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表姐夫手藝不錯,天南海北的家常菜都能來一點,而且色香味俱全,我都有點懷疑他在部隊當的是不是炊事兵了。
表姐剛好相反,對油鹽醬醋這些事她一竅不通,也就切根蔥剝個蒜還勉強湊合。
怎麼說呢,人都有缺點,我總算發現了她的短板,即便她跟陳瑤一致認為不會做飯對新時代女性來說只能算優點。
陸敏的新房在十五樓,一梯三戶,南北通透,三室一廳一廚一衛,一百二十六平。
她慶幸說幸虧買得早,打年初房價就蹭蹭地往上躥,半年長了小兩千,嚇死個人。
我說漲價好,說明升值了呀。
她就笑了,老實說,不知是不是季節的緣故,臉圓潤了許多。
除了房,她還買了車,婚前一周剛提的別克,小一二十萬,全款。
除了夸她是個有錢人,你還能說點什麼呢?
她笑著白我一眼,說別拿她開涮,表姐夫也笑,卻不說話。
這哥們兒是個只干事不出聲的主,是好是壞吧,至少表姐喜歡。
表姐夫給調劑到了某區公安分局戶政科,就差轉業手續辦妥後報道去了。
對這個結果本人卻不大滿意,他說要是治安隊或巡警隊就好了,他報的就是治安隊,娘們兒一樣坐到那兒編門牌號太無聊了。
我不知道這只是傲嬌,還是他獨有的一種炫耀方式。
陳瑤吃著粽子,愣頭愣腦地表示贊同,陸敏樂呵呵的,直撇嘴。
我從糖醋徘骨里掇了塊菠蘿,一嘴下去半邊牙沒了知覺。
飯後表姐刷鍋,我自告奮勇也擠了進去。
她說我還算有良心,比陸宏峰強。
我笑笑,問她結婚啥感覺。
她抬腿踢我一腳,說就是這個感覺。
我又問濟州島好玩不,她說就那樣吧。
想了想,我問平陽公務員工資現在啥水平?
“咋了?”
“你這又是房又是車的,”我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我哥轉業費才多少錢啊,可不得指望你那工資?”
“嘿,還挺會盤算!”她臉紅彤彤的,一個勁地在盤子上打著轉轉,半晌才說,“給你說不著,免得教壞小孩。”
我只能笑笑,其實我不過隨口一問。
“公務員哪能光靠工資呀,”不想,很快她自己開了腔,也不抬頭,“接了點私活唄。”
大概意思我明白了,甚至還有些不舒服,但我又不是真小孩。
放好筷子,我終於問出了自己真正想問的那個問題。
我故作隨意地說:“哎——我媽幫上忙了?”
“啥?”
“我哥的事兒啊,轉業,我媽幫上忙了?”
“那是。”她甩了甩頭發,像頭母獅。
我笑笑,啥也沒說,因為無論說什麼,都那麼不合時宜。
步入六月份,各科都開始劃重點,到六月中旬基本就只剩停課自習了,好像那一摞摞書只是為這一個月准備的。
刑訴課算是唯一的例外,多少能讓人在汗牛充棟中喘口氣,刑訴老師在檢察院干過七八年,出來後才干的律師,簡單說就是有內幕消息的門路,總能隔三岔五地給我們撂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所以刑訴課能一度成為法醫課外最受歡迎的課,實屬正常——比如前一陣,他說佘祥林的賠償款不會超過二十七萬,果然,前兩天新聞報道佘祥林的國家賠償申請下來了,十一年冤獄之災二十六萬。
再比如上個月,他說赴澳門賭博的貧困縣副縣長會拔出蘿卜帶出泥,果然,除了副縣長掛職門,這貨還牽出了國土資源局的幾個孫子,最近,賭博親友團里又出了一位大拿——平陽市城投公司一副總。
老師說,可別光看職位,這位副總的另一個身份是前省長xxx的親侄了,雖然xxx如今退了二线,在鄰省政協混日子,但他在本省某些領域的影響力可不容小覷。
副總是根硬骨頭,要真啃下了,局面可就復雜了。
當然,這類東西,基本上我們就圖一樂了,聽一新鮮。
牛秀琴的來電也很新鮮,四月份的那通電話後,我跟她再無來往,兩人的關系己冷卻到遠房表親間該有的那種正常,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手機響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她可能手誤撥錯號了。
