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意外
巴德雖然是一個馬來人,但一向負責印度這邊的對中接待,流程和禮數上都是駕輕就熟,很是周到。
他身邊的這個達利特人,名字叫拉契,生在北部,小時候父親因為暴力歧視被殺害,他和母親一起逃難到了孟買。
巴德當年還是一個普通的導游,他是在帶團參觀千人洗衣場的時候,在髒衣簍邊發現的拉契。
“就是那個地方。”汽車路過洗衣場,巴德隨手指了一下“當時拉契就剩半口氣了,滿身都是痂塊,一群蒼蠅圍著他起哄。他的媽媽那時候得了急病已經走了大半個月,這孩子就在垃圾堆里挖東西吃,落下了肝病,到現在都吃不胖。我遇到他的時候他連印度語都說不像也聽不懂,都是我一點一點教起來的。”
“你們別看他愣頭愣腦的,聰明著呢,和我這麼多年英語中文都會說一點,就是被欺負慣了,性子太悶,不討人喜歡。我的老板是個本地的雅利安人,老勸我扔了他,但你讓我把他扔回去,那就是死路一條,這邊低種姓的人也不會同情和接濟他…社會規則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窮人總是命苦的那個,你們說是不是?”
車上大家都很疲累,一個個歪脖子閉眼地睡著,唯獨巴德自顧自講他和拉契的事。
後排的聽眾寥寥,羅生生支著下巴安靜地聽,巴德回頭看到只有她一個聽眾時,表情略顯失望,也沒再繼續講下去,而是搖頭晃腦地哼了首印度歌。
唱畢,他從後視鏡里看了眼羅生生。
“小姐,你很善良,毗濕奴會庇護你的。”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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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因為沒有安排,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便集合前往達拉維開始為期4天的實地勘景。
因為前期已經聘請過專業的考察團隊做過數據采集,這一次行程就比較輕松,主要一來是核對拍攝條件,為後期鏡頭設計和劇組安排做准備;二是和當地居民以及相關部門做溝通,為拍攝提供便利。
程念樟是所有人里起得最早的,他有身為藝人的職業素養,一般在營業狀態,無論是什麼工作,都要一絲不苟地安排行頭。
這天孟買的氣溫大概在40度上下,程念樟依舊套了件Lemaire的絲麻西裝,里面是同系列的襯衣長褲,雖然看著還算舒適,但絕對算不上涼快。
而相比之下,羅生生這個唯一的女生就顯得格外清涼了一些,半透明的短罩衫配碎花連衣裙,瑩白的四肢暴露在外,看起來很有度假的愜意。
兩人出現在一個畫面里,極不相稱。
“這人不怕熱嗎?”羅生生腹誹。
車上的時候,羅生生坐在了程念樟正後方。當時大家都簇在一起,分析等一下會遇到的問題。羅生生也順勢挨上前湊熱鬧。
幾個人擠一起的時候,車里氣溫就更是難耐,羅生生一低頭,發現了程念樟脖間的熱汗,濕了一圈領口。
“真是找罪受。”
她後面已經聽不進大家討論的內容,注意力一直被程念樟的脖子吸引,眼看著汗濕的部分越來越多,羅生生不自知地皺起了眉頭。
猶疑一下,終是從包里掏出一個手持電扇,開始直直地往程念樟頭上吹風。
“謝了,不用。”
正在看材料的程念樟驀地回頭,對上了羅生生來不及閃避的眼睛。他用很輕的力道把羅生生拿著電扇的手推開,而後繼續自己的工作。
羅生生這次倒沒有慫,眼珠子提溜一圈,突然委身下來,耳語道:
“程先生,你後面都濕了,我是心疼這衣服。”
程念樟微微偏頭,不刻意躲閃,但也沒有搭理她,這讓羅生生有點受挫,於是賭氣地又挨上去。
“你這身套裝怎麼樣也要五位數的,漬了汗就會發黃,肯定不會再穿。我覺得這工作又不出鏡,你沒必要穿成這樣,一點都不接地氣。”
羅生生語音很輕,但正好是程念樟能聽到的距離,然而對方依舊沒什麼反應,從側面看能發現他帶著笑意,這讓羅生生更窩火了,就像打了記悶拳一樣堵心。
下車之後巴德帶他們一行人去見這個片區負責的行政官。雖然達拉維基本都是私地,但要獲得拍攝許可,仍要過了政府這關。
官員們都是些典型的印度中年男人,發福的肚腩,濃重的口音,倨傲的態度,交流起來很是費力。
兩方你來我往,突然因為拍攝范圍和許可費用產生了分歧。
