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軍營地四周構築起了簡單的工事,營門搭建了兩座箭塔,陸續有各族使臣貴族的車仗到來從箭塔下經過,讓它們又有新的感覺就像是宮門的“闕”。
此地條件惡劣,臨時建造的設施又十分粗陋,比起長安宮廷那些考究的建築禮制相差甚遠,但真正的權力不全靠那些東西,就像現在這個無名之地一下子就變成了北方各族聚會的中心。
十月初今年的第一場大雪總算降臨,薛崇訓以瑞雪兆豐年的吉兆,遂於下雪的當日召集各國使節和貴族到中軍大帳相聚。
大帳上方掛著一副白紙勾勒的地圖,白生生的顏色一如外頭白茫茫的大地,又如一塊大蛋糕等著人們去瓜分。
帳內暖融融的,幾堆火上烤著全羊,旁邊的軍士仔細地翻滾著羊肉將它們烤得皮兒金黃,肥油滋滋冒出,一股子誘人的香味在帳篷中彌漫叫人聞著口中生津。
軍中有靠譜的廚師卻沒有做宮廷宴席的材料,加上游牧族喜歡肉食,唐人干脆烤了羊肉配上美酒准備聚宴。
這時上方的虎皮軟塌上仍然空著,各國來使卻到得差不多了,紛紛坐食幾案旁閒扯,他們彼此之間大多不認識,一開始只和自己人說話,漸漸地相互介紹相認了某某是契丹首領的弟弟某某是奚的寵臣,雖然沒見過面卻也有所耳聞,便熟識談論起來。
大伙兒越來越隨意,大多盤腿亂糟糟地坐在地上,這種情況要是擱唐朝內地簡直就像一幫土豪暴發戶的聚會,世家定會嗤之以鼻,因為在矮幾上就食的起碼坐姿也應該是跪坐,使臣們見沒凳子卻大多席地亂坐,在此化外之地也沒得辦法。
不一會兒忽然聞得一陣大聲的謾罵,眾人紛紛側目,原來是契丹人和烏羅護人在那鬧翻臉了,人們一見當事雙方不用聽內容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有人上前勸架,可這勸架很奇怪一般都是越勸越干得凶,鬧得不可開交。
這時一身白氈長衫端正跪坐的吐谷渾汗王慕容宣淡然說道:“你們現在吵有何用?稍事片刻等大唐晉王來了,讓他為你們作主不行了?”
眾人一聽都紛紛點頭稱是,游牧族人其實也講些道理的,誰出力多誰就有利益的支配權,這場戰爭唐軍正面決戰獲得了整個漠南地區的勝利,那麼唐人就有絕對的說話權,大家都沒有異議。
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就在這時薛崇訓就帶著一幫幕僚掀開簾子從後面走進來了,眾人紛紛站起來亂七八糟地行各種禮節。
薛崇訓見狀笑了笑,抬手揮揮道:“免了免了,大家坐下。我叫人烤了羊肉配了葡萄酒,希望還合諸位的口味,請盡情享用。”
使臣們也聽的懂漢話,聽罷便陸續席地坐下,能派到這里的人多少還是能聽懂唐人說話,不然交流起來也麻煩。
一個大漢沒坐下就憤憤地說道:“我們作為朝廷的盟軍幫助唐軍攻打突厥汗國,契丹人卻半道襲擊,這顯然等同與朝廷為敵!如今突厥人戰敗退往漠北,嚴懲突厥的爪牙才是正理,哪里還有讓他們再強奪烏羅護之地的道理?”
契丹首領李失活派來的弟弟李思義立刻爭鋒相對:“昔日我十州八部被迫屈居殘暴突厥之下,待大唐朝廷的軍隊來到黑沙城時,契丹首領沒有聽從突厥人的唆使去與唐軍為敵,更准備起兵歸附朝廷對付默啜可汗。唐朝杜暹大將軍親口同意我們具有烏羅護之地以為褒獎,你們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連宇文洪的長子都投降我們了,還有什麼說話的地兒?”
“你……”烏羅護人漲紅了一張臉,正想反唇相譏。
薛崇訓卻開口道:“你們都別急,坐下先嘗嘗美味再說不遲,我自會公平對待。來人,為使臣們上肉上酒。”
二人聽罷這才暫息吵架,坐下時仍然怒目對視。
不僅是這兩幫人,還有其他的部落也各懷期望,只是沒像烏羅護人和契丹人一樣這麼早就吵起來而已。
不一會兒軍士們拿著盤子把烤熟了的羊肉割下來送到食客們的岸上,誘人的美味讓大多數人愉快起來,嚷嚷著“吃,吃”等聲音,眾人紛紛拿起刀子割肉品嘗,嘖嘖地贊嘆美味可口。
薛崇訓的面前也放上了一塊香噴噴的熟肉,他回顧了一番眾人的吃相不由得嘿嘿笑了一聲,只見那幫人有的拿刀子割下來之後手抓起嚼、有的干脆雙手抓起整塊在那啃,弄得滿手滿嘴都是油,然後伸手去抓酒盞又把酒盞也弄汙了。
而薛崇訓卻淡然地掏出了一支木頭削成的叉子來用棉布擦了幾番,然後拿在左手,右手拿起割肉的刀子,十分嫻熟地切下一小塊然後用叉子挑起放到嘴里細細嚼著品嘗了一番,點頭道:“烤得不錯啊。”
眾人驚訝地看著他的吃法目瞪口呆,下側的慕容宣只覺得這種吃肉的方法儒雅從容,更是心有向往之,忙道:“原來大唐不僅用筷子,吃肉也有一番講究,帳中可還有木叉?”
