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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1章 驚天之秘

  翌日龍宮之中進行盛大的太子加冠慶典,萬里海域,各族貴人無不登門恭賀。

  場面浩大,極盡榮焉。

  諸多家有明珠的貴族,都對這龍神太子眼波頻傳,春風暗度。

  但昨夜已和龍神合體,對萬千粉黛的似水柔情,都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加冠慶典的翌日,王亦君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古浪嶼。

  龍神也極想瞧瞧科汗淮的女兒是怎生模樣,於是親自點帶六千精兵,乘坐五十余艘戰艦,浩浩蕩蕩的朝古浪嶼出發。

  王亦君佇立船頭,見水妖戰艦迤儷而來,風帆獵獵,大戰在即,聽那戰鼓喧天,號角歡鳴,心中極是興奮。

  想到無須多久,便可以讓纖纖起死回生,心中激動歡躍更是無以言表。

  當下轉身對龍神道:“娘,兒臣想立即飛往古浪嶼。”

  龍神格格笑道:“這般心急麼?也好,我也急著想看看科汗淮閨女的模樣。”

  當下取下發簪封印,念訣變為一條青龍,乘龍東飛。

  王亦君解印雪羽鶴,拉上真珠,與眾人稍作道別,便乘鶴翩翩而去。

  龍神艦隊則由歸鹿山指揮。

  雪羽鶴歡聲啼叫,展翅高飛。

  王亦君翹首前方,只見古浪嶼上空萬道朝霞流離變幻,紅日跳躍,層雲盡染,大海金光粼粼,就連真珠的臉頰、頭絲都成了金黃色。

  晨風鼓舞,將她的長發吹得四下飄舞,拂在他的臉上,又麻又癢。

  想到她為不顧安危,不遠萬里,陪伴他遨游海底,探訪東海,心中不禁又是感動又是歉疚。

  真珠察覺到王亦君正在看她,紅了臉不敢回頭。

  他的左臂緊緊地攬在她的腰上,自相識以來,這種姿勢已不知有幾回了,但每一次都令她慌亂甜蜜,全身酥軟。

  眼下與他共乘一鶴,脖頸間感受到他呼吸的溫暖氣息,感覺相距如此之近,就連心與心的間隔,也不過咫尺而已。

  突然生怕自己急劇的心跳讓他聽見,登時臉上紅霞更盛。

  晨風拂面,喜樂安平。

  忽然想到片刻之後,一旦到那島上,纖纖醒來,姥姥在側,自己與他之間,將再無這等親密的時刻,不禁又大為心痛,那歡愉甜蜜的心情逐漸暗淡下來。

  王亦君並不知道,就在這數十海里的距離,懷中少女的心情,竟比夔牛吼聲下的大海還要跌宕波折。

  夔牛怒吼,白雲崩散,巨浪激揚。

  萬里高空之上,王亦君三人穿雲飛翔,那雪羽鶴與小青龍雖然塞住雙耳,聽得夔牛吼聲,仍不自禁地隨其節奏起伏搖晃。

  王亦君暗暗將真氣傳入真珠體內,護罩她的雙耳。

  真氣在她耳稍流轉,麻癢難當,真珠忍不住便咯咯笑出聲來,心中害羞,臉上更添酡紅艷色。

  突聽前方怪叫連連,穿雲透霧,凝神望去,卻是百余巨翼怪人展翅高飛,呼嘯而來。

  海上波濤洶涌,夔牛吼聲如霹靂穿空,震耳欲聾。

  雖然眾水妖早已塞緊雙耳,但忍不住面色慘白,左搖右晃。

  真氣不濟者,早被震碎肝膽,轟然倒斃。

  三人低頭下望,只見漫漫東海巨浪飛揚,水妖艦隊依舊飛速蛇行,但所有船板上空無一人,水妖都已躲入艙板之內。

  惟有主艦船頭,蘇柏羊齒長身佇立,左臂套握一個黑色的龜狀盾牌,右手一條雪白的百節鞭似鐵非鐵,在風中扭舞如蛇。

  身邊十戈刀丁蟹、十幾員貼身侍將以及百余巫師盤膝而坐,神情凝重。

  那蛇行艦隊首尾相接,高空下望,竟真似一條巨蛇迤儷海波之上。

  四十年前,北海海底一條巨大的海蟒橫行稱霸,興風作浪,禍害水族。

  玄水真神燭龍下令將其降伏。

  水族六大水師齊力合剿,歷時三月,終於在九螭海將其降伏。

  而其間功勞最大者,便是蘇柏羊齒。

  為行獎賞,燭龍將這海蟒之骨剔其骨髓,熔入玄冰鐵,制成百節蛇骨鞭,以為神器。

  而將那海蟒的巨骨分而截之,作為龜蛇軍的戰艦龍骨。

  如此一來,百節蛇骨鞭便成了御使這蛇骨封印的神器。

  只需以這百節鞭,便可以喚醒海蟒魂靈,使整支艦隊成為凶猛無敵的海蟒。

  前方夔牛咆哮,巨浪滔天。

  與龍神軍相距以不過五里。

  忽見龍神軍艦隊降下獵獵風帆,兩翼大槳緩緩回撤,所有將士也退回艙板之下,似乎准備圓艙下潛。

  只見龍神軍諸艦也已首尾拼合,渾然一體。

  陽光耀眼,海上金光迷離。

  倏然望去,那艦隊蜿蜒盤卷,宛如一條巨大的青龍破繭而出,仰天怒嘯。

  巨浪狂濤,無風自舞,隨著那巨大青龍的韻律蔓延喧囂。

  西面海上轟然巨響,卻見那龍神軍戰艦已逐漸蛻變,在波濤中飛揚卷舞,鱗甲眩目,赫然是一條巨大的青龍。

  這青龍封印乃是東海四大封印之一,與珊瑚笛等不同之處,在於它的解印神器是龍珠。

  龍珠之為東海鎮宮之寶,乃是由於其中聚收了所有龍神的元神。

  當世龍神只需將龍珠吞吐修煉,便可以強化自身的念力與真氣,還可以御使諸多封印。

  九百年前的東海龍神,與青龍同化合體,大戰木族青帝力竭而死。

  其元神困於那青龍體內不得逃逸。

  龍族將那元神以龍珠收納之後,截取青龍龍骨,作為戰艦的龍骨。

  一共一百二十七艘龍骨戰艦,合稱青龍封印。

  九百年來,除卻四十二艘龍骨戰艦毀壞之外,仍有八十五艘。

  此次龍神遠征,為防范水妖海蟒封印,特點取青龍封印隨行。

  龍神櫻唇微啟,異香撲鼻,一顆透明渾圓的珠子帶著一縷紫氣飛了出來,在她唇外停住,旋轉不已。

  這龍珠與鮫珠頗為不同,珠內晶瑩剔透,渾無一物。

  龍神吐氣如蘭,龍珠滴溜溜的轉動,在陽光下仿佛一顆懸而未落的雨珠。

  龍神閉目凝神,唇邊牽起淡淡的微笑。

  那龍珠悠然轉動,紫氣繚繞。

  海蟒悲嘶聲中,頹然隕落。

  青龍張牙舞爪,橫空擺尾,憑空卷起一陣狂風,流雲飛散,吹得真珠搖搖欲墜,若非王亦君左臂抱住,早已掉了下去。

  真珠面紅耳赤的坐直了身體,芳心亂撞,掠了掠頭發,定神朝下望去。

  卻見那巨蟒已被龍尾攔腰切斷,變成兩截,急速墜落。

  離海面尚有十余丈之時,浪水分翻,夔牛踏浪而出,抖擻精神,仰頸一聲霹靂也似的暴吼,那兩截蛇身登時被震得分崩激射,四下散落。

  這一刹那,一道光影橫空掠過,倏然逃逝。

  漫天的海蟒斷體忽然變成了艘艘斷裂的水妖戰艦,碎木迸濺。

  海蟒封印被破,元神逸散,那幻象也登時灰飛煙滅。

  八十余艘戰艦竟只有三十余艘尚存,在碧波上搖曳蕩漾。

  遍海波濤之上,盡是船桅碎木,重傷水妖。呻吟之聲聞達千里。

  龜蛇軍橫行海上數十年,只此一敗,但竟就敗得顏面全無。

  水妖主艙之內,蘇柏羊齒的百節鞭鏗然碎裂,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眾巫師被那強大的真氣撞得橫陳在艙內的每一個角落。

  有些真氣稍弱的,面如金紙,七竅流血,眼見是不活了。

  三十余艘水妖戰艦緩緩沉入海底,偃旗息鼓,悄然而去。

  青龍飛舞,夔牛歡鳴。

  龍神微一張口,將龍珠吞入。

  東邊海上殺聲震天,水妖龜陣在蚩尤與扶桑巨艦的猛烈衝擊下,逐漸崩潰。

  再聽聞西邊遠遠地傳來龍族群雄歡呼之聲,明白大勢已去,登時斗志全無,潰散奔逃。

  湯谷群雄遠遠地望見雪羽鶴翩然飛來,大喜歡呼。

  一時之間,東海之上歡騰如沸。

  王亦君三人方甫落到船上,便被群雄團團圍住,歡笑問候之聲蓋過了海風巨浪。

  王亦君與蚩尤擁抱拍肩,離身指著龍神笑道:“眾位兄弟,這是我娘,東海龍神。”

  群雄登時鴉雀無聲,驚疑之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適才遠遠聽見王亦君自稱龍神太子,只道是他虛張聲勢、唬敵之計,豈料竟果真如此。

  但瞧那龍神金發碧眼、紅衣雪膚,妖嬈絕世,又怎象傳說中的凶暴龍神?

