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爭奇斗艷 夢死異邦
奇事一樁接著一樁,吳征在這個世界里還是首次感覺腦容量有些不夠用了。
祝雅瞳的大名早年便傳遍天下,在修為登上十二品又成為祝家主人之後,更是披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環。她在燕國出生成長,識得她面目之人未必少了。可那副黃金面具自此還是成了她公開露面時的標配。這般身份的貴婦在人前行事必有原因不會多此一舉,至少吳征便覺得面具後的人兒高深莫測,難以捉摸。
從拾劍贈禮陸菲嫣,到掌摑教訓林錦兒,又親手扶起吳征,再對欒采晴忽然出手,不明者只會覺得這位祝家家主再怎麼身份高貴亦不過是名女子,仍免不了任性與乖張。但在吳征這等冷靜又善於思考者看來,其中的滋味卻大不相同,處處透著深意。
只見漸漸偏西的斜陽之下,人影重重的院井里靜謐如深夜。以至於美婦那一雙“離幻魔瞳”牽引著欒采晴與侍衛左右游移,那輕巧的落地踏步聲清晰可聞。
祝雅瞳的目光仿佛化作無數看不清的絲线纏在欒采晴與侍衛身上,將兩人變作隨心所欲的提线木偶。
吳征站在祝雅瞳的背後看不清她正臉,自是打死他也不敢在此時看她的正臉。
而令他吃驚的不僅是這一手神奇的離幻魔瞳,更在於如許多的燕國高手在場,卻無一人上前阻止。
不願?不敢?
直至此刻,吳征方知燕國一蛇一蠍傳聞非虛。二女皆是艷絕人寰的絕色,是任何男人都想要占有的女子。可天香華貴,五彩斑斕的外表下掩藏著致命的危險。
欒采晴笑意妍妍時的忽然出手雖莫名地無所效用,但吳征分外肯定那是奪命的一掌。至於祝雅瞳,這名仙子般優雅,清荷般嫻婉的貴婦,在面具之後真容又是如何?那些隨著她登上家主寶座的路途里一一消失的家族長老早引起世間本已流言紛紛,如今看來未必空穴來風!
“得饒人處且饒人,貧尼斗膽,還請香凡夫人住手。”
在場有資格也有能力說這句話的不過二人,柔惜雪正是其中之一。她舞起寬大的袍袖向祝語瞳腰際卷去。
祝雅瞳左足後踏下身偏轉了小半個圈,微轉過面容目光依舊凝視欒采晴,嬌聲笑道:“師姐要做和事佬麼?”
柔惜雪打著勸架的主意,可一名十二品的武者即使隨手揮灑都帶著莫大的威力,不可小覷。祝雅瞳亦是甩起袍袖,將柔惜雪的招式化於無形。
“唉。香凡夫人,貧尼得罪了。”柔惜雪一招落空後告罪一聲,出招陡然加快。
只見二女同時款擺衣袖,柔惜雪大袖如巨鳥展翅,祝雅瞳華衫若彩蝶紛飛,在場中人於當世俱可稱得上高手,但除了極其有限的幾位之外,余人只能見漫天俱是袖影,根本看不清出招的動作。
“好厲害!”吳征心中暗道。饒是他已將道理訣運到了極致仍覺無跡可尋,若是對上這等高手必然一招都接不下來。更可怕的是,祝雅瞳一邊拆解柔惜雪的攻勢,那神奇的離幻魔瞳並未由此半途而廢,欒采晴與侍衛仍在她目光籠罩之下。
一瞬間兩人已拆了十來招,祝雅瞳足底不動又分心二用顯是高了半籌,只是在柔惜雪連綿無盡的快打攻勢下離幻魔瞳威力有所減弱,欒采晴不再失神般全由她所掌控,她嬌軀顫抖眼眶劇跳,似是用盡全力想要合上雙目。然而祝雅瞳似是動了真怒,寧願在柔惜雪的攻勢下全處守勢落盡下風,在欒采晴眼皮剛落下少許時便又加力,令她星眸大張,無論如何也合不上。
“兩位的武功之高真令人大開眼界,本官也是技癢得很。”霍永寧緩步踏上,於祝雅瞳和柔惜雪的側後方拍出兩掌。這兩掌只是徐徐推進,加之已出言提醒在先並無偷襲取巧之意。雙掌拍出時力道卻雄渾強勁,仿佛船只在汪洋中劈波斬浪。