薛崇訓便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幸好我叫人多削了一些,拿上來願意用的便取之使用罷。”
使臣們覺得新奇也跟著學樣,不料這玩意和筷子一樣看著用起來簡單,真正拿手里卻不聽使喚,很多人干脆丟一邊繼續用手抓起大啃以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比較過癮,只有慕容宣等少數人才認真地學著使用這種工具。
吃了一會兒酒也喝了幾輪,只見薛崇訓站了起來,拿起小刀走到地圖前面,將上面勾畫著山川河流標注了地名的紙張隨口割了兩塊下來,位置正在契丹西北部土河以北及栗末部以西的兩塊地方,然後用兩片紙墊上羊肉遞到軍士的手里道:“送到李思義那里,我給他品嘗的。”
眾人頓時就安靜下來,薛崇訓的一系列動作的含義非常明顯,要沒有其他含義誰在地圖上劃紙來墊肉?
契丹使臣李思義也驚訝地看著擺放在面前的東西,他心里有些歡喜但又有些疑惑,便沒有馬上作出表態,等著瞧這究竟是用意何為,難道白白送契丹東部兩塊水草之地?
這些地方以前是突厥控制的,現在突厥勢力被唐朝趕到漠北,那麼理所當然就是唐人獲得的利益。
過得一會兒,薛崇訓又把地圖上烏羅護的那片紙劃下來,上面掛的圖紙已經出現了兩個窟窿。
薛崇訓將目光看向契丹人那邊:“方才那兩地既送契丹人放牧,我將此地還給烏羅護人,你們可有異議?”
李思義與同行者面面相覷,同行有人低聲說道:“烏羅護之地非常寒冷,不見得比唐朝送咱們的突厥草場好。再說咱們非要占有烏羅護也會讓朝廷下不了台,很難名正言順地居有之,對誰都沒好處。”
李思義想了片刻,便爽快地答道:“多謝晉王恩賞,既然如此,我們契丹人也該大方地將烏羅護之地還給宇文洪的長子。”
薛崇訓點點頭對烏羅護使者道:“當初烏羅護人未得朝廷詔令便貿然出兵,不僅自敗,更影響了大局。你們未立寸功,但念其忠於朝廷之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們不忍見烏羅護人丟失故土,他日遣使護送首領還國重建,望其好自為之。”
烏羅護使者急忙謝恩,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回失去的東西,能達成目的已經謝天謝地了,實在無法過多奢求。
這時鐵勒各部的幾撥使者看著眼熱,西北方的拔曳固、胡祿屋、鼠尼施三姓站出來請求,說在反抗默啜的戰爭中損失巨大苦不堪言,其地貧瘠水草不豐,而漠南之地的突厥人遷徙之後人煙稀少,想在明年開春後帶著牛羊南下借地放牧。
薛崇訓道:“朝廷將把單於都護府置於黑沙城,漠南草原也會並入我大唐版圖。遷徙邊民到新地尚需時日,又念鐵勒各部在牽制默啜可汗兵力上的功勞,我是贊同你們南下游牧的,你們應遵從單於都護府的律令克己安分(納稅),珍惜各部落與朝廷之間長久之誼。”
各部落首領十分歡喜,漠南草原顯然豐美,而且越往南氣候也越溫暖。
然後薛崇訓又承諾以牛羊帳篷等物資封賞鮮卑等部落,這無疑是一場歡樂的分贓聚會,到場的各部按照功勞大小都有收獲,不由得舉杯暢飲其樂融融。
薛崇訓正色道:“上天賜予各族土地萬物,讓人們可以每天享用到食物,我願與各族諸部分享著一些財富,就像現在與大家同享美味佳肴……但是那些與朝廷為敵不義不仁者,便是所有人共同的敵人,我將如對待突厥一樣興兵伐之,絕不含糊!”
眾人附和表態願為朝廷盟友共同維護草原上的秩序。
這時慕容宣趁機站起來說道:“族有大小強弱,我們都不願受到不公正的對待,既然晉王願為大家作主,我們何不歃血為盟推舉晉王為盟主,從此各安其所和睦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