  可那吟吟淺笑之間既有風情萬種,又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視。

  面面相覷半晌,均想王亦君斷然不會以此為玩笑,方齊聲道:“拜見東海龍神。”

  眾人連忙領著龍神往冰窖走去。

  赤銅石等人則帶領軍士在岸邊等候迎接龍神軍。

  到了冰窖之外,眾人紛紛止步,王亦君、蚩尤、辛九姑擁簇龍神進入洞中。

  寒氣逼人,光线暗淡,惟有水晶棺處有一道淡淡的七彩光芒閃爍跳躍,乃是纖纖口中所含的鮫珠散射的幻光。

  龍神走到水晶棺邊,端詳半晌,搖頭道:“她和她娘長得不象,還是象科汗淮多些。”

  王亦君等人大奇,訝然道:“你知道她的母親是誰麼?”

  龍神“噫”了一聲,滿臉驚詫地掃了他們一眼,將目光停留在辛九姑臉上,似笑非笑道:“你們竟不知道麼?”

  王亦君見她望著辛九姑,神色曖昧,心中狐疑。

  眼見辛九姑臉色刹那青白,又突轉紅紫,驚疑困惑,喃喃道:“難道……難道……纖纖竟是……”

  猛然搖頭,大聲道:“這決計不可能!”

  龍神格格笑道:“世上之事,偏生便是這般的巧。纖纖就是十年前我搶走的孩子。當日在我懷中時,她也是這般沉睡,可是模樣卻變得多啦。”

  王亦君、蚩尤越聽越是驚疑,心中隱隱覺得此間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仿佛一團巨大的烏雲緩緩地移將過來,沉甸甸的壓在頭頂,然而你卻不知道它何時下雨,雨下何方。

  辛九姑臉色轉為慘白,目光恍惚,直楞楞的盯著棺中沉睡的纖纖,仿佛這是初次瞧見她一般。

  龍神揚眉笑道:“倘若不信,你可以掀起她的衣裳瞧瞧。十年前你給她換了多少次衣服,總忘不了她右腰下的那一點梅花痣吧?”

  辛九姑顫抖著將纖纖的衣服掀起,立時面色青紫,說不出的難看。

  突然歷喝一聲:“妖女!我與你拼了!”

  銀光一閃,情絲急電般的射出,朝龍神脖頸飛去。

  奇變陡生,王亦君、蚩尤都是大吃一驚,搶身上前,想要阻止。

  卻見那情絲突然崩散,辛九姑悶哼一聲,重重地撞在身後的岩壁上,昏了過去。

  王亦君疾奔上前,探手鼻息,雖然氣弱游絲,卻無大礙,心下稍寬。

  龍神格格笑道:“傻兒子,娘怎會下這重手。只是瞧著她討厭,讓她睡會兒覺罷了。”

  款款上前,走到棺邊,開始替纖纖運氣活絡經脈。

  龍神唇如花開,紫氣渺渺,龍珠緩緩地飛了出來。

  冰窖之內滿室異香,一片明亮。

  龍神的容顏在龍珠映襯下更加瑩白嬌艷。

  隨著龍神的蘭馨氣息,那龍珠緩緩地移動到纖纖唇瓣上,輕輕一震,便沒入她的口中。

  洞中的亮光陡然收斂,復歸黑暗。

  只瞧見一團柔和晶瑩的亮光緩緩地在纖纖的脖頸里滑動,輕輕巧巧的到了她的腹中,在氣海處寂然不動。

  龍神柔荑輕搖,吐氣如蘭。

  纖纖氣海處的那個光球隨之慢慢轉動,隱隱可以瞧見萬千彩光散射開來,絢麗變幻,令人意奪神移。

  水晶棺與窖內冰雪被映射得光怪陸離,石壁上、眾人臉上都是光彩變幻飄忽,直如仙境。

  纖纖靜臥棺中,面色詳和寧靜,美麗如仙。

  腹中的光芒幻彩旋舞不息,更添神秘。

  王亦君、蚩尤屏息凝神,心跳從未這般快速過。

  龍神纖指微彈,七顆“海神淚”與七顆“相思草”磨研的水丹破空飛出,劃過美麗的弧线,輕輕的落在纖纖的櫻唇上,登時如花間朝露,倏然而化,流入她的口中。

  洞內彩光變幻,真氣流轉。

  王亦君、蚩尤逐漸感到似乎有萬千念力從那龍珠中散發出來,悠揚飄舞,恣意西東。

  而一道沉睡中的念力從纖纖口中所含的鮫珠內漸漸蘇醒,在那道道交纏的念力作用下飄離出來,緩慢的游舞,到了龍珠之內。

  再經由龍珠,散入氣海、經脈,游走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纖纖的臉色漸轉嬌艷,肌膚上所附的一層薄薄的冰霜也慢慢融化。

  在黑暗中,隱隱可以瞧見鼻息之間呵呼出淡淡的白汽來。

  王亦君、蚩尤心中狂喜,兩個剛強的男兒竟突然止不住奪眶的淚水,無聲的相互擊掌拍背,瞧見彼此倉皇拭淚的狼狽模樣,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龍珠緩緩地飛出纖纖的嘴唇,光芒一閃,吞入龍神的口中。

  龍神凝神閉目,將念力真氣緩緩收斂。

  過了片刻,格格笑道:“好啦。你們的纖纖妹子又回來啦。”

  王亦君拜倒道:“多謝母王。”

  蚩尤也恭恭敬敬的行禮道:“龍神大恩,永銘於心。”

  龍神將王亦君拉了起來,三人相視而笑。

  卻聽牆角低聲呻吟,辛九姑已然悠悠醒轉。

  王亦君上前扶起辛九姑,笑道:“九姑,纖纖已經沒事啦。”

  辛九姑顫聲道:“什麼?”

  但眼中歡喜之色倏然而逝,轉頭恨恨地盯著龍神,怒火欲噴。

  蚩尤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龍神,纖纖的母親究竟是誰?”

  突聽辛九姑厲聲道:“妖女,倘若你敢說一個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聲音怨怒淒厲,黑暗中聽來,讓人不寒而栗。

  龍神格格笑道:“閻王和我是老相好,你化成了鬼又能對我如何?你不讓我說哪,我就偏生要說。”

  辛九姑全身戰抖,氣得說不出話來,猛地撲了上去。

  卻被龍神隔空一點,氣血阻凝,登時動彈不得。

  龍神瞧著纖纖,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輕輕的嘆了口氣,笑道:“科大哥,當日你要發誓,決不將此事說與第三人聽。但眼下卻有第四、第五人,總可以說了罷?那賤人對你那般薄情寡義,你護了她十五年,也該夠啦。”

  辛九姑雖周身動彈不得,但面上表情扭曲,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又是悲傷。

  龍神輕輕微笑,自言自語道:“這賤人忍心這般對你,你卻痴心不渝,念念不忘,始終給她留了顏面。我可沒有這般好的忍耐力,我偏偏要教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嘴臉。”

  聲音溫柔,但在九姑耳中聽來,卻比這冰窖冰雪還要寒冷三分。

  龍神轉身望著王亦君、蚩尤,目光炯炯,微笑道:“纖纖的親生母親,便是當今大荒的第一聖女。昆侖山,西王母。”

  此語一出,洞中的空氣仿佛都已凍結。

  王亦君與蚩尤驚駭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轉身去看辛九姑,卻見她又是憤怒又是痛苦,嘴角在不斷地抽搐。

  辛九姑乃是西王母侍女,十四年前方被流放湯谷,以時間推斷,在纖纖出世之時,她當還在西王母身邊。

  王亦君熟知辛九姑脾性,對西王母極是忠心耿耿,往日里能觸使她大怒之事只有兩件,一是負心男子,二是對西王母不恭。

  眼下見她這般神情,兩人再無懷疑。

  蚩尤低聲道:“可是大荒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倘若纖纖是西王母之女,西王母又怎能有今日地位?”

  龍神冷笑道:“這賤人為了今日地位,連女兒和科大哥都不要啦。如果不是她那同母異父的白帝哥哥替她百般掩飾,十五前就該被流放到湯谷了。”

  大荒之中,聖女乃是各族極為神聖的標志,如同聖獸圖騰一般不可侵犯。

  倘若聖女非處子,則猶如全族受辱,不但那男子要被桀刑處死,聖女也逃脫不了被流放的命運。

  以當年神帝神農氏之地位威望,雖自身得存,卻也只能目睹空桑仙子流放湯谷。

  龍神望著棺中的纖纖,面色漸轉柔和,輕輕嘆了一口氣,“時光過得可真快,轉眼便是十幾年啦。這些事情還象是昨日剛剛發生的一般。”

  她心中浪潮激涌,往事歷歷。

  十五年來,這些事情她一直默默地藏在心里,無人傾吐。

  科汗淮失蹤之後,悲痛交織,這種回憶更成了時時刻刻的折磨。

  這一刻,面對纖纖與辛九姑,難過、委屈、憤怒、愛憐的諸多情感一齊涌將上來,如同漩渦一般將她絞入其中。

  那回憶更是喧騰如沸,不吐不快。

  昔日的秘密由龍神一點一滴攤開,忽聽水晶棺內傳來輕輕的呻吟聲。

  眾人大驚,既而大喜,圍身上前。

  只見纖纖柳眉微蹙,臉上滿是頗為痛楚的神色。

  龍神面色登緩,微笑道:“再過一夜,她便可醒啦。”

  王亦君等人大喜,蚩尤顫聲道:“已經完全恢復了麼?”

  龍神傲然笑道:“那是自然,否則要龍珠干嗎呢?她的真氣還會比從前強上幾分呢。”

  王亦君、蚩尤心中歡喜不能自抑,龍神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走罷,將她帶回屋里好生照顧。可別讓她再死第二次啦。”

  王亦君臉上一紅,應諾稱是。

  抱起纖纖與眾人朝洞外走去。

  九姑悵然若失,心中百感交集,怔立半晌方才緩緩地跟了出去。

  陽光眩目,晴空媚好,眾人心中那抑郁悲涼之意一掃而空。

  遠處龍族群雄與湯谷群雄早已頗為熟稔,歡聲笑語,聞達千里。

  王亦君將纖纖口中的鮫珠輕輕的取出來,交與真珠,微笑道:“多謝你了。”

  鮫珠淺碧流離,其中猶有一個淡淡的纖纖身影。

  那是她殘留於內的魂靈。

  真珠蒼白的臉上泛起暈紅,低頭接過鮫珠,目光中又是溫柔又是淡淡的哀傷。

  明日起,六侯爺與盤古等人便要領軍攻打水妖與黑齒軍,幫助鮫人復國了。

  但她的心中卻不知為何沒有那般的歡喜。

  滄海茫茫,今後她還能不能瞧見這張溫暖的笑臉呢?