祝雅瞳與柔惜雪斗得正急,均不敢再大意硬接這一掌雙雙縱躍避開。祝雅瞳足下一動也順勢撤去了離幻魔瞳。
欒采晴渾身酥軟,只是強撐著一口氣盡力保持坐姿風度才沒癱在椅子上,那沉重的呼吸引得飽脹的胸脯上下劇烈起伏,渾身像是剛剛激斗了一場般香汗淋漓,連鼻梁下方的上唇處一帶都布滿了一圈白毛汗。她深吸了一口氣強露笑容道:“香凡夫人說的是,本公主受教了。”
祝雅瞳目光一掃,隱在面具下的娥眉微蹙,點了點頭並不答話。
“呵呵呵,燕國武學果然深不可測,本官敬佩不已。來來來,還請坐下稍歇。”
大秦中書侍郎龐頌德捧來茶碗,先給欒采晴遞上一杯,又請祝雅瞳與柔惜雪坐下奉茶。他本不該出現在這里,只是欒采晴與祝雅瞳先後到來,這位大秦副使自不能不出現。
“龐侍郎見笑了。”祝雅瞳一出現便生生將柔惜雪與欒采晴壓了下去,非只依托她祝家家主的身份,那一手天人神技亦是冠蓋全場,無人能及。她低頭彎腰一福,雖未起身亦表禮數:“攪了雅興是妾身之過,諸君還請繼續,妾身也好一飽眼福。”隨即又向吳征揮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她有言在先為吳征而來,此番邀請雖於身份不合但也事出有因,不顯太過突兀。
吳征不敢違抗,不從也是落了這位身份尊貴的美婦面子,趕忙上前行禮後坐下。腦海里全是方才驚艷到極點的一幕:不知是祝雅瞳不欲顯露身材,還是她本就不喜衣物緊裹的拘束,著身的一襲長裙松松垮垮連腰間的絲帶也不系,讓她整個人如同面具後的臉龐一樣神秘。可此前坐下的姿勢一福,上身前傾低頭彎腰,應是平坦有力的小腹與褲頭咬住了腰間裙衣,令緊繃的胸前衣衫被兩團碩大的重物壓出兩道弧度驚人的半圓。不經意間簡簡單單的動作如春花怒放,動人心魄。
——舉手投足不需搔首弄姿自成嬌艷絕倫!千嬌之體,定是千嬌之體!比之雁兒的掠月之體更勝了幾分,便是師姑的百媚之體也似稍有不及。那對大奶子更是……呼,不知與雁兒和師姑比起來誰的更大些?手感又是如何?
方才一場激戰,祝雅瞳也耗力不小額頭見汗。在美婦身上回味無窮的幽幽荷香熏陶中,吳征迷迷糊糊胡思亂想,不得不用僅存的一絲清明運起道理訣強自收攝心神。
燕國高手有備而來卻被祝雅瞳一攪和,繼續下去也難免草草收場。且祝雅瞳露了一手天人神技,放眼天下有此能為的不過半掌之數,在場無一人及得上,此時再上場只是落人指指點點而已。陶經武心中不滿也無可奈何,只得暗嘆若是掌門師兄在此當不讓祝雅瞳獨領風騷,可惜燕國堪與之匹敵的除了燕皇與丘元煥,再無第三人。
“吳賢侄年紀輕輕已具不凡藝業,當真是有志不在年高。連貧尼都有些嫉妒小輩們的年輕有為了!”柔惜雪打破僵局顯得很是活躍:“霍大人,咱們這一輩年華漸老終是要退位讓賢的,如此盛會若不讓弟子們參與交流一二,豈不遺憾?”
“唔……柔掌門所言有理。”原本他對眼下局面也有所准備,吳征更是備下的殺手鐧——以他的武功與機智年輕一輩難逢敵手。可今日事態發展已完全失控,吳征剛與十品高手孟永淑劇斗了一場如何還能再斗,一時間躊躇道:“只是下官帶來的小輩不多,吳賢侄又喘息未定,怕是難入法眼。”
吳征聽著柔惜雪與霍永寧對答,目光順理成章從祝雅瞳身上錯過。麗色當前豈有不賞之理?只覺她渾身儀態渾然天成般優雅到了極點,對於一名帶著面具的女子來說可謂不可思議。除了方才的驚鴻一瞥,祝雅瞳的身材無跡可尋,照說再怎麼動作優雅也稱不上什麼絕色。困惑了好一會兒吳征才發現其中的關鍵——黃金面具!
