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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撥雲散霧 始見真魔

  享受一夜歡愉,三人相擁而眠,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三人一同在溪邊梳洗時見山溪泛開一池青花,想起昨夜旖旎,不由相視一笑。可惜軟紅十丈,世事終不到盡情暢懷之時,吳征雖眷戀無比,不得不再度踏上征程。

  臨行前柔惜雪還給屋舍的主人家留下錠銀兩,吳征看她的樣子,似乎對這一夜倍感珍惜,連借用屋舍一晚的主人,她都覺得萬般感謝。吳征笑了笑,挽起二女的小手大踏步前行。

  一連二十余日趕路,一路上吳征不惹事端,只撿荒僻無人處前行,看看前方便是兗郡。進入山東地界,離曲陽更是不遠,吳征念及當年孟永淑與柔惜雪受難之地,如今柔惜雪隨在自己身邊,對當年之事雖仇恨在心,但已不再被夢魘相纏。而孟永淑早已懷著無窮的不甘與憤怒仙去多年,吳征想起舊人舊事,不由黯然神傷。

  在兗州城外尋著陷陣營留下的記號,吳征與二女轉入山丘,沿途不停唿哨幾聲。山丘小路過半,就見樹梢上躍出一個人來,屈膝喜道:“大人,屬下奉小韓將軍之命在此等候。”

  “墨師快請起。”吳征哈哈大笑,這一路雖愜意地享盡溫柔,心里也七上八下。韓歸雁領著陷陣營在燕國腹地冒煙突火,一路必然諸多艱難,也不知遇到什麼難處沒有。見到墨雨新,他還有空施禮請安足見這一路沒出什麼大的岔子,心中的大石放下一半。

  墨雨新並未起身,先向玉籠煙叩頭施禮,再向柔惜雪行了個三叩大禮這才起身——這是授業之師,恩同再造,行禮最重。之後才起身道:“這里不是說話處,大人請隨屬下來。”

  兗徐一帶地勢平坦,不像川中關西崇山峻嶺一望無際。墨雨新也只帶了一人,正是左宗之,兩人平日就在兩樹之間扎了個吊床棲身。五人隨意席地而坐,問起近日行軍之事來。

  自在長安附近分別之後,祝雅瞳領了支五百人的小隊,韓歸雁與陸菲嫣領著剩下的二千人,一同向東行軍。陷陣營里個個武藝非凡,雖只靠著兩條腿趕路,行軍之快也非普通燕軍可以比擬。韓歸雁將帶來的撲天雕撒了出去由林錦兒統領,斥候小隊如虎添翼,仿佛在天上長了雙眼睛,將燕軍的動向打探得明明白白。燕軍四面圍堵,原本對陷陣營而言是絕路。但韓鐵衣因時制宜,及時揮師北上,葬天江沿岸邊防燕軍不敢擅動,腹地之內的軍旅分駐各處,想要合圍動若脫兔的陷陣營原本就不易。此前有幾股軍旅急於立功,仗著人數一倍於陷陣營,未等大軍到齊便貿然與陷陣營接戰,結果一觸而潰。這支軍成立也不過短短兩三年,可每一次出動,戰力便強悍許多。這幾仗打下來,陷陣營威名大振,燕軍聞風喪膽。

  如此一來,燕軍不集齊大軍,不敢與陷陣營正面交鋒。可這支軍伍神出鬼沒,時聚時散,想要拖動大軍與之決戰談何容易?陷陣營打打逃逃,反而將原本聚集在長安准備圍剿的大軍給遠遠甩在了後面。

  “哈,雁兒用兵如神。蒯博延已經返回江岸大營了吧?叫他兩頭操勞,也是苦了他了。”吳征朗聲長笑,又憂慮道:“將士們這般連日苦戰,還能支撐得住嗎?”