  她不敢直視王亦君的眼神,生怕被陽光和他的笑容刺痛淚腺。

  微微一笑,轉身隨著姥姥朝海上走去。

  翌日清晨,王亦君突然被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驚醒,驀地坐起身來。

  眺望窗外,天空黛藍,海面漆黑。

  東邊彤雲滾滾,裂縫處金邊如帶。

  正是朝陽將出未出時。

  忽聽外面傳來嘈雜喧鬧之聲,有人喊道:“纖纖聖女不見啦!”

  王亦君大驚,跳將起來,狂奔出屋。

  御氣飛掠,轉瞬間便到了辛九姑房外。

  屋內屋外人頭聳動,語聲鼎沸。

  龍神、蚩尤等人也已盡皆趕到。人人臉上俱是擔憂凝重的神情。

  九姑面色蒼白,木坐椅中。

  龍神伸手遞給王亦君一張羊皮紙。

  上面用胭脂石寫了幾行小字,正是纖纖的字跡。

  “九姑,昨日在棺中,我其實早已醒來了。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原以為爹爹死後,你和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沒想到我還有一個娘親。你說的沒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便是生不如死,那天聽見亦君大哥說的話,原已覺得生無可戀。但是現在不同了,我要去找我的娘。不管走多遠的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娘親。”

  王亦君全身大震,羊皮紙險些脫落。

  轉頭望去,蚩尤也是面色蒼白。

  此去昆侖何止萬水千山,路程艱險自不必說;大荒眼下又值大亂,她一個少女孤身遠行,以她脾性,凶險可料。

  兩人對望一眼,心中焦慮如焚,同時浮起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找到纖纖。

  倘若勸說不得,也得將她安全護送到昆侖山去。

  龍神嘆道:“早知如此,昨日便當在她身上塗上千里子母香。她取走了雪羽簪,以雪羽鶴的翼力,現在當還在東海之上。你們乘坐十日鳥快去追罷。這里之事由我做主,不必擔心。”

  王亦君與蚩尤心下大安,與赤銅石等人略為交代數句,便並肩奔出屋去。

  海上彤雲綻破,紅日噴薄。

  西邊天際,風起雲涌,碧波淼淼。

  他們要乘鳥飛翔,穿越蒼茫東海,重歸大荒。

  午後時分,春末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平陽河上,微波粼粼。

  河邊垂柳依依,花香鳥語。

  日華城內最大的驛站就在這平陽河旁。

  從驛站東面窗口向外眺望,正好可以瞧見巨鱗木與梧桐樹掩映中的黃色城牆。

  一條齊整的青石板大道從城門口拐彎延伸到驛站。

  兩旁楊樹挺拔,樹葉碧翠。

  暖風拂面,滿城飛絮。

  日華城是木族三大城之一,城牆雄偉,乃是黃鋼岩石砌成,堅固美觀,稱絕天下。

  城內多楊樹、巨鱗木與梧桐,故又稱“三樹城”城外萬頃良田,北面依山,南面伴水,富甲東南。

  所居之地又是東南交通要衝,木族最大的官道便穿城而過。

  日華城三萬人家,俱多殷實,故而其時有“神仙也羨日華人”之諺。

  城主句芒,乃是木族兩大法術師之一,尊號木神,族中威望之高,僅次青帝與大長老。

  四年前青帝忽然消失無蹤,迄今杳無音信。

  一年之後,族中將行長老會公選,而傳聞句芒便是第一人選。

  倘若如此,則日華城便可成木族新都。

  雖是傳言,卻令城中百姓頗為振奮,街頭巷尾議論之事莫非如此。

  而新聞話資匯集來源處,自然便是南來北往客歇腳聊天的驛站。

  此時驛站之內早已坐了許多人,多是木族各地的城使,經此向南,往木族太湖雷澤城為木族另一大法術師雷神賀壽。

  雷神亦是明年青帝的有力人選,是以各城城主亦不敢有絲毫怠慢,盡皆派遣親信贈予重禮。

  眾人正興致勃勃議論路上的新鮮事,忽然有人笑道:“哎喲,有人賣柴火來了。”

  眾人向窗外望去,只見兩個少年從城門口走來,一個少年格外高大結實,肩上扛了一株斷木,那斷木少說也有數百斤重,但由他扛來絲毫不見費力。

  但扛著如許大的斷木招搖過市卻頗為出奇。

  另外一個少年腰上插了一枝珊瑚笛子,俊秀灑落,滿臉微笑。

  眾人這一路上目睹聽聞的怪事多了,自不將這情景放在眼中,曬然一笑,繼續口沫橫飛,高談闊論。

  那兩個少年徑直進了驛站,在西南角靠窗處坐下,招呼茶水,凝神傾聽。

  時而交換眼色,微微一笑。

  他們自然便是王亦君與蚩尤。

  兩人從東海至此已有十余日,一路打探纖纖消息。

  但所經之處,眾人瞧見他們騎乘的十日鳥與蚩尤背上的苗刀,無不變色逃逸。

  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六百年後重見天下,竟然在一陌生少年的身上。

  此事重大,自然令他們既驚且疑,奔跑報信。

  是以兩人不但絲毫沒有打聽著纖纖的消息,反而成了木族眾人的眾矢之的。

  三日之內,連連遭遇三支追兵。

  兩人尋人心切,不願糾纏,以辟易為主。

  到得後來,索性將那巨大的苗刀藏入巨木之中,由蚩尤扛著提氣御風奔行。

  自小耳濡目染,蚩尤對於木族城邦的典故傳聞了如指掌,知道日華城繁榮,其驛站更是方圓千里內消息最為靈通之地。

  當下由王亦君查詢《大荒經》趕將而來。

  兩人凝神聚意,將眾人的說的每一句話聽得清楚分明。

  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道:“你們沒聽說空桑仙子轉世給雷神送聖杯之事麼?”

  聽得“空桑仙子”四字,王亦君登時一凜,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均道:“難道空桑仙子終於還是回大荒了麼?”

  眾人轟然,有人奇道:“原來你也聽說了麼?我這一路上也是聽許多人說過此事。”

  眾人嘩然道:“空桑仙子轉世?陰陽鬼,當真麼?那又是誰?”

  陰陽鬼道:“我可沒有瞧見,但這一路上的村民都在傳揚此事。說是瞧見一個天仙似的姑娘騎著當年空桑仙子的雪羽鶴……”

  忽聽!

  啷一聲脆響,眾人掉頭望去,只見那兩個古怪少年滿臉怪異的表情,似乎又是狂喜又是驚慮。

  那背著巨木的少年,已將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鮮血自指縫流下,卻絲毫不自知。

  另外一個少年罵道:“他奶奶的,老板,你這是什麼貓尿茶?快給少爺換壺好的來!”

  那背著巨木的少年也喝道:“再拿這等難喝的東西,老子就不是捏碎你的碗,而是拆你的房了!”

  眾人見他們凶神惡煞,自己重任在身,不便招惹,都紛紛轉過頭去繼續談論。

  驛站茶倌趕忙過來,為兩人換碗上茶。

  蚩尤適才聽得陰陽鬼說的那“空桑仙子轉世”分明是纖纖,心中劇震之下,真氣蓬然,竟將茶碗震碎,所幸王亦君隨機應變,沒有引起眾人疑慮。

  暗呼慚愧。

  兩人心中驚喜交集,暗暗擊掌,側耳傾聽。

  那陰陽鬼續道:“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已有兩百多年了,縱然不死也是老太婆啦。看那姑娘長相,又決計不是空桑仙子。那不是空桑仙子轉世又是什麼?”

  眾人嘖嘖稱奇。

  陰陽鬼道:“最為出奇之事還不是這個,聽說那空桑仙子轉世前些日子竟然到雷澤城登門拜訪雷神,送了一件寶貝給他做賀禮。”

  他突然壓低聲音道:“聽說那寶貝便是族里的神器長生杯!”

  眾人盡皆變色,一個老者皺眉道:“長生杯失蹤已有三百余年了,難道竟在空桑仙子手中?只怕這消息有假罷?”

  陰陽鬼變色道:“嘿嘿,孔老君,難道我騙你不成?實話說罷,雷神府中有我的好友,他們可是親眼瞧得分明!”

  眾人面色更為凝重,相覷不語。

  王亦君與蚩尤心中大奇,搜腸刮肚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纖纖離開古浪嶼時帶走了什麼杯子,難道群雄中有誰藏了這麼個寶貝,被她拿去了不敢吱聲麼?

  即便如此,她尋母心切,又為何改道將這杯子送與素不相識的雷神?

  兩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心中隱隱覺得十分不妥。

  一個中年長須男子沉吟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說雷神有空桑仙子轉世相助,又有本族失而復得的聖杯。嘿嘿,明年的青帝推選,只怕勝負難料了。”

  一個瘦小漢子嘿然笑道:“這倒有趣的緊,短短十數日內,憑空跳出個空桑仙子轉世,又跳出個羽青帝轉世。”

  眾人中有些人大驚道:“什麼?古侯聲?”

  古侯聲詫道:“你們不知道麼?前幾日在百葉城附近,許多人瞧見兩個少年騎著十日鳥,背著長生刀。百葉城主還派了幾批人馬去捉拿呢!”

