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人馬到來之前,已有在軍中任職的弟子為他們調撥來房屋,供他
們暫做休息之用。
墨天痕跟隨煌天破來到一處房舍之中,正見著籟天聲在榻上打坐行氣,霍青絲則婉約恬靜的坐在一旁照看,眼眸溫柔流波,如淡雅百合,絲毫不見方才戰場之上的冰冷肅殺。
見二人到來,霍青絲娉婷起身問道:“四佛座到了沒有?”
煌天破搖頭道:“尚無消息。”
霍青絲一捋散落胸前的鬢發,道:“想來也不會太久了。”
煌天破奇道:“師母,為何這般自信?”
霍青絲溫柔笑道:“‘十二劍天’之能,即便掌教亦不敢輕搦其鋒,對上那等孱弱邪人,自是不在話下。換回正題,此回召你們三人來此,是有事商討。”
墨天痕問道:“是與鬼獄有關之事嗎?”霍青絲微微頷首。墨天痕道:“學生正好也有疑慮,想說與聖司和大師伯、煌師兄。”
霍青絲裊婷落座,饒有興趣的看著他道:“那你先說便是。”
墨天痕對霍青絲行以一禮,道:“回聖司,此戰我們雖勝,但仍存頗多疑點,依學生所見,總共有三。其一,鬼獄邪人全軍覆滅,瀆天禍又被誅殺,卻仍口出狂言,叫囂不停,自信不似作偽,更似留有我等未曾發覺之後手,此乃事之可疑也。其二,聖司駕臨之後,瀆天禍卻誅殺部下,按理大敵當前,若無絕對自信,豈會如此行事?此乃行之反常也。其三,寂滅侯手持邪槍有化消三教正氣與眾神默聖氣之能,此槍若留,對三教而言大為不利,但戰後當學生想要尋此邪槍時,卻發現其已消失不見。放眼戰場,並無人有此能耐在我等毫無察覺情況下將此槍帶走,此乃事之詭異也。”
三人耐心聽他說完,霍青絲又問道:“你覺得,他們是如何掌握我等行蹤?”
墨天痕一怔,道:“學生以為,此番五路人馬大張旗鼓,目標明顯,極易查探,是以……”話到一半,他忽的醒悟過來,道:“雖說我明敵暗,但豈有沿路皆有遇敵的道理?即便他鬼獄可操控死者,耳目眾多,又豈能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兵力處處設伏?這分明就是知曉我等行進路线,早就設下誘餌等待!”
聽他說完,霍青絲的絕色容顏上露出一絲欣賞的淺笑,但隨即便冷若冰霜,頷首道:“不差,我等大張旗鼓的兵分五路,便是為了引起邪人注意,但行進路线,卻從未對外泄露,他們怎會正好只在我等行進路线上出現?若說他們手下復生者不計其數,鋪滿我中原大地,本聖司第一個不信!”
只聽煌天破冷冷道:“想不到千年傳承,正氣之源,竟也生暗蠹之徒!”
籟天聲嘆道:“如此一來,參與和知曉這五路伐邪之人皆有嫌疑,我等也在其中。”
墨天痕不禁猛的一咬牙,激憤道:“三教弟子拼死相戰,為正義獻身者,光此一路便近百人,而僅因那幾條蠹蟲,卻讓無數英烈背負不白之冤!”
煌天破亦是凝眉道:“只怕從三教武演開始,這些蠹蟲便已與邪人勾結。試想若無人通報,瀆天禍何以知曉三教戰力部署,行調虎離山?又如何能料定三教精銳盡出,壇中守備空虛?”
霍青絲平靜道:“此事牽系甚廣,上至三教高層,下至參演的普通弟子皆有嫌疑,若其背後還有指使者,只怕如老樹盤根,錯綜復雜,調查起來非是朝夕之事。”
隨後話鋒一冷,黛眉上如覆臘月寒霜,露出在戰場時一般的威嚴壓力:“但儒門即便自損根基,也不會放任蛀蟲橫行!”