  “大人放心,將士們雖苦,但盡可支撐得住。”墨雨新掃了眼柔惜雪道:“有柔教官指點的調息之法,恢復起來比從前快了許多,再撐上個把月不成問題。”

  墨雨新繼續說下去,陷陣營戰至宛城一帶,宛城守將在要道七峰山上設陣迎戰,原本計劃將陷陣營阻住五天,以待追趕的燕軍合圍。可惜只擋了兩日半,便被打破大陣,一潰千里,反被占了七峰山。韓歸雁就地防御,激戰三日,燕軍無寸土之功,四面八方趕來的援軍中有一隊騎兵,反被祝雅瞳的小隊偷襲,搶了千余匹好馬。有了駿馬助力,陷陣營的行動越發迅速,營中將士輪流騎乘駿馬,幾次在燕軍即將合圍之時險險衝出,如今正向泗水一帶趕來。

  吳征沉吟片刻道:“這一路都不容易,接下來我要做什麼?總不能放著我這里光是等待吧?”

  “小韓將軍嚴令,屬下接應到大人之後,務必轉告大人不必掛念,更不可輕舉妄動,只教屬下隨大人一同前往泗水之南,沿途躲藏。小韓將軍說,這一路雖然險象環生,但她安如泰山,大人勿憂。”

  “是嗎?”吳征將墨雨新方才所說在腦中捋了一遍,總覺其中處處驚險。韓歸雁用兵向來不拘一格,既穩重行事,也愛出奇制勝,比如夷丘城一役,出奇兵一舉扭轉戰局。但是這一路無處不奇,無處不冒險,似乎又不全像她的風格。

  正疑惑間,墨雨新道:“大人放心,欒軍師料敵如神,又有林仙子帶領斥候掌握燕軍動向,一路雖險,的的確確萬無一失。”

  吳征這才了然。欒采晴熟知燕國地理,行事更加大膽奔放,這里頭不知道有多少她的出謀劃策。轉念又想,如今身在燕國腹地,敵眾我寡,四面受敵,若按常理行事,別說立個什麼大功為陷陣營將士洗脫違抗軍令的罪名,就算保下命來也是無稽之談,韓歸雁處處用奇,正當時局。

  “泗水之南……那里可以重兵之地啊……”泗上之地水網密布,不僅是魚米之鄉,更是兵家要地。燕國東南一线的大軍糧草,絕大多數都經此地運輸。如此要地,怎能沒有重兵把守?吳征也不知道欒采晴給了韓歸雁怎樣的信心,要殺到核心腹地去。這些目前都是高度機密,知曉者只有韓歸雁等寥寥數人,墨雨新當然也不會明了此行的目的。“既然是雁兒的軍令,我們歇息半日就啟程出發,早日和她們匯合。”

  “是,食水屬下都已備足。”

  到得傍晚時分天色漸暗,一行五人再度上路。路上遇見飛天蝙蝠齊雪峰正在沿途來回奔波報信,得知陷陣營目前正在杞縣。陷陣營連番激戰,糧草即將告罄,韓歸雁日前剛剛領軍攻下杞縣,補充各類軍資。這一仗同樣打得萬分驚險,杞縣雖是個縣城,防御不弱,還要補給休息,時間之緊光陰如金。追擊的燕軍有兩支萬人隊離得最近,為免腹背受敵,祝雅瞳領小隊於二百里外的山丘設伏阻擊燕軍,苦戰兩個晝夜,死死擋著燕軍。陸菲嫣領大隊攻城,又歇了一日,才與祝雅瞳換防,預計還得要個兩三日,陷陣營才好撤出杞縣,繼續向東進軍。

  吳征聽得額頭冒汗,此時追擊陷陣營的各路軍馬不知有多少。明知韓歸雁與欒采晴的計算精確,但他不在現場,光聽的就心驚肉跳,就怕陷陣營忽然被燕軍圍住。吳征同樣是個膽大包天之輩,連他都一字三驚,可想而知陷陣營又有多麼凶險。

  “情況我已知悉,我這里一切都好,讓小韓將軍她們都不必掛念。”吳征想了想道:“後續行軍的路线,可曾定下了?”

