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姝醒來時,只見窗外暮色沉沉,已到掌燈時分。
簾外兩個丫頭正在說話,一個道:“可惜了了,竟不是喜脈。聽說王妃暈倒,我們還都以為是有喜,誰知太醫說王妃是勞累過甚,我瞧著王爺臉上也有些失望呢。”
另一個道:“誰說不是呢?如今這滿府上下,誰不盼著王妃快些有個小世子?王妃是個慈善人,難得處事公道又不苛待下人,王爺又極疼愛,偏是個不能生的!縱王爺再疼,日後怕也是護不住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二人忙掩了話頭,垂首恭立,只聽一個清潤的男聲道:“王妃可醒了?”
丫頭答:“奴婢們並沒聽到里頭叫人。”
周景宵微一頷首,丫頭忙打起簾子,他邁步而入。
煙羅軟帳內那個嬌小的人兒正側臥著,一把青絲拖在被外,愈顯得她單薄柔弱,他悄無聲息走至床邊,無聲坐下,大手輕輕撫摸著她絲緞般的長發,只見她睡顏恬靜,唇畔仿佛還含著一抹笑。
太醫的話猶在耳畔:“……王妃恐怕是勞累了,加之近日又有些郁結於心。雖說面上不顯,若長久如此,恐怕內里虧虛。”
周景宵日日出入朝堂,市井里那些沸沸揚揚的流言又怎會不知?
雖說他早已暗中派人壓制,但一則有人推波助瀾,二則百姓的嘴是堵不住的,也只得任由眾人議論。
此時聽太醫說玉姝郁結,便知她雖不動聲色,恍若未聞,其實還是存在了心里,又聽到“勞累”二字,面色便愈發不好了。
可是……玉姝這般金尊玉貴的堂堂王妃,素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又怎會勞累到以至暈倒?
眾丫頭婆子亦是戰戰兢兢,生恐周景宵遷怒於她們,認為是她們服侍得不盡心,忙道:
“奴婢們從不敢有一絲怠慢的,只是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千頭萬緒,還有各樣人情往來、親友走動,哪一件都勞心費神。”
“王妃又樣樣都要做到最好,奴婢們雖略勸些,王妃只說,王爺在外辛苦,若我不將家中打理干淨,使他無內顧之憂,豈不更令王爺煩心?因而也不敢再勸了。”
……原來如此,周景宵霎時間便想到前幾日玉姝在家中宴請諸王妃公主之事。
他只看到內宅井然有序,親友來往頻密,又因玉姝極擅持家,有幾個原本對他不假辭色的清流如今見到他了,面上都有了笑影兒——
可他又如何能想到,玉姝在這其中耗費了多少心力?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玉姝的書房內。
這間屋子就在二人的寢房隔壁,因他知玉姝愛書成痴,文采斐然,成親之前特意辟出來供玉姝日常起居時吟詩作畫所用。
如今那寬大的書案上,滿滿磊著的卻不是經史子集、詩冊詞卷,只見一個大本子,上頭用墨线彈出格子,記載的全都是京中各要緊權貴家的紅白喜事、人情往來。
又有許多本子,或是賬冊,或是花名冊,許多地方都用小楷寫著批注,顯見玉姝每一本都認真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