墨天痕只覺一股冷風撲面,宛如置身玉龍山的漫天寒雪之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
一旁煌天破道:“此事待回壇中,師尊自會著手處理,眼下不如解決當前疑問。”接著,便向墨天痕道:“墨師弟,吾有一事請教。”
“煌師兄請說。”
“我們今日所遇的瀆天禍,與當日潛入昊陽壇之瀆天禍,是否是同一人?”煌天破問道。
墨天痕不假思索道:“雖說容貌身材不同,但無論功體、兵刃、氣勢,甚至說話語氣,皆與當日全無不同。”
“嗯?”
霍青絲三人同時皺眉,籟天聲疑惑問道:“也就是說,他之容貌與當日有所改變?”
當日眾人支援到來之時,已是瀆天禍伏誅之時,其屍首早被邪物燒焦,並不能辨出本來面目,故而在場只有墨天痕一人見過邪神當日容貌。
墨天痕點頭道:“不錯,他今日容貌與前次有較大不同,單看長相,完全可說是另外一人。”
煌天破冷笑一聲,道:“這就奇了,他鬼獄借屍還魂,就算用了易容,還能改變屍體身材不成?況且,那具燒焦的屍體尚在昊陽壇中,他又如何能取來再用?”
籟天聲亦道:“顯然,是不同的二人,或是……不同的身體!”
墨天痕也察覺到不妥之處,頓時面色凝重下來:“也就是說,他除卻操縱屍體,還有其他的復生辦法!”
煌天破點頭道:“這,恐怕便是他一敗塗地,卻依舊自信之原因!”
這時,霍青絲輕咳一聲,道:“吾與槍者交戰之後,本欲收回那柄邪槍,但那邪槍似東島的靈寄之器一般,主人身死之後,便如煙散去。”
墨天痕驚道:“此事難道還與東島有關?”
霍青絲搖頭道:“只是類似,卻非相同。東島武者所修靈寄,是以本身力量為介質具象而出,與其武脈一體同源,但那邪槍與槍者氣息雖是相似,卻非同出一源,想來非是此功法。”
說著,她似是想到何事,道:“吾觀復生邪者受創或是死亡時,是否並無血液流出?”
墨天痕心中一痛,應道:“不錯。師兄弟們身上血跡,皆來自自身與戰友。”
聽他回答,霍青絲秀眉一凝,似是生出疑慮。煌天破與籟天聲同時不語,墨天痕也隱隱覺得似有一些不同尋常之事尚未被眾人所發覺。
靈光一閃,只聽四道聲音同時響起,話語中卻只有一字——血!
“這就對了!”墨天痕道:“瀆天禍受傷之時,身上是有鮮血流出的!”
霍青絲點頭道:“槍者亦相同。”
“但那些復生的同門即便傷口再大,也只有邪氣溢出,不見鮮血!”籟天聲亦道。
“所以……”煌天破鐵拳一握,道:“對他們而言,高手,有高手的復生方式,不必依托原本的身體!而這,便是邪人最大的倚仗!”
想通其中關竅,在場四人一時默然。
籟天聲低聲咬牙切齒道:“屍體可充兵馬,高手無限復生,殺之亦是無用……難怪這幫邪人有恃無恐!只可憐我三教英魂,無數大好性命,竟被這等邪穢之物荼難,死的毫無價值!”
“此番行動,能探得此情報,已是不枉犧牲……”霍青絲秀眉凝蹙,亦是萬分悲傷,但仍安撫道:“自邪患之始,三教傾盡人力,卻始終難盡惡邪。如今以同門之犧牲,換得此重要訊息,使得之後不再被動應敵,甚至可針對此點直擊邪眾要害,當可慰藉犧牲同門在天之靈。”
聽到此處,籟天聲已按捺不住,只見他不顧傷體,翻身下床,急切問道:“雲凰,我們何時動身回邑鍠?”
話剛說完,足下一軟,踉蹌著便要倒地。
煌天破與墨天痕上前扶住籟天聲,眼中卻也向霍青絲投去同樣的詢問目光。
霍青絲示意二人將籟天聲扶去榻邊坐好,鄭重道:“茲事體大,待等來十二劍天與四佛座到此匯合,吾會親往邑鍠報信。”
籟天聲急道:“雲凰為何不現在動身?”