一番猶豫後,我還是接通了電話,但沒敢吭聲。
她也不吭聲,直至幾秒種後——在我幾乎要掛斷電話時,這老姨才問我咋不說話。
我笑了下。
“笑啥啊你,”她說,“出來吃個飯唄!”她用的是普通話。
這什麼特色餐廳應該開業沒多久,害得我一通好找。
按牛秀琴的指示,上了二樓,左手第一個包廂。
一連敲了兩次門,總算響起了腳步聲。
待腳步聲消失,又足足停頓了一兩秒,門才被拉開。
牛秀琴笑盈盈的,她眨巴著眼,釋放出女人該有的熱量。
是的,這是我的第一感覺。
這老姨上身是件銀灰色的無袖對襟T恤,下身裹著條黑色高腰包臀裙,肉該在哪兒就在哪兒,特別是小腹,鼓囊囊的,繃出個三角形的褶子,只瞥一眼,我就迅速移開了目光。
還好她說了聲進來啊,就扭身朝屋內走去。
也許是色調搭配,也許是其他的什麼,牛秀琴似乎瘦了些,屁股肉的扭動中,腰顯得更細了,唯一的遺憾大概是平肩,此刻倆肩胛骨都坦在外面,看起來有些強壯。
邁進門的一刹那,我還在盤算她那身到底是不是假兩件,然後耳畔便炸開一聲怪叫,與此同時腰眼給人捅了一下。
本能地,我一哆嗦,傻逼就大笑起來,前仰後合,鴨子一樣。
毛寸,大紅T恤,牛仔馬褲,金魚眼,下嘴唇很厚,笑起來時像是恨不得要抱著你親上一口——不是李俊奇又是誰呢?
老實說,如果是陳晨,我毫不驚訝,沒想到是李俊奇。
他拽著我在桌邊坐下,笑意卻沒能止住,時不時地,這貨要癲癇發作般扶額顫抖一番。
牛秀琴一臉正經,沒怎麼笑,她胸口白花花的,不知肉和項鏈哪個光芒更刺目一些。
另一個女的倒是數落了老鄉好幾次,她用普通話說:“多大人了,沒個正行!”
說這話時,她笑著衝我點了點頭。
這人三十來歲,一頭齊肩短發,杏眼小嘴鵝蛋臉,笑起來挺甜的。
她可能穿了身連衣裙,白底紅花,又或者是旗袍,我也說不准,總之小巧玲瓏的,身材不錯。
所謂特色大概就是這一盤盤切片內髒吧,碼得整整齊齊,很是養眼,沾醬吃,味道還行。
調酒師當場調酒,酸酸甜甜的,過喉卻辛辣,勁不會小了。
事實上,很快我就飄飄然起來,真是不好意思。
大快朵頤的同時,我隨口問陳晨呢,說起來也是許久末見此人了。
牛秀琴眼都不抬,只是切了一聲。
“陳晨?”李俊奇歪著脖子,“陳晨當和尚去了!”這麼說著,他擺擺手,又大笑起來。
“老姨請你吃個飯,你找陳晨干啥?他埋單啊!”
牛秀琴翹著蘭花指,手腕上的鐲子叮當作響。
我不知道這麼搞沉不沉。
她換了新發型,算是波波頭吧,不過有點長,挑染了幾縷紅色,臉確實比印象中瘦了些。
我不知道說點什麼好,便沒說話。牛秀琴問了些諸如學習忙不忙啊這類屁話,作為回報,我問她跑平陽干啥來了。
“辦點事兒,”她嘆口氣,單手支著額頭揉了揉,“煩死個人。”
這話有歧義,不知是事兒煩、我煩,還只是她心煩。
很快,她仰臉笑笑,面向另一個女的說:“真是焦頭爛額的,前陣兒乳腺還出了點問題,這藥那藥吃得人頭蒙!”
於是我就掃了她的奶子一眼,相信李俊奇也一樣。
她突然就笑著呸了一聲。
另一個女的也笑。“當男的多好,”她看看我倆,“沒那麼多麻煩。”這句是平海話,還挺地道。
“誰說的,睾丸癌知道不?疝氣知道不?”老鄉搖頭晃腦,打嗝一樣,“前列腺炎知道不?”我覺得他聲音有點高了。
“少廢話,你脫下我給瞅瞅,沒准兒全給你治好了呢!”女的叉著腰,仰臉挺胸。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李俊奇竄上椅子,繼而一把扒下了牛仔馬褲,沒有絲毫停頓。
老天在上,即便這些人是在拍電影,也過於夸張了。
百葉窗外光芒涌動,李俊奇佝僂著背,在黑粗紅潤的老二上輕撫一下,還撤完尿般即興抖了抖,這麼一折騰,本就半硬著的家伙迅速杠了起來。
此情此景光怪陸離,像二十世紀初那些怪物秀上的泛白老照片,讓我恍惚進入了某個異次元空間。
好在兩位女士尖叫起來,又笑又罵,老鄉坐回椅子上,臉紅得像塊兜屁股布,卻難掩得意之色。
李俊奇挺有本錢,大象鼻子一樣,特別是蛋大,我甚至懷疑這貨是不是真有疝氣。
他讓來一根煙,慫恿我也試試,讓兩位施主檢查檢查。
牛秀琴笑而不語,另一個女的罵了聲龜兒子,作勢要揍他一頓,我說:“靠!”
