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540章 都有資格
紅鶯到了楊府,很快就得寵。
她雖然是個殘疾人,姿色、技藝卻都是上乘,很會討楊業歡心。
不過經常侍寢,那楊業是個年輕力壯的武夫,紅鶯倒是有點吃不消的感覺。
沒幾天,便有個紅鶯家鄉的“表兄”來投奔,也是揚州口音,因為沒有省級,想在府上混口飯吃,順利地做了楊府的馬夫。
這世道,大戶人家收人,主要是防備作奸犯科的人混進來,只要是良善人家的來歷就問題不大;因為還沒出現過類似這種臥底的事兒,人們不了解……而那個表兄,有主人寵妾作保,便沒什麼問題了。
……再過幾天,外面的人想進晉陽就更加不容易了,因為市面上傳來了烽火戰亂的消息。大周軍號稱二十萬大舉進攻!
七月上旬,周軍出遼州(北漢國境東南部,今山西左權縣)。
遼州這地方,城牆不夠堅固,數年來反復爭奪,先是北漢國的地盤,李筠找到機會占據了遼州;後來周朝廷無法顧及北方,李筠也無心與北漢國大戰,周廷內部又發生劇烈權力更替,北漢國輕松收回了這地方;不久前,慕容延釗出任潞州昭義軍節度使,又把沒什麼兵力守備的遼州奪了回來。
兩天後,周朝大軍向西北進攻,兵臨隆州城下。隆州告急。
這下北漢朝廷真的感到了急迫。
隆州的地位和遼州完全不同,這是北漢國南部地區的國門!
門戶重鎮,西邊是汾州(晉州也是重鎮在周國手里),東邊就是隆州!
若是丟了隆州,周軍便是直接在都城門口占了個重鎮,隨時可以威脅北漢首都,那樣的話北漢國安生不了。
北漢主先派侍衛司大將馮進珂率禁軍騎兵,調集諸部兵馬馳援隆州。雙方擺開大戰,馮進珂雖奮力作戰,卻因寡不敵眾大敗,倉促逃回晉陽。
北漢主又派楊業率軍拒敵。
楊業卻吞並柏谷,按兵不動,不願意前去決戰……北漢朝廷並不責怪催促,甚至有很多大臣務實地進言,周軍來勢洶洶,楊業兵少將寡,不能取勝;屯兵柏谷,可防隆州、遼州兩邊來的敵兵襲擾都城。
隆州被周軍圍困攻打,多次告急求援。劉鈞無退兵之策,急忙派使臣快馬去遼國求援。
……遼國都城在上京(大概位於大興安嶺南,橫河以北)。他們出兵北漢不會從上京那麼遠的地方調兵,不過要商議出兵卻必須去上京。
遼國立國已五十余年,契丹勢力在東北的存在時間更是從唐朝中期就不可忽視了,而今遼國早已不是完全的游牧民族國家,它是個半耕半牧的國度,甚至在幽雲、渤海等地區,耕種更是主要經濟方式。
首都上京也很好地表現出了這種形式。
上京不是個扎帳篷的地方,確確實實是座城池;分作皇城和漢城,周長長達十幾里,是一座大城。
特別是南部的漢城,有定居的工匠作坊、商業區,還能生產瓷器。
皇宮的主要宮殿在皇城中間的一座山崗上。但北漢使者被接待安頓的地方卻在皇宮北面的開闊地上,這里有很多帳篷,使者就住帳篷里。
使者當天白天沒見著遼國皇帝,無論他多急,也只能在帳篷里熬了一整天,隱約聽說皇帝現在在睡覺!
所以不能接見。
使者在晉陽就曾聽說,遼國皇帝很殘暴,平生只好兩件事,便是睡覺和殺人!
