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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貴人

  羅生生似乎正在經歷一種很怪誕的體驗——

  身體到處都是痛的,但偏偏就是沒有辦法痛到暈厥過去;能清楚地感知周遭正在發生些什麼,卻除了眨眼跟嚶嚀,已再無力氣,給出對方任何動作上的反應。

  如果真要形容的話,大概與回光返照會有些相似。

  就是實際人已瀕死,魂魄還不舍人間,於是便一直教她保留著最後這點神識,全為消弭掉些執念。

  和八年前的場景雷同,見紅後,宋遠哲到底沒能再做下去,彼時整個人就訥訥著,只在床尾維持了會兒僵硬的站姿,神情木然。

  他將垂眼下睨,呆看被罩上的血水蔓延,就像咒怨里伽椰子出場時的黑洞一樣,吞噬般擴散、變大;而自己硬挺的陰莖,則如把捅過人的鈍刀,明晃晃地杵在腿間,裹滿了對方濃稠黏膩的漿血……

  情狀恐怖,又惡心至極。

  男人恍惚一陣,隨後把視线對到別處,避開了刺激,心態便慢慢恢復如常,逐漸表現出了股異於旁人的鎮定。

  他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做了些清理,待拾掇好衣冠,又轉身開始關切羅生生的體面,默默替她穿回長褲,拉上吊帶,自衣櫥里挑了件不薄不厚的開衫,悉心系上紐扣……

  直到兩人粗看起來尚算得體,他才終於舍得將人從床上給撈抱起來,動身准備送醫。

  在羅生生模糊的印象當中,自己似乎提過幾下哀求,宋遠哲也好像有試著打過120去呼叫急救。

  但說到底,還是自保的意識更占上風,電話接通後,這男人腦子乍然清爽,一句話也沒說,就抿著嘴給摁下了掛斷。

  他也沒多猶豫,轉而改撥林瑜那頭號碼,與對過商量了些善後上的事宜,最後合謀的結果,是要送羅生生去往宋氏名下的慈濟救治。

  慈濟位處近郊,離南林灣不遠,從觀棠出發,緊趕慢趕,少說也要半小時的車程往上。

  林瑜會選在那里,更多還是出於掩蓋證據的考量,想幫宋遠哲掃除掉一些落罪上的隱患。

  羅生生在一邊聽聞,心里直呼——

  這哪是救人?這簡直是在要她的命!

  “別……別去太遠……應該是孕囊破了……”求生欲作祟,這姑娘趕緊操著虛弱的嗓音,淒切發聲,在他們對話中途,強行插斷道:“破了的話,醫生說……說會死掉……”

  死掉?

  宋遠哲不是沒做過功課,一個多月的胚胎而已,都還沒有成型,哪那麼容易鬧出人命?

  當下不知內因的這個男人,循著常識,實際並未把事情太往壞處延展。

  他自信以為羅生生在指說的,是肚里的這個孩子,認定她還想用保胎作威脅,同他玩骨肉連心的苦計。

  俗話無知而無畏,大抵就說得是他這種情形。

  “哦?誰會死掉?”

  還真有臉問。

  “我……”女孩揪他領口,身體再次因痛變作緊繃:“我會死的。”

  ……

  之後發生的事情,因進展太亂、太快,羅生生就算頭腦不懵,卻也沒辦法將過程給捋地太清。

  她只記得自己被抱進一輛小車,座椅很低,材質也硬,不光磕得人皮肉難受,蜷腿的坐姿也很別扭。

  每當宋遠哲下腳油門,奇大的後坐力,還會讓她忍不住想吐……

  總之哪哪兒都是煎熬,行車一路,她心里的罵聲,就跟了一路,全程沒得停息。

  宋遠哲是開到半道,才開始拎得清的。

  羅生生那句“死掉”,配合她孱弱的表現,給男人心神造出了不小觸動,害他趕路時候,總會時不時去摸副駕額頭,借求一些“她還活著”的心安。

  只可惜手背觸到的溫度,是一次比一次更冷,像是種人在垂死邊緣不斷失溫的寫照,非但沒起安慰,反而愈加讓他膽寒。

  意識到事情真的嚴重,宋遠哲突然就像變了個人,怕她睡死過去,開始沒頭沒腦,喋喋不休地講起很多碎話,意圖吊住她的精神。

  內容翻來覆去全是些過往許久的事,有的羅生生差不多都快忘干淨了,他卻出人意料,竟然還能記起其中的好些細節。

  話里頭藏著不少情緒上的東西,從前他好面子,不愛同羅生生多提,今晚大概是怕往後沒機會與她再講,便一股腦地,全給傾倒了出來。

  就譬如有一年去挪威,羅生生為拍極光,在特羅姆索的高坡上等候長曝,愣是頂著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氣,往雪地里站了半個多鍾,把四肢都給凍得老僵。

