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陳詞又起 升龍怒號
雲伴微風,從天上看下去,山巒平原連片蒼青翠綠,令人心曠神怡,幾令人忘卻這一日一夜里多少刀光劍影,時時刻刻如履薄冰。
吳征一邊催促著撲天雕奮力振翅疾飛,一邊四處打量著沉思不停。
“你不會就這麼來了吧?沒半點准備?”欒采晴坐在吳征身前,兩人挨著幾乎鼻息相聞,她從衣袖中撕了片柔軟的布帛擦拭吳征嘴角的血跡。
“有啊,我都計較停當了的。”吳征微微一怔,向後縮了縮,隨手在嘴邊一抹。
欒采晴雙目一眯露出個不滿的危險之色,冷笑一聲道:“就你?一上頭什麼都不管的腦子,計較了什麼說來聽聽。”
“第一步,先把你從長安救出來。”吳征回頭望了眼追兵,施施然道。
“嗯。”
“嗯!”
“嗯什麼?”欒采晴惱怒道:“繼續說啊。”
“沒了。”
“沒了……我……”欒采晴被氣得笑了:“這就是你的通盤打算?你要把老娘活活氣死不成?高明,相當的高明,不得不讓人佩服。”
“嘿嘿,你不老,也不是我娘。”吳征揉了揉胸口,隱去因疼痛的嘴角微抽道:“我本來以為欒楚廷起碼要來個什麼大肆昭告天下之類,過得三五日的再把你殺了,想不到他那麼快就要動手。我要是再想那麼多,可就只能去收一個兩段的福慧公主咯。”
“你就沒想過,若是失了手,你可比我慘的多了。到時候可就不是什麼兩段的吳掌門,多半是這里一片,那里一片的吳掌門。”欒采晴看了看吳征胸口,這里剛吃了欒楚廷結結實實的一掌,衣襟碎裂,留下個淡青的清晰掌印。她怒氣漸消,至此全無柔聲道。
“萬事俱備當然好,但有些事想得太多瞻前顧後,我怕會有難以承受的後果。”吳征又回頭看了眼追兵,眼看著越追越近,這些追兵算不得什麼,他還能應付得來,擔憂的是燕國皇宮必然已飛報圍困著太白山的兩位高手。吳征搖了搖頭道:“不說這些,你傷在哪里?”
“吃了丘老狗一掃,內傷,肋骨也斷了兩根。”
“額……”吳征眼角抽了抽,內傷有多重他大致猜得到,還不致命。肋骨斷了兩根也不算太大的傷勢,但若不及時對接好,斷骨與肉之間摩擦起來疼痛難忍。欒楚廷可不會管她的內外傷,前前後後一頓折騰,虧她能忍到現在一聲不吭。
“不必管我,一點皮肉之苦,我忍得。”
“斷骨不接好,後患無窮,你別動。”
吳征打開行囊。這只行囊是臨時前祝雅瞳交來,里面除了干糧清水,還有她的數件衣物。吳征尋了件小衣,繞在欒采晴身後伸手輕按了按小腹兩側,確認了斷骨的位置道:“忍一忍。”
吳征接骨的技術還未忘卻,他嫻熟地發力分開錯位的斷骨輕輕合攏,手法輕柔又干脆利落。欒采晴面色一白,死死咬著牙關不肯痛哼出口,只從鼻腔里哼出幾縷急促的呼吸。待裂骨對上,疼痛自消,吳征又輕撫了兩下肌膚,確認無虞,才撕開小衣結成布條,繞著小腹打了幾個圈扎好,取了件外袍給她披上囑咐道:“不要亂動,免得骨頭移了位很是麻煩。”
“命沒了更麻煩,雕兒都要沒力了。”欒采晴擦去額角邊的冷汗,眼眸一轉,看著身後鋪天蓋地,越來越近的追兵。肋骨正在胸乳下方,吳征接骨時好幾回指骨都不可避免地觸碰。尤其拈著斷骨的兩端發力分開時,拳眼鼓起,幾將沉甸甸的奶兒托了起來,欒采晴心中升起異樣之感。吳征家中多嬌妻美妾,但為人真稱得上正人君子,這是避不過去的接觸。欒采晴心中自然知曉,但轉念一想還是有些惱怒,恨道:“你還真敢!”
