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代遙怔怔的,跟不上大家哭。並非他反應慢,而是他對老夫人並沒有太多感情,甚至感覺大家的反應都很夸張。
他垂下了腦袋,用余光偷偷打量著周圍的人。
平島太太、一條太太、桃沢愛、十六夜她們四個是被老夫人帶大的,再怎麼樣,總歸流了幾滴眼淚。
一條郁子和桃沢咲夜對老夫人沒有太多感情,但還是礙於氣氛,低下腦袋裝出傷心的模樣。
小泉信奈和小泉先生並不喜歡老夫人。
她還好,只是裝出紅了眼眶的樣子。
反倒是小泉先生和周遭人一般,哭喊得極大聲,口中喚了兩聲“義母。”
小泉信奈像是被驚嚇到了,悄悄往旁邊走了兩步,紅眼睛瞧在黑色的泥土地上。
紫夫人站在墓坑不遠處的地方,眼睜睜看著裝有母親的棺槨,被殯儀人員慢慢放下去。
她的眼睛越來越紅,淚水卻沒有之前多了。
奇怪的是,雪代遙卻能在這刻感受到一份真摯。
他弄不明白,紫夫人到底對自己母親有沒有感情?
如果有,為什麼要把老夫人埋在他生父旁邊,與雪代巴左右?
雪代遙聽著周遭喧鬧的哭聲,覺得很吵。唯有身邊像是發了呆的藤原清姬,才能讓他感受到幾分真情實感。
藤原清姬沒有哭,沒有吵,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望了好半天,在周遭的哭泣聲下,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悄悄貼在雪代遙身邊,低聲問道:“我不想哭怎麼辦?”雪代遙柔聲道:“那就把頭低下來。”藤原清姬愧疚的說:“外婆對我很好。”
雪代遙知道藤原清姬的真正身世,他說道:“沒事的。”
藤原清姬低聲說:“我是不是有點冷血?”雪代遙聽著這句話,心頭微微一顫,他看向自己生母的墳墓,鼻頭猛地酸楚了。
藤原清姬又驚訝又迷茫,問道:“遙,你怎麼也哭了?”
她頭一次感覺與世界格格不入。
雪代遙說道:“老夫人旁邊埋得是我母親。”藤原清姬驚道:“你媽媽怎麼埋在我外婆旁邊?”
雪代遙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藤原清姬突得聽見一個女人嚎啕大哭,嗚嗚咽咽的,卻比吼聲更甚。
墓前的藤原瞳停下哭泣,瞪大了眼睛,她頭一回見到有比她還夸張的。
周遭的人也都不哭了,看向了似殺豬般哭喊的女人。
有人不懷好意,語氣帶著戲謔問那女人:“你都沒有見過老夫人,哭得那麼大聲干什麼?”
那女人仍哭個不停,說道:“我雖然沒有見過老夫人,但我卻了解紫夫人的痛苦。”
紫夫人目光柔和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也是個苦命人。”
提問的那人聽得目瞪口呆,心道那女人的母親不是還活著嗎?
老夫人的棺槨完全葬下,殯儀人員用鏟子鏟土,一鏟子一鏟子的往里填。
所有人漸漸止住了淚水,抹干眼淚。
藤原清姬突然想:“我再也聽不到外婆說話了。”
淚水慢慢涌了出來,止也止不住,她疑惑的對雪代遙說:“遙,我怎麼突然也哭了。明明埋得是我外婆,又不是我的母親。我是不是像你一樣,眼睛好紅好紅?”
雪代遙抽出紙來,顧不上給自己擦眼淚,先給藤原清姬擦了。
有人注視到這一幕,還當藤原清姬剛剛就在哭,現在還沒停,心想明明只是外孫女,也這般注重感情。
倒想起沒來的藤原雪純。
明明是親女兒,卻連來也沒來,讓人鄙夷。
那四名填土的殯儀人員,個個人高馬大,很快就把坑洞中的土填了一大半,已經看不見下面的棺槨。
這時,從殯儀人員當中,出來了個老得不像樣的牧師。
這是紫夫人特意讓殯儀館的人請來的。這牧師最是德高望重,主持了不知多少位達官貴人的葬禮。
即使老夫人生前沒提過,但紫夫人卻能猜到母親肯定希望自己死後的葬禮,由伊始神宮的巫女們來辦。
但就是如此,所以她才讓殯儀館的安排了個牧師,用西式風格風光的把母親葬了。
那名牧師顫顫巍巍,已經很難走得動。在別人的攙扶下,來到墓前,說著葬禮的主持詞。
那坑洞已經被填平了。
牧師停下了主持詞,開始念叨聖經,明明老得沒剩幾顆牙齒,但誦經聲卻清晰的卻像是在朗讀。
所有人跟著老牧師在默念。
雪代遙並不信教,沒有念,他就連本土神社的“好人前進,奸邪退避”都很少念,更別說這個了。
可讓雪代遙錯愕的是,他發現每個面上帶著似篤信一般的聖潔,但他卻認識其中有不少是伊始大神的信徒。
牧師認為自己念得差不多了,引用聖經中的一句話作為結尾,說的是英文,話語清晰,卻是叫人萬般難懂的,唯有這樣方才叫人覺得神秘。
這群達官貴人們連連點頭。雪代遙是個孩子,雖然成績很好,但英文卻是還沒學多少,是聽不懂的。
他看著之前與他同一桌的人們,扭動著軀體,不停的在點頭,像是被感化了,念著老夫人的好,流了第二遭的淚。
雪代遙目光漸漸移在了自己那姓藤原卻不知名的生父前。兩位身份截然不同的母親葬在左右,那當真是說不出的快活。
他突然釋然了,眼前的景物仿佛是在做夢一般迷糊,不知怎地,他突然記起之前看過的本書,是莎士比亞所著的《哈姆雷特》中的一句台詞:“蛆是餐桌唯一的主人。我們喂肥了一切牲畜給自己吃,卻把自己喂肥了給蛆吃。國王和乞丐,不過是餐桌上的兩道菜。”
牧師念完了肚中存貨,天色已經黑了。
所有人長吁了一口氣,出了這墓園,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大家一個個有說有笑,上了轎車,往藤原家駛去。
回來總比過去要快,不過一個小時,眾人回了藤原家。
不過沒有人想留下來吃晚飯,就連一條太太她們幾個也要走。
紫夫人勸了幾次,大家都委婉拒絕了,各自坐上自己的車,打算回自己的家中。
外人都走光了,紫夫人又把家人把都譴散了,卻讓雪代遙陪著她吃頓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