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大戰過後,天下儒門總壇宛遭末日摧折,天地庭地面盡毀,四周圍牆粉碎坍塌,樹木倒折,廳殿崩損壞過半,已不堪再用。
四處奔波疏散城民的三教弟子見孟九擎出手,邪陽之禍已解,便來到先前散開之地,等待下一步指示。
墨天痕與籟天聲走出破敗的昊陽壇大門,正見著晏飲霜、薛夢穎、柳芳依焦急的迎面走來。
三女見他被籟天聲駕在肩頭,虛弱不已,夢穎與柳芳依忙上前扶住他關切問道:“還好嗎?”
墨天痕輕喘道:“無妨,只是真氣枯竭,養復一兩個時辰便好。”
籟天聲側目看了墨天痕一眼,心道:“這傻孩子,真氣枯竭,若想自己運功回氣,豈是一兩個時辰便能養好的?”
晏飲霜松了口氣道:“你無恙便好。”
墨天痕虛弱笑道:“最後關頭,幸得孟掌教與大師伯他們出手,不然這條小命怕是不保。”
夢穎難受的流淚道:“天痕哥哥,先別說這些了,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下吧。”
墨天痕點頭應允,眾人把他扶到方才撤離時所到達的地點,正見不少三教弟子在此聚集,照料受傷的人員。
籟天聲見眾多弟子負傷,赤紅遍身,更有人斷臂折腳,甚至奄奄一息,不禁道心大慟,催元幫助起受傷之人。
晏世緣正坐在昏厥的東方晨妍身邊默然不語,臉上頗有自責之色,見墨天痕走來,低聲道:“我對不住你們。”
墨天痕被他沒來由的話說得一愣,問道:“壇主……何出此言?”
晏世緣愧疚道:“掌教著我主持武演,但三教精銳因鬼獄在周邊頻起動亂而盡出,說是主持,實則是留我鎮守,而我卻如此大意,竟被那邪人偷襲得手……”說著,他又歉疚的看向一旁昏迷未醒的東方晨妍,自顧自道:“妍兒為我擔驚受怕,我卻連保護她,在她身邊也無法做到,身為儒門七君,我守土不利,令眾多弟子無端殞命,身為人夫,我護妻不周,令她多般擔憂,身心俱驚,如此失職,我……愧對掌教,亦愧對愛妻。”
晏世緣說著,眼眶中已有淚光泛動。
當摯友中毒,命在旦夕之時,他不曾流淚,當同僚背叛,忍痛裁決之時,他不曾流淚,當強敵來臨,重創無力之時,他亦不曾流淚,但當自己愧對使命,愧對妻子之時,他終是忍不住……
落淚!
想到自己也曾無力守護眾多性命,無力保護心愛之人周全,晏世緣此刻心情,墨天痕感同身受,也是大為煎熬。
他半跪在晏世緣身前道:“壇主,流干淚水,喊啞喉嚨,對已生之事也毫無益助,若此回無法護得所愛周全,那就定要讓自己強大,強大到不會讓如此痛心之事再臨為止!”
晏世緣一怔,抬頭望向墨天痕,只見玄衣少年面色剛直堅毅,雙眼宛如劍鋒犀利,卻在眼角出泛出一縷濕潤柔情,頓時仿佛明白了什麼,苦笑道:“是了,過則改之,乏則補之,與其自責,不如自勉,我這些年安逸歲月過慣了,倒忘卻了當年戰場之上磨礪出的那份心性。”
這時,一陣強風飄過,只見宇文正滿身是血,急急奔來,見晏世緣慘狀,大驚道:“世緣!你怎會傷至如此!”
晏世緣擺擺手,示意他不必驚慌,道:“不堪回首,一會除了掌教,我可不想再提。倒是你,廝殺歸來,浴血滿身,是否有恙?”
宇文正不忿道:“別提了。盡是些散兵游勇,在我手下走不過三招,只是不知為何會聚集在那處。”
晏世緣疑道:“那等彌天鬼氣,竟然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人物釋放而出嗎?果然……”
宇文正急迫道:“不要果然了,就算你不願提及受傷之事,也好歹告訴我此間究竟發生何事?為何昊陽壇會被如此摧折?”
