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綽和謝星搖聽到了那消息,趕忙就往逍遙市去。
才至入口處,秦綽叫了聲“小心”,就看到數道暗器襲來,謝星搖擋過,未敢近前,就見逍遙市里的人緩緩露出了蹤跡。
“我們要見你們家主子。”秦綽說。
“主子這會兒,恐怕不能見兩位。”那逍遙市的人對他們也顯得頗有敵意。
“為何?”
那人冷哼一聲:“合歡宗出事,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弟子到正道門派報信,可因為叛亂的弟子拿了合歡宗至高心法逍遙訣之後,就歸順了魔教,幾個正道掌門就顛倒黑白,非得猜這是我們合歡宗自己想要重回魔教,是宗門內紛爭,尋了借口不肯插手。合歡宗掌門已亡故,未去魔教的弟子也不知流落在何處,你們正道中人倒是想著把我們這個包袱扔出去了。”
那麼多年正道對合歡宗也不能算是善待,往常日子里也不免低看兩眼,有這樣的反應,避而不談,也算尋常。
秦綽道:“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二人受過你家主子的恩,也不會來恩將仇報,你去通稟一聲把。”
那人猶豫了半晌,終於去稟告了。
秦綽和謝星搖再見到那位合歡宗的師姑時,已經見她換上了一身合歡宗女弟子常著的紅衣,從前見她總是打扮端莊,如今也是妝容艷麗,眉心點上了三瓣花,那是合歡宗的標志。
在這個時候這樣裝扮,也是憋著一口氣。
謝星搖看了看那師姑身旁的一柄傘,白傘紙面,傘骨為戟刃,傘柄為短刃。
“銷骨傘。”
她認出了這把傘,這逍遙市的主人是何身份其實常年來未有人談論,可這銷骨傘一出,便知其來往了。
“千面狐……”秦綽低眸想起當年江湖上這號人物,面容千變萬化,扮作老嫗少年也是信手拈來,一把銷骨傘,鋒刃一露,便是要取人性命。
他繼而行禮道,“前輩這是打算?”
“尋門徒,殺逆徒,既然正道已說是我合歡宗內的事,兩位就不必問了吧。”千面狐撐著傘,嫣紅的指甲扣在傘柄上微微轉動,傘骨寒光映到他們眼中。
謝星搖憋不住話便焦急問:“霍雲山和霍雲水他們呢?”
她眼看著千面狐的臉色從冷肅到帶上恨意,冷笑一聲:“雲山已死,雲水下落不明。”
秦綽扶著差點向後摔倒的謝星搖,心下也是一驚。
“煩請前輩告知,到底發生什麼了?”秦綽問。
沉默了一陣,千面狐也沒好臉色將事情說了一遍。
合歡宗練功從來看人資質,畢竟修的多是心法,悟性不夠的,便無法學到內門功法,而外門的那些心法於增長功力的效用實在有限。
但合歡宗的逍遙訣則是人人皆可習,只是效用有高低,但逍遙訣便是在人逍遙極樂時取人功法,重則害人性命的,當年合歡宗歸順正道就是答應了將逍遙訣永封宗內石窟,絕不再習。
這回是外門弟子不滿常年無法修習到好的心法,加之魔教派人來挑撥相助,就血洗門派搶走了逍遙訣。
合歡宗歸順正道的事當年就惹怒了邪魔道,一直都在想法報復,才會起了攛掇之心。
眾人不言之時,謝星搖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拳說:“我替他們報仇。”
似乎沒有想過他們能真相助,千面狐還愣了一陣,但看謝星搖眼神篤定隱隱有殺氣,她倒信了幾分。
“我明日即要啟程往南,去尋我一個師姐,要托她相助處理此回事情。跟不跟?”千面狐抬了抬下巴。
謝星搖點了頭,秦綽拉著她冰涼的手,拍了拍手背。
他想著總歸都是朝著一個方向走,倒是沒什麼妨礙。
謝星搖知道霍雲山兄妹出事之後,又變得一言不發。回山的時候她向掌門稟明了她要去幫著處置這件事,掌門沒說相助,也沒有攔她。
唐放好不容易才跟師父團聚片刻,自然不肯讓她一個人再走,說道:“我家也住在合歡宗不遠的鎮子里,師父你帶我一塊兒走吧,我也能回家看看。”
謝星搖猶豫片刻,想著把他送到家再去處置事情也來得及,也就答應下來。
看她失魂落魄,秦綽嘆著氣,嚴繚卻不合時宜出現。
“江朗來消息了,通知咱們,可以動手了。”嚴繚說到這話的時候,與秦綽對視,兩個人的眼睛里都出現了沉積已久的仇怨。
為了幫朝廷打探更多南國的消息,也為了能一舉拉下臨淄王,他們忍了許久,一直在等朝廷說的時機。
其實按照嚴繚和一眾同袍的脾氣,早就不會忍了,但當年得江朗相助,他們這群人才能夠躲過朝廷的追究,不好辜負他。
秦綽等這句話已經很久了,說道:“上回,南國那個孫尚書從我們這兒定的那批武器已經要運過去了,告訴江朗,那批貨會從哪兒走,讓他去攔,再把這件事做成是謝寬告密所致,先讓孫尚書和謝寬兩個人斗,我要他在南國也待不下去。”
“可孫丞相疑心重,謝寬從來與咱們沒交集,怎麼能信?”