煌天破勸道:“你莫心急,師母不願立刻動身,定有她之考量。”他雖勸說他人,卻也向霍青絲投去期盼的眼神。
霍青絲鄭重道:“邪人未滅,仍有後手,隊中還可能存有通敵之內鬼,若那邪人趁此機會卷土重來,欲斬草除根,屆時你們各自帶傷,如何迎戰?此地乃是邊關重地,若因此事而兩面受敵,一旦破關,關後百姓如何保全?”
三人一時啞然,知曉暮雪雲凰所言非虛,雖是心焦,也只得耐下性子,按其所言等待後續動作。
墨天痕離了小屋,屋外早有弟子等候,將他領取剛分好的住處。墨天痕謝過那名弟子,又問道:“這位師兄,你可知道本隊中女子住在何處?”
那弟子答道:“你是要找人嗎?諸位師姐妹住的都很分散,都是安排在各自相熟之人周邊的。”
這時,只見隔壁小屋的門倏然打開,一道綠色倩影走出,正是柳芳依。
“天痕,我與郡主就暫住在隔壁。”她在屋中聽到墨天痕聲音,忙拖著傷臂出門招呼。
墨天痕謝過領路的弟子,忙走到佳人身前,看見她雙臂皆有繃帶,左臂還吊在肩頭,不禁心頭一痛,道:“你只讓我找找便是,又何必特地出來?”
柳芳依溫柔笑道:“讓你挨個找,哪有我出門喚一聲方便?”說著,又關切道:“你的傷可有關系?”
墨天痕挺了挺胸,又抻了抻腿腳,向柳芳依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健康”,答道:“不妨事了。”
柳芳依不信道:“我雖武藝低微,眼界拙劣,但亦知你與此番來犯之人根基差距頗遠,強行對敵之下,恐怕內傷不輕吧?”
墨天痕傷勢受陰陽天啟與九陽心經修復,已好上不少,於是答道:“無妨,得煌師兄之助,已好上許多。”
柳芳依依舊不信:“內傷哪有那麼快好的道理?你可別為了面子在我面前逞英雄。”
說著拉起男兒手腕,道:“煌師兄已將你分在此間,走,先回屋休息。”
她不經意的舉動,已是關切流露,墨天痕自家中慘遭滅門,一路經歷種種事端,除卻寥寥幾人,已無人再對他這般關懷,心頭不禁暖流涌動,臉龐泛起些許紅暈,乖乖的隨她來到房中。
待到把墨天痕領在床前,柳芳依回眸一看,方才瞥見男兒神情,如仙玉顏頓時也染上三分嬌紅。
二人又經生死患難,此刻獨處,屋中一時沉默,氣氛卻曖昧非常。
“柳姑……”墨天痕率先開口,未及說完,卻被伊人素手掩住口唇,疑惑間,只聽柳芳依道:“你先別動,讓我為你寬衣。”
“寬……寬衣?”墨天痕面上一紅,頓時想到了些旖旎之事,胯下不禁起了些許反應。
只聽柳芳依拖一條傷臂解開他的衣襟,溫柔道:“你的衣服破了好幾處,還有不少血汙,我先幫你換件新的,一會去漿洗縫補一下,如若還不得用,那便丟了算了。”
墨天痕這才知會錯了意,想到自己心里方才飄過的齷齪想法,臉上又不禁羞紅了幾分。
就在柳芳依取下滿是髒汙的外衣之時,只聽佳人“啊呀”叫了一聲,墨天痕一驚,忙問道:“發生何事?”
