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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一卷 第278章 烽火煙雲(26)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

  瑤姬回國的時候,已經是戰爭開始後第二年的夏天了。

  前线的戰事正如火如荼,她和愛德華教授在上海港下船,一踏在地上,就有使館的人派司機來接他們。

  車窗外的街景飛快掠過,房屋鱗次櫛比,行人川流如梭,她記得自己四年前從這里乘船離開去英吉利,那時候的上海也是這樣的紙醉金迷、歌舞升平。

  只是如今這繁華之上,仿佛籠著一層看不見的陰霾。

  路過的報童大聲叫賣著:“號外!號外!湘軍又失一城,西线告急!”——為這陰霾更是添上了無聲的注解。

  愛德華教授見她沉默不語,遂出言道:“安,我記得你是金陵人吧,這次回國,有沒有想過回家鄉看看。”

  她笑著搖了搖頭:“去年我大姐回來,已經把家里人都接到倫敦去了,家里的老宅子雖然還在,也只留了一房老家人守著,我想還是不必。”

  愛德華教授有些唏噓:“那里應該有很多過去的回憶吧……”

  是啊,她生於斯,長於斯,金陵於她,就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留在她心里的殘影。

  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了,從那一天的決裂過後,她踏上了去往英吉利留學的郵輪,一切便已經結束。

  四年的時間,她一心一意在國外學習外科手術技術,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每當報紙上有那個人的報導時,她都刻意跳過了。

  她知道自己其實是放不下的,怎麼能放下呢,他們明明已經互許終身。

  大姐孔瑜知道那件事後,拍電報過來將她大罵了一通:“糊塗東西!你現在這麼做,總有一天會後悔!”只是聽瑤姬說她想去英吉利留學,孔瑜過了三天後還是給她回了電報,電報上只寫著短短一句話,“過來罷,以後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許哭。”

  她見到那封電報的時候,當場淚如雨下。

  老爺子什麼也沒說,把她叫到書房里,問她:“決定了?想好了?”她點點頭,老爺子長嘆一聲,“那就去罷,不怕,有什麼事,家里都給你兜著。”

  只是瑤姬知道,不會有任何事的。

  他有一千種方式可以輕而易舉地困住她,但他永遠也不會那樣做,就算痛到了極致,一顆心被她剜得鮮血淋漓,他也不會。

  她確實,是這樣的狠。

  “到了,”汽車在一棟裝飾典雅的西式紅磚樓前停了下來,使館的工作人員搶先下來打開車門,“麻煩兩位在這里休息一晚,明天會有專人來接兩位過去。”

  “器械、藥物和護理人員,那邊都准備好了罷。”愛德華教授有些不放心。

  那工作人員笑道:“這我就不清楚了,畢竟這事兒我們可插不上手,都是那邊安排的。”

  瑤姬知道他說的“那邊”,應該指的是軍方。原來此番她和愛德華教授回國,是因為愛德華教授受人之托,來給軍方的一位大人物做手術。

  愛德華教授是瑤姬在英吉利的導師,國際上有名的外科手術專家。

  瑤姬跟著他學藝四年,雖然入門時間尚短,但因為瑤姬有一定的現代醫學知識,思維活躍,很得教授器重。

  愛德華年輕時在天朝生活過,對這片土地感情頗深。

  得知軍方的那位大人物情況十分棘手後,他便欣然接受了邀約。

  手術完成後,愛德華也不准備返回英吉利,而是留在上海的一家教會醫院,教授外科手術知識。

  瑤姬學醫本就是為了報國,如今國家處於存亡危及之際,她雖人小力薄,也想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便主動請纓跟著教授回國。

  兩人一路風塵仆仆,都累得不行,瑤姬也沒有心思琢磨要做手術的那位大人物是誰,頭一沾到枕頭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卻是個陰雨天,雨勢不大,卻始終沒有停歇的跡象,教人見著心里煩悶。

  瑤姬在房間里收拾自己隨身帶來的小皮箱,里頭不過幾套簡單的換洗衣物,另有一個小盒子用布嚴嚴的裹著。

  臨來之前,她猶豫許久,還是把這只盒子給帶上了,此番一看,只覺眼底似乎都被刺痛了,慌忙把目光移開。

  你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四年了,再濃烈的感情,也會漸漸淡去。

  “安,”愛德華教授在樓下高聲叫道,“快下來,我們要出發了。”她長吁一口氣,啪的一聲重重關上皮箱,提著行李下樓。

  樓下停著一部黑色雪佛蘭,踏板上站著荷槍實彈的護兵,藏青色呢制軍裝,束著皮質腰帶。

  這樣的裝束,瑤姬雖已四年未見,仍是只覺恍然的熟悉——是淮軍。

  她心里忽的砰砰跳了起來,只見車門打開,副駕駛上下來一人,一樣的戎裝,肩上垂著金色流蘇,那人一見她,忍不住瞪大眼睛,脫口而出:“小姐!”

  瑤姬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陳先生,許久未見了,你好。”

  愛德華見狀不由驚訝:“安,你認識這位先生?”

  他們兩人是用英語交談的,陳松站在一旁,並不知愛德華在說什麼。瑤姬看了陳松一眼,輕聲回答:“……是我在金陵認識的故人。”

  “這麼說可真是湊巧了?”愛德華顯得興致勃勃,“遠在上海還能遇到家鄉的人。”

  瑤姬忍不住緊了緊手里的皮箱,來接他們的是陳松,這意味著什麼,她不會不明白。

  一瞬間,她甚至產生拔腿逃跑的衝動,“教授,”她勉強抬頭,“我……我有些不舒服……”可是再要說什麼,那剩下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去看一眼,她這樣告訴自己,只是去看一眼。只要遠遠地看著他,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就行了。

  一直快到了晌午,車子才駛達目的地。他們早已離開了上海市區,兩三部汽車一路往東,最後停在一座小鎮上。

  從外頭看,並未有絲毫異樣,只是車子轉過一條斜街,停在巷子口時,才看得出那里守衛森嚴、崗哨林立。

  那巷子盡頭是一座極大的宅院,里頭照舊是電網密布。

  陳松將愛德華和瑤姬引至洋樓內的花廳,方才道:“兩位請在這里稍候。”說罷邁步出門,守在門外的兩個衛戍刷的一下朝他行禮,禮畢後整肅依舊。

  愛德華忍不住咋舌:“看來要做手術的那位先生,來頭大得出奇。”他不認識國內幾支軍隊的裝束,自然看不出來接他們的是淮軍,因而便問瑤姬,“安,你的熟人在這里,他的上官是誰,你知不知道?”

  瑤姬如何不知道,頓了頓,正欲回答,聽到走廊上響起皮鞋的聲音,她頓時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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