“我們最多還能飛半個時辰,另外!”吳征並非刻意,也是沒有辦法,裝作沒聽見豎起三根手指道:“我娘受了內傷行動不便,只有勉強自保之力,菲菲要護著她,還要護著屈前輩,我們起碼要撐下三天!”
撲天雕往太白山飛了兩個來回,再馱著兩人奮力飛行逃命,到現在已是筋疲力盡。
“降下去,我們從林間摸回璃山。”欒采晴一指璃山一直延綿到長安城邊的密林,又恨聲道:“這就是你的盤算是吧?先把我救出來,然後讓我想辦法?”
“哈哈,那當然了。”吳征按著撲天雕向密林降去,忍不住露出些得意之色道:“要論在長安左近出謀劃策,非公主莫屬。”
“哼。”欒采晴白了吳征一眼,沒來由地也心中一松。援兵還遠在天邊壓根指望不上,本是山窮水盡孤立無援,仿佛那柄閘刀還孤懸頭頂,隨時可能落下。被吳征隨口說說笑笑,居然像在經歷一回輕巧愉快的旅行。這個人遇事會擔心,會焦慮,也會有恐懼。但事到臨頭,他好像從來不把困難放在心上,什麼時候都能以平常心勇敢又淡然地面對一切。欒采晴眼眸虛合又睜,模樣十分慵懶,隨口問道:“害你大難加身,算我欠你個人情。你可別指望我有什麼萬全之策,我也是能捱一刻算得一刻。現下……算是你最凶險的一回了吧?說什麼三天,別和我說好聽的話,你還是做好至少挨上五天的准備。”
“最凶險?當然不是。”吳征撇了撇嘴,也瞪了一眼欒采晴道:“我最凶險的一回是在桃花山!大燕傾舉國之力的高手,下必殺之令要我娘兒倆的性命。可恨我沒本事,一點忙都幫不上。至於援手壓根就沒有,全靠我娘一人之力。還有更壞的局麼?”
欒采晴俏臉一紅,垂下螓首幾次張了張紅唇,終究沒接下話去,道:“那第二回呢?”
“伏牛山的丘元煥。不過那一回還好,丘元煥也就欺負欺負我,至少我有援兵,雖然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吳征露出個回憶的微笑,當日丘元煥拿捏自己性命,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也有性命被人拿捏的時候:“這一回,最多算是第三凶險。”
吳征看了沉思的欒采晴一眼,道:“你無須自責什麼。”
“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欒采晴抬頭直視吳征道:“你到底恨不恨我?我知道劉榮已成了你的仇人,你一定會取他性命。其實……柔惜雪和我做的事情與劉榮並無不同,你真的一丁點都沒有芥蒂?”
“確實是沒有,我不怪你們倆。”吳征搖搖頭,皺眉道:“其實劉榮也不是壞人,他從頭到尾都是被迫,呵呵,一個苦命人,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同情他。但是他的所作所為釀成了惡果,我胡叔叔與二師姑慘死,他是從犯,我就不能再容他。至於你們,當然也做了不少不利於我的事情,畢竟沒有真的害著我們什麼。以你們當年所處的境地,做這些不奇怪,換了我也一樣。你們現在都已放下從前,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而且,畢竟我娘對不起你在先,我對你更加懷恨不起來。說真的,還覺得頗有虧欠。對了,我跟你做筆交易,這一次若吉星高照,咱們安然返程,你和我娘從前的恩怨就一筆勾銷!這樣總不過分吧?”
欒采晴怔怔看著吳征一會,搖頭道:“不能,除非你先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若實在撐不下去,你必須自己突圍離去,別管我,不許管我!我心願已了,生死已不放在心上,你還有大業未竟,一定要留著有用之身!”
“好啊。”吳征輕描淡寫,想都不想就應了下來。
“你發誓!”欒采晴滿臉的不信!這樣的危機重重,吳征依然回轉長安,孤身一人將她救離刑場,這樣的為人太讓人放心,放心到沒法信任他會為了保命自己逃走……
“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吳征痛心疾首道:“難道今後我們談點什麼事情,件件都要發誓才能做得數?”
