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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143章 師父日安(6)

  打定了主意後,瑤姬就把三個孩子踢下了山。

  北辰派的慣例,弟子築基成功後就能下山游歷。

  知雲和知非是築基修士,正巧到了游歷的時候,安潯更不必說。

  他雖然是被用養妖丹的秘法強行養成金丹修士的,但體內的那顆妖丹實打實,欠缺的只是實戰經驗。

  三個人自從三年前被玄景真君帶回來後就沒離開過北辰派,瑤姬除了想鍛煉他們,一是要壓壓知非和知雲的性子,二也是要安潯不再那麼依賴自己。

  她很能理解小徒弟的表現,少失怙恃,又是在那樣一個環境里長大,好不容易有了可以信任的人,自然生恐自己被拋棄了,要牢牢看住了才安心。

  這種感情是一起長大的兩個小師叔都比不上的,因為手把手教導他的是瑤姬,時時關心他的是瑤姬,在他剛上山那一年,每晚都會看著他安枕的也是瑤姬。

  一開始他經常會做噩夢,瑤姬就坐在床邊讓他攥著自己的手指入睡。

  這個習慣直到現在安潯也改不了,必要抓一個瑤姬用過的荷包或者是手帕,聞著熟悉的清香才能睡得安穩。

  如今他已不再如過去那樣仿佛驚弓之鳥,瑤姬讓他下山,也不怕他心里會有疙瘩。

  世界是豐富而遼闊的,多認識一些人,多經歷一些事,想必安潯會意識到這世間並不只有師父一個人可以信賴。

  瑤姬考慮的很好,三個孩子也都同意了,知雲和知非自不必說,就是小徒弟雖然有些不舍,也還是高高興興地下了山。

  送他們離開的那一天,瑤姬在山門外站了半天方才回轉,心里不是不欣慰的,欣慰之余,也生出了一些酸澀和悵然來。

  她一時失笑,搖了搖頭,慢悠悠地回瞭望星峰。

  望星峰上忽然安靜了下來,別說瑤姬,沒了那兩個招貓逗狗的熊孩子,連其他弟子都有些不習慣。

  瑤姬的悵然更多來自於安潯,她這才發現不止是小徒弟,她在那孩子身上傾注了太多關注,驟然分離,心里也空落落的了。

  不過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

  玄景真君和南光真君是多年老友,因著這兩老的關系,瑤姬和南光真君的徒弟洛清河也相交多年。

  洛清河閉關了很長一段時間,雖不是不通書信的死關,兩人也有多年未見。

  聽說洛清河出關了,瑤姬便前去太元派拜訪他。

  他們二人志趣相投,老友見面,自是談天說地,頗為盡興。洛清河說到瑤姬的徒弟:“我聽說你那徒兒是半妖?”

  瑤姬知道太元派中人對妖族的一貫態度,便道:“他雖是半妖,卻是人族養大的,與妖族並無多涉。”

  洛清河卻搖了搖頭:“雖說凡人有句話叫養恩大於生恩,但妖族與人族不同,天性里的不馴根深蒂固。他們的血脈力量太過強大,焉知不會有被影響的一天。”

  瑤姬知道洛清河是好意提醒自己,卻有些不高興:“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難道會不知?”

  “我並無此意,”洛清河忙道,“只是……”他已聽南光真君說過安潯的身世來歷,“他畢竟曾經被人族那樣對待過,又是在心性未定的時候,縱是為他好,你也要對他嚴謹些才是。”

  瑤姬不想多談這個話題,她知道太元派里因為各種原因收留的妖族不少,和人族弟子一樣都是一視同仁,唯有戒律方面會加倍嚴格。

  都說妖族難馴,或許這種方法確實很好,但瑤姬不想用在安潯身上。

  在她心里,安潯和知雲知非是一樣的,就為了所謂的妖族天性而揣度他,她和那些曾經歧視過安潯的人又有多大區別?