晏世緣拗不過他,只得嘆了口氣,道:“罷了,先告訴你得了。”
說著,便將之前發生之事一一道出,當說到聖槍認主之時,晏世緣突然一頓,轉頭望向墨天痕,隨後驚問道:“天痕!聖槍呢!”
墨天痕道:“壇主莫慌,眾神默我已交給掌教。”
晏世緣這才松了口氣,道了聲“那就好”,接著將事情敘述完畢。
宇文正凝眉不語,直待晏世緣說罷,這才道:“很明顯的調虎離山,但鬼獄之主親臨?我總覺得事情並非那麼簡單。”
晏世緣道:“確實有疑點,但我始終想不通關竅。”
宇文正接著道:“而且,你確定是掌教出手?那豈不是?”
晏世緣面色凝重道:“若是眾人分擔一下,或許不會那麼嚴重……”
墨天痕被二人突如其來的對話搞的一頭霧水,問道:“壇主,師尊……你們……在說什麼?”
就在這時,有儒門弟子尋來,對晏、宇文二人道:“二位師叔,掌教請二位連同方才在昊陽壇的所有弟子一同往醒世公府議事。”
二人對視一眼,晏世緣對那弟子道:“知道了,我們立刻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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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公府,儒門三聖平日居住議事之所,此刻,孟九擎連同三聖、三劍峰與煌天破一道,正在一間密室之中,檢查著瀆天禍的屍身。
眾人對著這殘破不全的屍身觀摩半晌,神色皆是凝重。
君舍稷道:“九擎你所料果真不差,若非你及時停下源經大陣,只怕邑鍠此刻已成煉獄鬼城。”
孟九擎神情嚴肅道:“源經之氣以那等速度劇烈消耗,說明當時參演弟子盡遭激戰,若非生變,斷不會如此。”
這是,卻聽海傾天不解道:“奇怪,以屍體的強韌程度而言,此人根基雖是不差,但充其量只與三代弟子相當,遠未達到可以重創晏壇主的水准,他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孟九擎道:“傾天說的不差,以世緣的身手,即便是被偷襲得手先行重創,世緣絕不可能敗於他。”
商清璇道:“等他們前來一問便知。”
煌天破道:“諸位前輩,此事怕別有陰謀。”
段塵緣接著道:“不錯,此人根基雖是不強,但恰好能承受住那邪物摧蝕,經脈亦是強韌,足可承受與我等相若之真氣運轉,事情未免太過巧合。”
君舍稷突然問道:“此人致命之傷,乃是眾神默造成,這是何故?”
此話一出,除卻孟九擎之外,在場眾人皆將目光投向煌天破。
煌天破一愣,忙道:“非是弟子,弟子當時在外攘敵,見昊陽壇方向鬼氣衝天,便火速趕來,但弟子趕到之時,只見到邪物膨脹,並未見到始作俑者。”
孟九擎道:“聖槍已經認主,乃是正氣壇一名姓墨的弟子。”
“聖槍認主?”在場眾人聽此話語皆是一愣,宦孝臣疑問道:“怎麼不是破兒?”
孟九擎道:“眾神默槍身極重,又孕有槍靈,需極大力者或滿身浩然正氣者方可駕馭。數百年來,除卻第一任主人,還從未有人能得它認可,此番認主,代表那名弟子是可造之材,我等需盡心栽培才是。”
正說間,孟九擎突然臉色一變,一口鮮血噴濺而出!煌天破大驚,忙上前扶住道:“師尊!你受傷了?”
三聖也同一時間扶住孟九擎,想提元為其導氣療復,卻見孟九擎掙脫開幾人,擦去嘴角血跡,道:“不妨事,不必大驚小怪。”
段塵緣疑惑道:“孟掌教,為何你會發作的如此劇烈?”