“你~發~誓!!”欒采晴斬釘截鐵,冷笑一聲道:“別跟我耍滑頭那一套,更不要逼我。”
“也是,我差點都忘了。”撲天雕已在密林上空,吳征看清了落腳點,又回頭看了眼追兵道:“你還是給我老老實實呆著的比較好。”
運指如風,連點了欒采晴身上幾處大穴令她四肢動彈不得,順手還點了她的啞穴,省得被她劈頭蓋臉地一頓臭罵。吳征將雕兒停在樹杈間,咧嘴一笑,道:“有我在,這些人傷不了你。”
男兒站起身來,仰天一望,仿佛天空也只在比他高了三分而已。他靈猿般抓著丫丫叉叉,兩個盤旋落在樹梢,足踩樹梢細嫩的枝椏半蹲著隨手一扯,抓了一把樹葉細枝在手。
“這一手輕功,整個燕國就沒有人做得到。”欒采晴見吳征在樹梢上輕若無物,風兒吹過樹林,高大的身軀明明頂天立地,卻隨著樹枝一同輕擺。這個男子已經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世人艷羨的蓋世武藝,豐功偉業,在他看來已是尋常。這一戰之後,整個璃山都會回響著他的誦章。
十余只刁面鷲衝在最前,攆著撲天雕一路尾隨。大鳥淒厲的鳴叫聲攜帶著翅膀扇動的獵獵風聲,朝吳征猛撲下來,尖喙利爪優勝鋼刀,讓人不寒而栗。萬戶侯的功利是極大的誘惑,足以讓人連命都不要!
吳征手上撥弄著殘枝敗葉,仿佛轉動著佛珠,嘴角毫不掩飾輕蔑的冷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有死夫!吳征看這十余只刁面鷲衝到五丈距離,雙手手腕一抖,捏緊的拳頭張開,將手心里抓著的一把殘枝敗葉全灑了出去。
灌注了內力的殘枝敗葉,似小劍,似飛刀,帶著銳嘯的風聲直把大鳥的聲音都蓋過。
滿天花雨!
幾乎沒有練過暗器的吳征當然沒有祝雅瞳那樣精妙的手法,但面對震動羽翅幾乎遮蓋了天空的大鳥,與騎在大鳥上追來的御林軍,他只需灌注內力撒出去即可。
高手內力灌注,飛花摘葉若利刃。雄健的刁面鷲鮮血飛濺,嘶聲淒厲慘呼,像著了火的蛾子般胡亂飛舞了一陣,紛紛脫力從空中掉了下去。大鳥上的騎士一時間驚慌失措,有些措手不及隨著大鳥一頭從空中栽下,有些急忙躍起,看著數十丈的地面露出恐懼之色。皇帝的聖旨與重賞,有些人不得不來,有些人也一時被衝昏了頭腦,渾然忘了這位叛國的“殿下”有多麼可怖。
吳征踩著樹梢頂踏綠浪而行,忽然縱身而起,像一只高躍的猛虎,足下連踢,一左一右將兩名倒栽蔥掉下的騎士踹下。那兩名騎士被踹得口噴鮮血,勁弩一樣射向地面。吳征借著力道繼續高飛,向一名雙臂張開的騎士飛去。
那騎士的武功顯有過人之處,騎乘的刁面鷲被吳征擊落後不慌不忙躍落,看他身上的盔甲與長刀也是個羽林軍的統領。吳征目光如炬一眼就瞧見此人,遂向他飛來。
那騎士面色一白,雙手握緊了長刀,見吳征逼近大喝一聲,長刀兜頭劈下!這是見吳征在空中無所憑依,正借助身居高位的地利之優,要吳征沒處閃躲。吳征見長刀破風之勢直欲將他砍成兩片,猶有余暇左右一望,一伸手便拈住刀背。這一拈仿佛一把鐵鉗,牢牢鉗住長刀,吳征借力旋身避開騎士踢來的一腳,手臂向後橫掃,正中騎士胸口將他擊得遠遠飛了出去,順手將長刀奪下。
其時吳征躍力已盡,這一借力旋身,又飄飄蕩蕩地落向樹頂。踏枝椏如踩實地,吳征立刻彈起,左衝右突全無三合之對手,將空中落下的羽林軍一一斬殺。又落下地去,將摔落受傷的羽林軍一刀一個。後方趕來的羽林軍將他神勇無敵,紛紛呼喝大鳥在空中盤旋,不敢太過逼近。
吳征倒握長刀,躍上枝椏尋著欒采晴,冷笑著呸了一口道:“就這三兩只小貓,也配來跟我動手。”
欒采晴被他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只眨了眨眼,明眸一轉,先掃了掃吳征肩頭的掌印,又不住向下瞟著。吳征笑道:“我放開你的啞穴,你可別罵人!”