似乎有著奇妙的感應,祝雅瞳幾在第一時間發現吳征對面具感興趣後便偏過頭來與他對視。嘴里雖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卻讓整副面具正對著吳征,由他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副不知多少高手匠人耗盡心血才能打造的面具。純金為底讓它閃著黃澄澄的光澤,那幾可亂真的柳眉與長睫乃是用黑玉研磨成細如發絲的小顆粒,再用金絲穿起鑲成。不惟用料豪華,做工更是奢靡——這一條眉毛怕不得一名巧匠花上數月才得完工。
正如吳征此前所想,面具再怎麼精細,終究是面具,呆板而無有變化。這一副卻偏偏有,它能讓人輕易讀懂主人的喜怒哀樂。高挺而在眉心處微皺的鼻梁,以及自然合上香唇與微翹的嘴角,共同構築一副宜喜宜嗔的神情——至關鍵之處便是那雙春水雙瞳。瞳喜則面喜,瞳怒則面怒!
在場不乏絕色,但如欒采晴眸中掩不住浪蕩,如陸菲嫣卻時時哀苦淒婉,如柔惜雪則過於空靈,如韓歸雁則太過堅毅,如林錦兒則溫柔掩去一切。天下間或許僅有一人能讓此副面具僅嵌上一對眼眸後便活靈活現,只有那一雙能述說千言萬語眼眸的主人祝雅瞳。
她笑,眉心間微蹙的鼻梁仿佛一名情竇初開的少女正皺起鼻翼,朝情郎大做鬼臉;她怒,則如一名成熟的美婦皺起眉頭,俏臉含霜;她含羞,仿佛少女初嫁被揭開紅蓋頭的一刻,螓首低垂雙目閉得僅余一线光芒,不敢與人對視;她嬌嗔,便是少婦正側臉乜目斜視,風情萬種。
吳征贊嘆這副面具巧奪天工的同時,亦在想隱藏在這副面具之後,豈不是隨心所欲任由她做出一切神情,誰也看不穿。
“無妨的。本就是論武較技而已,小輩們內力如何諸位心中有數,比一比招式而已不需多大的氣力。”柔惜雪始終合十著淡淡道:“月玦,待吳賢侄多歇會兒,你可向他多多請教。”
“咦?”這個名字一出,連霍永寧也禁不住大感意外。吳征也清清楚楚地看見祝雅瞳目光一凝,整張面具從此前的可親溫和變作隱含怒容。
“冷仙子也來了?此前為何不曾相見?”
“小徒天性冷淡一向如此,還請霍大人勿怪。月玦,還不快向霍大人賠禮。”
天陰門人中走出一名女子向霍永寧微微一福道:“民女見過霍大人。”又團團向眾人施了禮後來到祝雅瞳身前盈盈拜倒:“干娘。”
“乖!”祝雅瞳在冷月玦額頂摸了幾摸將她拉起道:“到了長安城也不來見娘,好生讓人不快。早與你說了莫要穿這身布袍,包頭包腳的倒像是個粗人。”
“今日清晨方堪堪趕到,還來不及前往。”冷月玦除去仿佛披麻戴孝時的斗篷外袍,吳征才能看清她的面目。
一身乳白的絲衣從頭到腳全無雜色,一頭長發隨意披散在背後,只用一根紅頭繩兒攏了攏扎起,簡單,隨意卻不凌亂。她身量嬌小玲瓏,那秀眉星目,唇若塗丹,尤其是精致的瑤鼻極為可愛,讓人見了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只是一副神情冷漠的面容讓她仿佛一只剛剛雕好的冰娃娃,拒人於千里之外。
“吳公子有禮。你的武功真厲害,不知還要歇多久?”
看她此前與霍永寧搭話,像是名稚兒於不關心的事情只是隨口應付;後與祝雅瞳見禮也遠說不上熱切,你問了,我便回答你,僅僅如此;只有此時談起武功目光中才放出異樣的神采,仿佛找到了心愛的玩具。
一百年行不行?吳征的心中所想自不敢隨口說出。燕國雙驕聞名天下,不想卻是完全不同道上的兩人。一位身處朝堂領兵出征,一位卻是諸事淡然唯獨醉心武學。他心中尚在躊躇時身後有人接道:“不必等了,冷姑娘既有興致,我來陪你練上一場如何?”