我知道自己紅了臉。
後來,倆女的商量著一會兒去哪兒玩,言下之意是讓我倆作陪,我趕忙拒絕了,說有課。
牛秀琴很不高興,她趴在扶手上,半翹著二郎腿,只留了個屁股給我。
羞恥地說,我一下就硬了,我覺得自己憋得太久了。
餐廳在學院路口,我和李俊奇等了一陣,不見公交車來,就冒著大太陽往學校走去。
一路上瞎聊了幾句。
我問他啥時候考試,他說考個屁,搞個畫交上去就行。
“咱們都大三了啊!”
他說。
大三又如何呢,命不好的不還得啃課本?
他說陳晨真當和尚去了,整天沒個影兒,遁世高人。
老實說,對這廝我真沒興趣,偶爾問起他也不過是一個話頭。
我問那女的是誰啊。
“咋,想上?”
“日。”我說。
“那就日唄。”
他又笑了起來。
大熱天的,這老兄勾肩搭背,身高差還放在哪兒,搞得我無比難受。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是玩唄,怕啥,年輕不玩還等老了玩啊?畢加索咋說的,當你有心想玩女人的時候就玩吧,這才是高見!哎——你倆的事兒我可知道。”
“啥啊?”
“牛姨啊,牛秀琴啊!”他笑得差點坐到地上,搞得我也踉踉蹌蹌,費了好大勁才掙脫開來。抹了抹汗,我站到樹蔭下,半晌才說:“日。”
老鄉索性一屁股在青石上坐了下來,瞬間又給燙得爬了起來。
他手舞足蹈了好一陣,說:“應該讓你們仨3P,我現場給畫一幅油畫。”
他大概覺得這個點子很正,乃至笑得美滋滋的。
此想法是如此荒唐,但還是讓我心里小跳了一下,有些無恥了。
在冷飲店買水時,李俊奇冷不丁地扛了我一把。
“哎——”他說,“那女的你見過啊,忘了?平陽大酒店,大堂女經理啊,咱們平海的!”
夏至到來之前,我總算搞掂了那篇名叫《司法判例和土地交易制度》的論文,其中艱辛自不必說,其他不論,單就在期末考的備考階段逼人就范,便足以一窺老賀的魔鬼屬性了。
何況該論文想抄也沒得抄,我只能硬著頭皮自己寫,有點隨心所欲的意思,以至於最後從體例上講這還算不算論文我都說不好了。
不想賀芳挺滿意,她先是從頭到尾瞄了幾眼,隨後一看就是十來分鍾。
我去老賀辦公室時,李闕如恰好也在,同記憶中一樣,他坐在沙發上玩電腦。
不等我湊過去,他立馬合上筆記本,問我干啥。
我只能“靠”了一聲。
這逼說我論文要得獎了得請他媽吃飯,到時可別忘了他。
我他媽的一拳夯死你個傻逼。
老賀讓他閉嘴,說哪涼快上哪兒玩去。
他衝我笑笑,拌了個鬼臉,敢情是幼兒園溜出來的二傻子呀。
值得一提的是,幾十個案例中,城投公司頻頻露臉,光作為訴訟主體的就五六個,行政、民事、商事都有,更不要說它在好幾宗土地確權糾紛中的第三人身份了。
既然沒少介入土地市場,那城投副總被國土資源局的哥們兒牽扯出來就太正常不過了。
論文是寫完了,那一大摞復印資料我倒留了下來,不是為了什麼紀念意義,而是太沉,實在懶得扔,順手丟進了寢室壁櫃里。
時間再緊,呆逼們也要忙里偷閒,看看比賽,打打球,以及耍兩盤冰封王座。
打游戲基本都是在中午,飯後倆小時。
大概就是六月二十二號,天陰沉得像裹了條濕棉被,我跟害了內風濕一樣手感極差,打了一局後,就退出聽了會兒歌。
上QQ跟陳瑤聊了兩句,好半晌她才回,正打算開噴,我猛然發現母親的頭像竟然亮著。
怎麼說呢,一種朗朗乾坤之下見了鬼的感覺,據我估計,自打出生這個號就沒被用過幾次,母親零星的幾個好友名字我都能記下來。
倒不是不會打字啥的,母親的五筆比我溜得多,她只是懶得用,不習慣。
注冊時我隨便給她起了個名字,“竹葉青”,竇唯的一張專輯名,可能也是一種酒,天曉得,反正現在變成了四個字,具體是啥就不說了,總之像他們那代人管用的呢稱一樣,文雅卻不可避免地迂腐,或者說傻里傻氣。
我問母親咋用上QQ了,許久都沒回應,反是陳瑤一個勁地催催催。
“還沒上課呢?”有個兩三分鍾,她才來了一句。
“這才幾點?”