柳芳依略帶歉意道:“我光顧著讓你換衣休息,卻忘記你滿身塵灰了,你且稍待,我為你打盆水來。”
佳人雙臂還纏著繃帶,墨天痕哪還舍得讓她服侍,於是忙拉住柳芳依手腕道:“芳兒,不用了。”
又聽見這聲“芳兒”,柳芳依頓時甜蜜滿懷,只聽男兒又道:“你手兩臂都有傷,怎可讓還來服侍我?快停下,不要再勞累了,洗浴之事,我自己來便成。”
柳芳依不依道:“那怎麼成,說好這一路由我照顧你的。”
說著便又要再去。
墨天痕沒轍,只得手上加力,直把她拉到床邊坐下,勸道:“芳兒,你就不要再……”
話說一半,卻發覺兩人視线不自覺的撞在一處,四目相對間,相看的此眼中皆有情意漂動。
二人頓時都羞紅了臉,卻又不願打破這來之難得的綿綿情意,一時之間,一男一女呼吸之聲漸次急促,無聲之中,卻聞兩處心跳躁動不已。
不甚明亮的狹小屋中,似有莫名的溫度逐漸蔓延而開!
二人對視良久,卻見柳芳依忽的躍立而起,仙顏玉面上暈紅如血,促狹道:“我還是去打水來好了。”
說罷,便一溜小跑匆匆跑出了屋。
墨天痕只覺自己的心扉也是鼓動激蕩,已是難以平靜,只得連深吸幾口氣,告誡自己道:“墨天痕,你可想好了,不能意氣用事!你若衝動做下傻事,如何對得起信任你的人?”
過了好一會,柳芳依才端來水盆。
有了方才的尷尬,二人之間仿佛又疏遠了幾分,皆沒有再多言語。
柳芳依幫墨天痕脫下貼身上衣,取了布巾安靜的為他擦洗起後背。
墨天痕自長成以來,雖在家中有丫鬟服侍,但面對之人不同,心境亦大不相同,只覺心中好不容易壓下的躁動之感再度竄臨,又不知該如何表達、是否該要表達,只得沒事起個話頭,問道:“郡主如何了?”
柳芳依持巾的素手微微一顫,卻並未停下擦洗的動作,平靜答道:“郡主外傷倒無大礙,已得軍醫施藥,暈厥則是因氣力損耗過多而,並無性命之危,只是需要靜養,此時已經安睡了。”
“那就好。”墨天痕“哦”了一聲,又小心探問道:“那……你呢?”
關切的問話,本應觸動佳人心扉,不料柳芳依卻平靜依舊,答道:“自是無礙,不然現在如何幫你。”
墨天痕還想搭話,卻發覺自己已找不到由頭,貿然扯開話題反而尷尬,只得緘口不言。
這本應能拉近二人距離的洗浴,卻被二人的沉默營造出了無比尷尬的氣氛,柳芳依全程一言不發,只是盡心幫助墨天痕梳洗了頭臉與上半身,這才端起水盆道:“我再去打一盆來,之後你便自己來吧。”
墨天痕自然不會想讓人幫自己把下半身也一並洗了,忙接過水盆道:“芳兒你不要再忙了,我自己來就好。”
柳芳依也不睬他,默默的遞過水盆,轉身走向門口,直至將出,才平淡道:“晚上我會送飯來。”
時至傍晚,屠狼關已至造飯時間,關內炊煙陣陣,飯香四竄。
葉明歡亦令炊房於三教暫住之地搭棚,將早已做好的大鍋飯菜端上,讓三教弟子排隊自取。
三教弟子們經歷一天激戰,早已筋疲力盡,故而雖是粗糙簡陋,少見油腥的大鍋軍糧,亦吃的十分香甜。
柳芳依為墨天痕盛了一份飯菜送到門前,因為臂傷不便敲門,於是叫道:“墨公子,開飯了,麻煩開下門吧。”
連叫幾聲,卻不得應答,柳芳依修眉微皺,推門而入,卻見墨天痕正用單臂支起下巴趴在桌旁,愁眉緊鎖不知思考何事。
“墨公子?墨公子?”柳芳依試探的又喚了兩聲,墨天痕這才醒過神來,對她道:“抱歉。”
柳芳依將飯菜放在桌上,輕聲問道:“你有心事?”
