去,才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有人問,“請問車禍住院的田九音住在哪間病房?”
是個男孩,高高瘦瘦的樣子,清爽的一張臉,看出年紀不大,可是那雙眼睛,卻並不年輕,好似十分老練的樣子。
他還穿著校服,單肩背著書包,另一只手里棒了一束花束,看樣子是剛從學校過來。
距離九音的位置不遠,所以她聞到了淡淡的風信子味道,她喜歡這種花,紫色的一團,沒有什麼分歧的,然而知道她喜歡這花的人並不多。
她開始好奇,那人是誰?
護士也有些奇怪,低頭問九音,“田小姐,那是您的同學?”
九音愣了下,搖搖頭,她跟班上的男生似乎不熟悉,沒說過幾句話吧,熟悉的也就只有張惠子一個,不知道張惠子來過幾次,但是九音真正見到面了的,也就只有一次,因為惠子那天說了,你家哥哥真夠可怕的,竟然總是黑臉攔著我,不讓我進來,搞的好像我是殺手要來刺殺你一樣。
白白的可惜了你哥哥那一張帥氣的臉!
九音,你到底有幾個好哥哥?
九音那時候情緒已經穩定,只是笑了笑,她大概知道拉著張惠子的是誰,也就只有田陸曉那麼無聊。
而今天的這一個,九音怎麼都想不出會是誰來看她。
只聽那邊值班的護士說道:“田小姐出來了,在那邊呢。”
“謝謝。”男孩禮貌的道謝。
這是高級住院部,所以空曠的很,走廊里的腳步聲格外的清晰,九音聽到那人慢慢的靠近了,然後聽到他說:“九音你好,我是擎威。”
原來是他!
惠子的男朋友,或者說是前男友,記得那天在學校,惠子說他們分手了。
只是,這人不過一面之緣,他們也不過是因為惠子而在咖啡廳里坐了一個下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他又怎麼會來看自己呢?
“好久不見。”九音淡淡的笑了,眼晴盡量的去捕捉他的位置,她總覺得,跟人家說話,不看著人家是不禮貌的,盡管她並不能看清楚。
擎威將風信子伸出去,“惠子說你喜歡這花。”
“謝謝。”九音摸索著去接,可抓了幾次都沒抓到。
擎威一驚,“你看不到了?”
九音的手僵硬在空氣里,扯了個笑容出來,“失明了。”
“對不起。”擎威有些窘迫,他沒料到九音看不見東西,轉而將鮮花交給了護士,護士只好回病房去插花。
擎威蹲了下來,他半蹲著剛好與九音的視线平行,“會好的。”
九音點了點頭,“希望吧!”
護士再次回來,擎威打量了下,然後說道:“我來的不是時候,你這是要出去?”
“這位先生,田小姐要去做檢查了。”倒是護士開口了,生冷的口氣,與方才跟九音說話的時候是天差地別。
九音和擎戚同時有些發楞,九音更多的是尷尬,好不容易有個人來看她,能見到她,能說上幾句話,這就要給趕走了嗎?
看來這段日子,四哥和六哥雖然沒陪著,也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呢,這護士只怕也是聽從他們吩咐的吧!
難怪,她問護士什麼,護士都不做聲呢。
九音無聲的嘆了口氣,這跟坐牢友什麼區別呢?
那一聲嘆息,被擎威捕捉到了,他再次開口說道:“九音我陪你去檢查吧!”
九音又有些呆愣,護士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說的冠冕堂皇的一堆話。
乍一聽起來,讓人無法不聽從的。
可擎威只是笑了笑對那護士說道:“我和九音是朋友,我大老遠的來看她,總要坐上一會兒在走的。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這點兒人情事故都不懂嗎?”
護士吃癟,那彪悍的形象頓時沒了,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什麼來。
九音聽了只想笑,唇邊不經意之間也揚起了笑容。
擎威看了就更加明白,變本加厲的說道:“待會兒做了檢查,我還想推你出去轉轉,今天天氣很好,九音要不要出去走走?”
後面這話聽起來是在問九音,實際上是在跟那護士叫板,你不是不讓麼,他還偏要這麼做了!
九音連忙點頭,她是渴望的,住院這麼長時間,沒有人推她出去,她都快要忘記了,外面該是個什麼樣子了。
擎威趁著護士沒有反應過來,再次發難,“你們醫院不會限制病人的自由吧,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對病情友好處的!除非你們醫院誠心不想讓病人康復!要是真的這樣,我就打電話問問我二叔,現在的醫院都是怎麼回事兒,讓他別總是陪中央領導審查,也來看看他管轄的這地方,出了什麼事兒!別當個省委書記,卻不干正事兒!”
護士啞口無言,只好答應了,心里一直犯愁,怎麼跟田家的少爺交代,那兩位少爺一個比一個嚇人,都說不讓任何人來探病了,這要是知道不僅有人探病,還是個男的,她就離下崗不遠嘍!