  他面色懊惱,訕笑道:“他奶奶的,早知你們不知道,我便不說了。嘿嘿,這苗刀要是讓我們單城主拿著了,那青帝之位只怕也有得一搏啦。”

  眾城使臉上瞠目結舌,驚疑不定。

  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倘若被任一個青帝候選人拿著,那都是極強的砝碼。

  有人咽了口口水,突然抓出信鷹,匆匆寫了幾行字,放飛窗外。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取出傳信靈獸,往自己城邦放行。

  一時之間,鷹飛鴿舞,鳥聲震天。

  蚩尤傳音入密,笑道:“他奶奶的,沒瞧出我這般受歡迎。我看明年倒不如去爭這青帝之位罷了。”

  王亦君心中一動,喜道:“蚩尤,你說的是!倘若你以青帝轉世的身份攪局,奪得這青帝之位,那蜃樓復城,還不是指日可待麼?”

  蚩尤此話原不過是玩笑,但聽王亦君這般一說,立時心神大震。

  兩人對望一眼,慢慢的浮起笑容,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期待。

  此時驛站之外龍獸震吼,車輪轔轔。

  眾人轉頭望去,又是一行人走了進來。

  為首一人乃是一個紅發赤足的美艷女子。

  陽光中她款款而入,黑絲長袍鼓舞不息,身姿妖嬈,若隱若現。

  腰肢扭舞之間,一個淡青色的彎角韻律的擺動。

  那張妖冶絕世的臉上秋波流轉,淺笑吟吟,耳稍兩只小蛇卷舞曲伸,紅信吞吐。

  萬千風情,眩目神移,連這午後的陽光也相形暗淡無光。

  眾人變色屏息,心跳如鹿,萬千眼光齊刷刷的盯在雨師妾的身上,只覺喉嚨干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刹那間驛站內寂然無聲,只有窗外那聲聲鳥啼伴著雨師妾衣衫窸窣之聲,摩擦得眾人心中又酥又癢。

  雨師妾格格一笑,對著窗邊的一桌人,彎腰柔聲道:“這里有人坐麼?”

  那聲音慵懶柔媚,消魂刻骨,眾人聽得心神劇顫,心道:“倘若能讓她在我耳邊這般輕輕的說上一聲,便是立時聾了我也願意。”

  就連那須發如銀的孔老君也張大了嘴呆呆地望著,手中的茶碗突然落地。

  鏗然脆響,將眾人從迷蒙中驚醒。

  那桌六人宛如大夢初醒,站起身來連聲道:“沒人沒人,請坐請坐。”

  站得太急,登時將桌上的茶碗盡皆碰倒,潑了一身。

  雨師妾掩嘴格格而笑,玉蔥似的手指間,紅唇如花,貝齒勝雪。

  那六人看得呆了。

  周圍眾人惱妒不已,只怨自己挑位置時太也沒有先見之明,大呼倒霉。

  眼見眾人痴迷之態,蚩尤皺眉不語,心中鄙夷。

  忽然感覺到身側王亦君的意念急劇波動,真氣鼓舞,登時大驚,轉頭望去。

  卻見王亦君滿臉狂喜激動、張口結舌的神色,比之先前得知纖纖消息,竟不知強了何許倍。

  正自詫異,突然心頭一凜,恍然大悟:“是了,難道這妖女便是王亦君從前所說的雨師妾麼?”

  丁零琅琅一陣脆響,雨師妾身後又走上來三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人穿著暗紫長衫,頗為俊俏,只是木無表情,一時間辨別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手腕、腳踝都套著晶瑩透明的鈴環,嗆然悅耳。

  耳朵、鼻子上也鑲嵌了兩個極為精美的玉石細環。

  雪白的長發用三十六只銀環套住,行走之間,搖曳飄舞。

  第二個是一個美貌少女,鳳眼斜挑,輕紗蒙面。

  但那眉目之間,卻是說不出的抑郁和哀傷。

  王亦君心中一動,覺得好象在哪里見過一般,但一時記不起來。

  心中又老是記掛雨師妾,不能靜心回想。

  忍不住又往雨師妾身上望去,忖道:“不知她現在瞧見我,會是怎樣?”

  心中溫暖,嘴角牽起一絲微笑。視线再也不能從她身上移開去。

  最後一個乃是身高十尺,獅鼻闊口的巨漢,他進門之後,只能弓腰而行。

  那大漢彎腰等得不耐,大步上前將那六個漢子同時提將起來,喝道:“走不動了麼?老子送你一程。”

  雙臂一振,遠遠地丟了出去。然後徑自坐了下來。

  眾人大驚,眼見那大漢如此橫蠻,都大為不忿。

  紛紛起身,手按刀柄。

  雨師妾格格笑道:“哎喲,真對不住。六位英雄,可摔疼了麼?”

  那六人本已撞得骨骼散架,椎心疼痛,直欲跳起拼命,但聽得這嬌媚溫柔的聲音,登時周身酥軟,那疼痛立時煙消雲散,笑道:“不疼不疼,坐得久了,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這廳中眾人,無一不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使者,但震撼於雨師妾的容光風情,竟心旌搖蕩,不能自已。

  直到雨師妾四人坐下之後,瞧見她那如火紅發、淡青蒼龍角,才有人突然想起傳聞中顛倒眾生的雨師國主,失聲道:“你是龍女!”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心中大駭,面面相覷。

  自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水木兩族大為友好,但彼此之間,終究心存芥蒂。

  不知雨師妾遠赴東南,所為何事,眾人心中登時起了疑慮。

  雨師妾嫣然一笑,正待說話,突然肩頭一顫,全身仿佛僵直了一般。

  她的臉徐徐朝王亦君的方向別轉些許,又立時頓住。

  王亦君從斜後側望去,瞧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雪白,耳上的催情蛇蜷縮不已。

  意念凝集,可以感受到她那陡然波動的念力。

  王亦君驚喜,難道她已嗅覺到自己身上的氣味了麼?

  熱血登時涌上頭頂,心狂跳起來。

  但雨師妾凝結了片刻,卻緩緩地掉過頭去,低聲與那紫衣人談笑。

  廳中眾人也逐漸回過神來,卻仍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瞧去。

  先前的話題竟再也沒有人提起,仿佛所有的興趣都被這妖嬈多情的龍女所吸引。

  那鳳眼少女瞥了王亦君一眼,突然蹙起眉頭,輕輕的“咦”了一聲,眼波中又是迷茫又是困惑。

  王亦君卻渾然不見,瞧著雨師妾如磐石般絲毫不動,優雅的低頭啜茶,眼見雨師妾始終沒有瞧見他,再也按捺不住,朝著雨師妾屏息凝神,傳音入密道:“眼淚袋子,我……我是王亦君,你還記得麼?”

  心下緊張之極,竟然有些口吃。

  雨師妾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在那紫衣人耳邊淺笑低語,相談甚歡。

  倒是那鳳眼少女始終直勾勾的盯著王亦君,蹙眉不語,似乎在冥思苦想。

  那鳳眼少女突然“啊”的一聲,霍然起身,指著王亦君嬌叱道:“我記起你是誰了!你便是數次三番羞辱十四郎的臭小子!”

  王亦君立時恍然,記起四年前蜃樓城破之日,曾與十四郎及這少女打過照面,當時自己怒極之下,還乘隙輕薄過她。

  難怪適才見她之時,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一般。

  心中微驚,但立時恢復平靜,隱隱間竟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莫名快意。

  眾人被她這一聲驚喝駭了一跳,紛紛朝王亦君望來。

  那紫衣人也木無表情的朝他望來,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突然精光暴射。

  王亦君此時心中竟反而大為平定,淡然微笑,對所有的眼光都熟視無睹,只是直直地凝望著雨師妾紅發似火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終於緩緩轉過頭,眼波流轉,凝固在他的身上。

  那張春花般嬌媚的臉上又是愛憐又是歡喜又是淒傷。

  那淡淡的微笑,深深的酒窩,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怨是憐的眼神,瞬息間將王亦君卷入暈眩的漩渦。

  窒息迷亂之中,她那溫柔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心里繚繞回轉:“小傻蛋,姐姐的暗示瞧不出來麼?這里危險得緊,快逃走罷。”

  相別四年之後,這竟是雨師妾對王亦君說的第一句話。

  適才方甫走進客棧,她便隱隱有一種極為奇妙的預感,這種預感便宛如當日在東始寒潭,月夜沐浴,初識王亦君之時一般。

  當她坐在桌前,春風穿窗過堂,那縷熟悉而又久違的男性氣息鑽入鼻息,撕心裂肺的疼痛與狂喜,如同一柄利刃刹那間將她的五髒六腑全部劈成寸斷。

  那一刻她幾乎便要喜極而泣,不顧一切地轉身朝那朝思暮想的情郎狂奔而去。

  然而她不能。

  自從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王亦君便一直是水族追緝的重犯。

  而在她身邊的這個紫衣人,乃是黃河水伯冰夷。

  冰夷這個名字三年前還無人能知,但三年之後已經位列水族十大大幻法師之首。

  自從科汗淮之後,這是唯一一個少年得志,竄升如此之快的人物。

  雖然年紀輕輕,神秘莫測,但他的法術之高卻超乎想象。

  否則以燭龍行事之謹慎,也決計不會讓他負責這一次的任務。

  她唯一能作的,便是竭力收斂自己的情感。

  雖然這咫尺天涯的每一刹那,都讓她感覺比這四年還要漫長。

  當她聽見王亦君那一聲大叫,那陽剛而磁性的嗓音令她禁不住便要回頭去看看,相別四年,他究竟已是怎生模樣。

  幾年深埋的相思,仿佛都在這一刹那破土而出,瞬間肆虐蔓延,摩雲參天。

  但她終於不敢。

  聽到王亦君傳音入密的時候,體內突然爆發的陣陣痙摩的劇痛讓她險些要彎下腰去。

  若非多年的修行,使她費盡周身念力彈壓住淚水與欲望,她早已崩潰於這種甜蜜而痛苦的折磨。

  她多麼希望王亦君立時離開呵,但又生怕他真的離開。

  人海茫茫,這樣的邂逅,會不會成為一種永訣呢?