民為天嘆道:“九擎為保我等,強行中斷源經大陣,使的反噬之力大多被他一人承擔,內創已是不輕,加上他方才率先出關,豁元阻禍,傷勢才會爆發的如此迅疾。”
孟九擎卻道:“不妨事,休養數日便可痊愈,當時情況緊急顧不得更多了。”
此時,御逍遙傳來消息:“掌教,各位師伯師兄,人到齊了。”
孟九擎點頭道:“好,我們馬上前去。”
眾弟子匯聚之所,正是當日晏飲霜與寒凝淵求見三聖時的大殿,此刻,天佛五座、四梵天,籟天聲,還有參演的三教弟子已盡數聚集此處。
不多時,孟九擎一行到來,待眾弟子禮畢,孟九擎也不多話,先問起晏世緣事情始末來。
晏世緣此刻重傷在身,但畢竟根基雄厚,性命無礙,故而跟著眾人一道前來,就坐在殿下,由晏飲霜立在身側照料,聽聞孟九擎發問,便將事情始末一一道來。
待他說完,其余在場弟子也各補充自己見聞。
約莫一個時辰後,在場弟子皆已說完,孟九擎等人的神色也越發的凝重起來。
“好了,諸位今日經歷大戰,也疲累了,今日就暫且回去歇息,武演之事,先暫緩幾日,待後續定奪吧。”
孟九擎遣散眾弟子,又道:“正氣壇弟子墨天痕,你且留下。”
正在散去的眾弟子不禁回頭望向墨天痕,知曉他之前力抗邪神、挺身阻禍的事跡,此刻定是要留下接受嘉獎,既是羨慕,也很服氣。
晏飲霜知曉孟九擎定是有關神槍之事需要問他,於是對他道:“天痕,那我們先回去了,母親還需照料,就麻煩你照料下爹爹。”
說著便拉著夢穎一道與眾人離去。
待眾弟子全數離開,殿中除卻墨天痕,煌天破與籟天聲,已全是三教前輩,這令他不大自在起來。
孟九擎來到墨天痕身前,仔細端詳他片刻,突然右掌一翻,扣住他的脈門。墨天痕不意孟九擎突然發難,毫無防備,只得任由他按住手腕要穴。
“掌教……你這是……?”墨天痕不解問道。
孟九擎並不答話,過了一會,方才松開手,反問道:“陰陽天啟?”
墨天痕不料他一語道破自己武學來源,正欲回答,卻聽孟九擎自言自語道:“不對,即便身負陰陽天啟,也絕無驅使聖槍之能。”
突然,孟九擎望向他背後的墨武春秋,眉頭瞬皺,面色一沉,道:“你隨我來。”
此語一處,殿中之人盡皆面面相覷,不懂墨天痕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墨天痕見孟九擎神色有異,也不敢多問,隨他來到後殿。
一路上,墨天痕心中極是忐忑,不知掌教為何要單獨約談自己,正思忖著,孟九擎突然停下腳步,回身問道:“墨武春秋?”
忽聞配劍之名,墨天痕“啊?”了一聲,忙應道:“是。”
“這麼說,你就是當代墨家钜子?”
墨天痕如實道:“是。”
孟九擎微思片刻,又道:“你乃世緣舉薦,故屬正氣壇,又習陰陽天啟,則另懷陰陽門武學,但現在你身負墨武春秋,又是墨家钜子……墨天痕,你究竟師承於誰?”
墨天痕只道是他懷疑自己出身,忙拱手躬身解釋道:“回掌教,弟子乃落松墨家獨子,但七歲便往正氣壇,在宇文正師尊席下學藝八載後返家,其後家門生變,弟子接過父親衣缽,繼任墨家钜子,並重歸正氣壇修行,在此期間機緣巧合,得南宮師尊傳藝,故一身所學頗雜。”
孟九擎聽他說完,眉頭一凝,問道:“家門生變?”
墨天痕又將那晚慘案全盤道出,孟九擎聽的面色越發冷沉,問道:“蒙面惡徒可曾問你索要些什麼?”
墨天痕仔細想了想,道:“不曾。”
“那你可查清他們為何會犯下如此血案?”
墨天痕咬牙厲目道:“回掌教,是因那金錢山莊金成峰覬覦我母親美貌,這才雇傭蒙面惡徒一伙害我全家,晚輩在金錢山莊與之對戰時他已親口承認。”
“嗯?竟是這樣?”
孟九擎一愣,隨後自言自語道:“傳聞金錢莊主向來喜好美色,行事又不擇手段,這般動作,倒也合乎情理。”
突然,他又問道:“方才你說與金成峰對決?他之功力,與三教劍峰相去不遠,你是如何對敵的?”
墨天痕道:“慚愧。”便把當日金錢大戰的始末又說了一遍,順帶說了葬雪天關之事。
孟九擎聽罷,道:“原來你竟見證了金錢山莊的覆滅,哎……”一聲嘆息,孟九擎旋即又問道:“你父親傳位與你時,可有交待什麼?”