印度人並不想過度真實地在其他國家大銀幕上展示達拉維的生存現狀,所以他們要求劇組必須把大部分采景安排在新的安置房區。
然而程念樟團隊早前已經與達拉維相關房主簽訂過協議,也預付了停產賠償,印方如今突然加碼,實屬坐地起價。
程念樟過程中一直沉默,也不抗議,現在的情況下,他雖然人手不多,但卞志恒一直輕蔑地環伺,給對方很強的壓迫感,印方幾個官員瞄到他後,說著說著語氣就弱了下來。
最後等全場安靜,程念樟敲擊台面。
“巴德,你告訴他,15萬盧比每天的許可費是我的極限,高了沒有談下去的可能,但如果他們接受,我可以用現金支付,不需要收據和紙質協議。”
巴德把這段話轉告印方官員以後,在他們中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他們竊竊私語,爭論不休,然而討論的重點不再是方案的可行性,而是如何分贓的問題。
彼時程念樟斜坐著,在台面上把玩他的火機,對過的翻天覆地好似與他毫無關系。
“Deal!”
沒過一會兒,印方便掉轉態度,滿臉笑意地上來要與程念樟握手,都被卞志恒擋在了外面。
“你看,Evan使用了鈔能力”後排的小謝朝羅生生做了個捻鈔票的動作“這個‘鈔’”
羅生生瞥了一眼,敷衍地“呵呵呵”傻笑。
程念樟這種對潛規則駕輕就熟的姿態,令她有些生怯,如今在他的身上真的是看不到一點阿東的影子。
後面程念樟還是被官員拖住講些有的沒的,他看了眼時間,讓魏寅和Robin先去實景采風。
達拉維的巷子很窄,這里曾經是《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取景地,但不同於固有印象的法治窪地,達拉維基本沒有黑惡勢力的影子,居民都很務實。
但生活環境確實堪憂,還沒走近垃圾河,在很遠處就能聞見一股惡臭,氣味令人作嘔。
他們中,Robin曾經在肯尼亞的基貝拉中參與過紀錄片的拍攝,對於這種環境,並沒有表現出極大的反感,但他還是很好奇,為什麼電影要將主角的成長部分選在這里取景?
“因為便宜,好打交道,視覺衝擊力也不錯,稍微造點景就很有朋克賽博的風格,比現造和特效可劃算多了。”
魏寅很順口就回答了Robin的疑問。
“惡劣的環境大家可以克服,但預算我們可真沒法克服。”
他不過是點到即止,盡量用輕松的語氣來緩和各方的情緒。
羅生生現在倒是真沒什麼心情關注這些,她在他們兩後面跟著,行進得十分局促,Robin的器材帶了不少,除了他自己背的相機和鏡頭,她手里還幫他提著一個雙反的膠片機,背上背著無人機套件,又大又沉。
她一個女孩如此在這種曲折悶熱的小巷里來回走,吃力得很。
拉契一直默默關注著羅生生,他有好幾次想要上來幫她,但總是猶豫著猶豫著又悻悻退回去,像條怕生的小黑狗。
他們在一棟靠近鐵軌的鐵皮屋前停下,羅生生因為怕悶,沒和Robin 一道上到二樓,於是就和拉契兩人,乖乖在樓下待命。
因為實在太累,羅生生就脫掉背包,靠著牆緩緩蹲下。
拉契看她蹲下,趕緊也跟著蹲了下來,他兩手抱住膝蓋,紋絲不動的,眼神逡巡著羅生生周圍,讓人不敢近身。
“咔嚓”
這個畫面很有趣,於是羅生生趁拉契不注意,用膠片機拍下了他現在的模樣。
拉契發現後,愣了幾秒,看到羅生生“one more”的嘴型,又很聽話地開始整理衣角,任由她擺布造型。
鏡頭里的拉契很朴實,總是站的筆直,笑得傻氣,而後面的路人又一直在蹭鏡頭,畫面相當有邪趣,羅生生很滿意。
“等洗出來了,我寄給你哦”
拉契訥訥地點頭,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巴德的來電,讓他去給程念樟他們帶路。
拉契掛斷後有些擔憂地看著羅生生,他指了指來路示意自己要走,又提醒她最好上樓和大部隊待著。
羅生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待到現在,覺得這里並沒有想象中可怖,她自小被保護得很好,心也大,比了個“ok”的手勢,就讓拉契盡管去忙自己的,不用管她。
等拉契走遠,羅生生收拾了一下,拿出無人機,朝二樓只會了聲,就到遠處的空地准備航拍。
回來路上,拉契帶程念樟一行人走得很急,這種窄道里走得太快,難免會和邊上的居民碰撞。
巴德察覺身邊的這個大明星似乎有些不悅,連忙呵住了拉契。
“拉契,不用那麼著急,看路!”