  “未有,燕軍如今在數州之地圍追堵截,小韓將軍言道一切隨機應變,行程就算定下也隨時可能改變。營中弟兄們腳程都快,燕軍始終不能合圍,何況小韓將軍前段時日連著打了幾場漂亮仗,聽說欒楚廷連下數道聖旨,革職了好幾個燕將。近日來燕軍更加小心翼翼,按欒軍師的話說,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弟兄們跋山涉水都不在話下,有的是道路讓我們走。”

  “哦?還有這等好事?欒楚廷這是被氣昏了頭!”吳征聞言大喜,欒楚廷這幾道旨意足以讓各路燕軍投鼠忌器,唯恐又遭了陷陣營伏擊被降旨處置,說不定還會刻意拖延行軍,來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我們五人順這條道路行走,你莫要忘了,沿途勞煩弟兄們跑跑腿傳信,下一次再見面,就到這里來吧。”

  齊雪峰傳訊已到,又與吳征約定了下次會面的地點,歇了歇腿便火急火燎地原途返回報信去了。

  “想不到欒楚廷竟然是這樣的懦弱之輩……從前還真看不出來。”柔惜雪蹙眉搖頭,又凝望吳征一眼。情郎如今只是很隨意地站著,但看起來依然筆直挺拔,英偉不凡,女尼目中全是傾慕之意。

  “從前他沒有做主,弱點全給掩蓋了下去。呵呵,若不是要爭雄天下,其實他也能做個還算不錯的君王,可惜生錯了年頭。”吳征不屑地一撇嘴,道:“此人來做我們的對手,真是蒼天眷顧。”

  “佛祖保佑。”柔惜雪合十祈祝默念了篇簡短的經文,尾隨吳征繼續前行。

  五人不一日就趕到宿州附近,這一等卻足足等了十來天。一日清晨,五人剛剛用完早膳,才終於等來了齊雪峰。

  齊雪峰滿面塵灰,模樣甚是狼狽,這一路的奔波也是不消提了。但是臉上的興奮勁頭卻是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忙不迭地擦了把額頭上的大汗道:“大人,屬下來遲還請恕罪。”

  “不用不用,先喝口水。”

  不等吳征問話,齊雪峰便竹筒倒豆子一樣,將近來發生的種種變故以及來遲了的事由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大人啊,小韓將軍與欒軍師搭檔,這用兵簡直和您的武功一樣,屬下只能說神鬼莫測!”

  “哦?這麼厲害?”原本吳征看齊雪峰來得倉促狼狽,還大大延緩了日期,以為陷陣營陷入苦戰,聽他這麼一說,登時也來了興趣精神一振。

  “神鬼莫測,神鬼莫測。”齊雪峰一邊搖著頭回味不已,一邊道:“據估算,各路圍堵陷陣營的燕軍約有五萬之多,二十倍於我軍弟兄。弟兄們的想法都是先逃出生天,脫離這個包圍圈子,剩下的事情再說。小韓將軍剛開始也是這麼指揮弟兄們的,偏偏到了杞縣打了場大仗之後,小韓將軍忽然下令後隊變前隊,前隊變後隊,不往東來了,往西邊掉頭轉了回去。”

  吳征聽得一愣,雙拳不由自主地一握。一瞬間又明白過來韓歸雁的用意,情不自禁露出驚嘆敬佩之色道:“高明,高明!”