追兵就在附近,吳征料得欒采晴不至於亂發脾氣,便解開她的啞穴。
“你好膽!”欒采晴輕聲一喝,道:“穴道都解開!”
“不可能。得罪!”吳征彎腰橫抱起欒采晴,輕煙一樣落下地,隱沒在密林里問道:“我們去哪?”
“先走西南。”不誤事在先,欒采晴恨得咬牙切齒道:“我自己能走,也有腦子,要你管?”
“嘖,你這就不識好人心了……”吳征提氣施展輕功,像一只疾隼穿梭,茂密的樹木枝葉一片都沾不到他身上,道:“當年在桃花山你要取我性命,我娘也是點了我的穴道全程護持,說亂來只會礙手礙腳。我們這種高手的眼界能耐,你這點武功也理解不了,你還有傷在身,所以你老老實實地呆著,別給我惹麻煩就是幫最大的忙。指望你老老實實不可能,哈哈,你跟我一個樣都閒不住,索性我也點了你的穴道,免得你生事。”
欒采晴身著單衣,吳征又給她披了件祝雅瞳的長裙,一手托在她的香肩,一手環著她的膝彎,依然覺得觸手生涼。吳征全力施展輕功,腳步若有若無,生怕步伐震蕩了她的斷骨傷口。但目光左右掃視,不免看見她胸前兩團即使平躺著依然高高聳起的山巒。
欒采晴與祝雅瞳的身高差相仿佛,以祝雅瞳的身材之豐滿,這件長裙披在欒采晴身上居然略略顯窄!那兩座山巒晃蕩不停,林間草木芬芳,也掩不去美婦身上溢出的幽香陣陣。
吳征心中微動,忙撇去綺念。倒不是他心里有鬼,而是這樣的佳人在懷,自然而然就會勾起男子本能的反應而已。自他提起桃花山之後,欒采晴就閉口不言,倒是省了一頓罵。吳征想了想道:“璃山百頂,哪一座都是羊腸小道的?羽林軍大都是四五品的修為算不得什麼,只消不讓他們在平地里展開陣勢,我少說也能殺個一半!”
“往前兩里地有個岔道,你往右行。”欒采晴幽幽嘆了聲,道:“這些羽林軍不過是來打頭陣,探明你的位置,再消耗你的氣力,真正能威脅你的高手都等在後面摩拳擦掌,要你的命!”
“我知道。燕國這里天陰門已毀,長枝派人才凋零,大內高手最強的幾人也被我娘殺了個干淨,剩下的這些人算不得什麼。我要留力對付的只有欒楚廷的兩個貼身護衛。呵呵,這兩人再強,總強不過當年的戚浩歌與李瀚漠?我不怕他們。”吳征側耳傾聽,先前的追兵越離越遠,大體是畏懼他的武功不敢逼近,正調集兵馬將璃山團團圍困。
欒采晴張了張嘴,最終將話吞回肚子里,只冷冷地道:“你都知道,為什麼不放我下來多省點力氣?莫非只想占我的便宜?”
“哈哈哈,你放心,我要是想占你的便宜,不需要這些伎倆。”吳征被逗得笑了,搖頭道:“不用拿這些話來擠兌我,我只知道,我說過要帶你一起回去。為了這個目的,我可以不擇手段,就算是要占你便宜,你也只好先受著。等這里的危機過去,要怎麼發脾氣或是賠禮道歉,都由得你。”
欒采晴明顯生了氣,鳳目圓睜柳眉倒豎,但是“落在”吳征手里沒有辦法。在吳府住了好些年,對吳征的脾氣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做下的決定無能如何都休想更改。欒采晴自幼以來,最恨的就是被人強迫。但今日被吳征強迫,心中雖氣,倒有些異樣之感。在他懷里看著樹影飛速後退,偶有陽光從縫隙間灑落,常年冰涼的身體生出溫暖之意。手刃丘元煥之後,內心里隱隱期望吳征等人能安然返回,她自己如何全部放在欣賞。大仇得報,死便死了。就算是明晃晃的閘刀懸在頭頂要施以腰斬酷刑,她也置之度外,視若無物。此刻看吳征心意決絕,被這份執念感染了似的升起必須要活下去的念頭,至少不能讓他一片拳拳心意白費。
兩里的距離,吳征全力奔行下轉瞬即至。這條岔開的山路狹窄,道旁是一片蒿草,左右是兩座高峰絕壁。吳征看了看地勢,將欒采晴倚著塊山石放下,又縱上路邊的大樹上觀望一陣,回到欒采晴身邊道:“羽林軍都在林子外頭,我看,燕國僅存的高手俱都進了璃山,找咱們來了。”
“不能再走了。”欒采晴乜目看向吳征,見吳征目光看來,轉眸道:“京師重地,人從來都不缺的。前面恐有埋伏,我們繼續貿然前行萬一撞進埋伏圈,會很危險!”
