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真以方桌位置為中心,估測邋遢漢子的所在。
那里除了焦土之外,毫無痕跡。
只見無猜跑過去,踮踮小腳,准確無誤地踢出了那張灰紙。
朝他撅噘嘴,炫耀似地一偏頭。
“那股可怕的氣息還在啊!”
潛真趕忙拾起,吹去上面的浮灰。
雖看似薄薄一張紙,拿在手中卻總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再細細一感應,卻又變回紙張的重量。
他抬頭看了看無猜,欣慰之余又有些羨慕。
她能准確找出這張紙,必定是因為對其上氣息的精准感知。
而自己只有捏在手中之後,才隱隱感覺到其上隱藏的沉厚氣息。
無猜從他臂彎鑽入懷中,一起看那張灰紙。
“上面都是什麼啊?”
感受著懷中的溫軟,潛真俯首輕輕吻了下嫩軟小臉。
與她一塊細看紙張。
正中是一方方正正的黑色圖像。
如一塊雕鏤古朴花紋的老硯。
雖處於紙上卻不像以筆繪就,而更像是這件物事被生生擠壓入了這張紙中。
他伸指摩挲,竟能清晰地感覺到圖像的各處棱角花紋,微微凸起。
紙上右題頭以朱砂楷體書兩列大字:
靈寶龍涎沉砂神硯符拓。
賒硯山人福賜子孫盛。
無猜抬起頭和他對視一眼。
“符拓?”
潛真搖搖頭,也不懂這是什麼。
雖說是符,不見符文,就更談不上符門了,他無法應用。
“你能催動它嗎?”
“我試試。”
無猜伸出秀指,將之拈住。
閉目凝神。
不一會,她身上發絲微微飄動。
那灰紙漸漸抻直。
“好了,無猜,不用再動了!”
想起那邋遢漢子催用這紙時的慘狀,潛真連忙打斷無猜。
“看來,這東西你可以用的。真是太好了!”
無猜抓著灰紙,興奮地搖了搖。
小腦袋一歪。
“哼!這次讓那些害我們的壞人都變成肉醬!”
潛真摸摸她頭發,有些擔憂。
“不知道那邋遢漢子是什麼修為,看他使得吃力。你最好先不要用。”
無猜搖搖頭,蹭動他掌心,不以為然。
“他雖然可以驅使一些水氣,但氣海虛浮,根本就沒到衝氣境,當然吃力啦!”
“這些人這麼難纏,竟然還沒你境界高?”
聽了無猜的話,潛真眼睛瞪得老大。
無猜只是點點頭,小手指了指老全所在位置。
“那老頭恐怕連望氣都是剛邁入一個門檻。”
潛真剛剛因為得寶泛起的喜悅煙消雲散。
光是這些境界低微的修士,便招架如此吃力。
以後無論如何都要隱藏身份!
無猜知道他的擔心,在他懷里轉過身,雙手捧著他的臉頰。
柔聲道:“沒事的!他們雖然境界低微,但是配合得很好啊!不見得就是什麼小角色了。”
潛真將她手握住,輕輕把玩摩挲。
“但願如此吧。聽他們的對話,應當是打算奪走我們的符籙。為什麼會想著奪符呢?難道,他們和清寧觀沒有關系?”
無猜痴痴望著他越皺越深的眉頭,低聲送氣。
“不論如何,我都陪你。”
—— —— —— —— —— ——
自前水鎮北行,八九百里山路,尋常不見人跡。
放眼望去,皆是深山大木;豎耳而聽,盡為虎嘯猿啼。
潛真和無猜自廢村遇襲,幸而得寶後,便急急而行。
本以為前路俱是荒山野嶺,欲尋村鎮而不得。
煩躁之時,卻見崎嶇荒徑陡然西折,放寬起來。
再行二三里,時不時便能遇到騎馬行人,架牛商賈,於其它四處小路來來往往。
這時也無需開口多問,有大路則必過城鎮。
順路而行即可。
只是此時路上行人紛雜,為免麻煩,不便再用輕身符。
兩人往西又行三十里,經過數座村莊。
天已全黑。
正當潛真想要到村中借宿時,卻發現村口立起了鹿角。
四名大漢扛鋤帶鎬地守在那里,火把熊熊下,頗有些凶神惡煞的意味。
“站住!太陽落山後宵禁,按清寧觀規,不得留宿過往路人。”
潛真無猜對視一眼,不再堅持,轉身退回大路。
“看來,我們現在才算踏入清寧觀地界。”
無猜點點頭,嬌哼一聲。
“只是這臭道士們也太霸道了些,儼然自成一國的模樣。”
潛真揉揉她腦袋,鄭重叮囑。
“從現在開始,我們更要小心再小心,否則很容易就陷入重圍!”
