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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恩怨幾多 木蕭風颯

  目送欒楚廷與丘元煥離去,欒采晴倒沒有訝異之色。左臂的傷口極深又未及時處置,如今失血已多,虛弱無力。她緩緩起身,艱難走近後盤腿坐好,將傷口敷上丹藥包扎妥善才嘲弄著道:“男人沒有一個靠得住,對麼?”

  不知是在譏諷祝雅瞳,還是在嘲笑自己。

  祝雅瞳單掌按在吳征胸口,聞言睜目道:“你若要殺我,還有一次機會。”

  “你真想守著他一輩子?莫忘了,他也是個男人,還是我家的種!我家的人個個都是薄情寡義,不會有例外。”欒采晴奚落道,不慌不忙地等待。

  “我比你了解他,不需要你操心。怎麼?既然這麼恨我,還不動手?”祝雅瞳一挺胸膛傲然道。

  “不急。戚浩歌的寒冰真氣非同小可,他當然是比不上你啦,但是這個小娃娃可受不住。要救娃娃的命,他五髒郁結,你至多個把時辰內力也會消耗一空。

  現下你已沒了體力,若是內力也沒了就連站都站不起來,屆時我再出手不遲。”

  欒采晴梳理著鬢邊的發絲道:“我可沒那幫男人所謂的要事一大堆,等得起。唔,我猜你能救回他的命對不?你的本事,我一向是很佩服的。”

  方才還生死相拼,現下卻像好友重逢,愜意地談天說地。生死關頭祝雅瞳毫不動怒,欒采晴計劃許久,良機就在眼前也不急躁。吳征若是還清醒,一定會驚異於兩人之間奇妙的關系。

  “這你也管不著。”祝雅瞳臉色越發不好,仿佛大病了一場。她披頭散發,渾身透濕,血汙處處,未及愈合的傷口還有鮮血不斷地沁出。卻死命地催動著內力,按著吳征胸口檀中穴的手臂不住顫抖,在春雨剛止,薄雲散去露出兩三點小星的夜里越發顯得淒涼無助。

  “不識好人心!”欒采晴扁嘴搖了搖頭道:“整座桃花山不想你們死的,可唯有我一人了,否則方才我可不會對他留手被占了便宜。若不是知道你信不過我,倒想幫你敷上傷口了。”

  “總之你沒安好心,我知道這些就夠了。”祝雅瞳眼簾漸漸低垂,美眸半合低聲道:“就算想留下我們的性命,少說也要廢去武功吧?”

  “那是自然了。”欒采晴目中厲色一閃,冷笑道:“當年你不也讓我無法動彈,任由宰割麼?”

  不知是被說中了心事,還是不欲再做爭辯,祝雅瞳閉口不言。欒采晴自覺無趣,妙目卻靈動地在吳征與祝雅瞳身上打著轉。

  剛放晴了不久,片刻之後天空又下起雨來。春風蕭蕭,雨霧飄飄,這一場蒙蒙細雨潤物無聲,原本是一場北境難得一見的江南煙雨,但澆在各帶傷勢的三人身上,只增愁緒。

  吳征始終氣息奄奄,祝雅瞳面色逐漸發白,欒采晴也越發凝重起來。此刻她說不清心中的滋味,許久以來的夙願,待終於有了機會苦心孤詣了一年多,即將一朝夙願得償,百感交集。即使一切如自己所願,做了之後,將來又將如何?

  幼時在燕國皇宮中頗受寵愛的小公主,青春活潑,美麗任性,無憂無慮,一切終究已經散去。一場鮮血的盛宴,不是因為皇兄憐愛她,順從他,而是恰巧他也要做這件事。待雲開日升,桃花山上這一夜的春雨,像極了十六歲那年的浮華,只留下一地泥濘的痕跡。

  若是十六歲那一年沒有遇見奚半樓從此流落江湖,若是兩人身上沒有那麼多枝葉相連的羈絆可以浪跡天涯,這二十余年的光陰,荊釵布裙,會不會比現在快樂得多?

  欒采晴站起身來道:“害了我的人有很多,可始作俑者是你,你也不該欺騙於我。或許這是一場宿命我終究躲不過……不重要了,自己做的惡,無論有理無理,終要有報應的!”

  “嗯,對不住了。”祝雅瞳睜開眼眸注視著欒采晴道:“是我對你不住,你要怪我,我無怨言。”

  欒采晴踏步逼近,一步,兩步,緩緩道:“夢境破碎之後那種虛幻的痛苦,你我都嘗過。現下我曾受過的煎熬,你也要嘗一嘗。”

  “嗯。”祝雅瞳臉上泛起異樣的神色,似笑非笑,歉然卻也說不上:“欠你的可能還不上了,我還不能出事!可惜沒能多拖延些時刻。”

  令欒采晴絕然無法預料的是,祝雅瞳忽然橫抱起吳征,飛也似地竄了出去!