“嗯。”吳征解下縛在欒采晴身上的行囊,取出副鹿皮手套揣在懷里,道:“我暗器功夫不好,若碰上暗器高手伏擊很是麻煩,得在這里先鬧出點動靜來,咱們再走。”
“你的暗器怎麼能這麼差的?從小不練麼?”
“都練輕功去了……”
“膽小鬼!”
“不是膽小鬼,是怕死鬼。”吳征大搖其頭道:“怕死和膽小是兩回事。對了,咱們要去的地方,會不會被提前預料到?”
“他們打破頭也不會知道我要去哪。”
“是欒廣江還是欒楚廷練功的山頭?”吳征揚了揚下頜,道:“欒楚廷不會笨到這都想不到吧?”
“錯了。”欒采晴冷笑一聲,對吳征的自作聰明甚是鄙夷:“再說就算知道又如何?”
“額……好吧,我們先藏起來。璃山這麼大點的地方,不管要去哪里遲早要被找到。”
吳征在四周尋了一陣,將欒采晴安放在一處枝椏上。這里四周樹木茂密不易被察覺,也不易被暗器打中。吳征自己也坐在一旁,忙完了一切,不由舒了口氣,輕咳一聲,問道:“你說,最先來的會是誰?在桃花山的時候,我娘每選定一處戰場,都會猜一猜誰會來,要怎生應對,若不是你在背後運籌帷幄,效果一定會更好。”
“我對她的了解很深。唉,她其實和你的菲菲一樣,是個本性純良的女子,若不是發生那麼些事,我和她本會是很要好的閨中密友。”
“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不過了!”吳征開懷地咧嘴一笑,近年來祝雅瞳對從前的一些錯事耿耿於懷,不然也不會甘冒風險,讓吳征來闖長安救人。
欒采晴白了他一眼道:“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麼?”
“嘖,能不能說些吉利話來聽聽?”
“還要怎麼吉利?你殺了丘元煥,還獨闖龍潭虎穴,我看你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還說好聽的?”搶白了兩句,欒采晴又道:“先來的,一定是長枝派的弟子。除了蒯博延之外,他的那些師弟師妹有些年紀還大於你,也到了挑大梁的時候。祝雅瞳殺了他們的師傅,結怨已深。這些人自視甚高,又想著建功立業,一定不願與旁人同行,或是在前方設個未必有人鑽進去的埋伏圈子。你的情況,你自己清楚,旁人也都知道。不要再和我嘴硬,也不要再有什麼僥幸之心,好聽的話,我不需你來說。”
吳征雖口稱這一回遠不如桃花山凶險,但當年祝雅瞳身處巔峰,戰意無限。今日的吳征,卻是連斗丘元煥與欒楚廷兩大絕頂高手,身心俱乏,內力大損。至於他肩頭受的那一掌,絕頂高手的掌力又豈是那麼好受的?
“天下女子若論聰慧伶俐,你跟我娘足以並立。”吳征贊了一聲,忽然閉口皺眉,朝來時的方向指了指道:“來得好快。你要去的地方,看來被人猜個八九不離十!”
“這就是你贊我的話?速戰速決!不可拖延。”
吳征點了點頭,苦笑道:“十三個人?好大的陣仗。”
胸口偏左受掌之處不時就生起劇痛,內力運轉至此,無論順著經脈還是肌膚細胞都多有阻滯。轉折不靈不說,就要咬牙忍著疼痛,左臂的威力也是大減。正如欒采晴所言,吳征的武功比起巔峰最多只剩下五成。更糟的是,燕國的高手們步步緊逼,不會給他任何調養壓制傷勢的機會。前方還有惡戰連連,吳征就算盡斬來敵,傷勢也只會不斷地加重。
“什麼修為?”