“哦,復習得咋樣了?”果然。
“還行吧。”
“別老往網吧鑽,是在網吧吧?”
對著閃爍的光標,我竟不知說點什麼好。
“人哩,跑了?”
“在呢。”
“我下了啊。”她說,很快又補充一句,“好好復習!”
直到她頭像暗淡下來,我都沒能把那個“哦”發出去。又是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我知道陳瑤她媽會再來找我,但這一天真的到來時還是有些吃驚。
這次是在考試之前,有些不厚道。
依舊是老一套說辭,陳瑤的想法,她的過失,以及我這個障礙。
她質問我還有什麼比幫助一位女孩實現夢想更可貴呢?
我不置可否。
我覺得她的表述太過書面化,讓人緊繃,感覺不舒服。
她晃著小勺子,說不要再耽擱她了。
她媽本來要請我吃飯,我拒絕了,她就找了家冷飲店,還行吧,起碼涼快。
這位女士穿了件黑色背心裙,上面點綴著一些貝殼和花骨朵,至於是刺繡還是畫上去的,我就說不准了。
我想說的是,每次她抬起右臂,我都會不可避免地瞥見她的胳肢窩,那里嫩得像撲了粉,或許也正因此,其間斜著排列的三顆小痣顯得極為突出而生動。
我老覺得自己是在跟它們說話。
或許是我的恍惚引起了她的不滿,女士的語調變得凜冽起來,她控訴我自私,說要真為陳瑤好,就應該放手,而不是流氓一樣死纏爛打。
這就他媽有些過分了,我說可以啊,我又沒攔著不讓她走。
她媽翻翻眼皮,卻沉默下來,開始埋頭舀盒子里的冰激凌,有些瘋狂。
持續了十來次後,她猛然抬起頭來,說:“你這人怎麼這樣!”
她這一叫,周圍的目光都掃了過來。我只能硬著頭皮說:“我怎麼了?”
“怎麼了?”她拍拍桌子,“我直接找你父母,找你媽去!給臉不要臉!什麼東西!”
我突然就想扇她的臉。我並不拒絕交流,但現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扇她的臉。
“張鳳蘭是吧?好好好。”她胸膛起伏著,並不雄偉,周遭的目光卻越來越亮,像是誰在我們頭項罩了個凹面鏡。
我只能笑了笑。我張張嘴,剛尋思著說點什麼,一坨香甜的糊狀物就飛了過來。我壓根沒意識到去躲。終究還是大意了啊。
這事我當然不會跟陳瑤說,她媽有沒有說就不知道了,不過至少據我觀察,陳瑤並不知情。
六月二十七日,即馬刺奪冠後的第三天,期末考開始,一搞就是六天。
等我們考完,大一、大二才開始,陳瑤考四天,從三號一直到七號。
繼八月份醉灑大鬧系輔導員之後,大波就全校聞名了,至今校園BBS里還流傳著他身著四角內褲在校門口四仰八叉的動感照片。
對此他本人的看法是,還不錯,夠朋克,而且畢業證學位證哪個也沒耽擱,不就記個過嘛。
這貨在排練房樓下租了間房,一直沒走人。
這陣兒,不時教唆著樂隊重整旗鼓,“起碼臨走撈點錢嘛!”
