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蕊娘回家時,已是夜幕低垂。
家中眾人雖知她去赴宴,不過略坐一會子就回來的,因今日原是林燁回家的日子,以往蕊娘定會早早在家中等候,親自下廚做上一桌好菜,母子二人再敘些別情。
此時難得她遲遲未歸,林燁只得自己吃了飯,又思及自己近日感覺到的微妙變化,心中愈發不樂,方聽外頭有人道:“奶奶回來了!”
——忙一骨碌地站起來,拔腳往外衝,口中氣呼呼道:
“娘,你去哪了?!是不是又是那人纏……”
一語未了,方看到蕊娘獨個兒進門,面上滿是疲色。
林燁忙把沒說完的話給吞了回去,想刹住腳,不妨一頭撲進了母親懷里,蕊娘順勢摟住他,笑道:
“什麼那人?誰纏我了?”
林燁“呃”了一聲:“沒什麼……”眼珠子一轉便轉過話頭,“娘,我都等你一晚上了~”
蕊娘自是牽掛兒子的,奈何白日之事實在耽擱不得,揉了揉林燁的發頂,柔聲道:“是娘不好,就罰娘……給燁兒做個新荷包好不好?”
林燁聽了,自是喜之不盡,還特意強調:“要做個比煜兒戴的那個還好的!花樣子要最時興的!還有,娘明日要在家中陪我~”
蕊娘原本一一都含笑應了,此時卻踟躕道:“明日恐怕不行,娘有事,需得出門一趟。”
林燁一聽這話,立時又將警惕之心給提起了十二分,確定外頭沒有那個可惡的家伙跟過來時,他方狀似無意道:“娘要去哪?我陪娘一道去。”
蕊娘卻不好向兒子明言,只含糊道:“今兒在王妃那里遇著了蘇姑娘,不過請我去坐坐罷了。”
林燁並不認識明珠,不過從母親口中聽聞過一二。
這蘇家與自家向來無甚交情,且明珠一個未婚小姐,就算與蕊娘相熟,無緣無故地請她一個寡婦上門,又是何意?
總歸教人覺得怪異。
但既是去蘇家,便與那人無涉了,林燁也不便再追問,次日一大早便起來,看著蕊娘上了車,確實是去蘇家的,方才稍稍放心。
卻說蕊娘一路行至靖寧侯府,卻並未投帖,也未至大門上請人通報,而是命趕車的李老頭將車停在蘇府的一處角門外,等了片刻,方有一個老媽媽將門打開,悄悄請了蕊娘進去。
當下二人穿花度柳,一路無話,至一座小抱廈外時,纖雲早已在此等候多時,忙上來掀起簾子,低聲朝蕊娘道了一句謝。
蕊娘心下暗嘆,輕聲道:“姑娘可好些了?”
纖雲道:“昨兒回來後,害……嘔得越發厲害了,好在太太沒有知覺。”又道,“我已托人出去按你說的方子抓了藥回來,姑娘卻不肯吃,姐姐……如今我也是沒法子了,你說,我們姑娘的命怎就這般苦?!”
一面說,眼中不覺落下淚來,因二人已走至內間,明珠便臥在里面,方又胡亂拭一拭淚,臉上勉強掛起笑容。
此時明珠已聽到腳步聲,強撐著便要下床,蕊娘忙上前去按住她:“姑娘何需多禮?想必是與我生分,不肯和我好。”
明珠笑道:“姐姐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既姐姐亦是至情至性之人,若我再矯飾下去,確是玷辱姐姐與我的情分了。”
說罷又命纖雲給蕊娘沏茶,一舉一動始終坦然大方,面上的笑容亦如往常一般從容,若不說,誰能看出她竟遭此大變?
原來昨日蕊娘無意中診出明珠是喜脈,正在驚駭之際,纖雲已撲通一聲跪下來,哭求蕊娘不要將此事說出去。
蕊娘雖驚,但也深知未婚先孕是何等丑聞,她素來憐惜明珠,如何不依?
只是道:
“胎兒總有一天要顯懷的,姑娘可想好了……如何處置?”
見明珠默然不語,她又道:“孩子的父親,總也要知道的。”
她實在想不出似明珠這般端莊賢淑的性子究竟會和誰有了首尾,但既珠胎暗結,也只得將此事稟明雙方父母,或許倒也可成就一段良緣。
奈何蕊娘哪里能想到,這個秘密卻是比明珠有孕在身更為駭異,此時聽纖雲說明珠不肯吃藥,她便勸道:
“無論如何,還是保重身子要緊,姑娘如今胎像不穩,且又勞了神,那些益氣保胎的方子都是極好的,姑娘若信我,為何卻不肯吃藥?”
明珠笑了笑:“我自然信姐姐,若不是姐姐,我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但……”
她頓了頓,唇邊一抹淡笑平靜依舊:“我昨晚想了一夜,這孩子我不想要,求姐姐幫我拿掉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