“最高的一個……應該有十一品,差的也在七品之上。”吳征揉了揉胸口稍稍舒緩了下氣血與酸痛,道:“這是要送上門來,一窩子讓我斬草除根麼?”
“動手了不可久留,我們立刻從右面上山,不從山道走。”
一語既言,欒采晴閉口盡力壓抑著呼吸。吳征將拇指與食指圈在一起,另三根手指豎直了打個手勢,欒采晴從前沒見過,大體猜到是吳征應下了的意思。
春末時節天氣變幻無常,早間還晴空萬里,艷陽高照,此刻卻忽然卷來幾朵陰雲,遠方也傳來悶雷陣陣。吳征暗道一聲:“老天保佑。”雨天對他們二人有無數的好處,不想桃花山一戰與今日的璃山都會下起雨來。吳征心中一片火熱,信心憑空又漲了兩分,連胸口的掌傷也不疼了些。
敵人未至,雨滴已落。山間的古道在小雨下更染春景,把濁塵漸次洗去。追趕的十三人不疾不徐,也盡量放輕了步伐,但在吳征的耳力之下無可躲藏。除了這些腳步聲之外,還有一縷細細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這縷呼吸雖細雖緩,卻隱隱藏著些痛苦之意。欒采晴被丘元煥臨死前的一擊身受內傷,肋骨斷裂處熬了許久,也禁不住生疼。她不敢咬牙生怕牙關打顫聲露出行跡,只能死死憋著苦忍。
吳征嘆了口氣,回頭輕聲道:“不必如此。”說完便躍下樹去,拄著長刀立在山道中央。欒采晴再怎麼苦忍,也瞞不過來人的耳朵,想要伏擊的計劃落空,吳征索性現身。他一跳下樹去,欒采晴便大口大口地喘息,新鮮吸入的空氣,讓肋骨傷痛稍解。
來敵的腳步聲已近,再有兩個轉彎就能看見吳征。在他現身落地踩起水花的一瞬間,腳步聲立刻放緩,刀槍出鞘之聲連綿。吳征依舊拄著刀微揚著頭,仿佛雨絲輕吻臉頰的感覺甚是美妙,不舍流連。
“吳征?”
吳征閉目懶洋洋應道:“你們不願喊殿下就算了,按江湖禮儀,你們不該喊我一聲吳掌門?這一點,你們可比丘掌門差得多了。”
“你害死掌門師伯,還敢巧言!”有人大怒罵道,似是揮舞兵刃要衝上去取吳征性命,又被人牢牢攔住。
“嘖嘖嘖。”吳征終於睜眼乜目,道:“都是第一次見面?你們其實也有大好的前途,何必巴巴地趕來送死!”
“國仇家恨,豈能不報?”為首的一人一立長劍,劍尖指著吳征道:“布陣!”
“嗨,這年頭人心不古啊。丘元煥多少次想殺我就成,我殺他就不成了?什麼道理。”
吳征倒拖著長刀,足尖連點,只三步便跨過十余丈的距離,長刀一展,雪亮的刀光在陰雨連綿中像月光破開了雲霧,當頭直落。這十三人全是長枝派弟子,雖武功剛成才入江湖,名聲不顯。但名家子弟,自有風范。他們一路追擊時便保持著陣勢,讓吳征無法偷襲破陣。吳征這趨退迅若鬼神的身法當然讓他們大吃一驚,可久經習練的陣法也自然而然地發動運轉,當先的三劍齊齊刺出,不顧吳征橫掃的長刀,直刺他的胸口!
若只有這三劍,吳征自有把握將他們一刀斃命後,再安然退去,但三人列陣的縫隙之間,又有三劍毒蛇吐信般刺了出來。這三劍來得刁鑽詭奇,難以預料。且六劍相互配合,一下子將吳征全身上下罩住,避無可避。吳征長刀圈過一立一劃,將六劍一同磕開,足下一頓一錯行雲流水般橫移七步,刺斜里向劍陣攻去。長枝劍陣又是六劍齊出,將他的攻勢擋了下來。
吳征繞著劍陣轉了三圈,心中已有數。長枝派的劍陣的確威力無窮,這些名家子弟法度嚴謹,劍陣更是熟極而流。先前對吳征的氣勢洶洶專注守勢,即使內力相差許多也能守得滴水不漏,但也不是沒有破綻。這些人與吳征交手了幾招,對雙方的差距也心知肚明,一個個面色沉重,身形也更加沉穩,絕無人會再貪功冒進。
“蒯博延呢?”當先的三劍刺來,劍尖輕顫帶著劍風銳嘯的咻咻之聲,變幻無方。吳征長刀舞出一派刀光護住周身,這三劍之後,還有三劍,六劍齊刺不知攻向何方,不得不暫時守住要害。
無人應答。他們可不像吳征內力渾厚,激戰間也能隨口說話,只恐一開口就泄了真氣。吳征嗤笑一聲,道:“這點微末道行,誰借給你們的膽子?”