墨天痕微微點頭,算是默認。柳芳依便抽過方凳坐下,玉顏面對著男兒認真道:“你若有煩心事,可以與我說說。”
經歷下午洗澡一事,墨天痕面對柳芳依正有些不知所措,不料她主動答話,心里也不知該說不該說。
一眼望去,卻見佳人星眸閃亮,神色真摯,糾結的心扉頓時敞開了大半,緩緩道出了自己心中憂恨。
“我原以為,三教武演過後,我聖槍在握,足以抗衡惡邪,維系正道,但這次,我又錯了。”
“我之根基,無論面對邪人高手,還是類比同門翹楚,皆如米粒之珠,難以爭輝。”
“此一回,三教同門折損無數,大師伯與煌師兄不過詐敗而傷,而我卻是真真切切無法對敵……”
“我……不過是一名被人錯看高看,妄自尊大的累贅而已!”
一樁樁控訴自己的悲憤話語連珠而出,墨天痕不斷否定著自己,他恨自己無能,讓一樁又一樁憾事發生在自己眼前,他恨自己弱小,讓一個又一個邪人橫行於自己眼前!
“莫要再自責了!”突然,一聲微帶哭腔的話語,打破了少年的自怨自艾,墨天痕一眼望去,只見佳人望向自己的眸中淚光閃動。
“柳……姑娘?”
墨天痕不解下午對他冰冷不語的柳芳依此刻會露出如此神情,尚未答話,只聽佳人激動道:“為何,你總將不該承擔之事一肩承擔?為何,你總將他人之犧牲,視為自己的責任?你這般為他人而活,難道不累嗎?”
“這……?”
墨天痕被問的腦中一瞬空白,不解為何平日里溫柔恬靜的佳人為何會如此心緒激動。
只聽柳芳依又道:“你總將別人之安危掛在心上,可有想過自己的安危?”
“這……”墨天痕忙正色道:“三教正氣存心,我責無旁……”辯解未完,卻聽柳芳依兩問,振聾發聵!
“你可曾想過,有些事情,非是需你擔責?你又可曾想過,你不惜自己性命,又會讓多少人為你擔心流淚?”
墨天痕怔怔的望著眼前真情流露的鴻鸞仙子,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一心貫徹墨學之“護世救國,維系蒼生”,視自己性命如糞土,卻從未想過此舉會給珍惜自己之人帶來多少困擾。
“抱歉……”墨天痕歉然一嘆,無奈道:“自我家門生變,我便知曉此世艱辛,仍有奸邪橫行。我之所以選擇重回正氣壇求武,便是知道如若自己不夠強大,終有一天會在所珍視之人遇險時仍舊毫無辦法。但當見過醉花樓,見過快活林,見過金錢山莊後,我才清楚的認識到,在這世間,正義永遠做的都不夠……”平靜的話語,卻帶著無比澎湃的心潮,墨天痕雙拳緊握,眼中卻有如劍目光:“我並非獨活於世,無論作為墨家钜子,還是三教弟子,鋤強扶弱皆是分所當為,若連此事都要計較自身得失,那這世界也未免……太自私。”
抬眼望天,天窗之中,仍有繁星閃耀分明,凝望之間,墨天痕耳邊又回蕩起當日的佛語梵音——鵬鳥一舉,凌雲絕塵,不受燕雀之嘩讙。
你之心性,在現實俗世,可笑也,但於精神,可貴也!
烈如來望你歷大千之景,墨染紅塵,不染赤心!
柳芳依痴痴的望向仰天瞻星的墨天痕,她這才發現,自己只不過是被關心衝昏了頭腦,自鴻鸞相識時起,眼前男兒所吸引自己的,不正是那份熱忱與承擔?
那溫暖他人的英雄氣概,不正是令自己傾心向往之特質?
明明是令自己著迷的優點,為何自己又要橫加斥責?
