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送他的好友出了教室大門,傅征的身影從學生們眼前消失。
當年輕的副教授重新走回講台,並向底下宣布進入短暫的休息時間之後,安靜的課堂一下子熱鬧起來。
學生們有說有笑,各忙各的,很快就把什麼講座,師兄都忘到了腦後。
這只不過是大家生活中再渺小不過的插曲而已,誰都不會放在心上。
唯有袁藝,將會永遠都記得這一天。
在身邊的聲音開始嘈雜起來之後,袁藝的大腦才逐漸恢復了運轉。身體不受控制地從座位上彈起,撞開擋在前面的學生,拼命地擠出了門口。
傅征早已不見了蹤影。
電梯的指示燈閃閃滅滅就是不停,袁藝沒有耐心等下去,飛奔著向樓梯跑去。
明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結局,可還是忍不住要去當面質問。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你是誰,你要做什麼,你想做什麼。
跨下大廳的台階,外面的風景明亮了起來。
綠樹的輪廓隱在高牆之後,早秋的涼意吹落了幾片早衰的敗葉,主樓前的草坪卻依舊是青青嫩嫩的。
袁藝站在階上,茫然的環視左右。
心髒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情緒卻漸漸穩定了下來。袁藝深吸一口氣,從兜里掏出手機,按下那串早就爛熟於心的號碼。
等待的音樂聲響了起來,卻又被人迅速地掛斷,袁藝的心一涼。
主樓里傳來上課的鈴聲,想干脆放棄,轉身回去,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
袁藝靠在石柱上,努力去平復心情。
“找我?”
耳旁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把袁藝嚇了一跳。
“你怎麼……”袁藝攥緊了拳頭,話頭卡在喉嚨,說也不是,咽下也不甘。
傅征笑了笑,掏出車鑰匙,在手指中間轉了幾個圈:“你有話想問我?”
“……當然。”
“那好吧。”傅征衝著年輕的學生招了招手,“不介意逃課的話,可以跟我過來,帶你兜兜風。這說不方便。”
袁藝紅著眼,咬牙點了頭。
他總歸是該知道個原委的,不能這麼就算了。他跟著傅征穿過主樓前的空地,往最近的停車場走去。
男人與他肩並肩走在石板路上,朝著遠方指指點點。
“我們上學的時候,這片樓還沒有蓋起來。那是處空地,那邊是平房,”傅征邊講解,邊摸著下巴回憶,“那邊嘛……是以前的校醫院。這湖邊之前是個學生宿舍,我們大學四年都住在那里,前幾年校慶回來的時候,卻發現被推平了,想回憶都沒個寄托了。”
“……”
傅征嘆氣:“明明是在我們那些人記憶里的東西,現在卻沒有什麼能夠證明它們存在過了。但是回憶也是很脆弱的……也許再過幾年,連我們這些住過的人都完全記不得它的樣子了。”
“你說這些做什麼!”
“沒什麼。”傅征聳聳肩,“就是有點感慨。”
他像那些帶著新生參觀校園的學長那樣,盡心盡力地為晚輩講著x大過去的趣聞,完全不在乎身邊的人有沒有興致。
等走到停車場,打開那輛薩博的車門的時候,傅征才發現一直跟在自己身後沉默不語的年輕人早已紅了雙眼。
“先上車吧。”傅征做了個請的手勢,先一步坐上駕駛席。
袁藝也跟了上去。
“去哪兒?”傅征叼了根煙。
“隨便……”袁藝說,“就在這里說也可以。”
“快到吃飯時間了,”傅征看了看手表,“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袁藝本不想答應,可腦子亂糟糟的,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傅征車開的飛快,在擁擠的道路上見縫插針,別的幾個脾氣暴躁的司機指著薩博的屁股大罵。
傅征心情很好,一反平常寡言的形象,打開車里的廣播,時不時地跟著廣播里不靠譜的笑話撇撇嘴角,還會跟袁藝逗幾句嘴。
年輕人沒有心情,咬著嘴唇不發一言,傅征卻沒有被掃了興。
車子一路疾馳,到了處袁藝從來沒見過的地方。
傅征從車上下來,殷切地為袁藝開了門:“跟我來。”
袁藝跟著他進了不起眼的小門,里面有服務生迎上,傅征問道:“二樓還有空的包間嗎?”
服務生點頭:“還有一個,我帶您過去。”
三人踩著木質的樓梯吱吱嘎嘎上了樓,服務生在傅征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傅征擺擺手:“不用了,你們給配一桌就可以,兩人份,家常菜,越快越好。”
服務生應下,把菜單送出去,又給二人撤了碗筷,打開電視,這才退了出去。
涼菜很快上桌,傅征把椅子跟袁藝靠得近了些,給他夾了點兒菜到盤中:“袁藝,吃飯吧。”
“……”
“吃不下?”傅征搭手過去,又轉了轉菜盤,夾出一只蝦來,小心翼翼地給他剝殼,“這個你愛吃吧,多吃點。”
袁藝剛想發作,房門被人推開。端著托盤的服務生陸續走了進來,一道又一道,很快把菜上齊。
最後進來的是個穿著格子西裝的矮個年輕男人,頭發梳得齊整光亮,見到傅征開懷大笑。
“你都多久沒來了。”那男人看了看袁藝,又衝著傅征曖昧地咧嘴,“前陣子聽說你跟女人約會了,還以為你收心了。”
傅征手搭在袁藝肩上,衝著矮個男人搖頭:“別胡說八道,快忙你的去。”
矮個子一笑:“那我就不礙眼啦,你們好好吃吧。以後有空也多帶小朋友過來玩,照顧我生意嘛。”
矮個子說話走出去,從外面輕輕把門帶上。
袁藝這才青白著臉,從傅征胳膊底下掙脫出去。
“你現在可以說了麼?”
“你要從哪里開始聽呢?”傅征把煙點上,歪著頭問。
“那照片……什麼意思……”
傅征吐著煙圈笑道:“我跟你媽媽的關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我知道,”袁藝垂下眼,“你們是情人。”
傅征用夾著的香煙的手指捏起年輕人的下巴,讓那雙泛紅的單純的眼睛正對著自己:“猜錯了。我跟你媽媽,是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