  “大人已明白了。”齊雪峰一邊在紙上繪制了幅草圖,一邊也對吳征的反應之快大感佩服。

  “大人,小韓將軍的意思,是不是要打亂燕軍的部署?”左宗之看著草圖皺著眉頭詢問道。

  “你說說看,叫齊雪峰來評定說得對是不對。”這左宗之笑臉迎人,話卻不多,看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懶散。但在吳征看來,此人聰明伶俐,不說話不代表他慵懶,而是常常在腦子里詳加思考。否則皇宮縱火這等事情,可不是嘴皮子動一動就能辦到這麼簡單。

  “陷陣營行軍雖快,但是畢竟這是燕國地界,四面受圍,八面迎敵。屬下想,這一路往東走到了杞縣,路线已然清晰明了,燕軍不可能不做准備。再悶頭走下去,恐怕一條路走到黑,還有可能一頭撞進燕軍的包圍圈里去。屬下聽說蒯博延此人陰險狡詐,且心腸之狠,用計之毒古今罕見。他要是一路示我以弱,暗中布置只大口袋等著將弟兄們都裝進去,有這可能。小韓將軍突然調轉方向,才能打亂燕軍的部署,也叫燕軍捉摸不定。弟兄們這一調頭,原本在東面堵截合圍的燕軍追還是不追?不追,弟兄們可就有了大片可供轉圜的余地,就此海闊天空,大展閃轉騰挪之能。要是追的話,原先合圍的口袋就會有破綻,有漏洞。小韓將軍因時制宜,安然脫離包圍圈的可能就要大了許多。嘖嘖,高明,實在是太高明,屬下心服口服,要是小韓將軍在此,屬下真要頂禮膜拜。”

  “左兄弟想的和我差不多,不過我想未必都是小韓將軍的決斷,欒軍師一定給了許多好主意。齊雪峰,我們猜得對不對。”府上的女主人神通廣大,吳征與有榮焉,得意非凡,頭仰得連肚子都挺了出來。

  “呵呵,大人,這個……對了一半……”齊雪峰搓了搓手,道:“應該這麼說,大人與左兄弟猜的都對,但是不完全。”

  “哦?”吳征聽這口氣,就知道韓歸雁與欒采晴的計謀還有宏圖,不由又驚又喜:“你快說來聽聽。”

  “屬下臨行前,小韓將軍特地叮嚀囑咐,短時來不得,還得遷延一段時日。叫大人務必耐心等候,稍安勿躁。”

  “噝。”吳征倒抽一口涼氣,與墨雨新,左宗之對視一眼,三人均驚駭莫名。墨雨新期期艾艾道:“意思是……小韓將軍想的根本就不是逃?”

  “不錯。”齊雪峰再度露出敬若神明之色,道:“據小韓將軍推斷,燕國還能抽得出來圍堵陷陣營的兵馬,也只有這五萬左右。剩余的要麼駐守各地州郡,要麼正與鎮東將軍大戰。小韓將軍說,五萬多的兵馬就像蒼蠅,甩是甩不掉的,遲早還要黏上來,就算弟兄們都到了泗水附近,這些兵馬始終是大麻煩,到時候被他們鉗制難以施展拳腳,而且後患無窮。這一次的動作,精髓就在一個調字,調轉方向,也調動燕軍的兵力部署,只要調動就一定有破綻,一定會有先後。小韓將軍不僅要他們露出破綻,還要吃掉幾塊兵馬,狠狠地銼一銼燕軍的膽子。小韓將軍這膽色,這計策,弟兄們聽了歡聲遍營,屬下不是溜須拍馬,是實實在在只想得到神鬼莫測一詞才得以形容!”

  “雁……小韓將軍巾幗不讓須眉……”柔惜雪聽得心潮澎湃,險些叫順了口,忙改了過來:“就是……就是這樣惡戰連連,陷陣營能挺得下來嗎?”

  “柔教官放心,弟兄們豈能給您丟臉!”齊雪峰挺了挺胸膛,道:“弟兄們的武功都今非昔比,又有祝陸兩位夫人統領,攻若雷霆無堅不摧,守若山石無可撼動,普通三五千人的燕軍來了都是摧枯拉朽!就算一整個萬人隊來了,兄弟們也絲毫不懼。何況燕軍哪來那麼多的萬人隊?屬下以為,燕軍必然會被一塊一塊地吃掉!”

  “就是有此強軍在手,雁兒才敢用這麼大膽的計策。”吳征感嘆一聲,回頭拍了拍柔惜雪的臉蛋道:“軍強如此,惜兒的功勞第一大!”