  比起方才的力盡枯竭,現下身姿又恢復了活力,雖然一身濕透頗顯狼狽,奔行的步伐卻穩定又有力。

  “怎麼可能?”欒采晴縮了一縮,被唬得魂飛魄散,眼見祝雅瞳奔出十余丈才猛然醒悟,一咬銀牙也拔步追了上去。

  憑借一股決死的悍勇之氣,祝雅瞳成功逼退了丘元煥與欒楚廷。那時的她,是一頭受傷的雌虎,在絕望的邊緣奮力掙命,不僅僅是她,還有珍逾自己的愛子。

  誰都知道那時的祝雅瞳不能惹,丘元煥若是出手,祝雅瞳必死無疑,可丘元煥也必定要受重傷!——功力相若的絕頂高手之間,一方奮不顧身,一方卻要擔憂方方面面,氣勢上不免就有了高下。加上奮不顧身的招招以命換命,丘元煥並非做不到取祝雅瞳的性命,而是舍不得,或者說不值得如許大的代價。

  身後還有新皇需要他扶植,長枝派還需在他的羽翼下再度崛起。

  欒楚廷也一樣!相比起萬里江山,萬乘之尊,祝雅瞳的命並不值得他去搏上一搏。同為十二品修為的武者,丘元煥和欒楚廷自然知道登臨絕頂的高手,生命力有多麼強悍。

  吳征將死,祝雅瞳即將油盡燈枯,且將一直衰弱下去,留給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欒采晴也是最合適不過的選擇。欒采晴可以和她耗上一天,兩天,三天,慢慢地耗死她。至於男人,自然該留下有用之身,去做男人該做的大事。

  可誰也沒能想到變故來得這般快!半個時辰的時光,一直拼力催動內息為吳征續命的祝雅瞳跑了起來,雖遠不如從前穩定,腳下甚至有些踉蹌,可確確實實恢復了少許精力。

  這絕無可能!

  欒采晴在一瞬間幾乎要以為祝雅瞳已功力通玄,不是人身,差點落荒而逃。

  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祝雅瞳一直在恢復著精力,她沒有為吳征治傷?居然沒有!

  她怎麼舍得吳征!

  欒采晴大怒,施展輕功追了出去。她雖也流了不少血腳下虛浮,可比起惡戰了一夜的祝雅瞳要強得多。祝雅瞳沒有向她動手而是逃跑,也足以證明現下那股決死的心境已經散去,此時的祝雅瞳才是最脆弱的時候。

  也直至此時此刻,祝雅瞳才終於升起逃出生天的希望。她眼眶中不禁滲滿了淚珠,時不時一低頭聽聽吳征有力的心跳聲,又是寬慰,又是驕傲,又是僥幸道:“好孩子,好孩子!”

  吳征吸收了祝雅瞳點穴的內力衝開穴道,祝雅瞳決戰兩名十二品高手時始終隱忍不發。兩人一路逃亡,一路不停地交流。在這一場戰斗中,吳征的武功能起的作用太小太小。所以他一直謹記一句話:只要祝雅瞳沒事,一切就有希望。待欒采晴欲拿自己為質時才突然暴起,不僅擺脫了欒采晴,還對李瀚漠與戚浩歌產生了致命的威脅,使平衡的戰局發生了傾斜,一擊中的!

  只是十二品修為的武者實在超乎吳征的想象。戚浩歌瀕死之際依然有反擊的能力,這一道真氣打入體內,寒徹骨髓幾乎致命,吳征只來得及向祝雅瞳說上一句死不了便即暈去。

  生死時刻,母子倆之間有超乎尋常的信任。吳征信祝雅瞳能把他帶出死局,祝雅瞳也信吳征死不了!何況柔荑在吳征胸口一按,便知他雖已暈去,神奇的《道理訣》正自行運轉,一點一滴地吸納著體內肆虐的寒冰真氣。聯想到吳征居然能解開自己封鎖的穴道,才明白他體內不僅是經脈寬闊如大海,內息也像大海一樣,任你是泥沙石流還是天空清雨,一概兼容並蓄,慢慢地被融合與轉化。

  祝雅瞳心中大喜,卻面不改色。她深知自己的傷勢有多重,身體有多疲乏,除非燃盡生命激起潛力,否則再無一戰之力。她同樣有擔憂和顧慮,而身邊僅剩的威脅欒采晴對於她而言,也是不值得以死相拼的顧慮。

  欒楚廷與丘元煥是否真的走了?會不會去而復返?離去的柔惜雪與霍永寧又如何了?會不會在此時突然出現?

  祝雅瞳必須留下力量應付意料之外的突發情況。欒采晴既不敢貿然動手,她就始終裝模作樣地運功為吳征療傷,實則是搬運周天,積蓄內力與恢復體能。待欒采晴覺得時機已到,才不得不停止運功,亡命奔逃,只恨不能多休息片刻。

  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眼皮像銅澆鐵鑄,一眨之間就要徹底合上再也睜不開。身軀卻已麻木,高大的吳征在懷里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只知深一腳淺一腳地逃呀,逃呀,慌不擇路,只盼跑得再快一些!