無猜重重點頭。
二人於大路外一座深林中覓了處山洞,對付一宿。
一整晚,狼嚎虎嘯不絕於耳。
比之那走過的近千里無人山林,更讓人覺得凶險萬分。
按道理說,人群聚居,野獸一般自會退避。
這里的野獸卻甚為囂張,若非無猜以黃玉在洞口設下禁制,就會有不少野獸闖來食人。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便匆匆回到大路,接著西行。
“不對勁。”
潛真越想越奇怪。
“怎麼不對勁?”
無猜百無聊賴,以氣為籠,將一只黃鶯罩於掌中。
藏在身後,偷偷玩耍。
被潛真嚇了一跳,生怕他發現訓斥自己。
連忙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小眼睛卻滴溜溜亂轉。
潛真自然沒有注意到,接著說話。
“若清寧觀威權這麼重,定一條規矩,周圍村農無不凜遵。那麼治安自不會差,宵禁何用?”
無猜偷偷將掌中氣籠收回,黃瑩唧唧振翅而逃。
伸出嫩指點點額頭。
“為了防我們?”
潛真想了想,緩緩搖頭。
“不對。要抓我們,只需將路人放入村中。凡是相似者,村民一擁而上,或暗中下藥,豈不是更加方便?”
“哦——”無猜夸張地做出恍然大悟狀,摟住潛真胳膊,“管它呢,反正我們也要去,走走沒准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呢?”
“還有昨天晚上林中的野獸,不覺得比外面所遇的更加狂暴嗎?”潛真揉揉眉心,心中大石越發沉重,“或許這清寧觀比咱們想象得更加復雜。”
“復雜復雜唄,反正都來了,你去哪我去哪!”
無猜毫不在乎地搖著小腦袋。
潛真看著她可愛模樣,俯身重重在她臉上吻了一口。
“啾兒”地一聲。
“呀!”
無猜大羞,捂著臉連忙四處張望,發現沒人後才咯咯笑了起來。
還不忘挑逗潛真。
“香不香?”
“香死了!我要親個夠!”
“咯咯咯,不要!”
無猜嬌笑著,小鳥一樣輕快地從潛真狼吻下脫身。
此時她境界已固,於體內御氣而行要比施用輕身符更加靈活便捷。
一眨眼便脫出數丈之外。
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潛真哪還能抓得到,不由覺得有些氣悶。
雖然可以符籙致用殺敵,但畢竟外物,哪有自身境界來得踏實。
正愣神間,背後“噼啪”脆響。
一道鞭影挾裹勁風狠狠抽在了他的背上。
潛真吃疼,回身怒視。
黑栗色高頭大馬,噦噦而叫,粗大的鼻洞中,熱氣撲到他的頭上。
馬後拉著一輛木車,車門以木制封條封得嚴嚴實實。
隱隱能聽到其中透出悶悶的女子哀泣聲音。
趕車的是一身穿道袍的粗大漢子。
一臉橫肉,倨傲已甚。
見抽了一鞭,潛真還無動於衷。
手一抬一甩,鞭子又一聲脆響,直接兜頭而下。
若是抽到眼睛,勢必爆爛眼珠。
“找死!”
無猜不知何時已到近前,一送手,鞭子偏移,落到空處。
又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那粗大道士乜斜著眼,以鼻孔看人。
“哪里來的賤農,看不見道爺的打扮?與我速速滾開!延誤了給觀中送貢,小心道爺扒了你們的皮!”
無猜桃花眼怒張,戟指他。
“你!”
潛真握住她手,站到她身前,讓開了道路。
“道爺請。”
道士看清無猜的臉後,嘴張了張,但環顧四周漸漸多起來的行人,並未說話。
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一甩鞭,架車而行。
經過潛真時,潛真的手指有意無意蹭在他身上。
道士一個激靈,怒視而來。
潛真連忙作揖賠禮。
道士怒哼一聲,這才作罷。
“自作孽不可活。”
無猜望著馬車,淡淡說了這麼句話。
“走吧!以後咱倆還是得注意一下,人多的地方少玩鬧。”
無猜小嘴一撅:“還不是你個大色狼!偷親人家!”
潛真將手里的嫩手抬到嘴邊香了一口。
“太香了,忍不住啊!”
無猜扭扭身子,瞧了瞧周圍行人,含羞低嗔。
“討厭~”
跟著行人一起,沿大路一折,山岩遮住的一座大城展露出來。
青灰色的巨大磚石緊砌,城牆高達十丈。
其上密密麻麻的箭垛,如同蹲伏巨獸亮出的牙齒。
牆上幾座四角塔樓指天而立,也有數丈之高。
視线隨之而上,只覺得整個人都被吊了起來,心胸緊縮,呼吸加快。
城牆下的人群車馬,如同巨獸腳下的小貓小犬。
高牆蜿蜒,依山隨勢,只此一角,也將從未見過這等人力雄偉的少年少女震撼得呆愣半晌。
走到近處,青天都像是被那密密麻麻的箭垛吞掉一半。
“好高好寬啊!”
無猜左顧右盼,由於近前,已經無法看到城牆隱於山勢的兩邊。
此時兩扇高大的城門未開,人群聚攏著。
那道士趕著馬車也等在那里,卻無人敢靠近他車旁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