“我只不過是擔心你,你……別往心里去。”
柳芳依情不自禁的拉住墨天痕衣袖,道:“肩上的擔子,有時可以兩個人挑。我只希望你每次扛起自己責任之時,會銘記著,愛你的人,都在等你回去。”
墨天痕望向柳芳依,又見到了那雙梨花帶雨的星眸。
他深知這名女子千里相隨,不顧安危,不求名分,只因對他用情至深,所有責難,也皆是關切之言,肺腑之聲,心中感動,難以言喻。
“芳兒……”一聲輕喚,墨天痕手已溫柔的握住柳芳依柔荑。他向她傾訴了自己的煩悶,現在,也有了向她袒露心聲的勇氣。
柳芳依還是頭次見男兒露出如此溫情,芳心不禁一顫,只聽男兒緩緩道:“我出身儒門,按理只能有平妻兩名,夢穎與我早識,又與薰兒一道因我患難,當日在孟坪我便承諾過,明媒正娶,迎她們過門,為此,我還特地拜托母親辭掉在南水為我指腹的一門親事……”
柳芳依這才明白,墨天痕應是對自己有情,卻總顯得有些疏離的原因,非是她自作多情,而是他不知該如何接納!
“沒事的……”得知男兒真心,鴻鸞仙子此時亦有無邊情意涌出,素手反握住男兒雙手,溫柔道:“我早失身於人,已是殘花敗柳,能留在你身邊已是上天垂簾,又豈會去與賀捕頭、薛姑娘爭那名分?你助我逃離魔窟,重掌自己的人生,我已是萬分感激,只想追隨你左右,只要……你不要嫌棄……”
話未說完,墨天痕忙堵住她的話頭道:“我怎會嫌棄你!只是妾與平妻待遇差距著實頗大,你身世淒苦,我又如何能讓你再低人一等?我救你,是因你我相交,我又不願楊憲源那人渣那般對你,當然不是為了讓你報答!”
他與柳芳依相識數月,柳芳依也與他相隨日久,如此相伴,如何無情?
只因自身掣肘,無力接納,只得遍尋借口,想打消佳人此念。
“可若僅是相交,你又何需因我所托非人而上心?”
柳芳依雖與墨天痕相交不久,但相處下來,早知其秉性,即便委屈自己,也不願虧待他人,這番話雖是解釋,更是掩飾,令她不禁柔柔望向男兒。
佳人眼眸,如兩顆明亮天星,泛起柔情清波,但秋波起伏,傳到男兒臉上之時,墨天痕卻只覺面上刺痛,似有利劍逼來,他雖博覽群書,此問卻不知該如何作答,更不敢望向那波痕來處。
卻見柳芳依緩緩起身,婀娜身形欺近促狹男兒,杏眸中目光真誠坦然,熾烈如火:“千郡主只因仰慕於你,不惜紆尊降貴,千里相隨,只為與你同行,堂堂郡主尚能勇敢至斯,為何你我就不能順遂真心,坦誠以對?”
“柳姑娘……我……”話不及說,墨天痕只感唇上一熱,頰上卻有兩道冰涼的印記。
“她……哭了?”
墨天痕趕忙推開身上佳人,卻見那柔潤圓滑的仙顏上,淚痕晶瑩醒目,心中頓時一軟,腦中萬般推脫解釋,此刻盡煙消雲散,留下的,只有打開心扉的誠摯話語:“你也為我背井離鄉,千里相隨,我並非無情之人,又怎會對你無情,我只怕我無所能給,反而負了你一片深情……”
見男兒真心剖露,柳芳依破涕為笑道:“我又無所求,你何憚無所有?”
墨天痕慚愧到:“這般,總是虧欠……”
柳芳依溫柔一笑,纖指微抬,在男兒胸口輕輕一點,道:“我只要這里,你也沒嗎?”
二人再無言語,心中卻已躁動不停,四目相對間,是一男一女最真誠的心聲吐露,視线相交間,無數熱烈情意翻騰其中!
下一刻,遠分的四唇急速貼近,直至再無間隙,兩人的心也在此刻急速靠攏,再無隔閡!
夜幕已臨,屠狼關燈火已燃,三教臨時駐地的房屋中亦是燈火通明,卻有相鄰的兩間小屋尚未上燈,一間安安靜靜,只有少女均勻的呼吸之聲,而另一間中卻充斥這男女急促而沉重的喘息之聲。
透過屋頂天窗,只見昏暗的木窗之上,一男一女正糾纏一處,正是情到深處,不由自己的墨天痕與柳芳依二人!
