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寧侯被處斬時,他們兄妹二人都不曾見過他最後一面。蘇衡雖不能認同父親的選擇,到底也留下了一生的遺憾。
明珠見狀,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點了點頭,遂與他一道進上房來。
只見蘇夫人躺在床上,雙眼微闔,已是氣息微弱了。忽然,她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斷斷續續地道:
“衡兒,衡兒……是你嗎……”
蘇衡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悲聲道:“媽,是我,我在這兒。”
蘇夫人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發不出聲音,蘇衡見狀,哭聲愈發悲戚,屋中侍立之人也都紛紛落淚,唯有明珠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忽然有一種既不能上前又不能離開的感覺,竟是格格不入。
忽見蘇夫人的唇動了動,又道:“珠,珠兒……你,在嗎……”
明珠渾身一震,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又頓在原地,蘇衡忙抹了把眼淚,道:
“媽放心,姐姐在呢。”
又忙朝明珠招手:“大姐姐,快過來,媽想和你說話。”
明珠只得一步一步上前,短短五六步的距離,竟好像有大半輩子那麼長。
只見蘇夫人已黃瘦的不成樣子了,對比上次她在君哥兒面前惡言喝罵的光景,竟判若兩人。
她的唇嚅囁著,似乎在說什麼,但沒人能聽清,不知過了多久,明珠終於捕捉到了斷斷續續的三個字:
“對……對……不……起……”
刹那之間,她淚如雨下。
蘇夫人還在呢喃著什麼,好像在說“媽對不起你,對不起君兒……是媽糊塗了……”——這一切支離破碎的低語她全都沒有聽清,也再顧不上去聽。
原來她終究還是沒有被全然辜負,哪怕那份溫情在她們母女間只存在過很短的一段時日,至少她過去的付出與真心,不是一片虛擲。
她想從今以後,她也再不用有遺憾,蘇夫人不必懷著對她的怨恨去世,她們母女倆終於在這最後一刻,達成了和解。
只聽得牆上的西洋式自鳴鍾忽然發出“鐺——”的一聲,再看蘇夫人,已溘然長逝。
當下全家上下無不大放悲聲,又開了大門,收桌椅,下槅扇,掛上孝幔等物,打發家人至各處親友報信。
一時悲戚之中更添忙亂,不多時,蘇夜也趕來了。
因他接到家人來報時正在宮中,聖上聽聞是他岳母病逝了,便特赦了蘇夫人的官奴身份,令其能風光下葬。
眾人聞之,自是無不贊頌聖上的仁德,又咋舌於葉承允恩寵之盛——
畢竟這去世的是他岳母,又不是親生母親,且靖寧侯事涉謀逆一事並不遙遠,聖上卻肯推恩至此,足見對葉承允的信任。
明珠得知後,卻猜到這份旨意定然是蘇夜主動向聖上求來的,不管他是因蘇夫人畢竟是他的嫡母,還是不想自己和蘇衡不自在,明珠都感激他的這份心意。
斯人已逝,多少恩怨皆已隨風逝去,如今她雖還有悵惘,終究是徹底釋然。
因此她雖忙得力倦神疲,卻並未沉湎於悲傷之中。
自打君哥兒被嚇病那次後,眉眼間總是時不時流露出的郁色也一掃而空,人雖清瘦了些,卻顯得倒比往日精神更好。
蘇夜見了,心中終於放下一塊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