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明珠正在吃茶,只聽豁朗的一聲,她手中茶盞已是打翻在地,下意識站起來,卻怔怔地,半晌方道:
“……收拾衣裳,打發人去宮里通知大爺。”
一時纖雲等人忙給她換上一身顏色素淨的衣裳,又去了頭上釵環,因蘇夫人還在彌留之際,並不敢穿喪服。
明珠又吩咐奶娘劉氏好生照顧君哥兒,領著一眾丫頭婆子坐上車,直到此時,一顆心依舊怦怦直跳,竟有一種如夢似幻之感。
其實她心里早有准備了,不止是她,蘇夜、蘇衡,眾人皆知蘇夫人的日子就在這幾天,或早或晚,總要來的。
可真到了來的那一天,她還是覺得心中如一團亂麻,亦辨不出那復雜的情緒。
是傷心嗎?
這份傷心,早已在蘇夫人日復一日的癲狂中磨滅殆盡了,在那日她將君哥兒嚇病後,明珠對她更是再沒有一絲情分。
那麼,是解恨嗎?
曾經她利用她,哄騙她,後來又辱罵她,要挾她,視她如仇寇。
當聽說這樣一個人終於要消失了,或許明珠會有一種解脫般的快意罷……可她沒有,她有的只是一種茫然,一種想要抓住那人問一問的衝動——
曾經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個笑話?
可明珠不會去問,她也不可能去問。她不想把自己這份難以排解的心結表露出來,哪怕是在蘇夜面前,她也沒說過一個字。
更何況她現在去問蘇夫人,無異於自取其辱。想必蘇夫人會很高興,有這樣一個揭她瘡疤的機會,豈有不盡情折辱她的?
正想著,車已駛入蘇宅,明珠忙定了定神。
纖雲打起簾子,又扶了她的手下來,時近初冬,只見滿目蕭索,上房的方向傳來隱隱的哭聲,她一怔,竟不知該不該繼續往前走。
“大姐姐!”忽見蘇衡掀起簾子迎了出來。
他如今已是十四歲的小小少年了,眉眼間雖還殘留著幾分青澀,但行動舉止愈見穩重堅毅,臉上雖有悲色,還是道:
“姐姐一路辛苦了,我知道姐夫不在家,這般叫大姐姐過來於禮不合,我會跟姐夫解釋的。”
——葉承允就是蘇夜的這個秘密,天底下也只有明珠夫婦和玉姝夫婦四人知道,是以連蘇衡都不清楚姐夫其實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
因明珠已是出嫁女,就是要回娘家奔喪亦需知會夫家,蘇衡方才有此說。
明珠見他此時還怕自己在夫家不好自處,想到他這段時日的辛苦,又將遭喪母之痛,不由又悲又憐,方才那些怔忡與遲疑頓時一掃而空,忙拉了他的手道:
“我雖嫁了,也還是你姐姐,和你還是一家人,你姐夫也把你當做親弟弟一般看待。”
“待這里……這里的事完了,你就住到我們那邊去。別推脫,只是你如今年紀還小,我不放心才如此,待你日後成家立業了,你想要我管你我還懶怠管呢,自有你媳婦管你。”
一席話說得蘇衡面上終於露出幾分笑意,姊弟倆又說了些體己話,蘇衡道:
“姐姐……進去看看罷。”
明珠卻頓了頓,半晌方嘆道:“我若進去,又要惹太太生氣了……”
如今蘇夫人已是彌留,或許自己不在她面前出現,她還能走得安詳些。
蘇衡卻堅持道:“就是不說話,不見面,遠遠兒地看一眼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