此刻,鴻鸞仙子正躺在嘎吱作響的小床之上,綠衫的襟扣已解開,凌亂的搭在胸前,露出內中淡粉的肚兜與半抹雪也似的酥胸。
男兒的手不斷在她纖細動人的柳腰與臀股之間來回游走,感受著那令人著迷的曲线與彈性。
二人的唇瓣緊緊吻在一處,舌頭相互熾烈的纏卷著,釋放與交換著克制已久的愛慕與情愫,一刻也不願分開。
墨天痕一手摟住柳芳依纖細窈窕的窄背,一手順著她的腰肢一路攀襲,直至來到那被肚兜緊縛而飽滿鼓脹的白嫩酥胸之上,手指一勾,便見雪也似的玉兔蹦跳而出,乳首宛如玉兔之眸,像鮮艷的紅寶石般閃動不停!
“天痕……天痕……”柳芳依破瓜之日便遭欲瀾精油侵蝕,那深入骨髓的藥力使得她更易動情,此刻感受著男兒熱情的“侵犯”,玉體已是開始熾熱,芳唇中不斷念叨著心愛男子的名字,更緊緊摟住他並不寬闊卻緊實有力的後背,期望從愛郎的身上得到更多的溫存!
墨天痕年少氣盛,又得佳人主動表白送吻,哪里制得住自己的情欲?
既然二人吐露心聲,彼此歡喜,便再也無腦理會及那諸多顧慮,只是順從著內心的情意於欲念,深深的吻著這清麗脫俗的淡雅佳人,一會功夫,又吻上她小巧圓潤的下巴,一路向下,輕輕吻過纖細修長的脖頸、精致誘人的鎖骨、嫩滑彈潤的乳溝,只吻的柳芳依遍體酥麻,情難自抑,窈窕嬌軀款扭間,粉嫩水潤的芳唇中已是輕吟聲聲,情欲振振!
佳人反應熱烈而順從,墨天痕自然無所顧忌,找准那已然挺立的豆蔻一含而入!
“啊……”如電一般的快感瞬間傳遍整個嬌軀,柳芳依頓時渾身一緊,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在自己歷經波折之後,終能與心儀的男兒“坦誠”相對!
然而就在此時,佳人腦海當中,一股巨大的陰影也隨之升起,竟是想起自己那迷亂而狂放的初夜!
自己寶貴而美好的思念就在那惡魔般的男人算計之下被無情撕碎,自己的每一寸美麗都被他盡情玩弄,品嘗徹夜!
而自己卻還將他當成心愛的男子一般嬌羞迎合,全力侍奉!
不堪入目的回憶一波又一波的浮上心頭,游走腦海,頓時澆滅了柳芳依高漲的欲念,激的她顫抖著發出一聲淒厲慘嚎,如魔瘋般奮力推開了身上目瞪口呆的男兒,胡亂扯起凌亂的衣衫,掩這臉面頭也不回的跑出小屋!
隔壁房中,正在酣睡的千蘭影聽到柳芳依的叫聲,驚的一個激靈坐起,卻扯動背後的傷口,疼的她不禁渾身一緊,緊皺秀眉咧了咧嘴,可又怕柳芳依出事不敢耽誤,銀牙一咬便跳下床來,順手取過靠在一邊的短槍,正欲出門,卻見柳芳依急急跑進屋中,飛快的將門閂上,隨後竟將嬌軀往門上一抵,失聲痛哭起來!
千蘭影急忙上前,卻見柳芳依面紅耳赤,衣衫凌亂,正欲發問,只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竟是墨天痕焦急的問道:“芳兒!你怎麼了?還好嗎?”
看著眼前這般光景,千蘭影頓時怒眉一揚,手中短槍攥緊,強忍怒意低聲問道:“是不是他想欺負你?”
柳芳依也不作答,只是哭的梨花帶雨,分外讓人心疼。
千蘭影開始時雖與這“情敵”不大對付,但二人同行這一路,早已冰釋前嫌,還結成無話不談的摯友,這下哪還沉得住氣?
於是將柳芳依拽到一旁,狠狠道:“敢欺負你,他活膩了!”