  柔惜雪俏面緋紅,垂首順眉低聲道:“能幫上這些忙,惜兒深感榮幸……”

  柔惜雪在陷陣營的地位之高,將士們都以師禮待之。像墨雨新,齊雪峰這批老將士都經歷過金山寺之役,過程固然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這份情感都知曉得久了。吳征每回去營中,都要給柔惜雪一個大大的親昵擁抱,就算在人群之前也是如此不加掩飾,老將士們早就看得慣了。但是對於左宗之這樣新入營的將士,雖有耳聞,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不由嘖嘖稱奇,對吳征的本事更加敬佩之余,也更讓吳征蒙上一團神奇的迷霧。

  “嗯?”吳征目光玩味,柔惜雪知道他刻意羞自己,居然不稱呼主人,櫻唇張了兩張,終究沒能在眾人面前叫出口。好在吳征只是逗她,並無強迫之意,大笑了兩聲就此放過。

  “既然要攻略泗上,我先來此地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可有什麼將令?”

  “有。大人,小韓將軍要您如此如此,先行做好准備。”齊雪峰帶來韓歸雁的將令,又將一只錦盒交給吳征。

  “好,我心中有數。這一招,我看是百試百靈,大燕國遲早要滅在這招上面。”吳征眼珠一轉,道:“你回去之後也帶個話給她,我感覺蒯博延雖被鐵衣將大半精力都牽制在沿+江戰場一线,但是陷陣營他一定也不會就此放任不管,務必提醒小韓將軍時時小心在意。齊雪峰,我知道你現下熱血沸騰,但是這個計策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一丁點的錯誤都不能犯,犯則全軍覆沒,記得了!”

  “是,屬下謹遵大人訓示!”

  “對了,還有件事問你。”正事交代完畢,吳征饒有興致地問道:“那個……欒軍師這些日子都在干什麼?脾氣還是那麼大?”

  “大,大得很,將士們日日都要挨她的罵,最慘的就是於右崢,回回劈頭蓋臉,被罵得大氣都不敢出。”齊雪峰面色一苦,看來也沒比於右崢好到哪里去。

  “呃……這個……”吳征又覺頭大開始撓頭,一想不對頭。欒采晴的確嬌蠻任性,平日里最多的就是陰陽怪氣,就是發起脾氣來也罕有直接罵人的。事出反常,遂問道:“都罵你們什麼了?”

  “欒軍師要求太過嚴格苛刻,布置下的任務稍有偏差都不許,就算兄弟們打了大勝仗,回去後還是要挨罵。這里沒有做好,那里又有失誤。吳大人,實話實說,誰人能做得如此完美?屬下有一回實在忍不得頂撞了兩句,你猜欒軍師怎麼說來著?她說她知道,但是沒做好就是沒做好,沒做好就是要罵。大人也放心,兄弟們私下里也有怨言,都是挨了罵發幾句牢騷,欒軍師的心思大伙兒也知道,多挨幾句罵,總好過戰場上因為各種失誤送了性命強。”

  “你們能這麼乖巧?天天挨罵就發幾句牢騷?”

  “這是實情。大人剛才那句一丁點錯誤都不能犯說到了屬下的心坎里去。咱們這一趟就是在懸崖邊行走,一個閃失就萬劫不復,欒軍師的嚴厲做得沒有錯。何況欒軍師自己也是嘔心瀝血,每日至少有八個時辰幾乎不停地在中軍帳里,歇息得比小韓將軍還要少。弟兄們又怎敢不打起百倍的精神?再說她也不厚此薄彼,全營上下除了小韓將軍,連祝陸兩位都沒少挨她罵。”

  “哈?呃……這麼說來她和雁兒相處甚是得宜了?不吵架?”