祝雅瞳的注意力大部分都留在吳征身上,這陣好聽的女聲響起時吳征臉上露出個復雜的笑容,她心中恍然,與吳征一同回頭望去。
只見一名女將身披輕甲,兩顆搭扣在肩頭別住一頂披風,英姿颯爽。那身材高挑修長,比起陸菲嫣還要高出些許,至於五官容貌雖略剛硬了些,但有一雙嫵媚的吊梢鳳目做點睛妙筆,亦稱得上絕美。
女將除去輕甲露出內掩的仕子白袍,手提一對爛銀鋼鞭緩緩踱步而來。高挑的女子行路時總顯別樣的嫵媚,何況她的一雙玉腿顯得特別修長,竟及得上常人腰側。
韓歸雁來到場中倒握雙鞭抱拳道:“韓家韓鐵雁,請冷姑娘賜教。”
“唔……好吧,韓小姐請。”冷月玦歪了歪頭從袍袖中取出一條同樣銀光燦燦的絲帶迎風一抖。
二女身高反差極大,冷月玦只到韓歸雁肩部略上;風格氣質也是截然不同,韓歸雁久在軍營,自有一股英姿颯爽,冷月玦諸事淡漠有些呆滯,但她容貌絕佳,倒惹人憐愛;連擅用的武器都一正一反,鋼鞭又硬又強,乃是硬兵刃的極致,絲帶則是軟鞭一類,又是陰柔到了極致。雖是小輩們獻技,但落在這二位身上倒是極具看點。
“冷丫頭可有八品下的修為,這一場不知吳大人怎麼看?”祝雅瞳雙眸彎彎笑問道。
“韓小姐所長是馬上功夫,難勝,但未必會輸。”吳征答道,望向韓歸雁時目光溫柔火熱,實是愛煞了她英武的模樣。來長安的路途中曾數回要她穿著上身輕甲不除,只將下身褪個干淨露出肥翹的隆臀。如此歡好雖有許多不便,但聽她哀婉呻吟時又另有一股極為滿足的征服之感。
“吳大人喜歡她?”祝雅瞳輕聲問道,語調倒有些古怪。
“以韓小姐的品貌,誰人不喜?”吳征模凌兩可答道。
話語間兩人已交上了手,韓歸雁招式大開大合,一對沉重的鋼鞭在她手里輕若無物。只見雙鞭齊出一上一下,鞭尖顫動不已,一般人使的寶劍都未必比她靈動。
冷月玦只以單足站立,上身下折,抬起的一腿則與上身幾乎平齊如同個T 字。
上身從雙鞭縫隙中穿過的同時,被在腰際的手腕一抖,銀絲帶順著她背脊倒卷而出,既隱蔽又突然,光是這一手便知她被稱之雙驕名不虛傳。
比起冷月玦的詭異華麗,韓歸雁的武功便朴實得多。面對毒蛇般突然出現的絲帶,她單鞭下砸另一鞭則反手上撩挑擊冷月玦胸前。
絲帶本不懼鋼鞭下砸更是有多招後手。無奈對手使的是雙鞭,上撩胸口的一鞭銳風呼嘯勁道十足,不避不行。
冷月玦目光陡地一凝,左掌下探按在鋼鞭中段嬌小的身形借力躍起,絲帶矯若游龍抖出一道道漩渦般的圈圈盤卷韓歸雁。
“唔……”這一手輕功吳征再也熟悉不過,他自己便是空中借力變向的個中高手。冷月玦身體輕盈,做來更加姿態輕盈好看。難怪柔惜雪會命她來挑戰吳征。
韓歸雁兵刃被克制,若是長劍一類還可考慮削斷絲帶,鋼鞭雖勢大力沉碰上絲帶卻有力無處使。見冷月玦輕功高妙果斷拋下雙鞭上身後倒做了個漂亮的後翻。
冷月玦身形不落,絲帶飄舞連綿不絕;韓歸雁亦是越翻越快毫無阻滯。
一女如馮虛御風,輕盈可做掌中之舞,手中揮灑著絲帶仙姿出群;一女高挑修長,後翻時全身發力,玉腿繃得筆直,偏嬌軀後彎成一座高高的拱橋玉腿隨之交剪,兼具女子身軀的柔軟與她的力道十足之美。
這一攻一退,眨眼間韓歸雁已做了二十余個後翻,冷月玦才堪堪落地。借著這一停頓,韓歸雁終於拉開丈許的距離,起身時面泛紅霞額頭見汗,愈顯嬌艷。