  洛清河見她不喜,自然也就不再談論此事。

  兩人又說起一些逸聞趣事來,洛清河在丹道上頗有研究,瑤姬則擅長陣道,雙方自然又是互相請教,瑤姬索性就在洛清河的樂浪山住了下來。

  這期間自與安潯有書信往來,每到一處,安潯都要事無钜細地把諸事寫下來告知瑤姬。

  瑤姬心中熨帖,但因打定主意要培養他不再那麼依賴自己,便只每月回上一封信,且信中並無他話,只解答修煉上的疑難。

  安潯並不是傻瓜,如此半年之後,送來的信便少了。

  瑤姬本該是滿意的,心里卻又有了愧疚,總感覺自己好像欺負了小徒弟。

  這般心內糾結,下次安潯寫信回來,詢問是否可以回山時,她狠一狠心,還是命他不要回來。

  彼時她已經回到瞭望星峰,沒過幾天接到知非的飛書,驚得瑤姬連手里的茶盞都掉了。

  她匆匆忙忙地趕出去,知雲和知非已護著安潯上了山。一見到瑤姬,小姑娘的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哽咽著說:“師姐,你快來看看小潯。”

  瑤姬已知道安潯受了重傷,心里雖做了准備,一見那孩子面如金紙,滿身是血,雙耳里當即嗡嗡了起來。

  多年的涵養在那里,讓她還不至於失態,連忙給安潯服下九華玉露丹,又催動法力為他療傷。

  好不容易他的情況穩定下來了,瑤姬才有心力去看垂頭喪氣站在一旁的師弟師妹。

  “事情我已盡知了,”瑤姬淡淡道,“做事魯莽衝動,還連累師侄為救你二人受傷,不能不罰,罰你二人去陰風洞面壁,面壁多久,待我稟告師父後由他老人家決定。”

  兩個熊孩子受了大教訓,這會兒是一聲也不吭,老老實實地垂頭應喏,自有童子帶他們下去。

  瑤姬本想給玄景真君寫信,拿著筆坐在案前,卻怎麼都靜不下心。

  她修道多年,早已很少有如此焦躁的時候,強自命令自己鎮定下來,直坐了三刻,終究還是恨恨地把筆一擲,去靜室看安潯。

  安潯受的傷很重,但治療及時,已沒有生命危險。

  他有金丹期的修為,一旦開始恢復,速度是極快的,是以當天夜里,他便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床邊坐著月白道袍的女子,一如過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午夜夢醒時看到她了,安潯的聰慧程度超過瑤姬想像,如何看不出這一年來,她在刻意疏遠自己。

  “師父……”他伸出手,勾住了女子衣袖下的手指。

  帶著涼意的手緊緊將手指攥住,小時候這只小手是軟綿綿圓嘟嘟的,此時瑤姬發現,包裹著她的手,已有了修長的骨節。

  “醒啦。”她輕輕撫摸著小徒弟的腦袋。

  “嗯。”小徒弟悶聲回答,察覺到她要把手指抽出來,越發緊攥著不放,腦袋擱在瑤姬的腿上蹭了蹭,“師父,不要走。”

  女子柔聲笑了起來:“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師父撒嬌呢。”卻也沒再把手指抽出來。

  小徒弟這才滿意了,又安心地蹭了蹭,鼻端繚繞著那股熟悉的清香,好像是在最美好的夢里,是他下定決定絕對不放開的所在。

  “師父,我想你了……”

  “師父也想小潯呢。”

  “那師父為什麼不許我回山?”

  “你已經長大啦,不喜歡山下的繁華熱鬧嗎?”

  “喜歡,”停了停,“可我更喜歡師父。”

  瑤姬溫柔地笑了,趴在她腿上的徒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哼哼唧唧了幾聲,最後還是堅定地說:“我喜歡師父,想跟師父永遠在一起,”他抬起頭,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月光下竟好像閃著光,“我還以為師父不要我了……師父,”他認真地看著瑤姬,那眼里全是渴盼期望,“永遠和小潯在一起,好嗎?”

  瑤姬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想這孩子應該是不明白這樣的承諾意味著什麼的,但她不忍心回答“不好”,似乎這樣一說,那雙黑瞳里的光會徹底黯淡。

  “好。”她點了點頭。

  “發誓。”

  瑤姬失笑,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呢:“好,師父發誓,永遠和小潯在一起。”

  安潯這才笑了起來,雙眼彎成兩泓月牙,直起身,在瑤姬額上響亮地印下一吻:“說話算數,這是我給師父蓋的印。從今以後,師父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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