  欒采晴的腳步聲始終墜在後面,幾次追近,又被祝雅瞳咬牙發力甩開。奔逃開始一瞬間的猶豫,成了難以逾越的天塹。

  祝雅瞳深信自己的毅力絕不輸與天下間任何一人,欒采晴未必能咬得住。而欒采晴也知祝雅瞳體力枯竭還要多負一人,必然難以持久。三人之間始終保持著十丈距離,誰也不肯放棄。

  奔行了個把時辰,正是夜晚的漆黑即將散去,紅日跳出山頭的一刻。日月交輝之際,正是一天里最為黑暗,目不能視物之時。

  祝雅瞳口干舌燥,越發覺得難以支持。吳征的身體奇寒如冰,讓她奔跑得汗出如漿之下仍然冷得打起了寒顫。身體發出的警告讓祝雅瞳知道不能再這麼下去,積蓄的體力再次耗盡,欒采晴居然也意志甚堅,可見仇恨的刻骨銘心,再跑自己一定會徹底垮掉。

  她忽然停步轉身,向欒采晴道:“你想同歸於盡麼?”

  “總好過讓你就這麼跑了!”欒采晴亮出雙掌緩緩走近道:“想嚇住我?我也可以同歸於盡,然後看看你怎麼救你家的娃娃!”

  “好!”祝雅瞳深吸一口氣將吳征扛在肩頭道:“如你方才所言,我也不想要你的命,是你逼我的!”

  “你逼我的難道還少了麼?”欒采晴冷笑一聲足下不停,已決意搭上生死不留退路!

  為節省體力,祝雅瞳甚至來不及帶上鎏虹,兩人均手無寸鐵,只能貼身肉搏。

  祝雅瞳每動一下都是極大的消耗,更不敢放下吳征唯恐為欒采晴所趁——體力枯竭之下,欒采晴若用游斗,她實在無法護得吳征周全。只能近身防衛,必要時以自己的身體當做盾牌。愛子畢竟重傷在身,若是再受傷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玉掌飄飄,欒采晴的掌勢去向無定,一瞬間拍出了六掌。換做平時,祝雅瞳不屑一顧,可現下卻不得不萬般重視,屈指輕彈,將掌影化作無形。腦中一陣眩暈傳來,身不由己地退後了半步。

  兩名絕色女子,一樣的狼狽,卻仍具別致的風華,濕透的春衫之下胴體曲线玲瓏,正隨著激烈的拼殺左右鼓蕩,激起浪潮重重。

  欒采晴目光一亮,當即攻勢如潮,打得祝雅瞳難以招架步步後退。祝雅瞳暗嘆一聲:只得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聽天由命了。

  當下已無力估算,只能凝起渾身僅存的力量奮力一搏,務求一招制敵。濃重的夜色之間目力大受影響,欒采晴一掌剛出便覺祝雅瞳突然主動出擊,臂彎轉瞬之間便被拿住,力道奇大地一勾,可想而知凌厲的一掌便將拍在自己胸前!她目中厲色一閃,等待這一時機許久,當即不顧胸前,雙掌齊齊向昏死的吳征身上印去!

  祝雅瞳也早已料到,左肩一側讓吳征錯開些距離,右掌的回勾卻多加了幾分余勢將欒采晴向自己的右側勾去。兩相空間拉開,早已讓自己的掌印打在她高高聳起的胸前!

  兩人再無退路,生死一瞬間,只聽兩聲驚叫,欒采晴一掌打空,胸前也未中掌!錯愕間已是急速墜落,渾不知雲里霧里!天光剛巧放亮,祝雅瞳足下忽現一個洞口,三人糾纏著一同消失在洞中,驚叫聲余音不絕,順著洞口悶聲回蕩……

  一條濕潤的石洞,布滿了青苔,深不見底。祝雅瞳足底一輕時反應神速,將吳征壓在自己身上,順著甬道滑落。她體力所剩無幾,青苔被洞中滲出的泉水經年滋養,又厚又滑難以穩住身形,只能順其自然。也所幸有青苔在,翻滾之間不致受創!

  祝雅瞳緊緊抱著吳征,閉目祈禱:“蒼天護佑小女子多為孩兒活一天!”

  不久後氣息一窒,撲騰的水聲響起,四周石壁中的涓涓細流匯成一道泉眼,瞬間沒過了口鼻。泉水涌動衝刷之下,下墜之勢更急,祝雅瞳卻大舒了一口氣!

  墜落之速太快,以她現下的身體無論如何不能再施展輕功,石壁上的青苔也讓她無力施展輕功,看著已無法幸免。可此處既有泉水涌出,盡頭或許就有一處水潭能緩解墜落之勢。

  死中陡現生機,即使嗆了幾口水,胸腹中一陣劇痛,祝雅瞳仍精神大振。這一處石洞足夠寬大,吳征與祝雅瞳相互擁抱的身姿足以再加一人。只是撞入泉眼之後,泉水沒過了大半邊石洞,兩人均已無法呼吸。

  祝雅瞳翻了個身,扭過脖頸將口鼻探出水面深吸了幾口氣,捧著吳征的臉頰無奈又愛憐地一撫,低下頭以口相就抵開他緊閉的牙關,渡入清氣陣陣……

  遠逾母子之間的親近,祝雅瞳居然無比平靜,坦然地接受這一切!愛子的臉膛棱角分明,唇薄而闊,雖是意識全無,吻在一處時仍有一股奇妙到極點的水乳交融。幾口呼吸過去,清氣轉濁,祝雅瞳居然一時舍不得與愛子分開。好容易又仰頭吸入幾口清氣再吻住時,唇瓣交貼地渡入呼吸已情不自禁地添加了緊壓與含吮。時間如止,渾然忘了身在何處。

  不一時亮光傳來,祝雅瞳打了個激靈,窺准洞口處猛然雙掌一撐!兩人將將脫出洞口時向上飛起,眼前登時一亮!