院井里爆出一陣震天價的喝彩聲,倒不是兩人的武功有多驚天動地。而是兩位絕色美女相斗旗鼓相當,當真是賞心悅目。
“好個聰慧果敢的女子,吳大人好眼光。只是我聽說韓小姐此前有些不光彩之事,吳大人不介意麼?”眼見韓歸雁避過一輪絕殺般的急攻,從懷里取出一副銀絲手套戴上,祝雅瞳亦是贊賞道。
香凡夫人刻意里里外外地套近乎讓吳征摸不著頭腦,略一思忖後半真半假,模棱兩可地答道:“在下若喜歡一名女子,不會管旁人怎麼看。至於韓小姐自有她的想法,在下也管不來。”他當然不會在陌生人面前承認與韓歸雁的關系,至於旁的,說些真話也無妨。
祝雅瞳目中異光一現似有不滿,隨即又恢復淡然平常。
場中二女又斗在一處。拋棄了累贅般的鋼鞭,韓歸雁切入中宮與冷月玦貼身短打。正如鋼鞭再如何靈動總比不過絲帶,而絲帶再如何靈動也不如雙手。冷月玦的絲帶是用極北銀蠶絲煉就,堅韌無比刀劍難斷,帶面又有許多細小的倒鈎飄逸中危機四伏。韓歸雁的銀絲手套用同樣材料織成,不懼絲帶,兩人斗得比前又更激烈了幾分。
“雁兒的武功是不是大進了?”陸菲嫣旁觀良久後出生詢問。
“大進!與征兒一樣大進。征兒怕不有七品中了吧?雁兒現時應也有八品下的根底。”林錦兒見韓歸雁拳風獵獵朴實無華,絲毫不遜色冷月玦的紛繁百出:“近來她常與征兒一同練武麼?”
“我不清楚。不過征兒亦長於身法,觀雁兒進退有據絲毫不亂,應是與他練得不少。”軍中戰將的功夫落在江湖武人的比試里還能不吃虧,自是有相同風格的高手與之對練才有可能。屢次提醒吳征與韓歸雁保持距離全被當做耳旁風,陸菲嫣心中大為不滿。
二女相斗許久難分勝負落了個內力比拼的結局,最終韓歸雁多退了半步,內力上稍有不及。她年紀還大了冷月玦三歲,天賦上也是落了下風。
一場比試至此天色已晚。燕國占了上風,秦國來的是使節團並非武者,又有吳征力敵十品高手的驚世之作,有此局面也不算落了威勢,兩家均可接受。見狀如此,燕國來人紛紛告辭,霍永寧與龐頌德登時忙碌得不可開交。
僅有祝雅瞳與欒采晴兩席人留到末尾,沉默許久的福慧公主嬌聲道:“本公主沒了氣力,吳大人,能否請你幫一幫人家。”她單手支著下頜,言語神情皆頗為浪蕩:“小冤家,不過輕輕拂了你一下便被人打成這樣,你倒不心疼麼?”又向祝雅瞳道:“香凡夫人,這樣總不會又犯了甚麼聖意吧?”
吳征甚為無奈,這要求明里說也挑不出什麼毛病,暗里則完全是欒采晴仗著身份欺負人。兩人間有殺子大仇,還有一篇下作到極點的辱人之作,吳征是無論如何不願與她接觸的。
“吳大人,明日早間還請往祝府一敘。”祝雅瞳尚未有離去之意,話便先放了出來,自是說給欒采晴聽的。
“咯咯咯,香凡夫人如此緊張做甚?只不過是請吳大人扶人家一把而已,怎地憑空多了如許酸味兒?啊……香凡夫人尚未婚配,莫非見吳大人年輕俊秀動了春心不成?以夫人的天香國色,縱然徐娘半老倒也配得上吳大人。若果如此,本公主讓了便是,怎敢與夫人相爭?”
“你……”祝雅瞳面具後的美眸罕見露出怒色,她並非沒有應答反諷之言,可前提都需指出不喜吳征,甚至是踩低一番。這是她無論如何不願說出口的。平了平怒火道:“誰好誰壞,吳大人心中明鏡兒一般,巧言令色搔首弄姿又有何用?”