墨天痕神色一黯,正聲道:“劍在人在,钜子擔當。發揚墨學,救母報仇。”
卻見孟九擎沉思良久,驀的神色一松,點頭道:“好,你定要謹記先钜子囑托,切莫遺忘。”
墨天痕知他在鼓勵自己,點頭應承,又聽孟九擎道:“聖槍既然認你為主,那便是你的機緣,今日你且回去,明日再來,我傳你燕歌孤問。”
墨天痕知他已認可自己,忙躬身道:“謝掌教。”
醒世公府正殿之中,眾人正各自議論,這時,孟九擎與墨天痕一前一後走出,殿中頓時安靜下來。
墨天痕回到晏世緣身邊,孟九擎則走到首座,環視一眼,道:“諸位可有想法,不妨說來一聽。”
晏世緣率先道:“掌教師兄,世緣鎮守不力,致使邪人肆虐,儒門蒙禍,請命受罰!”
孟九擎卻道:“吾身為掌教,本應謹慎部署,審時而為,然而吾卻看輕邪人智謀,中其奸計,致使總壇空虛,幾遭覆滅。所以,要罰,也該罰吾。”
晏世緣不料他將過錯攬至己身,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商清璇道:“晏師兄不必自責,那邪人心機深沉,又是有備而來,如今未讓他陰謀得逞,已算無過。”
煌天破忽然道:“各位前輩,晚輩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孟九擎應允道:“但說無妨。”
煌天破謝過師尊,道:“那邪人先在邑鍠外圍制造多處亂像,引出我三教大部戰力,按理說,此時邑鍠城中空虛,乃是擴大戰果最好的時機,然而那邪人卻選擇孤身一人前來,其中動機,耐人尋味。”
墨天痕若有所思道:“那邪人先前有言,他之目的在於聖槍,又不只為聖槍,想來除卻毀去聖槍之外,在城中安放那輪邪陽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煌天破問道:“方才聽眾弟子所言,那人自稱千佛鬼獄之主?”
墨天痕應道:“然也。”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段塵緣忽道:“既然身為鬼獄之主,為何會只身而來?”
在場眾人,皆是三教翹楚,這一問發出,心中已然洞明。
只聽御逍遙道:“一者,他並非鬼獄之主,只是一名替死之人,二者,他自信滿滿,托大冒進,反送葬自身,那邪物不過是垂死一擊。”
晏世緣道:“以那人武功,若只是替死,那鬼獄實力未免可怕,而以那人所現心性來看,托大冒進,反倒合理。”
段塵緣忽道:“晏壇主,方才修者與諸位好友查驗屍身之時發現一件怪事。”說著,便把那屍體的異相說了出來。
晏世緣聽罷,皺眉道:“如此說來,那人本無這般根基?”
段塵緣點頭道:“應是不錯。”
御逍遙亦道:“這樣一來,替死之說便行的通了。”
這時,只聽一直未言的孟九擎忽道:“此患自南邊始時,三教便出動精銳連番剿殺,然而卻是愈剿愈烈,如今連邑鍠都遭其侵擾,這說明我們往日圍剿之中,定是疏漏了某種關鍵!”
眾人知曉他所言不假,三教為除此患,動用人力頗多,然而此患卻呈愈演愈烈之事,這便說明,那幫邪物,光靠剿殺多半難以靖平。
孟九擎又道:“如此下去,非但我等虛耗氣力,中原也再不得安寧,諸位,現下,恐容不得我們再行三教武演了。”
君舍稷探問道:“掌教的意思是……?”
孟九擎怒眉一揚,九陽正氣透體而出,偌大殿堂瞬間如沐驕陽:“敵寇在吾中原腹地肆虐,還膽敢於儒門總壇滋事,那吾便以邑鍠為起點,一路向南,只要有邪物所在之處,便有三教弟子行誅邪之殺!吾倒不信這群邪人是穢泥捏成,除之不盡!”
與此同時,邑鍠陸府之中,劍滄溟已回轉,向陸姓女子稟報昊陽壇最終戰況。
陸姓女子細細聽罷他之描述,道:“龍皇飛將倒也盡職盡責。只是孟掌教與三聖、三劍峰的來處讓人難猜。劍老,你確定這七人未曾離開過邑鍠?”