  一處不知名的山谷!遍覽桃花山時並未發現。頭頂雲霧鎖天,山谷里卻有鳥語花香,洞口的泉眼至此像一道盈亮的彩帶,化作瀑布墜入碧綠的深潭。祝雅瞳眼眶濕潤,又果見欒采晴驚呼著衝出洞口!

  欒采晴被帶入甬道也是一路滑至此處,她身在後方視线受阻,待發現甬道到了盡頭已不及反應,只能自然墜落。更想不到祝雅瞳居然飄在自己上方,正帶著詭秘的笑容揪住自己飄散倒舞的齊腰長發,一同向潭水處落去。

  欒采晴魂飛魄散,連連向上揮掌,奈何鞭長莫及。臨近潭水時祝雅瞳發力一掌打下,欒采晴忙舉雙掌於頂對了一掌!

  這一下要不了欒采晴的性命,卻讓她像塊墜落的大石,再也穩不住身形急速鑽入潭水里。祝雅瞳卻借著一掌之力又拔高了半丈,帶著吳征一個旋身輕飄飄地落在潭邊的青草甸子上。潭水中不知有何物,也不知深淺,能不碰還是不要碰的為好。

  探了探愛子的鼻息與心跳,確認性命無虞,祝雅瞳一頭栽倒,再也爬不起來。

  歇了半柱香時分,才聽潭邊水響,欒采晴艱難地爬上岸邊,內力一催,吐出大半肚子的水,也是細喘吁吁,難以動彈。

  又歇了好一會兒,祝雅瞳勉力起身來到欒采晴身邊,見她疲累已極,右腿的腳踝處高高地腫了起來。原來她時運不濟,從高處跌下又受了一掌之力,墜入潭水的力道不小,剛巧足底有一塊巨石,雖經潭水緩衝仍是扭得傷了筋骨,還能爬上岸邊已是不錯。

  “你想殺我,動手吧!”欒采晴氣息奄奄,最終功虧一簣不由萬念俱灰,頗有些自暴自棄。

  祝雅瞳搖了搖頭不搭理她,四處張望著探尋一陣,又側耳傾聽,確認這是一處空無一人,也無猛獸的幽谷,才抱起吳征向崖邊的石洞處走去。這一陣走得更加艱難,待把吳征抱進洞中,身上已分不清是泉水還是汗水。

  危難之際陷入不知名的山谷,還不知可有路徑可以離去,總算尋著一處安穩的世外桃源!祝雅瞳尋了些枯枝,從懷中貼肉處取出火石升起火堆,又在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二十余處敷好了丹藥。瞥了欒采晴一眼,終究不忍,取了根火枝令尋干燥處起了一處篝火,拖著她腋下將她抱在火旁。

  “你不殺我,還要來裝什麼好人?”欒采晴也不抵抗,任由祝雅瞳去,冷言冷語道。

  “都到了這里,還說什麼殺不殺的?”祝雅瞳淡淡回道:“再說殺你又有何用,反正我沒安什麼好心,留著你還有用。”

  “呸!”欒采晴恨恨地啐了一口,幾次提勁想掙起身來,四肢酸軟無力終究沒能成功。只能癱著恢復體力,連祝雅瞳在她身上一陣掏摸都無法抵抗。

  “要餓死咯。”搜尋無果,祝雅瞳苦笑了一聲,搖頭道:“你們出來辦大事,連干糧都不帶的麼?”

  “帶了干什麼?”欒采晴挖苦道:“你若是帶了,又何嘗會餓死?”

  “我的扔了。”祝雅瞳扁了扁嘴順手點了欒采晴的穴道,自顧自地往遠處搜尋起來。

  過了小半時辰,才見她雖疲累不堪,卻興致衝衝地回來。四周山壁上爬滿了山藤,又堅又韌又長。祝雅瞳尋了塊鋒利的石頭做刀,斬下許多藤條結在一處,自制了根簡陋的繩索。

  自山谷往北二里許就到了盡頭,盡頭處是一面懸崖。從崖壁邊望下去,底部是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沼澤地。山崖坡度不算太陡峭,可崖面又濕又滑布滿了蘚植,祝雅瞳就算全盛時期也沒有把握能安然攀登,想要從崖壁上繞過這片沼澤地,實在非人力所能為。一處世外桃源,卻又是一處死地。

  祝雅瞳探尋至此,正絕望時忽見崖壁上有十幾頭岩羊,有些悠閒地吃著蘚植,有些則不停舔著巨石。這真是意外之喜!當即備好了套索重返崖邊,窺准了擲出!