心中卻道:我家的小乖乖,當娘的疼到了骨子里,那自是喜歡得緊了。
吳征不欲兩人糾纏不清越說越說古怪,徑自走到欒采晴前伸出一臂道:“公主請。”
“咯咯咯,好個小冤家,不僅不遠萬里還惦記人家的好處,到了跟前也知情知趣。倒不枉人家對你一番心意。”院井中秦國諸人尚在,均覺不堪入耳,欒采晴說來非但不覺尷尬,還帶著一派天真浪漫。
吳征被欒采晴挽住手臂,心中暗暗戒備不敢絲毫大意,以至於她將豐滿的嬌軀貼上也不敢分神一品春色。兩人並行間欒采晴媚聲道:“以吳大人的人才武功,在秦國願以身相許的女子怕是要排出子午谷去。嘻嘻,在燕國可是讓本公主占了個親近的先麼?”
吳征尚未搭話,欒采晴忽然哎喲一聲向他懷中靠來,似是扭了腳一般溫香軟玉撲個滿懷。此時正行至祝雅瞳身前,正是要做給她看。
二女糾纏不清,他人更是只能旁觀。韓歸雁雖被激得險些氣炸也必須強自忍耐,一對腮幫子再次鼓得高高,恨不得衝上去給欒采晴這名蕩婦兩記耳光。
吳征心念電轉,被夾在兩大高手中間難受至極,情急中迅速選定了可以依靠的一方。——雖與祝雅瞳初次見面,但祝家曾給予奚半樓傾力的幫助,比起死敵欒采晴固然更加值得信任。
他扭頭朝祝雅瞳送去個鬼臉,也是啊喲一聲坐倒,捂著胸口齜牙咧嘴著喘息道:“在下方才受了內傷……請祝夫人搭把手……”
祝雅瞳險些當眾雀躍:小乖乖聰明絕頂,知道找為娘幫忙。一十七年來還是頭一回,第一次便能有此默契且還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礎上,不由得她不心花怒放。
“此前的過錯,自當本夫人一力承擔。”祝雅瞳笑吟吟拉起欒采晴的手半拖半拽著就走,不忘回頭道:“明日之約吳大人切莫有誤。”
“夫人之命怎敢有違。”
祝雅瞳心神一陣恍惚,不知何時他會將夫人二字改為娘親。一念至此心頭火起,不由陰陰地瞥了欒采晴幾眼,打定主意一定將她“好好”地送回狄府。
送走了一干大神,驛館里沒能有片刻止歇。一干重要人物全被霍永寧馬不停蹄地請了去,密室里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吳征則被留到了最後。
“吳大人身懷異寶得祝家主青眼,倒是塊上佳的敲門磚。不想這趟燕國之行第一關率先要落在吳大人身上。”霍永寧遞過一紙信封道:“祝家干系重大,明日務須向祝家主提出。辣椒雖是寶貝,與大秦相比亦需放在後頭。只要能達成目的,相應的損失本官做主向皇上奏明,自有皇上做主。”
霍永寧現下只會關心和談一事,余者在他眼里均是可隨時拋出的籌碼,這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實則沒半分內容。他拿准了吳征危機四伏的心思,料得絕無可能拒絕。
吳征也確是如此想法,辣椒能帶來數之不盡的財富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在燕國猶如身處虎豹狼群環視之中,今日欒采晴便存了取他性命的想法,至於為何放棄初衷尚不得而知。若祝家能像在涼州時一般暗中提供援護,一個辣椒實在不是什麼大事。
點頭應承之後,霍永寧又遞來一頁紙道:“看完,記住,燒掉。”
一個簡單卻又在細節處怪異的圖形,一行小字。吳征探指凌空虛描圖形畫了幾遍記牢,在燭火上引燃紙張燒成灰燼。
“明日你必將引人注目,但在祝家范圍之內是個機會,若能覓得良機當依吩咐照做。若無機會,寧願不做。”比起此前的交代,這一次霍永寧更加嚴肅慎重。
吳征應道:“下官明白。”
忙了一通回到居住的小院,夜色已深。吳征輕手輕腳地推開院門,才發現陸菲嫣與韓歸雁端坐在院井里等候。今夜巡檢護衛的任務更重,韓歸雁也未回城外軍營,至於其他的昆侖派前輩們恐怕徹夜無休。
趁著吳征在石凳上坐下之機,韓歸雁不著痕跡地在他腳上跺了一記,顯是日里與欒采晴摟摟抱抱把她氣得不輕。受此無妄之災,吳征只得摸了摸鼻子,亦是抬腳在韓歸雁大腿內側輕輕刮了一記。既是討好,也是暗示她下回決不輕饒。——這一處正是韓歸雁極為敏感的所在,一旦被襲必是渾身酥軟鳳目含情。
“明日之行霍大人如何吩咐的?”