  當此刻,她竭力調整好所有的呼吸,緩緩轉身望見王亦君的時候,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

  王亦君微笑著坐在角落里,透過窗子,陽光正好照著那張光芒四射的臉。

  俊逸的眉毛,閃閃發亮的眼睛,那溫暖而又滿不在乎的笑容。

  一切仿佛變了,又仿佛沒變。

  她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歡愉與寧靜。

  窗外陽光燦爛,春風煦暖,悠揚的白絮卷著落花,在藍空與碧樹之間自在的飄舞。

  四年後的春末下午,她在日華城的驛站與王亦君重逢。

  王亦君心中溫暖甜蜜,幾欲爆裂。

  突然之間仿佛萬縷陽光全部照在自己身上,周身上下充滿了充沛的力量。

  直想起身昂首狂嘯,將那歡喜之情傳達四海八荒。

  他微笑著搖搖頭,凝望著雨師妾,傳音入密道:“今日就算有天羅地網,我也決計不走。”

  雨師妾見他語氣堅決,鎮定自若,心中泛起異樣的柔情,似乎第一次發覺,他已不再是當日那稚嫩少年。

  雙頰之上,竟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滾燙。

  再也說不出勸他離開的話來。

  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冰夷一動手,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將他救離此地。

  廳中眾人驚疑的望著王亦君與雨師妾視线交合,無語微笑,隱隱之中都察覺到那詭譎而曖昧的氣氛。

  瞧著雨師妾那嬌艷欲滴的俏臉,光彩照人,竟比先前還要美艷三分。

  紫衣人冰夷木無表情的望著王亦君,突然道:“若草花,你沒有認錯麼?”

  聲音竟然嬌柔悅耳,仿佛少女一般。

  那鳳眼少女盯著王亦君,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低聲道:“就是他,決計錯不了。”

  冰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便請他隨我們回北海做客吧。”

  王亦君目不斜視,起身朝雨師妾走去。

  若草花“啊”的一聲,朝後退了一步,胸口起伏不定,臉上紅潮更盛。

  卻聽那紫衣人冰夷淡淡道:“想到哪里去?”

  嬌婉動聽的聲音倏然在王亦君右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一道妖異的真氣如萬蛇交錯,離合纏旋,自右前方閃電般攻來。

  冰寒徹骨,滿室如冬。

  黑影一閃,濃香襲人,雨師妾格格笑道:“法師手下留情。”

  纖纖素手如花綻放,真氣激舞,將那冰寒妖異的真氣盡數擋住。

  “哧”的一聲輕響,紫氣繚繞,半空突然凝結一層冰霜,甭散碎裂。

  雨師妾低吟一聲,朝後疾退。

  王亦君大驚,搶身伸手將她攔腰抱住。

  方甫觸及那柔軟腰肢,便覺一股強盛的冰寒真氣猛然襲來,迅速由指尖傳達周身經脈。

  促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震得退了幾步。

  心中微驚:“這陰陽人好生邪門。”

  凝神聚氣,氣海如潮,將那妖異的真氣瞬息逼退。

  抱住雨師妾,身形疾轉,借勢將她身上經受的寒氣一一卸散。

  低頭望去,只見她眼波溫柔,嘴角含笑,嫣紅的嬌靨之上,罩了一層淡淡的冰霜。

  被他真氣一激,化為細細的水珠,飄搖掉落。

  雨師妾歡喜道:“小傻蛋,原來你的真氣已經這般強啦。”

  冰夷悄然立在牆角,白發如雪,鈴鐺嗆然,嘆息道:“龍姑,你這是何苦?”

  蚩尤雖不喜雨師妾,但見她適才為了王亦君,倉促間竟舍身格擋,對她痴情也不由起了一絲敬意。

  移步擋在兩人身前,冷冷地凝望著冰夷,護體真氣瞬間爆漲,碧光流舞。

  雨師妾微微打了個寒戰,微笑著傳音入密道:“傻瓜,你還不是他的對手,快走罷。只要我擋著,他決計不敢對你怎樣。”

  王亦君心旌搖蕩,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低頭往她那顫動的雙唇上吻去。

  香唇柔軟,丁香暗渡。

  雨師妾低低地發出一聲歡愉的呻吟,全身癱軟,雙手懶洋洋的勾在他的脖頸上。

  那溫膩濃郁的體香如海浪般卷席包裹,登時將他吞沒。

  王亦君用盡周身力氣,緊緊將她抱住,腦中轟鳴一片,周圍一切仿佛都變成了紛飛的碎片。

  猛烈的相思猶如烈火,瞬息噴薄。

  一團又一團的烈火迅疾竄燒全身,在他的咽喉處崩爆,化作聲聲喜悅的喘息。

  他的貪婪地吸吮著那甜蜜而柔軟的舌尖,在陣陣的顫動中,席卷每一處香甜的肌膚。

  當他親吻那冰冷的耳垂,小蛇蜷縮,那滾燙的臉頰烙痛他心靈的深處。

  這一刻,他是如此粗暴又如此脆弱。

  突然,一顆冰冷的淚珠滑過她的臉頰,流入他的耳中。

  王亦君抬起頭來,凝望著雨師妾。

  她溫柔地微笑著,輕輕的拭去眼角的淚珠,低聲道:“你當真將我的淚珠掛在胸前呢。”

  王亦君微笑道:“可惜你給我織的衣服破啦,只能穿在里面。”

  雨師妾眨眨眼,吃吃笑道:“是麼?讓我瞧瞧。”

  手指微勾,挑開他的領口,臉上忽然變得滾燙,竟然有些害羞起來。

  廳內塵土猶未散盡。

  窗外陽光燦爛,樹葉沙沙作響。

  龍獸嘶鳴,蹄聲如織,有人遠遠地喊道:“城主就快來啦。”

  雨師妾面色微微一變,低聲道:“你快走罷,否則就來不及啦。”

  王亦君正要答話,突然有人笑道:“貴客光臨,未能及時相迎,恕罪恕罪!”

  笑聲雄渾浩蕩,震得眾人雙耳轟隆作響。

  突然管弦齊奏,樂聲大作,有人長聲道:“木神到。”

  驛站大門緩緩盡開,一行翠衫少女裊娜碎步,魚貫而入。

  其後又有十余青衣樂師悠揚吹奏,徐徐行入。

  眾人分列兩旁,目不斜視,樂聲頓止。

  一個青衫男子翩然而入,拱手笑道:“句芒接駕來遲,萬請龍女、法師恕罪。”

  只見他頭戴碧紗罩,面如冠玉,斜眉入鬢。

  三綹青須,隨風飄飄,顧盼之間,神采飛揚。

  竟是個神仙也似的人物。

  冰夷淡淡道:“木神躬身親迎,折殺冰夷。”

  句芒哈哈大笑,瞟了角落中的若草花一眼,雙眼中光芒一閃即逝。

  見她臉色雪白,扭過頭去,便微微一笑,“兩位小兄弟,能將那巨木中的東西給句芒一觀麼?”

  蚩尤面對強敵,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傲然道:“有本事便來取吧。”

  句芒微笑不語,朝前緩趨兩步,突然衣袖鼓舞,碧綠真氣蓬然四溢。

  王亦君、蚩尤登時感覺一股狂風巨浪也似的無形真氣瞬息劈頭蓋臉,急卷而下,頃刻間將他們壓得呼吸不得。

  心中大駭,當下凝神聚氣,猛地將那山岳般沉重的氣浪朝上推起,借勢朝後疾退,勉強衝出那真氣的層迭包圍。

  王亦君心道:“無論如何,今日也要和雨師妹子一道離開此處。但此人深不可測,那冰夷又非善類,倘若硬拼只怕難以全身而退。眼下先機盡失,節奏被他掌控。需得先擾其心志,亂其真氣,伺機反擊。”

  當下氣運丹田,哈哈大笑道:“既然你這麼想知道,告訴你又何妨?他便是六百年前的羽青帝轉世,今日來此,便是要輔佐雷神登上青帝之位!”

  句芒面色大變,這幾日探子接連傳報苗刀重現大荒,今日方進驛站,便感受到蚩尤身上那強霸的碧木真氣與一道極為奇異的神器靈力,那靈力宛若傳說中失蹤六百年的木族第一聖器長生刀。

  心中驚喜不言而喻。

  倘若果真是苗刀,且為自己所得,則明年的青帝之選,更是勝券在握。

  眼下聽這少年話語,竟似是果然如此。

  但他們若是當真輔助雷神,則事態盡變。

  一時之間,竟意念浮搖,真氣稍散。

  王亦君大喝道:“蚩尤!動手!”