  “從沒聽說過。從前小韓將軍一貫都不喜歡她兄弟們都知,剛開始時小韓將軍也有些冷淡,行軍三日之後,屬下看來她們簡直情同姐妹。有幾回意見不合,欒軍師居然也能多番忍讓,而且想著辦法拐彎抹角地勸說,最終還能達成共識,令兄弟們大開眼界。”

  “那就好,那就好。”吳征喜笑顏開,在吳府里這兩位不說仇人,見面不吵上幾句就算太陽打從西邊出來,這一回居然能相處如此融洽,不僅對吳府,對整個陷陣營都是大好事。

  “欒軍師和雁兒都是識得大體的人物,你呀,就別瞎操那個心了。”玉籠煙笑著道:“欒軍師機智絕頂,有她傾心相幫,此行一定能諸事順遂。”

  “傾心相幫,傾心相幫!”吳征念及與她數日的患難與共,以及山洞里纏綿旖旎,感慨世事無常。從齊雪峰所言來看,欒采晴已全然把自己當做吳府的一份子,就她那個任性的性子,居然肯在韓歸雁面前讓步甚至討好,說明從前的事情已再無芥蒂。吳征再度撓了撓頭,只要欒采晴一心向著吳府,韓歸雁接受欒采晴是遲早的事情,不出意料。但是祝雅瞳與欒采晴之間的恩怨,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徹底化解,徹底解開心結……

  眾人又閒聊了幾句,齊雪峰胡亂吃了些東西,便一刻不敢多待急急告辭而去,這一回就不再往返奔波,約定泗水再見,互道珍重。

  “主人。”柔惜雪甜甜地補了一句,道:“欒公主發脾氣不是使小性子,她是無比認真地對待一件事情,才會要求如此嚴苛。她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不過又不如現下。”

  “這我知道,她沒發她的公主脾氣。”吳征笑著說:“惜兒的意思她以前也這麼認真過?”

  “就是桃花山那一回……她定計之前也是這個樣子,但是按齊雪峰所言,現下欒公主還要更加上心。”柔惜雪垂眉順目,偶爾與吳征的目光一碰即走,唇瓣微微張了張旋即合上。

  “嗯,都過去了。她現下人在吳府,心在吳府,這就夠了,從前的事不必再計較。還能討好雁兒,這個我是真沒想到。”吳征目光一瞥二女,無奈道:“好啦,你們有什麼話想說就說想問就問,躲躲藏藏的干什麼。”

  柔惜雪俏面一紅,終究不敢開口,玉籠煙則坐在吳征腿上投入懷抱中道:“征弟弟,你跟欒公主是不是跟外界傳言的那樣,真的……嗯?”

  “是。”吳征知道遲早有這一問,坦然回答。見二女對視一眼,雖有些不自然的尷尬,但也看不出什麼別扭,更不用說鄙夷。於是吳征將如何返回長安劫了法場,為了救下欒采晴吃了欒楚廷一掌而受傷,此後惡戰連連,九死一生地逃到山洞,此時油盡燈枯,再也支撐不下去詳說了一遍。這才又道:“當夜在山洞,想要活命合體雙修是唯一的辦法。我從不當自己是欒家人,和她有血脈之親仍是事實,我當時並沒有這個想法,也不願意這樣做。當夜晴兒主動得很,有兩句話特別打動人心。”

  “欒公主說什麼了?”

  “第一句,她說不就這麼點事情,婆婆媽媽的干什麼。干大事不拘小節,再說性命交關,我沒拋下她獨自逃走,也的確,這點事情真算不得什麼。讓我下定決心的事第二句,她說比起被世人恥笑,她更害怕被府上的家眷們痛恨一輩子。我若是為了救她有什麼閃失,你們不會原諒她,她也不會原諒自己。那時我才知道,她是真心喜歡我們吳府,也真心喜歡呆在府上,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奮戰在一起。事已如此,還有什麼好避忌的呢?”