言出法隨。長枝門人只見眼前起了一道驚雷,刀光耀目!
長刀在前三劍虛顫之勢將盡,後三劍未至之際,橫刀反刺。這一刀大異刀法的大開大合,而是以刀做劍,招式清奇,但在他內力灌注之下,又氣勢驚人!
長刀上封下砸,封住前三劍,又磕住後三劍,吳征不退反進,從六劍的縫隙間抹了進去。長枝門人大驚,見吳征來勢猛惡,不敢硬擋,紛紛揮舞著長劍以退為進,穩守陣勢。但在絕世高手眼中,破綻絕不是他們的修為所能掩去。吳征長刀一拖,潑風般橫掃,刀刃閃著噬人的寒光,所向披靡。
“列!”領頭的長枝門人百忙中喝了一聲,六劍三三交叉在一起,一前一後地抵擋。
長刀劃過,七般兵刃發出嗆啷的交砸大響。長枝門人齊齊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但也把吳征的長刀牢牢夾住。
“斗!”另外被劍陣擋在後頭的七人聽得這一聲號令,紛紛躍過前排六人的頭頂,劍光如網向吳征刺來!
吳征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將長刀一逼迫住前排六人,忽然撒手,雙掌齊齊向上推去!
這兩掌若勢蘊風雷,吳征又大喝一聲!這一喝運足了內力,若半空中起了個霹靂。長枝門人神魂震蕩,劍勢一滯,吳征雙掌連拍,內力到處,長枝門人紛紛被拍得向後倒飛——僅余一柄長劍還在眼前弄影。
吳征左掌扣著劍身,鐵鉗般一拖將那名長枝門人拖進身前,右掌拍出,那長枝門人孤身如何抵擋,被一掌打得如片枯葉般斜斜飛出,登時沒了氣息。這人的武功在長枝門人中最弱,劍陣再強,也難掩弱點。在吳征這樣的大行家眼里,略作試探就已心知肚明,幾個回合下來干脆利落先解決了一人。
劍陣少了一人,立刻現出破綻,不到五個回合,吳征突入陣勢,刀光劍影中又一名功力較弱的長枝門人被抹了脖子,倒地而亡。吳征的攻勢如狂風暴雨,連綿不絕,長枝門人的慘呼聲響得越來越急,又接連倒下四人。殘余的七人肝膽俱裂,發一聲喊向七個不用的方向逃去。
吳征也不追趕,急急抱起欒采晴,向右面的山峰疾奔而上!
“你方才那一掌叫什麼名堂?”
“震驚百里。”
“降龍十八掌麼?還是那個叫什麼一陽指的?”欒采晴皺眉道:“你的武功怎麼那麼多稀奇古怪的名頭,從前都沒聽過。”
“以前追求雁兒的時候,自吹自擂來的。”吳征勉強笑了笑,道:“不過這些武功的確高深,等回了紫陵城,我得好好參詳參詳,能融為一體就好了。”
這一戰雖算不上多難多驚險,但吳征面色潮紅了些,唇色卻變得白了些。欒采晴知道他刻意弄出大動靜,又要速戰速決,內力消耗甚巨,傷勢必然又重了幾分。美婦目光流轉,道:“看見前面的孤峰了麼?我們在山頂稍歇片刻,待追兵都趕到山下了,我們再往那座孤峰去。”
“不能歇。”吳征苦笑了一下,也不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道:“這里有動靜,不需要多久整片區域都會被封鎖起來,到時候我們要出去更難。”
“我是想讓你歇一歇,我的份量……可不輕。”
“無妨,我還撐得住。咳咳……”吳征又咳了兩聲,潮紅迅速退去變得蒼白,不一時又變得潮紅,喘了兩口氣道:“對了, 那孤峰是什麼地方?到了我們就安全了?”
“是我從修行玩耍的地方,崖上有一處山洞,易守難攻,只有到了那里,我們才能堅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