“有交集,”秦綽喃喃,“斷疤來過中原,孫丞相能查。告訴百曉生,錢給夠,把消息悄悄遞給南國的細作,斷疤替臨淄王來我這兒想買武器,被我回絕,進而監視,發現了那批貨。”
嚴繚皺眉:“百曉生都做這樣的勾當了?”
“他這樣的人,朝堂江湖,什麼不沾點兒,但這新的一個不僅貪財,還有把柄在我手里,錢給夠了會聽話的。”秦綽松了口氣,讓嚴繚去辦事了。
他回屋的時候,見謝星搖躺在床上,眼神呆呆盯著房頂,秦綽悄悄脫了衣裳躺上去,把她摟在懷里。
吹滅了燭火,只剩下靜悄悄,被子中傳來了布料摩擦聲,謝星搖倚在了他身前,吸了吸鼻子。
她想起了相遇時,當年剛下山的時候,她就認識了他們。
那時候是在一個妓院,她接了江湖懸賞榜,去救一個姑娘出來。
可她找到那姑娘,那姑娘不願意走,說家里還等她還債,她不能跟雇謝星搖的那個人私奔。
謝星搖想把人帶走,碰到了霍雲山和霍雲水,他們看謝星搖強迫那姑娘,也就跟謝星搖動起了手。
最後謝星搖沒能把那姑娘帶走,聽他們說,謝星搖才知道,那姑娘到妓院,是自己走進去的。
謝星搖還看到了她瘦骨嶙峋的爹娘,看到了他們家門口那只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黃狗,要被抓去烹了。
霍雲山對謝星搖說,禍福生死,這天底下就沒有由人的時候,全看自己決斷,就算錯了,也得自己去錯。
謝星搖把錢還給搭线的牙子,才知道雇自己的那個人,就那兩天的功夫,死了。
病死的,那錢並不多,但他也全拿出來想救那姑娘了,自己重病纏身,無錢求醫,也沒撐過去。
那個時候霍雲山就說:“看吧,這世道,沒什麼比錢實在。”
謝星搖知道他愛財,大小生意都做,也嘴上嫌棄過他。
但雲水說,小時候他們是跟人家門口的狗搶過食的,就這樣也被人打,她躲在她哥哥的懷里,躲過了一些拳腳,印象里最深的,永遠是拳頭和腳砸在肉和骨頭上聲音。
流浪了許久,他們最後才被合歡宗撿了回去,總算安生了一些。
江湖的日子,並沒有那麼多人喜歡過,門派收的弟子多半都是流民孤兒,為了一口吃的,刻苦勤奮,也是可以玩命的,所以江湖門派也喜歡收養這樣的孩子。
謝星搖在秦綽胸前蹭了蹭,低聲哭:“我答應他們,來日再報答救命之恩的。”
秦綽想著從前也說過“來日”的很多朋友,也不知生死何處。
先是失尊長,現在又失好友,秦綽知道她難過,此時也只能說一句“我在”,讓她靠在懷里慢慢哭,替她擦著淚。
他有些說不出生死有命這四個字,太容易懂得的道理,在真正失去的時候也是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