  真氣爆舞,乘隙閃電般躍起,斷劍嗆然出鞘,一道白光以驚天裂地之勢朝句芒電斬而下。

  與此同時,蚩尤大喝一聲,那根巨木爆炸開來,青光飛舞,苗刀如狂龍飛電。

  “砰”然巨響,梁柱瓦礫粉碎迸散,驛站瞬息崩塌。

  塵煙曼舞,街上行人尖叫奔走,門外龍獸受驚嘶吼狂奔,立時踩死數人,撞倒兩株巨鱗木,衝出城去。

  一時間城門內外一片騷亂。

  混亂之中,突然樂聲奏鳴,鏗然悅耳。

  幾道人影衝天飛起,穿林過河,瞬息間便無影無蹤。

  王亦君緊緊抱著雨師妾,提氣御風疾行,兩旁樹影倒掠如飛,驚鳥四起。

  陽光眩目,光影班駁。

  他倏然躍出茂密樹蔭,又忽然穿入橫亘枝椏,仿佛海豚穿波逐浪,瞬息千里。

  身後蚩尤呼嘯而來。

  雨師妾環手抱住他的脖頸,突然翻身到了他的背上,突然咬住他的耳垂,吐氣如蘭,格格笑道:“能從句芒手上逃走,姐姐還真小看你啦。”

  王亦君心中暢快,哈哈笑道:“有你在,我可沒有心思打架啦。只好逃之夭夭。”

  雨師妾搖頭笑道:“你們也太小看他啦。從驛站逃出是被你們瞅了空子,要想逃出他的掌心那還早哩。”

  話音甫落,前面突然卷起一陣狂風,林木傾搖。

  “格喇喇”巨響聲中,枝飛葉舞,飛砂走石。

  有人哈哈笑道:“龍女當真是我知己。”

  王亦君大驚,左腳驀然勾住一棵樹枝,倏然旋轉,在枝椏處立住。

  蚩尤則躍上枝頭,踏在兩片樹葉上,起伏跌宕。

  前方空曠處,樹木寥寥,木葉飄飛。

  一個青衣男子負手而立,滿臉微笑,溫文爾雅,赫然便是句芒。

  當是時,背後驀然冷風陣陣,遍體侵寒。

  王亦君、蚩尤忽覺周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轉身望去,斜陽入林,樹影班駁。

  一個白發飄搖的紫衣人分花拂柳,悄然走來。

  手腕足踝,鈴環叮當,說不出的悅耳,說不出的寂寞。

  冰夷的鈴環隨著白發悠然飄舞,叮然聲中,隱伏著某種奇怪的韻律。

  那股冰寒徹骨的真氣,隨著鈴環的節奏徐徐擴張。

  人猶在數十丈開外,但那刀鋒般銳利的真氣卻已迫在鼻息。

  在驛站之中,以雨師妾的法術功力,竟連冰夷的一掌都有些承受不起,此人的莫測,亦令王亦君暗暗心驚。

  由此時他所散發出的真氣來看,其勢妖異凌厲,變幻無端,深得玄水真氣之三昧。

  王亦君與蚩尤對望一眼,倒抽一口涼氣。

  前有木神句芒,後有水伯冰夷,刹那間他們又重新陷入當世兩大超一流高手的包圍之中。

  句芒僅以巍然氣勢,便令他們無所適從。

  再加上這個神秘的冰夷,他們要想從這樹林中突圍而出,實是難如登天。

  句芒微笑道:“龍姑,你還是勸勸這兩位小兄弟罷。正是春木傲岸之時,何必如此執著,自取滅亡?”

  雨師妾嫣然一笑,嘆道:“木神可太抬舉我啦。這小傻蛋素來就是不聽話的緊,你要他往東,他偏生往西。我可沒有法子啦,只能瞧他怎麼辦我便跟著怎麼辦罷。誰讓這般我喜歡他呢?”

  她眼見形勢危急,再也顧不得任何忌慮,索性落落大方說將出來。

  款款轉身,瞥了冰夷一眼,抿嘴笑道:“你們要這刀呀劍的,我可管不著。可是若是傷了他一根寒毛,我便不依。”

  語聲溫柔俏皮,仿佛在撒嬌一般。

  句芒一楞,哈哈笑道:“龍姑果然真性情。”

  搖頭嘆道:“若非這一刀一劍關系全族上下,我又何必與兩個孩子為難?”

  心想:“這妖女素好男色,顯是又被這小子迷了魂竅。嘿嘿,不傷他毫毛,我便取不得苗刀無鋒麼?”

  心下打定主意,右手一彈,一個淡綠色的翡翠轉輪從袖中旋轉飛出,嗚嗚作響。

  雨師妾微笑著傳音入密道:“小傻蛋,小心啦。這句芒的法寶轉生輪,也是木族的神器。好象能催生萬物木屬靈性,厲害得緊。”

  王亦君點頭微笑,傳音道:“蚩尤,這次只要能逃得出去,便算是我們贏了。”

  蚩尤點點頭,揚眉笑道:“王亦君,陰陽人還是爛木頭,你先挑吧。”

  王亦君笑道:“斷劍專砍朽木,這老木妖自然歸我啦。”

  他大踏步上前,無鋒劍斜斜舉起,遙指句芒眉心。

  蚩尤轉身斜睨冰夷,哈哈大笑道:“你倒乖巧,將這不男不女的怪物留給我麼?”

  將苗刀扛在肩上,昂首傲立,滿臉不屑的神情。

  與此同時,林中突然響起一聲蒼涼而怪異的號角聲。

  巨鱗木下,樹影閃爍,陽光碎舞。

  雨師妾斜舉蒼龍角,仰頸長吹。

  黑色絲袍紛飛如浪,紅發如烈火跳躍。

  雪白的赤足在夕暉中盈白透明,宛如冰雪。

  與那纖細的腳趾相距不到三丈處,翠綠草皮四下翻卷,突然“嗤”地裂開幾條巨大的裂口?

  蒼龍角那蒼涼而詭異的響聲方甫響起,眾人便覺有一絲麻癢煩躁之意從胸腔經喉,往頭頂貫去。

  眾人心中一凜,立時真氣調聚雙耳,凝神激斗。

  正激斗間,只聽雨師妾那蒼龍號角越來越詭異淒烈,鬼哭狼嚎。

  眾人雖有真氣護耳,仍是說不出的難過,那狂躁郁悶之意逐漸又爬將上來。

  林中狂風卷舞,漫天樹葉遮天蔽日。

  夕陽已逐漸西沉,號角悲淒凌烈,更添詭異蒼涼。

  樹木“格拉拉”脆響,登時又斷折了數十株。

  林中忽生白霧,四下彌漫。

  冷風颼颼,號角聲中隱隱聽見有猛獸嘶吼。

  雨師妾黑色絲袍飛舞不息,紅發飄舞,雪白的赤足輕輕朝後退了兩步。

  草地上那突然裂開的幾道裂縫“各拉”一聲,又陡然如游蛇般蜿蜒裂開十余丈。

  幾道黑色的煙霧裊裊的升騰上來。

  從那裂縫中隱隱傳來怪異的吼聲。

  眾人只覺腳下大地突然開始震動起來。

  綠草貼著地皮傾搖亂擺,震動越來越大,仿佛有千軍萬馬狂奔而來。

  突然之間,四周傳來風雷般的嘶吼與蹄聲,交織紛沓,震耳欲聾。

  茫茫白霧之中,暮色冰涼,鼻息之間盡是腥臭之氣。

  蚩尤、王亦君正游走激斗,忽聽雨師妾傳音入密道:“別打啦,快到我身邊來。”

  兩人大喝一聲,竭盡全力將對手迫退一步,閃電般撤退,一左一右立在雨師妾身側。

  十日鳥怪叫聲中,苗刀光芒如電,瞬息回到蚩尤手中。

  當是時,狂風怒嘯,白霧崩散,吼聲、蹄聲、樹木傾倒之聲、大地震動之聲交相纏織,宛如怒海狂濤,將林中五人卷溺其中。

  突然大地迸裂,響聲如爆,黑霧衝天射起,腥臭刺鼻。

  迷蒙中聽見怪異的狂吼聲,無數黑影從道道裂縫中激竄而出。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無數黑影盡是生平從未見過的怪獸,身形如虎,遍身鱗甲,尾如竹節鋼鞭。

  目閃紅光,獠牙盈尺,巨口張處黑霧噴吐。

  蒼龍角急促刺耳,如密雨殘荷,險灘急浪。

  那諸多怪獸狂聲嘶吼,在雨師妾三人身側環游奔走,如春江怒水,將句芒、冰夷隔離在十丈之外。

  王亦君、蚩尤正驚喜間,又聽樹木塌崩,蹄聲如潮,四面八方都響起驚天動地的吼聲。

  白霧繚繞,忽有一只巨大的刀牙獅猛衝而出,既而黑影憧憧,如狂風怒浪。

  無數怪獸圍涌而來。

  刹那之間,林中樹木傾折大半,象龍獸、刀牙獅、龍馬、龍獸、獅虎、怒犀、黑熊等無數凶怪野獸仿佛從天而降,在鬼哭狼嚎的蒼龍號角中發狂奔騰,圍繞雨師妾奔走,既而海嘯般朝著冰夷與句芒卷席而去。

  空中咿呀亂啼,抬頭望去,無數鳥群如烏雲般黑壓壓的撲將下來,層層迭迭朝冰夷、句芒啄去。

  王亦君大喜,叫道:“好妹子,還是你了得,這些怪獸都被你馴得服服帖帖。”

  雨師妾輕移號角,嫣然笑道:“可惜就是你這只怪獸馴服不了。”

  那深深酒窩,風情似酒,刹那間令王亦君心蕩神移,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纖柔細腰,輕輕一捏。

  雨師妾格格一笑,由他摟住,繼續吹奏那蒼龍角。

  蚩尤原對雨師妾並無好感,又因纖纖之故,頗為憎惡。

  但見她為了王亦君,幾次三番不惜與族人乃至句芒翻臉,情深意重,心中也不由起了敬意,對她的惡感也越來越淡。

  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楊花的龍女,竟是這等重情講義的女中豪傑。”

  雨師妾笑道:“法師、木神,我們先走一步啦。改日再見罷。”

  翩翩如飛,拉上王亦君朝南奔去。

  蚩尤、王亦君哈哈大笑道:“你們慢慢玩罷,恕不奉陪。”

  蚩尤一聲呼嘯,十日鳥穿過漫天鳥群,飛翔俯衝。

  三人凌空翻越,騎上鳥背,衝天飛起,朝南急速飛翔。

  低頭下望,漫漫林海中白霧彌漫,鳥群盤旋。

  忽然一道強烈的青光衝天射起,血霧飛灑。

  一道人影方甫躍起,又被密雲般的鳥群舍生忘死的擋住,不得不落了下去。

  暮色蒼茫,蝙蝠飛舞。

  蒼龍角淒洌破雲,隨著十日鳥逐漸遠去,消失在茫茫群山之後?