而拉契聞言回身搖了搖頭,雖然放慢了腳步,但看得出還是有些焦慮,一直東張西望地搜尋著什麼。
程念樟用手帕壓了壓額頭的汗,低頭看向巴德。
“他怎麼了?”
“我也不清楚。”巴德上前想要拉住拉契,誰知道對方突然停步,差點讓他撞了滿懷。
“She’s gone.”
“誰?”
“The only woman.”
他們到達了目的地,而地上只有一個空的背包,卻不見人影。
程念樟認出這是Robin的包,今天一直由羅生生背著,就在拉契說話的瞬間,他的眉目不自知地皺了起來。
“小謝,你去樓上看看羅助理在不在,動靜不要大。”
小謝也認出那是羅生生的包,神色也跟著緊張起來,他聽命趕緊上樓確認,然而樓上並沒有羅生生,於是他趁魏導和Robin還沒發現他,立刻折返下樓。
“Evan,生生姐不在上面,我打她手機看看。”
忙音
“好像有些不妙,電話打不通。”
“先不要往壞處想,分頭找找,中間再打她電話看能不能打通,我們各走一個方向,不要回還,保持聯絡。”
程念樟思路極快,他邊說邊指了四個方向,安排完也不等其他人的意見,立刻就動了起來。
達拉維雖然暗巷多,過道曲折,但幾乎沒有外國游客,羅生生在人群里可以說十分打眼。
然而程念樟和卞志恒一直走到了東面的盡頭,卻依舊沒有她的蹤影,只有幾個人說見過一個東亞女孩,在空地上遙控無人機,後來的去向卻無人知曉。
二十多分鍾過去,其他幾人也沒有同他們聯絡,事情似乎開始急轉直下。
“念樟,我看報警吧。”
“再找找看,她運氣一向不算差,應該不會出大事。”程念樟摸了摸口袋的火機,下意識地想點煙“志恒,那些開著門的作坊你稍看一眼,我去敲那些沒開門的問問。”
這時候程念樟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他脫掉西裝挽在手里,轉身一周,搜索著可疑的目標。
卞志恒很少看見程念樟失態,當年去給黎珏驗屍,他也就掀個白簾過場,不悲不喜的,今天為了羅生生倒是親自跑了起來,看來這個女人來頭真是不小。
這里大部分都是一樓作坊,二樓住人,白天關著門的不多,沒有人會在這個時點拒客。
程念樟拍了幾個大門緊閉的,都是女人應門,應該是純粹的住家,不算可疑。
但有一戶三層的鐵皮樓,他敲了兩次,都沒有人應門,問了邊上的店家,說這里是間民宿,老板照常都在。
程念樟靜立在門外,他低頭注視鞋尖,突然扭動腳腕,左手勾住西裝甩倒背後,凌空一腳踹開了大門。
“羅生生!”
“What the fuck!”
突然,從二樓跑下來一個半裸著上身的男人,他手里拿著半截鋼筋,上來對住程念樟揮手就是一個橫劈。
程念樟躲得極快,反手控制住他的胳膊,把他身體下壓,用膝蓋擊打了他的下頜位置,力度極大,是一記死手。
隨後他把外門關上,撿起那半截鋼筋,劃地向前,用劍道手法,手起刀落,打斷了半跪在地的男人肋骨。
“Where is she?”
程念樟蹲下,提起男人血肉模糊的臉問道。
“u……up…stair”
他聞言起身,繞到男人身前,自上往下抬腿用鞋跟擊中他的後腦,讓男人徹底暈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