  “亂世之中,禮崩樂壞,性命都朝不保夕,還管得上什麼禮法。”玉籠煙曾為亂世浮萍,心有戚戚道:“夫君,旁人我不知道,這件事我絕無二話。”

  “平安比什麼都重要。”柔惜雪也低聲說著,又道:“欒公主的根骨與聰慧都遠勝於我,她從前一貫疏懶,她肯全力相幫,真的是一大助力,惜兒賀喜主人。”

  “好。”吳征一拍掌,此事也在意料之中,當下豪情萬千,道:“雁兒還有托於我們,她們正浴血苦戰,這里的事情我們也得辦好了!走,我們也即刻啟程!”

  收拾好行裝,喚上墨雨新與左宗之,五人日夜兼程趕往帝丘城。這座郡城橫跨兗、冀二州,可稱中原中心,鬧中取靜……吳征來到這里,正是要發掘寧鵬翼留下的遺藏。陷陣營身處帝國腹地,最大的難題便是補給。寧鵬翼的遺藏里鎧甲兵器甚多,足夠陷陣營使用。更令吳征稱奇的是,刀槍什麼的顯然不是韓歸雁的目的,她要的更多是弓弩箭枝。有了這些,進可攻,退可守,這些弓箭落到韓歸雁的手里,恐怕不是僅僅為了補給軍資那麼簡單。女將並未明言,吳征一時也猜不到,只隱隱覺得有了欒采晴幫著出謀劃策,韓歸雁的膽子已經是包天的大,這一回不知道還要搞出什麼大事來。

  燕國境內的遺藏地點,正有一處在帝丘城外八十余里的古靈山,地處曲州與徐州之間。此山傳言為神仙修煉得道的仙山,如今山上的道觀與寺廟處處,香火旺盛,吳征等到入了夜才摸上山去。寧鵬翼留下的遺藏地點隱秘,一連三天,吳征才尋著地宮入口。

  雖有身懷《毒經》的玉籠煙隨在身旁,缺了祝雅瞳的【離幻魔瞳】,藏有軍資的大門還無法打開。吳征只想先去探明內里,做好准備,待祝雅瞳到來便可開啟。地宮里的通道幽深不見底,五人點著火把,火光仍被深處的黑暗所吞噬。

  “你們在這里等候,若有什麼意外發生不必管我,速速離開就是,更不許前進半步,直到我回來為止!”打開齊雪峰送來的錦盒,里面正是祝雅瞳平常佩戴的辟邪寶玉。吳征口銜寶玉,雙手各持一根火把,向地道深處緩緩行去。

  向前約有二十余丈,吳征停步。火光並未減弱,地道中的空氣流通甚暢,只是視线所及,不過兩三丈而已。吳征視线不明,卻可深深地感受到前方的危機。他反手將一只火把插入洞壁,抽出長劍護身,一足沉沉地踏出。玉籠煙在洞口借著遠遠的微光只能看到他模糊身影,這一腳踏下,卻覺山洞都似微微晃動。

  “主人正使千斤墜的武功,要在地面留下足印,往返出入時才不會踏錯了方位。”柔惜雪還是第一次來到地宮遺藏,心口不由砰砰直跳,一時忘情,主人二字脫口而出。

  但沒人在意她的稱呼,像墨雨新與左宗之對可以撼動大地一樣的千斤墜聞所未聞,腳底踏了踏,只覺地面堅若石板。吳征這一腳下去可留下足印,更是面面相覷,相顧駭然。

  驚駭未定,機關暗器之聲大起。火把照耀下機關的銳尖寒光四射,吳征的身影則全然模糊,仿佛身已全然化為了影。四人已完全看不清,只能感覺到他踏下的步法中,千斤墜百里有一。除了那一下撼動大地之外,剩余的足不揚塵。這片身影漸漸消失,連火光都已不見。