  藤索雖被她揉得軟了,仍轉折十分不靈。她鞭法又不及柔惜雪,數次不中。

  還好這些岩羊平日里向無天敵,有些渾渾噩噩,見一根藤條飛來飛去也不知躲避。

  直至花了好半天才套中一只半大小羊的脖頸。

  她傷後又飢餓,不敢選擇大家伙為目標。可受驚的岩羊一躥,力道大的出奇,險些把祝雅瞳拖出崖邊。幸好她見機極快,武功根基仍在。當即使個千斤墜穩住身形,又嬌斥一聲發力一抖藤索,那岩羊騰雲駕霧般飛回崖邊,被她一掌拍在背部打斷了脊骨,哀鳴一聲登時無法動彈。

  祝雅瞳抹了把冷汗,這一下發力大了,腦中又是陣陣眩暈。穩了穩神,才拖著岩羊回到水潭邊。

  捕獵得手,本滿心歡喜。可靠近潭邊時便見六七只肥兔兒正圍著欒采晴好奇地打轉,紅眼睛忽閃忽閃,似是見到了奇物。至於滿身冰寒的吳征,兔兒倒是不敢靠近。

  祝雅瞳哭笑不得,當即拋下岩羊,施展輕功輕易將兔兒們一網打盡,搭了個石籠關起以備這兩日食用!

  都餓得狠了,見了食物欒采晴都不由干咽起唾沫來。祝雅瞳松開她穴道,道:“來幫忙洗剝,你會不會?”

  欒采晴拖著傷腿亦步亦趨,見祝雅瞳熟練地以石刀破開羊肚,挖去難以處理的內髒與羊頭不用,分成四大塊兒,正剔著一片羊排,手法熟練輕巧,不由心中暗動。

  聞言祝雅瞳流浪江湖時殺了不少惡徒,可想而知也吃了許多苦頭,這份本事便是明證了。二十年前嬌滴滴的祝家小公主親手宰殺野味,弄得滿身血汙腥臭,卻也從煉獄中走出,終成一代高手,天下仰望。欒采晴心中暗自佩服!

  “洗淨了熬湯喝。”祝雅瞳剔下羊排扔給欒采晴,見她正直勾勾地望著自己,皺眉道:“快些,肚子還不夠餓麼?”

  “哼。”欒采晴白了她一眼,終究抵不過飢餓,老老實實洗起羊排來。

  待洗得干淨了,祝雅瞳已支好了樹杈,羊肉在火堆上正靠得微微泛黃。肥油滾滾滴落火中發出滋滋的聲響,肉香陣陣從鼻端鑽入,那滋味兒又是期盼,又是難熬。

  祝雅瞳尋了塊一人懷抱的薄石,一連兩掌想劈出鍋型用以熬湯,無奈身困體乏,薄石連個龜裂都無,只得放棄。

  不待羊肉徹底烤熟,二女已顧不得許多,伸手撕下表皮熟透的羊肉塞進嘴里。

  四只春蔥般的嫩手被燙得發紅,不住塞進嘴里吸吮著,以香唾潤澤燙傷的嫩膚,猶自停不下來。至於剛撕下的羊肉不但燙手還燙嘴,又哪里顧得上來?

  大快朵頤了一頓,欒采晴拍著飽脹的肚皮,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喃喃嘆道:“好久不曾吃得這般快活了……”

  一為福慧公主,一為香凡夫人,身嬌肉貴,現下卻被一只烤羊弄得儀態盡失。

  二女對視一眼,見彼此狼狽的模樣兒,不由噗嗤一笑!

  進食之後氣力大增,困意卻也襲來。祝雅瞳收去笑容寒著臉道:“滾到那邊去,未得我吩咐敢靠近這堆火,我打斷你一條腿!”

  她深知自己受傷極重,恢復起來反而不如欒采晴快速。現下已是疲累得難以支持,也著實需要一頓安穩的休眠。若是欒采晴回過味來動手,還真的難以招架。

  見欒采晴懶洋洋的不想動手,祝雅瞳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欒采晴將她提回原地冷笑道:“莫要再觸怒我!我會殺你的!”

  在石洞里打好一層厚厚的草甸放吳征躺好,洞口的篝火噼噼剝剝閃著火花,送來溫暖的熱氣。方才那一提須得盡力保持著穩定,當真是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倦意不可阻擋地涌來。祝雅瞳眯著眼遠遠一瞄欒采晴,見她也是疲累已極沉沉睡去。又探得吳征身體較之方才已溫熱些許,連呼吸也逐漸清晰有力,心情放松之下終於頭一歪,靠在他身邊沉沉睡去……

  咽喉像有火焰在燃燒,如墜蒸籠地獄;周身卻冷若寒冰,如在冰山地獄;胸口又仿佛被人徒手插入,生生撕裂,如在刀鋸地獄受刑,難受得恨不能立時死去!

  “呃!”吳征咽喉中喑啞地嘶鳴一聲,眼皮如有萬斤,死命地睜眼也只能裂開一线!

  周身劇痛,經脈里受創處處,檀中穴處更可感到陷下一個小渦。吳征從昏迷中蘇醒,胸膛立時猛地起伏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仿佛連五髒都被咳了出來!從來沒受過如此重的傷,甚至比起尋常武人,吳征一路順遂,那點傷真的連“傷”都算不上。他苦笑著,上一世被人在頭上開了瓢,今生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莫急,莫急……”

  溫柔又欣喜的聲音鑽耳而入,綿然的內力正由抵在後心的小手處傳入身體彌漫開來,像一鍋溫水澆得通體舒泰,連每一個毛孔都在暢快地大口呼吸。吳征費力地一笑,啞著聲道:“我沒有死。”