拿身份壓人這戲碼,他擎威不是不會,只是以前不願意這麼做而已,沒想到,關鍵時刻,你說破了啃皮子講道理,都不如上頭一個名諱來的管用。
醫生是田思意從美國請回來的專家,說一口流利的英語,看樣子很專業,然而每次例行檢查,都是跟九音說,有光感,慢慢恢復之類的話。
九音聽著都覺得厭煩,自己都快背下來了,她有光感,她並不是黑漆漆的世界,只是看不清楚而已。
她想知道的是到底什麼時候能像以前那樣,看到那個清晰的世界,即使是肮髒的,她也想看看。
擎威跟醫生又聊了一會兒,九音沒仔細聽了,英文她本來就不太好,這會兒更是沒心思。知道擎威跟她說出去走走,她才回過神來。
花園里的氣息很濃郁,是鳥話花香,也有泉水叮咚,若是能看清楚,估計也是美的。
走了一會兒,擎威突然停下來,直接說了,“九音我找你有事。”
“我知道。”
“你很聰明。”
九音淡淡的笑了,她笨的可以了,哪里聰明,只不過,這人跟她也不怎麼熟悉,突然來看她,除了為了惠子,還能是什麼原因?
沉默了一會兒,擎威說道:“我跟惠子分手了。”
九音點點頭,“我知道。”
擎威嘆了口氣,“她說我們不合適。”
“那你覺得呢?”
“的確是不合適。可是我愛她,我自己以前都不知道,我這麼愛她。但是我們還是分開了,我不想分開,可是那天,她說分手的時候,我竟然就答應了。我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你累了。”
“可能是吧。跟她在一起,的確很累,這麼多年了,她除了越來越瘋鬧,沒有別的變化了。可就是她那瘋狂的樣子,讓我都不認識了,只這一點點,就讓我覺得,她不是我愛的那人了。”
擎威頓了頓,又說道:“今天是高考結束,她會來看你的,我希望你在看到她的時候,幫我轉告她,我等著她,四年為期,只要她來找我,我就娶她,跟從前一樣的愛她。前提是,她要來找我。九音,能幫我嗎?”
九音大概知道他們兩個人的問題,所以在他說出這樣的話以後,九音點頭答應了。
口信,她會帶到,後來他們到底如何,就要看他們兩個人的造化了。
她總覺得,惠子是愛他的,可是那丫頭別扭的很,放不開一些東西,明明幸福在眼前,卻不能抓住,這樣似乎也好吧。
“謝謝。九音,我不出國,只在國內,財經大學,你一定要幫我告訴惠子,過些日子我把我的聯系地址給你。”
擎威一再囑咐的,九音也都點頭應了。
才剛高考,就知道自己會去什麼學校,想來擎威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了。
只是那時候九音不知道,她隨口答應的一個請求,那一個四年的期限,讓他們卷入了一場風波里去,攪得人不得安生。
正聊著,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一聲怒斥,“你是誰?!”
九音的耳朵頓時動了動,她喜出望外的,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了聲,“姐?”
那個從陽光里走過來的女孩,卻帶了一臉的陰沉氣息,身上香奈兒的新款夏裝桃紅色的,洋溢著夏天的氣息,但是有些褶皺,她盛氣凌人的看著擎威,像是在看一個入侵者。
田嬈又問了一次,“你是誰?誰讓你來這里的?”
擎威站起身來,點了點頭,“你好,我是九音的同學,聽說她病了,來看看她。”
田嬈皺緊了眉頭,冰冷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友好,冷冷地問他,“看完了嗎?”
擎威愣了下,田嬈又說道:“看完了就請回吧!我妹妹要休息了。”
“姐。”九音拉了拉田嬈的袖子,對她搖搖頭,這樣並不禮貌。
田嬈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凜冽的,雖然九音看不到,可也感覺的四周有些冷颼颼的。
“打擾了,告辭。”擎威也知趣,人家下遂客令了,他再不走就不好了,反正該說的都說了。
田嬈默不作聲的推著九音回到了病房里,門咣當一聲鎖上,差不多兩個月沒見,九音其實有一肚子話想跟田嬈說的,然而每每話到嘴邊,她都不敢開口了,總覺得田嬈有些古怪,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著。
田嬈扶著九音站起來,坐到床上,又讓九音躺好了,給她蓋上被子,自己又去衛生間里擰了一條毛巾出來,抓起九音的手仔細的擦著。
“姐,你瘦了。”九音反握住田嬈的手,感覺到只剩下皮包骨的手腕,不禁心疼起來。
田嬈愣了一會兒,緩緩說道:“這麼多天沒來看你,你心里怨恨我嗎?”
九音用力的搖頭,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問道:“姐,爺爺的病怎麼樣了?”
田嬈嘆了口氣,表情也是糟糕的,但是嘴上卻說,“爺爺年紀大了,老人家身體都不好,有點小病不奇怪,養著就好了。倒是你,胳膊好了嗎?”
九音聽她這麼說,心里一陣的酸澀,想來這不是真話,若真的只是小病,田嬈不會這麼長時間不來看她,中風是什麼概念,她也知道一些,那是跟腦袋有關系的,在她的印象里,凡事跟心腦沾邊的,都不會是小病。
田嬈突然一驚,抬起手,在九音的面前晃了晃,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再次用力的揮舞著,九音的眼睛還是眨都沒眨,田嬈一把抓住九音的肩膀,“你的眼睛怎麼了?九音,你的眼睛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她這一問,九音嚇了一跳,難道沒有人跟她說嗎?
“你看得到我對吧?九音你看見我了對不對?姐今天穿了件米色的衣服呢,你看到了對吧?”
田嬈一遍遍的問她,自己都沒發覺,聲音在顫抖,眼睛里的霧氣越來越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