劍滄溟躬身道:“回小小姐,城門守衛,城牆衛隊皆有我陸家之人,這七人除非遁地而出,不然絕無遺漏可能。”
“遁地?”陸姓女子微微一愣,突然輕笑道:“劍老無心之言,倒讓吾大致明白了幾分。”
劍滄溟道:“老奴信口胡謅,小小姐不要當真才好。”
陸姓女子螓首輕搖道:“昊陽壇發生如此激戰,連煌天破與籟天聲都從城外趕回,他們七人身在城中,能為又遠超雙天,竟會比他們到的還晚?若不是這期間有要事拖延,那定然是身處無法得見之所。”
劍滄溟道:“如此說來,那七人乃是身在隱秘之所,行不可告人之事?”
陸姓女子失笑道:“劍老,‘不可告人’一詞可不好這樣用,但三教逢危開武演之秘,定與這七人的行動有密切關聯,只是現下,這已不是我所關注的重點。你說那神秘人物的屍首已被儒門帶回,是嗎?”
劍滄溟道:“不錯。”
“那屍體可有何異常之處?”
“除卻丹田爆開,渾身焦黑以外,據段塵緣所述,其筋脈盡毀,卻無焦灼痕跡。”
“劍老你見聞淵博,可知此相代表何意?”陸姓女子問道。
劍滄溟不假思索道:“此人在放出邪物之前,筋脈已然損毀,說明之前對戰中,他之身軀已不堪負荷,換而言之,其無法駕馭自身修為。”
“筋脈盡毀,不堪負荷?那是否有可能,是聖槍發揮克邪功效所導致筋脈損毀,而非自身不堪重負?”
劍滄溟沉吟片刻,搖頭道:“槍,強於一點突破,即便墨天痕終結一槍貫穿那人身軀,損毀筋脈也只該在傷口四周而非全身,而要造成全身筋脈盡毀之相,若非過度運功,那便需極強外力震蕩,那人武力之強不在老奴之下,若要將其全身筋脈震斷,老奴自忖無法做到,需是孟掌教那一級數的高手才有可能,依墨天痕實力斷然無法做到。”
陸姓女子疑惑道:“如此說來,此時甚是怪異。”
劍滄溟問道:“小小姐有發現不妥之處?”
陸姓女子皺眉自言自語道:“那人既有足以令三教高手盡出之人力,又有令手下滲透潛伏之方法,卻為何又只帶少量兵馬孤軍深入敵方腹地?”
劍滄溟道:“觀那人氣焰囂張,自信絕倫,是否會是他自認戰力足夠,所以貿然前來?”
陸姓女子螓首微微一側,美眸流轉一瞬,搖頭道:“也不大對,既然能定如此計謀者,焉會如此托大?不然,就是他身邊有人出謀劃策,卻想謀權篡位,令他一去不回!”
劍滄溟驚訝道:“小小姐的意思是,此人也只是被人算計,前來送死?”
陸姓女子螓首輕搖道:“這只是猜測,也只是其中一種可能。依你方才所言,他之身軀駕馭不住他之修為,或許他是故意示弱,以假身替死,暗中另有謀劃也猶未可知。”
劍滄溟恍然道:“這就對了!若訓有死士假扮於他,再用秘術強行拔高替死者修為,便可瞞天過海,暗中操控了。”
陸姓女子道:“以吾所料,真正的鬼獄邪神,只怕當時就隱於人群,或是身處能一眼盡覽天地庭動向之所在,待替死者身亡,便發動後手,制造災厄混亂,伺機再博一手,或是掩護他安全撤離。”
劍滄溟驚愕道:“若真如小小姐所言,那人智謀,深不可測!那,老奴是否要將這結論,先告知三教?”
陸姓女子黛眉一凝,道:“先不著急。自三月前南邊生亂至今,三教高手屢次出動,卻仍讓鬼獄之人將災亂擴大,這其中定有何種關竅為我所不知,此謎不解,即便告知三教,也無甚意義。千佛鬼獄之後定又更深之謀劃,我們先靜觀其變,看三教與其衝突之際,能否帶來新的情報。”
劍滄溟躬身道:“是。小小姐……您……”話到一半,他卻生生收回,似有猶豫。
陸姓女子見劍滄溟欲言又止,問道:“劍老有話要說?”
