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卷 第300章 帝王策(20)
很快太後的千秋節便又要到了,持續了許久的陰雨天氣慢慢散去,到的八月十二這天,梁京迎來了難得的晴天。
宮里都說這是因著即將到來的兩樁喜事,其一自然是千秋節,其二便是榮壽公主的婚禮。
榮壽公主已經快滿十七了,自及笄那年開始選婿,在宮中又蹉跎了兩年多後,終於即將出嫁。
這門親事自然不是瑤姬敲定的,她知道榮壽公主不安分,哪會亂點鴛鴦譜,是以當榮壽公主找上瑤姬,說她瞧上了王氏的一個世家子後,瑤姬心里便有了底。
她命袁守安派人盯著王家,江家那邊也不要放松。
朝上關於世家品級的爭論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江氏寡不敵眾,眼看著就要被踢出一等門閥行列,在丘興國的示意下,有一部分世家也轉變了風向,開始支持試策之法。
張靖安是何等老謀深算的人,到了這會兒自然明白世家都被蕭煜給算計了,但他與江泳不同,對試策之法原本就不是特別反對,況且張家在此次事件中得到了不少好處,作為利益交換,他便緘口不言,做出一副中立的樣子來,既不支持,但也不反對。
這樣的態度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世家中惶惶不安者大為有之,尤其是如江氏一般在近些年實力大不如前的,對蕭煜可謂是恨之入骨。
梁京中的流言開始換了個說法,之前是說聖人好男風,和攝政王不清不白,這會兒就變成了攝政王圖謀不軌,媚讒聖上。
瑤姬聽的又是好氣又是好氣,蕭煜?
媚讒?
有機會,她倒是真想見識見識。
玩笑歸玩笑,她身邊的守衛愈發森嚴,如今梁京中的武備力量,御林百分之百忠於她,虎賁是蕭煜一系的人,剩下一個金吾乃是勛貴出身,絕對不會倒向世家。
瑤姬細細琢磨,如果江泳真的想動手,他調動不了兵馬逼宮,只能刺殺,最好的機會,不是千秋節,就是榮壽公主的婚宴。
千秋節那天卻是風平浪靜,所以……是榮壽公主的婚宴了?
她這邊料定了,江泳也知道皇帝一定能想明白:“不怕他想不明白,但他們一定不會防備那人。”
“確定要先對攝政王動手?御林可都是聽候聖人調動的。”坐在他對面的人道,此人正是榮壽公主未來的公公,王氏家主。
機會稍縱即逝,如果為了殺攝政王讓皇帝跑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其實江泳也知道此舉有些不妥,他們既然要行廢立之事,首要目標就是皇帝,可蕭煜絕對不能留,他想到竇慶的下場,不殺了蕭煜,他寢食難安。
這個理由自然不能告訴他人,是以他拿話敷衍了過去。
千秋節過後,榮壽公主的婚禮越發近了,公主下降,這還是元安年間頭一次,梁京的百姓們都興致勃勃等著看熱鬧,盛大程度肯定比不上聖人大婚那會兒,但也是難得的喜事。
加之男方也是有名的世家,雖說才被從二等華族中踢了出去,落到了三等,到底還是底蘊深厚,沒看江家、崔家……都提前往王家送了禮?
聽說家里派人往王家送了禮,崔鈞愈發覺得不對勁。
他因為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家中但凡有大事,他都有參與商議的資格,可最近一段時間,家主的書房總是緊閉,家里來來去去的,有不少神色詭秘的陌生人,他試著旁敲側擊,卻被父親不輕不重地擋了回去。
崔鈞越想越覺得異樣,如果說有什麼事會讓家里將他排除在外,可能就是他對皇帝的態度……
想到此處,他再坐不住,徑直去尋父親。
崔父正在書房寫信,見兒子腳步匆匆地走過來,開門見山:“阿爹,家里……是不是要仿謝相,行廢立之事。”
崔父聞言,霍然起身,眼前的青年目光沉凝,與他對視良久,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又慢慢坐了回去:“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的態度呢?”
“我不同意,”崔鈞毫不猶豫地回答,“崔氏已是一等門閥,又何必冒此大險。我們和江氏,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崔父卻是滿臉苦澀,“世家一天不如一天,遲早,我們都會成為下一個竇慶,”他的聲音驟然低了下去,“皇帝業已長成,已經不是我們能影響的了,你與他朝夕相對,難道不知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崔鈞一時語塞,但還是堅持道:“聖人……是仁君。”
“仁君又如何,沒有了權勢,還不如去死!罷了,”崔父疲倦地擺擺手,“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同意,家主也知道,所才瞞著你,這幾天你就不要出門了,”說罷他拍了拍手,立時就有兩個壯漢從門外走進來,牢牢地架起崔鈞,“好好在家‘養病’,待大事已定,我相信你會明白的。”
自此,崔鈞便被軟禁了,崔父對外的說法是他“病了”,連他母親都不知實情。
崔鈞心急如焚,他自然明白最合適的動手機會就是不久之後的公主婚宴,聖人或許對江氏有防備,可崔氏隱藏至深,他不一定有察覺。
偏偏他的屋子被圍得鐵桶一般,崔鈞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急的,幾天之後竟然真的病了,崔父不得不請郎中來給他看病。
或許是上天垂憐,那郎中正好受過崔鈞的恩惠,一心想著要報答。
崔鈞身為太傅,在府中自然不是毫無勢力的,他可以請郎中把消息帶給心腹,再告知攝政王。
他想聖人未必會信他的話,可攝政王的話是一定會信的。
想到此處,他不由苦笑了起來,這世間最無奈的事,大概便是如此罷,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眼里絲毫沒有他,而是裝著另一個人,而所謂的“情敵”,他不得不承認,遠比自己要優秀。
這是一個他誰都沒有告訴的秘密,藏在他心里,也打算一輩子都不說出來。
畢竟,這樣的驚世駭俗,又何必與人言?
就連他自己,驚覺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也自我厭棄了很長一段時間。
可即便是逃避,自我催眠這都是錯覺,事實就是事實,是無可辯駁的。
崔鈞將這份感情深深的埋在了心里,分毫未露。
不,或許攝政王看出來了罷,但那又怎樣,他從他手里奪走了那人,難道還不許他放在心里?
所以他不肯成親,也不曾與任何女子親昵,守著這份沒有結果的感情,連崔鈞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守什麼。
他想自己可以為那人做任何事,只是默默守候,又當的了什麼。
只是現在,他猶豫了。
在得知崔氏也參與進謀反之事後,崔鈞腦海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通知聖人,真的冷靜下來,他卻躊躇不已。
崔家養育他至今,恩義重於泰山,這一封信送出,等待著崔氏全族的就是萬劫不復。
他不知自己該如何做,一面是族人的性命,一面是他願意豁出性命去保護的人,輾轉反側了兩夜,在郎中又一次來給他診脈的時候,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郎中不知他心中所想,一面診脈,一面笑道:“郎君的病情已好多了,再過幾天就能痊愈。只可惜您病得不是時候,今天是公主下降,外頭可熱鬧呢。”
崔鈞原本神思不屬,聽到這話不由愣了一愣,猛地起身:“什麼?公主下降?!公主下降的日子,不應該是後日嗎?!”
郎中被他嚇了一跳,見他面色駭人,定了定神方才道:“這,這小老兒也不知……只是聽說太後嫌欽天監算的日子不好,改到了今日。”
眼下是申時,按照慣例,宮中已經開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