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表情霍然一變,有紫夫人的忠實擁護者喝道:“黑崎,你是吃飯咬到了舌頭,還是酒勁衝昏了腦袋?滿嘴胡言亂語。”
十六夜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抱歉抱歉,可能我熱昏了頭。我本來想祝夫人喜得一子,收獲了遙少爺,一不小心嘴笨,不知怎麼說成了‘早生貴子’。”
眾人臉上仍有慍怒,一則剛剛站隊時輕慢,二則現在的胡言亂語,只是礙於其身份超然,有求於她,不方便撕破臉皮。
“你的意思我全都明白,謝謝你的祝福了。”紫夫人不但沒有生氣,反倒笑容燦爛。
她用手扇了扇風,說:“不過大廳也確實熱了點,每次見你都喜歡帶把扇子,也難為你了,那麼怕熱,還把兩把扇子都送給了我的兒女。”
“可惜我沒有第三把扇子送給夫人你。”十六夜唉聲嘆氣。
紫夫人笑出了聲,“應該我回禮才對,怎麼會要你的扇子。”招了招手,侍從立刻上前。
紫夫人道:“去把我櫃子里的那把扇子拿出來。”
侍從退下,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小心翼翼的捧了把折扇出來。
紫夫人道:“聽說十六夜你很喜歡中國的文化?”
十六夜笑道:“夫人你可以把‘聽說’兩字去掉。”
“這把扇子是一個朋友花了大價錢買來了,後面又轉送給了我,聽說是乾隆年制的象牙扇。”
紫夫人惋惜道,“可惜我對此一竅不通。中國有句話怎麼說?紅粉贈佳人,這把扇子在你身上才算物有所值。”
一個眼神,侍從低頭把折扇送去。
十六夜兩指輕佻的捏來折扇,象牙的扇頭,遠不及她五指晶瑩剔透。
她手腕靈活的一抖,根根扇骨齊聲展開,有如孔雀開屏、百鳥清唳,一股淡淡的香味在大廳彌漫,金燦燦的扇面畫得是鳳凰。
雪代遙坐於盡頭上方的家主身側,就見扇子輕輕的晃動,露出躲藏的半雙眼睛,好像是匆匆人群中的那一瞥,清純的眼神瞬間變得挑逗,沒有女人比十六夜更加嫵媚了。
哪怕是他的心也忍不住加快,跟著眾人說:“好美的扇子……”
“我美還是扇美?”
十六夜注視到他的目光,眨了眨媚眼,沒有收扇,反倒從座位上立起,擺了迷人的姿勢,“噫”的一聲,試了試嗓子,是戲劇的唱腔。
“黑崎,你還會唱京劇啊!”賓客們沒有不興奮的,竟然一個個起哄道“來一個”,把之前對她的厭惡拋之腦後。
十六夜架不住眾人的熱情,袖口輕甩,折扇輕晃,已然開腔了。
大多賓客雖然粗通中文,但都聽不懂唱了什麼,只圖個熱鬧而已。
雪代遙卻從中聽出佯怒作嗔、自憐自艾的味道,那雙勾人的眼眸,時不時盯著他看。
雪代遙的心跟著唱腔時快時慢,雜念叢生:“莫不是她在看著我?”
紫夫人瞥了眼魂不守舍的雪代遙,臉上的笑容慢慢消融了,不斷撫摸著家主位置的把手。
十六夜只唱了半段,哀轉的唱腔甫畢,折扇不知何時合攏了,直直點了雪代遙一下,他心都停滯住了,腦袋直直冒出個念頭:“我一定得知道她唱了什麼。”
十六夜把扇子半展開又慢慢收攏,說道:“真是把好扇子,這份禮物未免也太貴重了。”
“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只要你喜歡就好。”
紫夫人站起身,把酒杯端了起來,環視眾人一笑,話有所指:“除了扇子以外,我這又不是沒有更加貴重的東西。”
眾人聞言低了下頭,心思不由得通通交雜在一塊了。
在本就支持紫夫人的人耳中,聽出了勉勵之意。
而支持老夫人的人不由得想:“黑崎尚且這般輕慢,紫夫人都能容忍,我本就跟她沒有衝突,站隊過去何嘗不能得到重視。”
十六夜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遭了利用,成了“榜樣”了,那雙媚眼也冷了下來,“這份禮物可太貴重了。”
“還有更貴重的。”紫夫人本該露出笑容,但不知為何,眼見雪代遙仍在瞧著十六夜,只覺得怒火中燒,有自己東西被染指的憤怒。
紫夫人本應就此打住了,卻忍不住討口惡氣道:“你剛剛祝我喜得一子,那我也還祝你跟你丈夫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啪!
十六夜手中貴重的折扇,被捏斷了數根扇骨,臉上表情不變道:“紫夫人的祝福我可承受不起。我能有今天,全拜夫人所賜。”
紫夫人面帶笑意,說:“哪里,我們也是多年的老相識了,那麼有你說得那麼生分。”
“是啊,咱倆故交多年,夫人你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我們是五十步笑百步。”十六夜拿起酒杯,一口而盡,快步回了座位。
紫夫人也沒有嘴唇沾沾酒液了事,也將整杯酒飲下,只不過臉色沒那麼好了。
雪代遙聽著兩人的話,思忖:“為什麼十六夜聽到紫夫人說‘早生貴子,白頭偕老’,就發那麼大的火?又回嘴說:‘五十步笑百步’。我知道我父親三年前去世了,可是聽她們的語氣,十六夜丈夫還健在,這不是差得遠了?”
紫夫人坐回位置,注意到雪代遙的眼神,情緒還沒有平復,“不要去理她,她只是想引起你的關注。”
雪代遙欲言又止,紫夫人也回過神,一下就恢復了原樣,摸了摸家主位置的把手,忽然道:“遙,你要不要坐上來看看。”
“不敢。”雪代遙連忙說。
“是不想還是不敢?”紫夫人說,“你說你不會騙十六夜,那你願不願意騙我呢?”
雪代遙看時,紫夫人似有隱隱的失落,忍不住道:“我也不願意騙你。”
“那你是不想坐上來,還是不敢坐上來?”
雪代遙說:“都有。”
“哪個多一點?”
“‘不想’多一點。”
“這樣啊。”紫夫人沒有說話了。
菜陸陸續續的上來,藤原瞳是個機靈的角色,很快就把氣氛炒熱了,拉著賓客們飲酒作樂。
不一會,她們笑得花枝招展,雪白的香肩都要被染成楓葉紅了,不停拉著十六夜勸酒,一則報之前輕慢之仇,二則暗中懷有嘲諷之意,顯然都是知道十六夜的隱秘。
“我不在乎。”十六夜雙頰飛起紅暈,那眉間的媚態越發迷人,有敬必飲,嬌嗔道:“你們都沒有我快樂。”
雪代遙轉過頭,紫夫人笑吟吟的望視大家,但手里卻也是酒不間斷。
寬闊的大廳十分擁擠,被酒香糜爛之色攜裹。
雪代遙只覺胸中一股積郁之氣,久久不散,沉默數許,便端起酒杯,聲音可以叫那群酒酣耳熱的女人們聽見,對侍從說:“也給我倒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