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宵不由在桌前坐下,伸手摩挲著紙上熟悉的字跡。
他還記得成親前,那個少女曾略帶天真地告訴他:“若有一日,我定要游遍名山大川。天下何其之廣,若不能盡覽,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彼時他尚未動過娶玉姝的念頭,只笑道:“姑娘是要嫁人的,難道出了門子,也這般四處悠游?”
玉姝道:“我要嫁,自然也會嫁與我志同道合之輩。我們夫妻二人一同徜徉於山水田園之中,豈不更是妙事?”
如今,也不過只數年光景罷了。
成親之後,玉姝沒有抱怨過一句。仿佛早已忘記了自己曾有這樣一番心願,曾經她所向往的,也從來都不是終日埋首於這四方天地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玉姝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仿佛初醒,口中道:“……什麼時辰了?”
周景宵一怔,忙起身替她拉起滑落的綾被:
“戌時了,你餓不餓,頭暈不暈,身上可好些?或還覺得不好,就再多睡一會子。”
玉姝笑道:“你問這麼多,教我先答哪一個?”又見周景宵的眉頭始終蹙著,面上神色透著幾分愧悔,幾分焦慮,幾分怔忪,她不由噗嗤一笑:
“我不過就是精神頭短了些,睡了這一覺便覺好多了,快些叫他們擺飯罷,明兒我還得去燕王府赴……”
一語未了,忽然腰間一緊,已被一股大力死死箍進了懷中。
“姝兒……”男人的聲音又啞又沉,“是我……是我沒有護好你。”
若不是因為嫁的人是他,玉姝又何必如此殫精竭慮。
政敵、盟友、同僚、親族、手下……這些紛亂的關系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羅網,他手中的權力越多,玉姝在背後需要考量的也就越復雜。
偌大的一個王府需要她管家理事,對外又不能行差踏錯一步,生恐替他得罪了人。
還有來自宮中的壓力,來自外界的非議……若不是因為這個攝政王妃的名頭,那些議論玉姝無子的流言又何至於此?
而這一切,本來她都不必承受。
“姝兒,話本你已經很久都沒有寫了,你還說早已構思好了《天冊詭事》的續作,可是現在,你連提筆研墨的時間都沒有。”
“你想回江南看一看,想去瞧一瞧大漠的風光,你以前總愛和我說起北國的雪,南疆的雨,玉泉關的落日,金台島的大海……我允諾要帶你去看,卻一次都沒能做到……”
她原本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鳥兒,如今卻成了籠中雀,他發誓要護她周全,許她一生幸福美滿,卻連她本來擁有的快樂都因為他失卻了。
“或許你嫁的人不是我,也不必如現在這般……”
話猶未完,一根纖指已用力按住了周景宵的唇,玉姝瞪圓眼睛,帶著幾分嗔怪道:“不許胡說!”
“我不嫁你,你還想要我嫁給旁人?我瞧你舍不舍得。況且……”她抿著嘴微微笑起來:
“要緊的從來都不是做什麼,而是和誰在一起。”
如果可以選,玉姝當然也希望能如自己向往的那般,和心愛之人遍覽山水,游歷南北。
但世事本就不能兩全,正如周景宵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疼寵,她亦要做他身後的那座港灣,她甘之如飴。
“不過你說得對,我確實許久不曾動筆,若再不寫,恐怕手都生了。”少女笑意盈盈地道。
“如今只是因我初來乍到,方才有些顧此失彼,待我將這些關系都理順了,你再要我成日家與人家長里短的,我可不樂意呢。”
周景宵不免被此言逗得笑起來,玉姝撫了撫他松開的眉頭:“不生氣了?”
“我沒生氣。”……雖然,他氣的是自己。
“那你皺眉做什麼?”玉姝故意道,“瞧著像個老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