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楸整整睡了十二個小時,從半夜驚醒後又睡過去,直到第二天下午。
天放晴了,明黃的暖陽透過窗簾照進來一點,屋里靜悄悄的。偶爾窗外會傳來一些車水馬龍的聲音,被隔音效果不錯的牆壁消解的不剩幾分。
她從床上坐起來,環視四周。
干干淨淨的,她砸碎的狼藉都被收拾干淨了,床頭只剩一個固定在牆上的加濕器還在往外噴灑細霧——昨天,以及昨夜的一切,對她來說都遙遠的好像發生在很久以前。
直到胳膊和指尖後自後覺傳來尖銳的痛意,徐楸恍惚頓消。
被她咬傷的幾個指頭已經包扎上了,袖子擼起來,血痕還在,但能聞到一陣淡淡的藥膏味。
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她看過去——本以為是謝雍,卻沒想到是徐筱。
這個往日容光煥發的女人如今臉色憔悴的不成樣子,看見她醒來,眼里才有了一絲光亮。
她慢慢走進來,把窗簾拉開半扇。
像是情不自禁又要哭,她表情無措地抬手捂了下嘴。
勉強把眼淚憋回去,徐筱努力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小楸,你醒了。小謝在客廳守著,我就是進來看看,沒想到你醒了。哦對了,今天早上,醫生來過了,給你打了一針安神鎮定的藥,還有你胳膊上的傷也敷過藥了,怎麼樣,還疼嗎?”
“……”徐楸不說話,只是目視前方,臉色平靜。
徐筱輕咬下唇,坐到床邊,幾番欲言又止,屋里的氣氛沉寂到了極點。
良久,徐筱表情猶豫,但還是垂下眼簾開口:
“小楸,……媽想跟你談談。”
仿佛一夜之間又蒼老了好幾歲,仔細看去,還能看到徐筱臉上未干的淚痕。
她已經四十多歲了,臉上有了細微的紋路,經過世事蹉跎,早已不復年輕時的明艷美麗。
她試探著抬手,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兒垂在背後的頭發,泛紅的眼眶里滿是疼愛。
“那個時候,你外公外婆年事已高,他們老來得女,只有我這一個孩子。公司交到我手上,那些董事一個個跟豺狼虎豹一樣盯著我,盯著整個長清,我什麼都要從頭學起,一籌莫展。我從小被慣壞了,嬌縱的要命,可一夜之間,未婚夫死了,又生下一個遺腹子,要獨自把你養大,還要扛起整個長清。”
徐楸頓一頓,長嘆口氣,眼里又有了淚花。
“媽媽當時,因為太思念你爸爸,所以執意把你生下來……可是媽媽沒用,沒辦法一下子擔任起一個母親的責任,媽媽懂事的太晚了。得了病以後控制不了自己,傷害了你,是媽對不起你。是我自私,沒有好好養育你,才讓你吃了那麼多苦。”
“後來病好了以後,我在公司忙的沒有一點喘氣的時間,你每次來找我,我總想著,等以後有空了吧,等以後有空了,再好好陪陪你,彌補你……”徐筱倒吸一口涼氣,眼淚奪眶而出,“媽媽沒想到你壓力那麼大,沒想到你那麼難受,等到你生病了,媽媽才突然意識到,晚了,一切都晚了。”
“媽知道錯了,媽早就後悔了。”
話音未落,徐筱早已泣不成聲。
“……這麼多年,我一直想贖罪,想彌補你,媽媽不求你能原諒我,只希望你放過你自己。你心里有怨氣,有恨,你都朝我撒出來,不要憋在心里,不要一直糾結。你還病著,媽媽不希望你因為我犯下的錯再難過、傷害自己。好嗎?”
徐楸一聲不吭,撇過臉去,目光移向窗外的方向。
有陽光斜照進來了,從徐筱拉開的那半扇窗口。
徐筱的目光里起先還跳躍著微弱的期盼,見狀,她眸子一寸寸暗淡下去。她低垂著頭,再垂下去,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
少傾,她抹了把臉上的淚,吸了吸鼻子,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緩緩站起來——
“……小楸,你先休息吧,媽媽待會兒再來看你。”
話音落下,徐筱抬腳就要離開,剛邁幾步,身後忽然傳來微弱的一聲:
“媽。”
徐筱猛地頓住腳步,像是生怕自己聽錯了一樣,她甚至不敢回頭。可那熟悉的聲音又響起來,是她日思夜想、想要找回家的女兒的聲音。
“……媽,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毫無芥蒂地把你當成一個母親,但你對我有生恩養恩,又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不能把你當成仇人。你說,你要贖罪,要彌補,”
她抬起眼簾,看著徐筱的背影,看著她慢慢轉過身來——
徐楸語氣平和:“我給你這個機會,”
“也給我自己一個機會。”
她不想一輩子活在過去了。人總要向前看的,總要好好兒活下去,何必自討苦吃。
………
晚上徐筱沒留下吃飯,得了徐楸的那句話以後,她高興得又哭又笑。後來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地離開了,走之前給徐楸放下一張卡。
“這是媽媽的附屬卡,沒有限額。上次的聖誕禮物你沒要,這個就算媽媽補給你的禮物。明天下午……不,明天上午,媽媽再來看你。”
徐筱並沒有過問謝雍和女兒在一起的細節以及他的家世背景,大概對她來說,能得徐楸喜歡就好,更何況謝雍看著一表人才,關鍵時刻也靠譜,她滿意高興還來不及。
徐筱走了以後,謝雍眉眼含笑地站在床尾,手里拿了一個新的台燈。
“起床吧,晚飯好了,做了你最喜歡的鱸魚湯。還放了百合,給你安神的。”
關於徐楸和母親的談話,謝雍只字未提。像照顧女兒一樣,他把徐楸從被窩里撈出來,打橫抱起,把人壓在懷里,親自上手給她穿襪子穿拖鞋。
嘴里低聲控訴:“昨晚砸壞我兩個台燈,賠我。”
知道謝雍是故意這樣說,好緩和氣氛,徐楸也笑了笑:“你想怎麼賠?”
謝雍頜骨微抬,指了指自己面向徐楸的那半邊臉,“給你打個折,幾個燈就親幾下。”
要是往常,徐楸不會順著謝雍的話,至少不會輕易給他得逞,她惡劣的低級趣味會促使她說一些沒羞沒臊的話,把謝雍壓一頭兒堵回去。
但是這次,她什麼也沒說,她剛剛習慣性攀在謝雍脖子上的手下拉,等到靠近了以後,她吻在他臉上。
在謝雍微微怔住的這瞬,徐楸再次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個溫柔的吻,她聲音很輕,像一片徐徐飄落的羽毛,附在謝雍的耳邊:
“謝雍,謝謝你。”
——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謝謝你的愛,謝謝你讓我重新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