他說。
陳瑤考完的第二天,我們到平陽醫學院附近演了一場。
這兒就仨學校,倆都是大專,跟東大學城肯定沒法比,但架不住醫學院人多啊,別看名字一般,它有好幾個專業在亞洲都名列前茅,東南亞留學生不要太多。
跟我們那兒考試期間的寂寥不同,這里人很多,邀請我們來的是個移動門面店,搞什麼促銷活動,也沒舞台,就門口一戳,唱了仨鍾頭,蔭涼地也差點把人給熱死。
好說歹說,店主給了四百五。
揣著血汗錢,在街上逛了一圈兒,大波突然提議到醫學院食堂啜一頓,他說這兒的什麼什麼菜很牛逼,以後再想吃怕沒機會了。
瞧那老淚縱橫的模樣,沒辦法,只能依了他。
邪門的是大食堂只用飯卡,給現金不要,我們就笑了。
飢腸轆轆地晃了一陣,總算找到個願意拿飯卡換現鈔的雷鋒,剛刷完卡轉身,我就看到了邴婕。
黑T恤、熱褲、白拖鞋,頭發還是很短,跟個小男孩似的,她也是剛打完飯。
兩人都愣了愣。
還是邴婕先走了過來,她笑著問我咋在這兒,我撈撈背上的琴,又不由自主地撓了撓頭。
那天打王偉超家樓道出來,圓臉追上我問是不是在平陽上學,我點點頭,她拽著邴婕的胳膊說:“她也在呀!”
我沒問她在哪個學校,我甚至沒敢或者說不想看她。
事實上,在王偉超家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誰,盡管這個人的變化是如此之大,跟記憶中完全不同。
邴婕也沒說,她似乎不太愛說話,我記得在樓道里她只是“呀”了一下,圓臉道明身份,呆逼們大聲驚呼時,她也只是說了聲:“不會吧?”
但圓臉難纏啊,她擲地有聲地告訴我邴婕在平陽醫學院讀大二,僅用余光我也瞧得見後者在不間斷地掐著前者的胳膊。
圓臉作為一名已婚婦女,堅強得連一聲都沒叫喚。
吃飯時,邴婕坐在我身後,大概兩桌的距離。
對面的陳瑤兩眼像個探照燈,滴溜溜地轉來轉去。
哥幾個問這誰啊,特別是大波,完全是一副沒見過女人的鱉樣,陳瑤樂得參與其中,愉快地渾水摸魚。
我能說點什麼呢,我說就是一初中同學,好幾年沒見了,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邪了門了。
“那可真是有緣啊。”
陳瑤說。
呆逼們都笑了,我從未聽過如此粗俗不堪的笑聲,簡直想跟這些人絕交了。
關鍵是我們這副模樣放到邴婕眼里,她會怎麼想,這頓飯吃得人如坐針毯、汗流浹背。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瑤踢踢我,說:“人走了。”
過了兩分鍾,她又說:“往這兒來了。”
她不說倒還好,一說我幾乎能感受到邴婕在步步逼近。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表情,但陳瑤緊繃著臉,呆逼們興奮得渾身都在發抖。
終於,她在隔一張桌子的地方停下,說:“先走了,嚴林。”
我驚愕地抬起頭,迅猛地點了點。
四五天吧,搞了三場演出,完了大波說他要回老家玩幾天,想想以後怎麼辦,他爹在當地有個煉油廠,破敗是破敗,好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這貨又把母帶拎了過來,他囑咐我保存好,搞壞了跟我拼命。
老實說,要不是估摸著將來能給王偉超燒一張,這玩意兒我現在就一把扔了。
陳瑤一連幾天都給我擺臉色,不冷不熱,有時候晚上吃飯時她競能一句話都不說,這己非一般境界所能比擬。
有話要說時,談的也都是邴婕,好像我床上即刻就躺著一個女的,名字叫邴婕。
問起問題來更是五花八門、無所不包,但實話實說,這些個疑問百分之九五我都解答不了,我建議她問老天爺去更現實一點。
當然,誰都知道,這是偽裝。
送別大波那晚,我們在山寨青島啤酒城喝得暈頭轉向,陳瑤來得很晚,過來時已經有點高了,我問她在哪兒喝了,她說:“要你管!”
好吧,在呆逼們的叫好聲中,她開始跟大家拼酒,半輪下來臉就青了。
傻逼們立馬蔫了。
我撈著她在水溝邊大吐特吐,不遠處挖掘機嗡嗡作響,我們頭頂的土山沒准就是它堆出來的。
我不記得陳瑤吐了多少,因為我也是頭昏腦脹,幾乎是跪坐在地上,只記得她在瘋狂噴射的間隙說了很多話,她說為什麼這麼難,活著為什麼這麼難,說妹妹苦,說殺人為什麼算犯法,“你不是學法律的嗎?”
她扯著嗓子,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
最後她質問我為什麼不問問她,“懦夫!”
她說,她抱著我拼命地捶打,完了一口吐在了我背上。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仿佛挨了一刀。
而陳瑤額頭沁涼,像一塊即將融化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