  “沒有,沒有,沒有……”祝雅瞳泣不成聲,旋即伸手捂住口鼻,唯恐情緒過於激動影響吳征,也影響了內息的穩定。

  “莫哭,我死不了的……”漸漸凝結的視线看清了周遭的一切,也不知祝雅瞳是如何的九死一生才帶著自己尋著這一處安穩的仙鄉。吳征又是喜悅,又是心疼,身邊的祝雅瞳哭的梨花帶雨,一頭青絲散亂不堪,發頂還粘著草葉子。破損的衣物里露出肌膚上的傷痕,雖說已敷上了丹藥,可數量之多觸目驚心。

  “沒有,您……你沒事,我很高興,我是高興的。”祝雅瞳急忙抹去眼淚露出笑容溫言道:“身上哪里不舒服?還疼麼?我來幫你。”

  “別……這樣就好,慢慢就愈可了。你……的傷也重……咳咳,咳咳……好渴……”神智漸復,雖腦中一陣陣眩暈,吳征仍覺祝雅瞳的內力遠不如前,激動之下又是一陣劇咳。

  背心的小手始終不曾離去,胸前也加上了一只輕撫按揉助自己順氣。待咳喘稍停,一片大葉盛著捧清水已送到嘴邊。

  貪婪地飲下清水將喉間火焰澆滅些許,胸臆大暢,腹中嘰嘰咕咕地唱起餓來。

  小半片肥羊又已及時架在篝火上!

  “咱們沒危險了吧?”吳征餓得狠了,顧不得咀嚼會牽動胸口傷處的疼痛,奮不顧身地吞咽。所幸岩羊焦黃的部分都已被剝去,只留下剛巧熟透,最為肥嫩,最為可口的部分被喂在嘴邊,幾乎入口即化。

  “算是沒了吧。”身在絕境,性命無虞,祝雅瞳的回答也不算欺騙。

  “你怎麼還在這里。”吳征靠著岩壁,後背自然已墊好了厚厚的草席,眯著眼向欒采晴道:“還要報殺子之仇?”

  “報不了了!”欒采晴一挫銀牙恨聲道:“她了不起得很,我算是認了栽。”

  “哈哈。”吳征譏嘲地一笑,牽動身上疼痛,又是皺眉咬牙了好一陣才緩過勁來,喘息不停。

  “莫要搭理她,好生歇息,要躺下來睡一覺麼?”祝雅瞳大為不滿,朝欒采晴狠狠地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我睡了多久了?”

  “有六七個時辰了吧。”

  “那哪里還睡得著?好想動一動,全身骨頭都要睡散了……”

  “現在不可!”祝雅瞳一板臉,又溫言道:“剛吃了東西,敷了丹藥,待藥效透了,我再扶你動一動試試。”

  “好,我聽你的……你自己的傷?”

  “放心,我沒事。”

  欒采晴越聽越是惱怒,寒聲譏諷道:“好一個溫柔貼心的可人兒,我見猶憐,呵呵,呵呵!”

  “總比你惡毒狠辣,動不動取人性命的強。”吳征反諷一句,心中也是一股火氣憋得慌,正巧找欒采晴打打嘴仗。

  “是麼?女兒家都是蛇蠍心腸,尤以她和我為甚!你知道她安的什麼心?指不定哪一日就一口將你連皮帶骨頭都吞個一干二淨!”

  “你再說一個字,我立刻把你舌頭拔下來!”祝雅瞳正滿心欣喜,與吳征共溫劫後余生的天倫之樂,欒采晴數度插嘴,實在是火氣難忍。若不是周身乏力,酸軟得連動都不願動一下,此前強行壓制的傷勢更已爆發出來,實在剩不得半成功力,早已出手教訓她了。當下無法,只能靠著積威警告!

  山谷里陷入沉默,吳征又歇了一會兒,忽然道:“能不能讓她說一說?我好想知道從前發生了什麼,你又經歷了什麼……我好想知道……”

  愛子無神的目光卻像直透靈魂,看透了自己,祝雅瞳嬌軀一震頹然低頭。或許是在與世隔絕的山谷,總覺萬事由天,也或許是時至今時今日,再也隱瞞不下去。祝雅瞳不再阻止,默許了吳征的請求。

  “哈哈哈哈……”欒采晴癲狂般大笑,似被吳征一席話激起了沉痛的回憶,豁了出去怒道:“我就要說!你現下就算殺了我,我也要說!你這個惡毒心腸的女人,任你再裝作怎麼完美無瑕,終究不能抹去從前做的丑事!我現下就要告訴他,一直待他好,看似體恤入微的[迷蛇夢眼]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祝雅瞳似已認命,只嫻靜地偎依著吳征,淡淡地望著欒采晴,有歉疚,有無奈,亦有毫不後悔的決絕!

  “你可知道,在你出生的那一年,燕國發生了一件大事……”

  欒采晴娓娓道來,聽得吳征目瞪口呆!至此他才證實了心中的猜測,祝雅瞳曾經的男人果然是燕皇欒廣江,普天之下,也真只有這位文武雙全的帝君才配得上她。可他全然無法想象當時的結合居然是時勢逼迫,非是情投意合。再聯想起祝雅瞳之後拋棄天陰門闖蕩江湖,又回到祝家以血腥雷霆的手段登上家主之位,可知當年的那一夜,她有多麼地不甘與屈辱。

  “祝家本就不容於天地間,豈可再有皇子?這個道理你該明白的吧?”