劍滄溟道:“小小姐,眼下邑鍠已有邪人滲透,城中恐不大安全,您看是否先行回轉南水?”
陸姓女子道:“可以先將小舒送回。”
劍滄溟愕然道:“小小姐仍打算留在此地嗎?”
陸姓女子頷首道:“不錯。千佛鬼獄自有三教與之正面衝突,牽制其行動,吾需要第一時間知曉情報,並找出應對之法,若吾就此離去,日後當鬼獄將爪牙伸向南水,吾便失卻先機,後果難料也。”
劍滄溟勸道:“返回南水,我陸家諜探亦會將情報送回,小小姐又何必置身險地呢?為將者,安坐後方,亦可掌控全局啊。”
陸姓女子肅容沉吟片刻,忽的釋然一笑,道:“劍老說的不錯,是吾遇上有趣之事,玩心大起,有些情不自禁了。吩咐下去吧,明日我便與小舒動身回南水。至於情報一事,就煩請劍老督辦了。”
見她答應,劍滄溟如蒙大赦,忙應道:“是,老奴自當盡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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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教會議結束,晏世緣傷勢頗重,留在醒世公府療,孟九擎則遣人護送墨天痕回轉無涯學舍。
此一役,墨天痕雖未受大傷,但激戰方休便豁元阻禍,身體已疲累至極限,方才會議時只是強撐,此刻在夢穎與柳芳依攙扶下回到臥房後,竟是一頭栽倒在床沉沉睡去,任二女如何呼喚也不見醒轉。
二女沒有法子,只得幫他把鞋襪脫了,掖好被子。
待到他一覺醒來,天已漆黑無光,墨天痕只覺腹中飢餓,起身尋些吃的,不料方才坐起,手邊就觸到一團柔滑細膩之物,轉頭一看,竟是柳芳依正趴在床邊熟睡,月色籠罩下,那完美的鵝蛋俏臉飽滿白皙,長長的睫毛翹立微顫,甚是水靈。
“原來柳姑娘竟這般好看,難怪在鴻鸞被人奉為仙子。”墨天痕還是首次仔細端詳柳芳依容貌,心里不禁由衷的贊嘆起來。
這時,柳芳依察覺異動,轉瞬醒來,見墨天痕正端坐著望向她,俏臉上頓時羞紅一片,局促道:“墨……墨公子,你醒啦?”
“嗯。”墨天痕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應是快至子時了,你已睡了一整天了。”柳芳依答道。
“一整天?”墨天痕問道:“柳姑娘你一直在此嗎?”
柳芳依道:“我想……你應該要人照料,所以就擅作主張。在此歇息了。”
墨天痕心底頓生感動,自鴻鸞相識以來,柳芳依對他一直頗為依戀,此刻更是貼身照料,就算他是個榆木腦袋,也知曉她對自己心懷情愫,只是礙於二人身份,這層關系始終不曾更進一步,墨天痕也知曉自己無法給她一個名分,在此問題上也一直避而不談,這樣一來,倒顯得柳芳依有些主動。
這時,墨天痕的肚子適時的發出聲響,打破了二人的尷尬,柳芳依道:“墨公子可是餓了?晚飯我們特意留了一份,我去給你熱來。”
一會功夫,柳芳依將飯菜便端回房來。墨天痕聞著飯菜香氣食指大動,道了聲“有勞”便吃起來,柳芳依則靜靜的守在一旁,默默的注視著他。
墨天痕察覺氣氛不對,找話道:“柳姑娘你也餓了吧,不如取副碗筷來,再吃幾口?”
柳芳依噗嗤笑道:“那是你一人的分量,我再分去,你豈不難受?你安心吃便是,我只是等你吃完,好拿去洗了。”
她一副賢妻的姿態,墨天痕看在眼里,神色卻是一黯。柳芳依不明所以,問道:“墨公子?可是涼了再熱不大好吃了?”
墨天痕一聲長嘆,道:“我只是替你不值。”
“不值?”