“霍大人與龐大人言道祝家主既只點名了我一人,他們也不便貿然前往,以我為主朱師祖隨行。”將可說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邊,吳征只覺身心俱疲。
“祝家主待你當真青眼有加,又是什麼緣故?”韓歸雁心中飛醋橫生,說起話來語調忽高忽低陰陽怪氣。
“欒采晴,柔惜雪還能看明白一二,祝家主這邊……簡直高深莫測,我是一丁點頭緒都摸不著。”吳征揉了揉太陽穴搖頭道。
“知你累了,然大事不可拖延。師姑笨不懂這些,不如你將今日所悟教給師姑聽聽,也好理清思緒。”陸菲嫣向韓歸雁嗔怪地瞪了一眼,柔聲道。
“呵呵……”吳征冷笑一聲道:“今日自祝家主現身後,一切就變得怪怪的。”
他強打精神,思緒沉入回憶里道:“燕國一干人前來驛館後的行事,本在意料之中。柔惜雪也是按部就班合情合理無甚特異之處。然而祝家主到來起便耐人尋味,照說她與師姑套近乎是存了親近之意,這一點無法想明白,就如她以錢糧資助涼州一般,無跡可尋。之後又變了臉教訓小師姑,此前我還覺得莫名其妙,現下想來倒是幫了小師姑一把。”
“哦?這是為何?”因為這一記耳光,陸菲嫣對祝雅瞳的印象大打折扣,只是大局為重不好發作而已。
“我被欒采晴與孟永淑逼住,小師姑刻意高聲提起舊事,本意當是想引開注意力或是激怒欒采晴,好掙開全為她們掌控的節奏趁亂取事。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也是權宜之計,不過終究是得罪了欒采晴,甚至是燕國皇室。這等事情可大可小,欒采晴若是當場計較起來不好收場。祝家主那一耳光雖響卻不算重,有她開了口,此事眼下算是揭過了,日後燕國皇室除非不顧臉面,否則也不好提起追究。”
分析的在情在理,陸韓二女均點了點頭。吳征苦笑一聲又道:“可接下來便全亂了套啦。祝家主一句為我而來,隨即又是一大通理由教訓了欒采晴,直接將我推上風口浪尖。明面上看是保護我之意,當眾宣告祝家生意未成之前,誰也不許動我。暗里是什麼意思則全然不知。以她的身份而言做事絕不會毫無道理,一個辣椒怎麼可能打動富可敵國的祝家之心,以至於當眾拿福慧公主立威?我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是不是從前與祝家有什麼來往被疏忽了?”韓歸雁本是聰慧之輩也覺大惑不解。
“絕無可能。便有也不是我!昆侖派同門在此人數不少,為何偏偏落在我身上?一個後輩能與她有什麼交集?”吳征斷然道:“我想來想去,能讓祝家主干冒燕國之大不韙四面樹敵,唯一的理由便是這位祝家主是位真正的財迷。”
這話說得三人一同笑了,吳征攤手道:“有可能麼?”
飲了口茶潤喉提神,吳征又道:“至此事情便越來越亂,柔惜雪派出那個冰娃娃冷月玦來挑戰,以此女的武功路數而言,原本的目標就是我!想想看,祝家主已當眾立威,柔惜雪這就是絲毫不賣面子了。我與天陰門可是無冤無仇,雖說讓孟永淑丟了個大丑令燕國蒙羞,那也是由長枝派自行找回場子,關她天陰門什麼事了?所以柔惜雪的目標當不是我,而是祝家主……這個尼姑,呵呵,不簡單哪。”
“是了,她們二人動手時祝家主稱她師姐卻無絲毫敬意,柔惜雪也只喚她香凡夫人不以師妹相稱。兩人之間看不出絲毫同門之誼,反倒互相仇視的意味甚濃。”
陸菲嫣憶起白日之事,恍然道。
“是啊。祝家主雖稍勝半籌,然久戰分心二用必敗。柔惜雪初時出手拿捏分寸,之後便慢慢不再留情。換了是我明面上也會如此做——我來勸架,出手只是提個醒,你不給面子,那就莫要怪我為救福慧公主下手不容情面了。”
“天陰門涉世極深,否則也不能坐大如此。這個尼姑庵里水深得很。”陸菲嫣熟知江湖典故點明道。
“師姑,以你的眼光看,那個離幻魔瞳制住欒采晴之後還需花費許多時間麼?”