  “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祝家若有了皇子,你們欒家不免要擔憂外戚干政了……”

  “這不重要!哼,我們家哪會容得下她的孩子。不過你說的倒不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祝雅瞳的罪可不僅僅是身懷皇子,還有如花容顏,令人食髓知味!

  你也修煉《九轉玄陽訣》,該當知道這門功法練下去不免靜脈破損,五內俱焚,非得藉由女子陰元溫養方可緩解!不怕告訴你,你身邊這位艷冠天下的女子身懷純陰之身,正是修煉《九轉玄陽訣》的絕佳伴侶,或是爐鼎!”欒采晴詞鋒犀利,說到此處不免泛起揶揄的笑意,好像在說:你遲早也有那麼一天,若想得救,非得祝雅瞳不可!

  吳征心中嗤笑一聲!《九轉玄陽訣》脫胎於《太初歸真心訣》,卻並不完全,修習起來雖對功力大有增益,隱患卻是極大。可吳征並無這等問題,他與寧鵬翼來自同一個世界,《太初歸真心訣》里的一切寧鵬翼懂,他也明白,身上並無隱患。當下也不說破,只譏諷道:“也對!你們皇家自命真龍,哪里會顧惜一個女子?何況是人人垂涎的美女?之後定是除了欒廣江之外,還有什麼欒窄江,欒臭河之類的也不肯放過她了?”

  “不錯。”欒采晴肅穆凝重,惡狠狠地盯著祝雅瞳,目中燃著滔天烈焰道:

  “天家無情!當年祝家死了那麼多人,皇兄占了祝雅瞳還大得裨益之事哪里還藏得住?莫說我的另一位哥哥,就是我皇兄也忍不住想再與她溫存幾回!除了我,當年想幫著這個惡毒婦人的,整座皇宮只有我一個人!”

  祝雅瞳現下安然無恙就在身邊,當年若是落入魔掌早已永世不得翻身,哪里還有現在能在世上呼風喚雨的祝家主。可念及當年形勢之險,吳征仍不由心驚肉跳!

  “我欠了你的,對不住。”祝雅瞳淡淡回道。

  “一句對不住就算了?”欒采晴尖聲高叫道:“你自知難以幸免,所以來宮中找到了我!我與奚半樓的事情鬧得天下皆知,你猜測我有別於皇族,前來苦苦哀求我助你逃出升天,我也一力助你!可你呢?你又怎地報答於我的?”

  “倒不是這麼回事。”祝雅瞳面頰微微窘,瞟了吳征一眼,嘆了口氣,思緒飄遠著道:“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當年族中有長老要巴結你欒家,也有長老暗地里反對!我接到的任務不僅是助欒廣江洗伐體內暗創,亦有探知你欒家的秘密!呵呵,你說得好,天家無情,我家也好不到哪里去。當時我已走投無路,就是擺在案上的祭品,唯有奉命行事而已。也就是那時候,我才知道你身負冰肌之體,欒廣江覬覦你許久了……”

  “你說什麼?”欒采晴憤而握拳,指甲深陷肉里道:“你……你說的可真?”

  祝雅瞳淡淡點了點頭道:“我又何須要再騙你?冰肌之體是你欒家功法的秘密,若不是被我僥幸得手,我又怎會知道?呵呵,當年我又能怎麼辦呢?所謂探知欒家的秘密,不僅是要交辦族中的密令,也是為自己謀求一條後路,我不能不全力施為。”

  二女又陷入沉默,吳征聽得心中大痛!欒廣江當年的修為較祝雅瞳要高得多,離幻魔瞳風險極大,祝雅瞳冒險一擊中的,自是要趁著欒廣江最為虛弱,神智最為渙散的一刻!是個男人都懂是什麼時候。一念至此,不由也握緊了雙拳。

  “那你也不該誘我出宮,把我推入火坑!你……你害得我好慘!”欒采晴妙目含淚,大聲地啜泣,指著祝雅瞳道:“今時今日,我名聲狼藉臭遍世間,都是拜你之賜!”

  當年祝雅瞳結好欒采晴,又假意被逼迫之下,無奈答應與欒廣江暗中幽會。

  可當欒廣江抵達時,擺在床上的卻是渾身赤裸,被制住了穴道的欒采晴!

  聲聲泣血,訴說著皇室的無情與無義!祝雅瞳“獻祭”了欒采晴飄然離去,雖流落江湖,卻遠離了火坑,待她回到燕都長安已然洗淨了鉛華,成了名震天下的絕頂高手,再也沒人能奈何得了她,強求得了她!所有的不堪與屈辱,只留在了祝家的那一夜。

  而欒采晴則徹徹底底被推入了火坑,欒廣江借以冰肌之體再度提升了修為,彌補了暗創,一舉超越了競爭皇位的兄弟們。受此打擊的欒采晴原本已然認命,可她從小太過受寵,太過純真,全預料不到之後發生的一切。

  雄才大略的欒廣江借由欒采晴設下陷阱,一個簡單的口風就足以讓落後於自己,正焦急得如熱鍋上螞蟻的兄弟們鋌而走險!你欒廣江占得妹妹,我為什麼占不了?於是這位皇兄在欣喜若狂,正感功力提升的一刻被牆上刺出的寶劍扎透了心髒!