  當時的宋遠哲,腿還沒壞,從纜車上接人下來,得知要背她走回營地,表面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實則行路間,望到地上黑影,見羅生生依附著自己——

  又總會莫名去想,要是那條路能再長一些,長到沒有盡頭……該多好。

  他的敘述里,諸如此類的剖白還有很多。

  如果換成二十出頭的羅生生,聽後大約會很動容。

  但年滿二十六的她,經歷那麼多起落,早看透了宋遠哲自私善變的本質,因此聽來只覺得他聒噪、懦弱……還有矯情。

  後程這男人提了個計劃,說是今年聖誕的旅行,預備帶她去阿根廷,趁著永晝,坐上破冰船直接進發到南極。

  他說船票是去年就已訂好了的,問她想不想看企鵝?

  到時會不會怕冷?

  航行時久受不受得住寂寥雲雲。

  總之什麼都涉及到了,可就是死活不問她願不願意。

  “誰要和他去了?想去就自己去,最好干脆能凍死在那里,永遠別再回來害人。”

  羅生生聽他絮叨這段時,如是腹誹著,默默贈上了一段讖語。

  他們最後去的醫院,離觀棠大概三四公里距離,想也知道不是慈濟,但臨近昏迷的羅生生,當時也辨不清具體位置是在哪里。

  記憶中,宋遠哲抱她衝進急診的時候,整個人不管不顧,劈頭蓋臉就把正在聽診的醫生從別床給搶走。

  好像因為這出,他還和保安、護士,以及其他病人的家屬拉扯出了好長一段。

  對方人多勢眾,個個說話都不算客氣,有人還指他鼻頭,大罵了句流氓胚子,責備他沒有教養,不懂按規辦事的道理。

  宋遠哲那時魂不守舍,應是聽不進這些教誨的。

  他目色一直盯在羅生生的身上,眼見她越來越沒生機的動靜,和越來越像沉屍的面色,急火攻心下,便又開始撒他頤指氣使的少爺脾氣,不知悔改地,說自己老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現在攔他的人,全都得跟著陪葬。

  後面也不知這場衝突是怎樣收場,反正羅生生休克前,耳朵里最後留下的,就全是他和別人吵吵嚷嚷的聲音。

  真的……

  煩死了。

  3月12號的上午,程念樟如期結束審問。

  因後續還有些流程要走,吳翯怕他覺到怠慢,便親自過去做了接待,陪同這位大明星輾轉各處,幫他省去了很多應對問詢的麻煩。

  按原定說法,程念樟從紀委這頭解脫,應該還要再跑一趟派出所,來配合錢韋成案的調查。

  但出人意料地,就在吳翯送他過去的半途,警方卻突然傳遞告知,說卞志恒已經找到並解除了嫌疑,按目前掌握的證據线索,外加社會輿論方面的考量,會暫緩對程念樟的調查,並請他做好繼續配合的准備。

  簡而言之,大意就是沒事了,虛驚一場,大家各回各家即可。

  “小程恭喜,你撇清嫌疑了。”吳翯彼時與程念樟同坐一車,見信後,這位領導淺笑著自副駕回首,溫言與他道了聲祝賀:“不過別說,你還真是吉人天相,今個時點這麼趕巧,要我說,會不會是有哪位貴人出手,正在背後予你相助呢?”

  “沒做過的事情,沒有嫌疑才是正常。什麼貴人不貴人,吳組長倒是挺愛說笑。”

  程念樟回他的語氣十分平和,雖然倆人各自的話里都藏有機鋒,卻在談吐間,並未見有什麼拔劍對峙的苗頭。

  “既然不用移交,那你的手機,我們也就不再代管了,喏,給你,拿到了趕緊聯系親友吧,通知他們事情有變,不要傻傻跑錯了地方。”

  程念樟的動向,小謝那頭一直有讓律師和紀委在保持著溝通。

  工作室昨日提前得到消息,知他今朝會有周轉,所以此刻大概率已安排了人手,正在公安局外等候。

  吳翯這句提醒全然是出於好意,考慮也多有周到,程念樟對人情的感知素來不差,接過手機時,面上淡淡回了個欣然的笑,表意感謝。

  他將手機打開,系統里積壓的百來條未讀提醒,同一時間紛紛翻跳而出,占據了整個屏幕。

  程念樟沒有精力去細看太多,而是直接打開微信,找到自己唯一的置頂,匆忙點了進去。

  剛剛擺脫失聯的他,心態是獲釋後的松弛,頭腦里第一個想法並非急於去部署對策,而是簡單地,只想給羅生生報句平安,交代自己一切安好,讓她不必太過擔心。

  然而,當男人視线落定,逐條看清了她兩天以來發送的消息,屏幕上方欲要敲鍵的手,卻不禁驀地頓住,微微震顫著,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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