  入夜時分,烏雲蔽月,天上突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來。

  王亦君三人逐漸放慢飛行速度,尋找歇腳之處。

  十日鳥盤旋片刻,蚩尤望見遠處一間殘破的神廟,隱於林木之間。

  當下三人驅鳥俯衝,穿過一片樹林,徑直飛入神廟之中。

  那神廟年久未修,殘破不堪,所供泥神非木族神詆或是聖獸,倒象是當地土地。

  蛛網橫梁,塵土遍布,許久沒有人來過了。

  三人在角落處打掃干淨,升起火來。

  王亦君與蚩尤到林中抓了幾只肥大的山雞,拔毛洗淨,到廟中燒烤。

  過不多時,三人便圍坐篝火吃了起來。

  王亦君、蚩尤心情歡暢,談笑間已經各自吃了大半只,雨師妾瞧著篝火下王亦君神采飛揚的臉,火光跳躍,雨聲淅瀝,只覺一切宛如夢幻,心中突然又悲又喜,微笑道:“小傻蛋,這些年你過得好麼?”

  王亦君笑道:“就象這五味雞腿一般,有時香甜,有時焦苦。”

  突然傳音入密道:“只是想你的時候便酸溜溜的難耐。”

  這句話語出真誠,低聲溫柔,聽在耳中說不出的纏綿。

  雨師妾登時雙頰飛紅,心中甜蜜歡喜,笑啐道:“胡說八道。”

  想起他竟拿雞腿比喻,不由又格格笑了起來。

  蚩尤微微一笑,心想:“他們久別重逢,有好些話要說,還是先避上一避。”

  當下起身道:“這山雞太不經飽,我去弄些野豬,烤上一烤。”

  拍拍王亦君的肩膀,走入細雨之中。

  王亦君瞧他沒入黑暗之中,轉頭眨眼笑道:“現下就剩下我們兩人啦。”

  移坐到雨師妾身邊,伸手朝她纖腰上摟去。

  雨師妾全身酥軟,格格笑著避轉開去,吃吃笑道:“小色鬼,夜黑風高的,想干什麼?”

  突然雙頰滾燙,竟象個害羞的少女般,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緊張。

  王亦君心中一蕩,將她緊緊摟住,咫尺之距盯著她,目光炯炯,笑道:“想了你四年,你說我要做些什麼?”

  輕輕地吻在她粉嫩的臉上。

  雨師妾嚶嚀一聲,心跳如鹿,全身如棉花般癱軟下來,倒在他的懷中。

  媚眼如絲,雙頰似火,腦中突然一片迷糊。

  鼻息中盡是他那濃烈而獨特的男子氣息,絲絲脈脈鑽入九轉柔腸,令她千折百轉,意亂情迷。

  恍惚中他那滾燙的雙唇刷過臉頰,溫柔地壓上自己的雙唇。

  那柔軟而肆虐的舌頭強行撬開她的貝齒,肆無忌憚地闖將進來,翻江倒海。

  當那濕潤的舌尖滑過柔軟的腔壁,她忍不住那崩潰的歡悅,發出一聲哭泣般的呻吟。

  雨師妾十幾年來,用妖媚惑術不知迷倒多少蒼生大眾,早已進退自如,心如冰雪,但此刻在王亦君懷中,突然仿佛又成了當年那不經世事的少女。

  在驛站之中,被王亦君吻著之時,蓋因強敵環伺,心中仍有三分清醒。

  而此時,雨夜篝火,兩人獨處,萬千柔情如洪水決堤,不由渾然忘我,沉溺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才輕輕地推開王亦君,捋捋凌亂的雲鬢,撫住滾燙的雙頰,笑道:“小壞蛋,四年不見,功夫長進啦。”

  王亦君微笑道:“那還不是你在夢中教我的麼?”

  雨師妾將他耳朵輕輕一擰,似笑非笑,柔聲道:“我瞧是你背著我勾三搭四學來的罷。”

  夜雨垂階,篝火溫暖。

  兩人偎依在神廟里,王亦君將這四年際遇一一述說。

  他原本口齒伶俐,說將起來更是驚心動魄,一波三折。

  雨師妾雖然明知他定已逢凶化吉,但每到關鍵枝節,仍是忍不住擔憂驚懼,感同身受。

  王亦君說到纖纖為他自殺之時,稍稍猶豫,仍然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雨師妾默然微笑,低聲道:“她倒是與她爹爹象得很,都是這般痴情不渝。”

  王亦君見她並未吃醋,這才松了一口氣。

  雨師妾眼波一轉,微笑道:“她這般喜歡你,你喜歡她麼?”

  王亦君吻吻她的發鬢,低聲道:“我當她便如妹子一般,就好比科大俠對你。這種疼愛與對你的喜歡決計不同。”

  雨師妾臉上一紅,眼中滿是歡喜的光芒,輕輕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王亦君攬住她的香肩,心中歡悅平靜,繼續往下說去。

  但說到纖纖身份時,想起這原是科汗淮竭力不讓世人知道的秘密。

  雖然雨師妾與他、與科汗淮關系都非同尋常,但終究是他人秘密,稍一頓挫,終於沒有說出來。

  只說纖纖被救醒之後,不辭而別,西赴大荒。

  雨師妾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們千里迢迢趕到日華城,便是為了找她麼?”

  王亦君點頭道:“她脾氣強得很,又素來任性慣了,孤身遠行,只怕會有麻煩。今日在驛站中聽說她被認做空桑仙子轉世,去了雷澤城給雷神送賀禮,當真古怪得很。”

  雨師妾皺眉道:“去了雷澤城?再過幾日,便是雷神的壽慶,五族都有許多貴客要去賀慶。到時城內龍蛇混雜,她一個姑娘家可危險得緊。”

  王亦君沉吟不語,心中計劃著今晚立時動身。

  計議已定,心下稍寬,微笑道:“好妹子,這些年你過得怎樣?到日華城來難道是算准了要和我相會麼?”

  雨師妾格格笑道:“臭美。我這些年看不見你,過得快活得緊,可惜沒過幾天好日子,又讓你撞上啦。”

  王亦君笑道:“是麼?”

  手上用勁,將她纖腰勒緊。雨師妾“哎喲”一聲,吃吃而笑。

  這四年她為了這王亦君,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在族中的超然地位也因此下滑。

  日夜相思,其中酸楚,從為向人傾吐。

  此時相聚,心中歡喜無限,再也不願回想那些時光。

  微笑道:“這次南下,我是送若草花到日華城來啦。”

  王亦君道:“若草花?便是今日那個少女麼?”

  雨師妾道:“便是她。她是我大哥天吳的長女,從小便和我親熱的很。”

  她嘆了口氣,“大哥要她嫁給句芒,所以我才一路送她下來。”

  王亦君大奇,詫道:“什麼?那句芒瞧來也好些歲數了。這不是荒唐得緊麼?”

  雨師妾搖頭道:“若草花也不情願,那又怎樣?歸根結底,終究是燭真神的旨意。一個女孩家,能把握自己的命運麼?”

  王亦君心中對這少女登時起了憐憫之意。

  忽然領悟,“是了,燭老妖是想支持句芒做青帝麼?”

  雨師妾“撲哧”笑道:“傻瓜,無論是句芒,還是雷神,都是極有可能的青帝人選。燭真神自然誰也不想拉下。雷神的壽慶,他可是請聖女前去祝賀呢。”

  王亦君點頭道:“這個老妖倒奸滑得很,兩面討好。”

  正說話間,忽然火光搖曳,陰風陣陣倒卷而入,雨絲蒙蒙,在火光中如珠簾散舞。

  廟外樹林沙沙作響,隱隱聽見獸吼馬蹄。

  王亦君伏地側耳傾聽,似有無數人馬正潮水般朝此處涌來。

  王亦君笑道:“他奶奶的,定然又是那老木妖追來了。”

  當下兩人將篝火撲滅,隱身藏到泥像之後。

  若是句芒親至,這泥像自然阻擋不了他的法眼。

  二人此時心中喜樂安平,原也無意藏匿。

  在這泥像之後,倒是不願被人打擾。

  王亦君突然心想:“糟了,不知蚩尤眼下在哪里,千萬別讓他們撞見。”

  蹄聲如潮,越來越響,遠遠聽見有人喝道:“仔細搜索,莫錯過一寸地方。”

  涼風颼颼,廟外獸吼馬嘶,細細辨去,似有數百騎彷徨圍轉。

  樹林中潮濕黑暗,斜風細雨,枝搖葉舞。

  蚩尤坐在一株巨鱗木下,呆呆地抬頭望天。

  那密密麻麻的枝葉間一片迷茫黑暗,他青光眼雖然銳利,也只能瞧見林梢之上烏雲翻涌不息。

  他穿過灌木林,又翻了一座小丘,在這片林中坐定,突然覺得有些淒冷落寞。

  不知此時此刻,纖纖在做些什麼呢?

  心中登時有些隱隱作痛。

  想到王亦君此時正與雨師妾圍坐火邊,談笑晏然,更是百感交集,又是替他歡喜,又是暗自悲涼。

  忽然葉木沙沙,風聲簌簌。

  他耳郭一動,聽見遠遠地傳來輕快而迅速的腳步聲,象是有人提氣飛奔,穿林而來。

  心中一凜,難道是木妖追來了麼?

  雙眼微眯,青光暴然。

  只見遠處樹枝搖曳,果然有人輕飄飄的踏葉疾行。

  枝葉間透下的星點微光,灑落在那人身上,倏然閃過。

  他突然目瞪口呆,全身顫抖,心中如爆炸般的狂喜,幾乎便要大呼出聲。

  那人身形曼妙,俏臉如花,赫然便是纖纖?