“當不需要。祝家主的武功即使在十二品高手中也是最頂兒尖兒的,離幻魔瞳既已得手斷無不能一舉拿下的道理……”說到這里三人對望一眼,目光中盡是駭然。不僅柔惜雪在算計祝雅瞳,祝雅瞳同樣以身為餌引誘她動手。
本來燕國人鬧內訌且幾乎搬到了台面上,是他們求之不得樂見其成的事情,只是中間偏偏夾了個吳征……
是她們之間的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境地?還是吳征的出現打破原本隱忍克制。
若是後者,那又是為了什麼?
吳征背後冷汗涔涔,不由嘆道:“還是霍大人目光如炬看出其中關竅,那一手當真是厲害。”
霍永寧適時地出手不僅緩和了矛盾給各方一個台階下,還給幾人都賣了個好,後續在燕國行事或許能順暢一些。
只是身處風暴中心的吳征仰天無語凝噎,諸位大神打架我這小蝦米連強勢圍觀的資格都沒,何德何能參與進去啊?
帶著焦慮艱難睡下,運轉了圈道理訣強迫著睡著,天色剛泛一线微光便被驚醒。心神難定索性起身,今日往祝府一行固然不會遇到什麼危險,怕的是要在這個漩渦里越陷越深,再也出不來。以霍永寧的心思來看,若於大秦有利,吳征是不是也會成為一塊能擺上桌面的籌碼……
卯時初時分吳征一行便離開驛館向祝府進發,以顯鄭重。車隊規模並不小,裝乘各式禮物的箱子足有十輛大車,加上隨行的侍衛與仆婦,車隊足有二十余丈長短。
與吳征同行的官員只有領侍衛的韓歸雁,隨行的也不宜多以免讓人誤會有所擔憂,反生惡感。只有得了祝雅瞳贈禮前去回禮的陸菲嫣與林錦兒二人。至於其余不會公開露面。
車隊規模龐大,除了大道俱都容納不下。一行人自驛館轉入長壽大道,向西面的祝府進發。
長安城之繁華更甚成都且格局大有不同。平安大街貫通南北之外,由東至西共有十條大街作為主干道,雖不及平安大街寬闊,也相去不遠。因此整座城市更顯氣勢恢宏。
名滿天下的東西二市隔平安大街相望,無論是服務於達官貴人的東市,還是日用品一無所缺,甚至雲集了胡商的西市,內里都缺不了祝家的鋪子。至於祝府自當設在東市的正北中央,如此俯瞰東市的所在才配的上祝家商界之主的地位。
較之西市的熙熙攘攘人群如織,東市大街的人流便稀疏了許多,達官貴人們雖掌握著天下財富,用度又怎比得上數量龐大的平民人家?是以東市所求的在於精與細,能夠消費得起的也就那麼些人家。祝家雖時常有人拜會,倒不會影響了道路通暢。
香滿城的招牌不管從起名還是裝修陳設都極顯排場。開樓宴客,滿城飄香,若未被人笑掉大牙而慘淡關門,那便是實實在在的真本事了。
至祝府需經香滿城,吳征一行的目的地雖不是這里,路過時也不免好奇打量開開眼界。正是用早點的時刻,香滿城樓里已是人頭涌動。倒未必都是在此用餐,不少大戶人家愛吃店里的特色,刻意打發下人來買。
但最吸引人的還是頂層早早便開始張燈結彩,似是為一場重大盛宴提早做著准備。其中有一衣著華貴者大呼小叫不停地指揮,聲音從五層樓上遠遠地飄將下來,清晰可聞。行人來來往往,有些駐足觀望,有些則見怪不怪,不過人人均少不了哂笑輕蔑之意,將那位貴公子當做跳梁小丑般的笑話在看。
“這人是誰?”吳征騎在馬上怪道。
“盛國太子張聖傑,眼下正在大燕為質子。”候在東市口前來迎迓的祝府大管家聞言回道。
吳征忍不住再次抬頭遠望。從下打量看不清這位盛國太子的面目,只覺他身材高大儒雅翩翩。
這位便是張聖傑?盛傳他天資聰穎可成一代明君,最終卻被命運戲弄屈身燕國為質子,從此自甘墮落醉生夢死的盛國太子?
吳征眼下並未有閒情去關注這位人生先後雲泥之別的可憐人。不過此時倒挺起了胸膛斗志昂揚,比之這位可憐蟲,自己終還有人生可以追求,終還有無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