不過喝酒、打獵也是他的愛好。
這只是傳言,而今看來,多半是真的。
次日一早,使者仍舊沒有見到皇帝,不過在一個官署內見到了遼國派來的大臣。
這次見面卻是沒什麼實際的進展,干的是只是遞交國書,官員以皇帝聖旨的口吻說了一些套話,至於商議出兵援救等事只字未提,也不可能當場給予答復……情況緊急,使者在上京兩天,就干了這麼一件事。
不過,干真正的實事,不在場面上,都在底下私自商量。
中原王朝的政治就是這樣,遼國帶著部落的烙印和特點,但因長期學習中原官制,也沾染了一些習氣。
北漢使者意欲把帶來的財物賄賂遼國宰相,幕僚卻勸阻,北漢對於遼國同樣重要,他們本來就不會坐視不管,若是太過低聲下氣反而不妥;但北漢使者擔心遼帝是個昏君,不顧大局,還是決定去拜訪宰相,好教有人幫忙說話。
而遼國皇帝,私下也早就知道周軍入侵北漢的事了,在北漢使者到來之前。
……遼帝耶律璟,得知此事,是從駐晉陽的“大遼驛館”(使館)密奏回來的消息。
但耶律璟一直沒理會……晉陽城池堅固,不會那麼快被攻陷滅國,否則遼國也護不住他們;遼國如果救援表現得太急迫,與北漢的邦交時不好駕馭這個國家。
就在這時,人報耶律敵祿覲見(楊袞,高平之戰時增援北漢的契丹將領)。
耶律璟宣其入見。楊袞剛從幽州回來,看起來臉上還有倦色,但一進宮殿,他已有畏懼之色,當下便在虎皮軟榻前面行了叩拜之禮。
耶律璟見狀,暗地里微微嘆了一氣,心道我有那麼可怕麼;他的樣子確實長得凶神惡煞,眉毛和胡須都很硬……照契丹人本族的見禮方式,楊袞完全可以不用跪,手按胸口鞠躬就行;但他還是行了大禮。
這個人算是耶律璟比較信任的將領了,耶律璟甚至派他去幽州探視蕭思溫,但他在皇帝面前依舊戰戰兢兢。
耶律璟心道:還是沒人能明白我的苦衷。
別人怕他,大概是因為他經常親手殺身邊的人,但是耶律璟覺得自己真沒有胡亂殺人,他通常只殺兩種人,一種是先貶為奴仆的貴族,一種是早就想找機會除掉的人……當然有時候順手也會砍掉一些無關緊要的奴隸。
不過從來沒有無緣無故亂殺過稍微有點身份的大臣貴族,他也不敢。
但他確實生性殘暴,殺人的時候很痛快!正如喝酒打獵,經常喝醉,也不全是裝的,長期如此也是愛好。
所以人們都怕他,這也是他想要看到的情況……耶律璟這個皇帝當得不容易,位置不太穩當,這也是遼國多年局面動蕩不安穩的本質原因。
他想要人們怕他,不然估計早就被殺掉了!
遼國眼下這個局面,十分不太平。
耶律璟登基後,內部大的叛亂想弑君自立的就已經發生了三次,看樣子還沒有就此停息的意思,至於小叛亂、意圖謀反的,連耶律璟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實在太多……除此之外,遼國內部早已依附的室韋、烏古二部也背叛遼國,被用戰爭平定。
耶律璟覺得這樣的局面不能全怪自己,可是大伙兒似乎都想把責任全部推到他身上!
理由就是他殘暴……要是不殘暴,多少人想要這個帝位,自己早被殺了!
這讓他十分不痛快,一想到死後還一定會背上暴君的名頭,他更加惱怒。
但一時間也沒辦法。
為何如此多人想要這個帝位?
這得追溯到遼太宗駕崩時,遼世宗被武將擁立為帝(太宗和世宗之間有個義宗,是追諡,沒實際做過皇帝)……這諡號世宗,便知遼世宗不是太宗的兒子;當時上京的太後不承認這個皇帝,她甚至想讓自己的兒子(太宗幼子)稱帝,但幼子本來也不夠資格,打了一仗沒打贏,在貴族的勸說下和解了,承認了遼世宗的皇位。
這就為後來的皇位合法性埋下了禍根。
偏偏遼太宗以後,遼國幾任皇帝都沒有壓得住諸部的大功績和大威望;於是阿保機的子孫們都覺得自己應該當皇帝,甚至覺得皇位本來就是自己的。
遼世宗的皇位就坐了三年,發生火神淀之亂,遼世宗被燕王耶律察割殺,察割自立為帝;太宗子耶律璟又殺掉了耶律察割,登基稱帝。
這個皇位究竟是屬於義宗那一脈,還是太宗、世宗這一脈?
(義宗和太宗都是遼國太祖阿保機之子)顯然兩邊的子孫都覺得有資格,而且都覺得自己根正苗紅。
短短幾年時間,通過兵變、刺殺換了三次皇帝,前面兩次都沒長久,還有好幾次還沒當上就被殺了……只有耶律璟還坐在這位置上,雖然並不是那麼安穩。
這種情況下當皇帝,誰他娘的能踏實?耶律璟其實心里很怕……當然他也讓別人很怕。
他每天都心情不好,只有喝了很多酒時,才能感受到一刻的歡愉。
有人說他是暴君,他還是有自知之明,是認賬的;但要說他是昏君,他不想承認,昏君在這種局面下能坐得住皇帝?
如果真的那麼容易,遼世宗也不是太昏,不應該被殺的。
最近耶律璟非常頭疼,他發現真正的危險可能不僅僅來自於耶律氏……因為無論誰殺了他,坐上皇位後本質不變,照樣不穩。
可是如果一向就是皇室聯姻、長期定為宰相之門的蕭家牽涉進來呢?
耶律璟每天精神緊張,想得很多。
他甚至懷疑,自己名聲那麼壞,就是蕭氏的長期策略;蕭氏想把所有的罪責推到自己身上,然後出面支持某一個人登基,試圖借此結束皇位之爭的亂局……但是新君的威望也很重要!
如果當初遼世宗的成就威望能比得上太宗,可能也沒有後面的亂局了。
蕭氏要是真那麼干,耶律璟本人就成為冤大頭替死鬼!所以耶律璟派楊袞前去幽州一段時間,就是想觀察蕭思溫平時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