“你這般賢良淑惠,又溫柔大方,任誰家男人娶了,都是福氣,怎的就讓那楊憲源……”墨天痕話到一半,自覺戳到柳芳依痛處,忙收住話頭,卻見柳芳依大方一笑,道:“也多虧有墨公子你與晏姑娘、寒公子伸出援手,才讓我看清他的本來面目。”
墨天痕見她似是不存芥蒂,這才放下心來,二人之間氣氛也隨之一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深夜時分,本是清冷之刻,墨天痕有佳人陪伴,倒不覺得寂寞,然而鎬京緝罪閣中,賀紫薰卻在清冷醫房內,陪伴著仍然昏迷不醒的賀巽霆,她秀眉之間緊緊收皺,似是在苦苦思索何事。
“天痕去往金錢山莊之前,大夫已說義父不再有性命之憂,只欠康復,為何之後傷勢會愈加惡化?”
聯想賀巽霆病發時日,正是她召回在外的天字捕快之後,賀紫薰心中突然一蹬:“緝罪閣平日守衛森嚴,不見外人,若要暗害義父,最大的可能就是內鬼。難不成……是天字捕快中,有藥王的暗樁?”
這時,醫房大門突然打開,一人走了進來,將雙手搭在賀紫薰雙肩之上,正是葉綸。
身體受人觸碰,賀紫薰露出嫌惡的神情,但並未制止。只聽葉綸道:“賀師妹,你考慮的如何了?”
賀紫薰冷冷道:“葉師兄,你能否先告訴我,義父所中何毒?”
葉綸道:“是藥王所用之毒,具體名稱,我也並不知曉。”
“並不知曉?那你是如何看出義父中毒,並能以金針之法令他暫時醒來的?”
葉綸笑道:“我雖不知那毒名為何,但通曉藥理。賀老閣主之所以一直昏迷,乃是那毒物會麻痹人腦,只需下金針阻下幾處要穴,便能暫時令人腦清醒,但這只是外力刺激,藥力不處,賀老閣主依舊難逃死關。”
“你既然這麼清楚,那可有救治之法?”賀紫薰聲音依舊冷淡,但聲线之中,已不由自主的生出些許顫抖。
葉綸自信道:“上回我便說過,我家學淵源,想解此毒並不艱難。我想最艱難的,應該是你的決定。”
賀紫薰冷著臉將搭在肩上的雙手打開,回轉起身,一雙冷厲的眼直視葉綸,道:“既為救人,為何會提出那般不堪的條件?”
葉綸也回以冷厲的眼神,道:“既為救人,為何還在糾結條件是否不堪?賀師妹,我對你真心一片,緝罪閣上下有目共睹,即便你現在已非處子,我也不曾嫌棄,你若不答應,待我想通了,你可就失去救治閣主的最大籌碼了!”
賀紫薰頓時面色煞白,向後退了小半步,隨即強硬道:“你身為緝罪閣一員,救治閣主,難道不該是分內之事嗎?”
葉綸冷笑道:“我身為緝罪閣一員不假,但我亦屬藥花神將府,這緝罪閣中,又有誰有資格命令我?”
“你……!”賀紫薰不料他竟這般狂妄,但所說也的確屬實,難以反駁,一股懊惱與無力頓時涌上心頭,呆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葉綸又道:“不甘心嗎?哈,我倒有個法子,可以讓有權命令我之人開口,只不過嘛……老閣主往日鐵面無私,官場上樹敵無數,只怕也沒人願意如此。”
賀紫薰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眼下只能一試,咬牙問道:“有什麼方法,你倒是說出來!”
葉綸冷笑道:“能命令於我,又與老閣主無甚過節的,只有太傅魏大人,不過嘛,這魏大人老而彌堅,有個特殊嗜好,就是求他辦事,不要金銀財寶,只要貢獻美人即可,你如此貌美,大可去與那個糟老頭子做筆交易。”
賀紫薰不料他口中的“方法”竟與他之要求一般不堪入耳。
那太傅魏大人的風評她也早有所耳聞,確實如葉綸所說一般極為好色,自己若去求他,結果多半也只是羊入虎口罷了。
突然,賀紫薰心思瞬閃,一個大膽而冒險的念頭涌現出來。
只見她嬌軀不再緊繃,放下戒備的神情,緩緩走到葉綸面前,纖長素手輕輕搭上葉綸胸膛,一抬首,眼中已是柔媚如水,蘭氛輕吐道:“你若真能治好義父,我當然可以答應你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