  最強的競爭對手已死,欒廣江登基,君臨天下!那一日群臣跪拜,山呼萬歲,欒采晴就在皇宮的角落里遠遠望著從小疼愛他如心頭肉的兄長,那麼意氣風發,龍袍一擺,一呼百應!她淒慘又癲狂地大笑著,淚水已不知何時濡濕了衣襟……

  夢魘仍未過去。欒廣江深知這位妹妹自小得寵,任性妄為,連逃出宮中這種事都做得出來!聖君登基,自不能有丑事在身。可是欒采晴殺不得,她還有用!

  欒采晴下嫁狄家原本不願,可得了欒廣江的承諾,還有一面無事不可免的金令。她轉念一想,留在宮中難免不再遭受侮辱,去了狄家總是臣子之妻,欒廣江再不要顏面,總不至於連臣子之妻都沾染,盡早離開皇宮也是一件好事!

  嫁入狄家之後,夫郎從來不敢正眼看自己,甚至從未與自己同過房!她不明所以,卻也有一絲竊喜。欒采晴看不上這位破落的狄家主人,原本只是委曲求全,他不來碰自己本就是天大的好事!

  可她根本想不到狄家只是遮掩這一切的藏汙納垢之所,嫁入狄家也不是一切悲劇的終點!欒廣江強行練功傷身,子嗣不多,於是欒楚廷忽然來了!這位侄兒已被立為儲君,被傾力培養為燕國未來之主,他自然有理由使用冰肌之體!

  是的,使用!欒采晴已全然死心!天家之無情無義一致如斯!她痛恨著狄府,一邊下手害死了狄家主人,全面掌控了狄府!一邊大開府門,廣納賓客,狄府夜夜張燈結彩,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從不止歇!天家無情的人們,還會再來嗎?還敢再來嗎?還好意思再來嗎?我已豁出了所有面皮,以狼藉的聲名包裹起自己,你們,放不放過我?

  終於沒有人來了!可是天下的男人都一般地可惡,他們的目光讓人作嘔,一個個地虐殺他們極有樂趣,也是平生最大的樂趣了……

  欒采晴如癲似狂,聲如啼血向吳征道:“你現在懂了麼?都是她害的我!否則我怎會如此恨她?你說她是不是蛇蠍心腸,是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說到此處,欒采晴面上泛起迷離又曖昧的笑容,柔聲道:“你可知道,這麼個惡毒的婦人,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她是你什麼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吳征從前雖對欒采晴有許多惡感,聞言也不由淒然,低聲道:“欒家和祝家兩個巨擘搞出了事情,沾染者焉能幸免?不僅僅是你,還有天陰門啊……實話實說,我覺得這事兒不地道,可是,換了我是她,我也會這麼做。你們欒家做的惡事,自當由你們欒家來承擔!你若要恨,該恨天家無情,這一份無情之下,你們都是受害者……”

  “至於你……”吳征轉向祝雅瞳,臉上的神情極其精彩,錯愕,不舍,憐惜,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更有一份難言的情愫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難受,以及不知該如何面對的迷茫道:“從前你老是很奇怪,不時對著我說您……我一直很納悶…

  …現下我在想,你的手段一向夠果決,夠狠毒,對人下手都不容情。可是對我一直很好,又是寬容,又是貼心!其實我還記得很多事情,五歲那一年有個女子夜入昆侖把我帶到後山荒原,我本該很驚慌,可當夜我一點都不害怕,此後我一直想著她,念著她,時不時就猜一猜她為什麼這麼做,她是我的誰!”

  吳征揉了把眼珠,拉起祝雅瞳的手。祝雅瞳早已熱淚盈眶,死死抿著花瓣般的香唇,頻頻搖頭,愧疚與無奈,還有刻骨的疼愛與相思都化在淚水之中。

  “其實前不久,無意之間我已知道你並非處子。我一直在想,什麼人有資格占了仙子下凡的祝家主!”這一副身體里的有著前世的記憶,他對祝雅瞳的情感早已超脫了普通的血緣之親。尤其這一夜桃花山惡戰,更讓他打定了主意要關心她,愛護她,疼愛她一輩子!不顧一切!提起這件事,又說出這樣古怪的話,雖是心緒大震有些胡言亂語,吳征卻知自己心中的不忿與不舍。憑什麼!憑什麼是這樣的關系?我不服,我不服!

  緩和了下心緒,吳征緩緩投身在祝雅瞳肩頭道:“我咒罵過很多人,唯獨欒廣江你不讓!因為我罵他王八也好,狗也好,罵了他可是連我自己也罵進去了,你舍不得對麼?你一直說您……其實是想說娘對不對?所以……我是燕皇欒廣江的兒子,雖然我們都不願承認,甚至以此為恥!你對她做的事情確實不地道,就算今後她避不開這種結局,總是由你的手開始。我從小在昆侖山長大,師長們待我很好,視同己出,可是那不一樣,總之不一樣。我不懂親情是什麼,可我也知道,就算像她說的,你是個惡毒的婦人,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可是這樣一個惡婦為什麼全心待我?面對如此多的高手還要拼力救我出升天,豁出了一切!天下間的女子若是待人如此,又不是她的丈夫,那就只有一個結果了,您……是我的娘親,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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