  那少女身穿紫羅裙裳,飄飄若仙,瞬息之間便從蚩尤眼前疾掠而過。

  蚩尤青光眼極是銳利,善於夜視,雖然暗夜密林,但電光石火之間便瞧出當是纖纖無疑。

  心中狂喜,正要呼喊,卻見那紫衣少女回轉頭來,朝他嫣然一笑,豎指噤聲。

  那笑靨嬌俏動人,秋波之中滿是盈盈笑意。

  蚩尤瞧著那玉蔥纖指與桃色花唇,登時如遭電擊,神魂俱醉。

  相隔雖不過一月,卻已宛如隔世。

  蚩尤心中突突亂跳,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連雙手也不知往哪里擺放才好。

  想要說話,見她噤聲,便說不出口。

  這時,遠遠地傳來奔雷般的蹄聲,獸吼隱隱,人聲嘈雜。

  纖纖衝他眨了眨眼,笑吟吟地輕搖素手,突然又轉身如紫風卷舞,朝東南踏樹疾行。

  蚩尤不及多想,立時調息提氣,御風縱躍,疾追而去。

  打定主意先將她追回,再與王亦君會合。

  蚩尤真氣流轉,滔滔不絕,腳下宛如被颶風所托,飛也般的奔行。

  樹木枝條刷刷掃來,他顧也不顧,只管全速前衝。

  “沙沙”聲響中,無數枝葉撞著他的護體真氣,登時脆然斷折,紛然落了一地。

  但纖纖似乎奔得更快,猶如林間精靈,在枝葉之間飛舞穿行。

  蚩尤狂奔半晌,始終與她相隔二三十丈,心中詫異,當下運氣周轉,加快步伐。

  兩人閃電般風行飛躍,轉眼間那滾滾蹄聲與喧囂人聲都遠遠地拋在身後,逐漸不可聽聞。

  樹影急速倒掠,花香瞬息而沒。

  蒙蒙雨絲撲面而來,冰涼愜意,說不出的舒服。

  蚩尤緊隨纖纖身後,心情漸轉暢快,連月來擔憂焦急之心,在這清涼夜雨中逐漸松弛下來。

  但瞧著她黑發飄飛,紫裙如雲,雪白的赤足在枝梢間跳躍跌宕,心跳又逐漸急促起來。

  細雨漸止,烏雲離散,一彎明月在雲層中穿梭。

  峽谷之中立時大轉明亮。

  纖纖突然停住,慢慢轉過身來,叉著腰,俏臉上慢慢的漾開笑容,在月光下宛如曇花綻放。

  蚩尤望著她那如花笑靨,杏眼秋波,只覺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不敢正視她雙眼。

  纖纖格格脆笑,突然素手招展,嫣然道:“你過來。”

  蚩尤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歡喜,踏步上前。

  離她丈余之時,聞到一縷奇異的幽香鑽入鼻息。

  心中一凜,想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突然想起,纖纖身上的體香是一種甜蜜的清香,而絕不似這種略帶妖異的消魂幽香。

  心頭猛然大驚,驀地意念一緊,全身雞皮疙瘩同時冒起,感到一股凜冽的殺氣迫在眉睫。

  大駭之下不及多想,真氣瞬息爆漲,衝天飛起。

  銀光暴舞,如星河飛泄,從他腳下瞬間穿流。

  竟是數以千計的細針同時射出。

  那萬千銀針勁射十余丈遠,沒入一排龍爪槐中,那七八株槐樹由上而下,瞬息枯黃蔫縮,萎然倒地。

  蚩尤翻身落地,驚怒交集,喝道:“你究竟是誰?”

  涼風颼颼,廟外獸吼馬嘶,細細辨去,似有數百騎彷徨圍轉。

  王亦君與雨師妾藏於泥像之後,肌膚相貼,氣息互聞,均是說不出的喜樂安平。

  廟外風雨,全然不在心上。

  王亦君摟著雨師妾柔軟的纖腰,隔著薄薄絲袍,感受到那溫熱滑膩的肌膚,登時心旌搖蕩。

  情熱意搖,索性緩緩移動手掌,朝她那浮凸溫軟的臀部摸去。

  雨師妾格格低笑,迅速將他手腕掐住,順手一擰,令他動彈不得,柔聲道:“臭小子,想乘火打劫麼?”

  聲音細如蚊吟,在他耳邊溫熱麻癢,又是舒服又是難受。

  王亦君心癢難搔,刹那間施展青木法術中“移花接木”的神功,輕而易舉將手掌脫離出來,穿過她的腋下,緊緊攬住她的酥胸,抱在自己懷中。

  雨師妾動彈不得,全身酥軟,“啊”的一聲,任由他上下其手。

  喘息道:“小色鬼,你學了法術,便是派這個用場麼?”

  王亦君咬住她的耳垂,笑道:“可不是麼?今天才知道學以致用的妙處。”

  外面人聲益響,有腳步聲朝廟中而來。

  雨師妾全身滾燙,簌簌發抖,貝齒咬住下唇,忍住歡愉之聲。

  勉力側耳傾聽,不去理會王亦君得寸進尺的探索。

  過了片刻,將他手掌按住,在他耳邊吹氣道:“別鬧啦。外面那些是火族的探子。”

  王亦君微微一楞,一面摩挲,一面低聲道:“好妹子,你這般神機妙算,瞧都不瞧也能知道麼?”

  雨師妾擰了擰他的臉頰,白他一眼道:“傻蛋,姐姐走南闖北,這個口音還聽不出來麼?”

  那嫵媚風情令他登時神魂顛倒。

  王亦君一口將她手指咬住,血脈賁張,情欲如熾,解開她的衣襟,探手朝里摸去。

  雨師妾酥胸被他那冰冷的手指掃著,登時猶如觸電般,吸了一口氣,幾欲暈厥。

  眼波如春水乍破,迷光搖曳,手指顫抖地撫住他的臉,任由他輕薄。

  正春風暗渡,風光旖旎,忽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

  有人喊道:“魯將軍止步。”

  那腳步聲登時停住。

  過了半晌又有一人策馬飛奔而來。

  先前一人訝道:“赤將軍,是你?”

  那後來一人低聲道:“魯將軍,找到那空桑轉世了。”

  那魯將軍“咦”了一聲,似是頗為訝異。

  神廟之中,王亦君聞得“空桑轉世”四字,登時大震,瞬間清醒,所有動作立時停頓。

  凝神聚意,側耳傾聽。

  那赤將軍湊過身去,附耳低語,聲音極低,但仍是清清楚楚地傳入王亦君的耳中。

  只聽那赤將軍道:“今日有人在鳳尾城附近瞧見那妖女,烈侯爺帶人圍堵,已將她困在城郊。眼下所有偵騎都已回撤,將軍也請立時回兵。”

  魯將軍訝然道:“這倒奇了,不是說那妖女去了雷澤城麼?今日我在山外還瞧見那妖女,是以一路追將過來。”

  赤將軍怫然道:“決計不可能。那妖女已從雷澤城出來了,又回去干麼?定是你們瞧錯了。況且大長老也下令所有進入木族境內的偵騎立即退兵。此事關系重大,不能傳揚出去。倘若這般大肆張揚,跑到木族地盤來搜尋,豈不是自己先將底細抖摟出來麼?”

  那魯將軍似是比赤將軍低了一階,雖心有疑慮,但聽他這般篤信,也不敢反駁,沉吟道:“既然大長老有令,我即刻退兵。”

  赤將軍道:“這便是了。眼下當務之急乃是查明那妖女底細,將琉璃聖火杯尋回來。沒有證據之前,不宜與木妖立時衝突。”

  雨師妾“咦”了一聲,在王亦君耳邊低聲道:“那琉璃聖火杯是火族極為寶貴的神器,難道竟被纖纖那丫頭拿走了麼?倘若如此,這禍闖得可就大啦。”

  王亦君心中大震。

  廟外兩人又低聲商議了一陣,那赤將軍才匆匆引兵離去。

  片刻之後,廟外獸吼馬嘶,蹄聲驟響,那魯將軍也引兵如潮退去。

  王亦君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疑又是糊塗,喜的是無意之中竟讓自己得到了纖纖的消息,疑的是以纖纖武功如何能將火族神器拿走,糊塗的是此中諸多關節尚不清楚,不知來龍去脈。

  雨師妾蹙眉道:“這件事好生可疑。那琉璃聖火杯乃是存放於火族赤炎城的金剛塔內,防衛極為嚴密。莫說是纖纖,即便是第一神偷御風之狼,也決計偷不去。”

  王亦君沉吟道:“確是蹊蹺。但若不是纖纖拿去,他們又何必大張旗鼓,四處搜尋,不惜悄悄潛入木族境中?眼下莫衷一是,不知纖纖究竟在鳳尾城還是在雷澤城中。”

  他只覺心中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

  關切到纖纖,他竟難以冷靜思考。

  雨師妾眼波流轉,“現下我們知之甚少,枉加猜測徒勞無益。倒不如等得蚩尤回來後,咱們分頭尋找。找到纖纖之後,真相自然便能大白。”

  王亦君點頭道:“事不宜遲,我這便去找蚩尤。”

  當下跳了出來,連衣服也來不及整理,便匆匆奔了出去。

  雨師妾微微一笑,隨之奔出。

  細雨瀟瀟,四處一片寂靜。

  王亦君二人奔尋半晌,始終沒有瞧見蚩尤,心中焦急擔憂。

  王亦君皺眉道:“奇了,這小子會跑到哪里去呢?”

  雨師妾見他心焦如焚,知他擔憂纖纖,恨不得立時動身,將她尋到,當下吃吃笑道:“傻瓜,著急有什麼用。我瞧不如這樣,你先隨著火族探子趕到鳳尾城,看看那個空桑轉世究竟是不是纖纖。我且在廟中等上一等,若是蚩尤回來了,便讓他到雷澤城去尋找纖纖。”

  王亦君道:“那若是蚩尤一直沒有回來呢?”

  雨師妾道:“倘若他明日正午之前,還未回來,多半是真的遇到木妖了。那我便去雷澤城尋找纖纖,一路上正好打探蚩尤的消息。”

  王亦君心中雖知惟有如此,但想到與她相逢不及一日,又要分別,登時大為不舍,猶疑道:“那我們幾時再見?”

  雨師妾格格一笑,摸著他的臉頰道:“傻小子,舍不得姐姐麼?十日之後,我們再到這廟中相見。”

  王亦君心中大寬,微笑道:“一言為定。”

  雨師妾嫣然道:“一言為定。快些去吧,否則便要趕不上他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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