  前前後後小半時辰,地道里的暗器聲響漸漸稀稀落落。吳征又來回奔行了五次,這才返回洞口。他臉上帶笑輕松寫意,就是身上的塵灰著實不少,又有點灰頭土臉的狼狽。

  “里頭安全了,你們隨我來。”吳征招了招手,又在當先領路。

  “得見大人蓋世神功,此生何憾。”左宗之第一次見吳征展露神功,一時心悅誠服。

  “跟著柔教官好好練,你們都不會差到哪里去。”吳征回頭笑笑,又擺手道:“這里可看清楚了,跟著我的腳印走,還是莫要大意的好。”

  左宗之一踩腳印,只覺深及半個腳掌面,心中駭然之際,更覺加入陷陣營實是此生最為正確的決定。

  地道並非筆直,前頭開始多了許多彎曲,難怪吳征的身影不見。眾人踩著腳印小心翼翼地前行,大半個時辰之後才來到一處地宮。吳征又在地宮里踏了一遍,依從前的經驗來看,到了地宮就不再有危險,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就是這里了,寧鵬翼禍害世間的東西,陰差陽錯之下都留給了我們。”吳征看著那座布著機關的大門,嘿嘿冷笑。

  大門上的機關需要祝雅瞳的【離幻魔瞳】看破,再由玉籠煙對照【毒經】找出對數,最後讓吳征依阿拉伯數字來打開。今日打不開,但探得清楚了,又掃清了殺人的機關,只需兩日時光,就可搬空地宮里的軍資。吳征拉著柔惜雪,將地宮里險惡又巧妙的布置,以及寧鵬翼當年要由祝家,肖家,以及寧家後人齊聚才能打開地宮的計劃大致述說。柔惜雪與左宗之都是第一次來地宮,聽得心潮起伏。對寧鵬翼的本事不得不服,又對他流毒萬年的布置恐懼難言,更想不明這人為何對華夏大地憎恨到這種地步。

  “阿彌陀佛。幸虧主人破解了他的毒計,若能掃平流毒,真是造福萬世的功德。”當年盛國境內開啟僖宗遺藏時,柔惜雪若行屍走肉,一概不知,事後也只是偶爾聽得只言片語。今日得知內情,對吳征的愛意更深,只覺就是她的奴仆都是幸事,叫起主人來有感而發一如平常,再無顧忌。

  “是啊,的的確確是萬世功德……”

  “咦,這就是寧鵬翼?長得好怪。”左宗之可從未經歷這等詭奇之事,舉著火把四處打量地宮,忽然在洞窟高處發現一座雕像,遂好奇問道。

  “這人自大得緊,每個地宮都有他的雕像。原先發現的都在儲藏軍資之所,怎麼,這一處在外頭也雕了麼?”吳征對寧鵬翼一萬個看不起,嗤笑著回頭借著火光隨意目光一掃。

  這一掃,柔惜雪也猛然回身。情郎在身邊忽然變作了一尊泥塑木偶,像是徹底驚呆了。可他渾身劇顫,咬牙切齒,睚眥欲裂,一身關節咯咯作響,手中長劍的檀木劍柄竟然被他一捏而碎!

  “吳郎。”

  “主人。”

  “大人!”

  玉籠煙見吳征分明如頓住了一般,卻又像頭暈目眩似的身軀搖擺不定,忙伸手去扶,柔惜雪眼疾手快忙將她擋在一邊。此時吳征一身衣袍無風自動,內力布滿了全身,玉籠煙扶上去受他內力一擊,非死也要重傷。

  愛侶與下屬的呼喚並未讓吳征回過神來,他木若滴血,怒衝霄漢,口中喃喃念道:“我錯了,我錯了!一直以為你是受了什麼心傷才干這種事。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是亡我中華之心不死!”

  柔惜雪與玉籠煙不明所以,順著目光向洞窟高處望去。只見那座兩人高的雕像高鼻深目,頭發曲卷,模樣怪異,大異華夏人士的相貌。這尊雕像塗抹了油彩,點了雙目,栩栩如生,那陰鷙到極點,憎恨到極點,惡毒到極點,又歧視世間到極點的目光正居高臨下,俯瞰眾人。連柔惜雪被這目光罩住,都覺毛骨悚然,通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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