說著便要開門出去,用手中短槍向墨天痕討一個“公道”。
柳芳依見勢不對,忙拉住千蘭影衣袖,搖著頭連聲哽咽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他……”
千蘭影以為是她“軟弱”不願生事,頓時氣不打一處:“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護著他?”
柳芳依有苦難言,只得不停的將千蘭影拽回,道:“真的是我不好,與他無干,與他無干的……”
墨天痕既擔心柳芳依狀況,又不好破門而入,只在門外隱約聽見二人對話,聽的是一頭霧水,只道是自己做錯什麼,一個勁的道歉著:“芳兒,剛才是我一事衝動做了傻事,有什麼唐突得罪的地方,我在這給你賠不是了。”
“你還說他沒欺負你?”
聽了墨天痕道歉,千蘭影更是火冒三丈,手中短槍猛然一挺,只聽“咔啦”一響,槍尖破門而出,直往墨天痕面門捅去!
墨天痕不料突遭襲擊,想要避閃已是不及,臉頰瞬間被槍鋒劃破,鮮血橫流!他知是千蘭影出手,頓時驚道:“郡主,你做什麼!”
千蘭影一見收回的槍尖上沾了血跡,這才想起門外差點被她捅穿腦袋的男子是她千里相隨的“未來駙馬”,頓時生出後怕,卻又不甘他“欺負”柳芳依之事就此罷休,兩相矛盾之下難以權衡,只得惡狠狠道:“你個無恥淫賊!給本郡主滾遠一點!”
墨天痕無故挨了一槍,又遭千蘭影莫名呵斥,只道是柳芳依的意思,心道佳人正在氣頭,恐怕一時半會不得原諒,於是道:“芳兒,你先好好休息吧,待你消了氣,我再與你謝罪。”
千蘭影那一槍留創頗深,墨天痕兩句話說完,只感覺臉上如撕裂般疼痛,只得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懷著疑惑又委屈的心情先去找軍醫上藥。
翌日清早,墨天痕便被關中士兵的操練聲吵醒,臉上的紗布之下頓時又傳來火辣的痛感,疼的他眉頭直皺,但想到昨晚柳芳依的怪異舉動和千蘭影的無理攻擊,他便覺得這點小傷也算不得什麼了。
“不知她倆今天心情好轉了沒有,有些事還是早些說明白的好。”
墨天痕正想著,屋外卻傳來了敲門之聲:“墨師兄,起了嗎?”
來者並非柳芳依或是千蘭影,而是一名三教弟子。
墨天痕疑惑的開門,只見那弟子躬身道:“墨師兄,聖司請你去她小屋一趟,有緊急之事商議。”
墨天痕不敢怠慢,忙取了聖槍墨劍便往霍青絲所住小屋趕去。
待到他來到霍青絲住處,卻見數隊帶甲兵士各執兵刃,嚴陣以待,矛頭卻指向昨日議事的小屋。
不知發生何事,墨天痕心中一凜,劍意隨之默然運轉,只消一念,墨武春秋便能破封而出!
這時,只聽屋中傳來清冷女聲:“天痕?進來吧。”正是“暮雪雲凰”霍青絲。
兩旁士兵紛紛讓開道路,墨天痕將信將疑的往小屋門口走去,心中暗忖:“這陣仗,怎的與在葬雪天關時一樣?莫非聖司出了什麼事情?”
待到進屋,只見藥花神將葉明歡上首穩坐,霍青絲、煌天破、籟天聲分坐兩旁,而房屋正中,卻有一道陌生的曼妙倩影掩在披風之中背對於他。
“學生參見藥花神將,見過聖司、大師伯。”屋中氣氛頗顯詭異,墨天痕只得照常先行過禮數。
這一聲招呼,也引的那陌生女子轉身望來,只見那女子灰頭土臉,滿身風塵,卻掩不住她那從骨子散發而出的撩人媚態,披風之下的身段凹凸有致,熟美豐潤,極是魅惑傲人,卻有著數處怵目血漬,傷勢駭人!
當那女子回眸一望之時,墨天痕便已想起這令他熟悉的魅惑背影來自何人,不禁大驚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