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有情無情?
後來,羅生生終於找到空隙,擺脫掉了導演。
未免再生意外,她趕緊和團隊加緊收拾器材,一心准備離開。
不料在路過沈新玥時,余光卻偏巧巡到了後頭的宋遠哲,瞧見了他明顯屈幅不同的兩腿,和略有歪斜的站姿。
熟悉的都知道,這是他腿痛難忍的前兆。
羅生生本不欲多事,但離遠後,這姑娘還是經不住嘴角一扯,眼色打量了下宋遠哲那位“新女友”,看她滿臉無知無覺,頭腦頓時就冒出了股莫名與不解——
她是不知道宋遠哲有腿疾嗎?
“燈光老師,你把剛才咱們搬開的凳子,再重新擺擺吧,別讓人沒座了。”
於是羅生生抬手,隨意點了排牆根堆疊的塑料凳,出言與同事發落。
那幾個凳子其實原本就沒怎麼動過,他們拍攝時只是抽出當作置物的台面而已,並沒有占誰的座。
然而經她這麼一說,燈光只得提起凳子,環顧室內整圈,看誰站誰坐,掃描到對象後,心領神會地將它輕放在了宋遠哲的身後。
“不好意思啊,挪了你的座。”
聽言,宋遠哲微愣,心跳驟快。
起初進室安排位次時,沈新玥是有問過他是否加座的。這男人當時嫌塑料凳丑陋,就矢口做了回絕,態度還挺強硬。
然而這廂燈光師再度提起,他的態度……卻明顯有了拐彎兒似的變化,神態雖然有些遲滯,但並未表露任何推拒的意思。
“謝謝。”
下坐後,他瞟了眼羅生生背影,忍著笑,淡淡答謝。
因突然改變姿態,右腿前膝會產生銳痛。
這男人慣常都是憋著的,今次卻沒有,本能“嘶”過一聲後,他便垂下頭,藏起瞳仁里的微光,開始只手隔著呢料的褲管,笨拙地揉捏起自己臏骨兩側,早已愈合的術口。
“遠哲,你怎麼了?”
沈新玥見他毫不遮掩痛楚的樣子,忽而心頭一緊。
但宋遠哲並非想引起她的注意,面對這種多余又無用的關心,這男人扣鎖的眉目,於失去耐心後,突然變得愈加蹙動起來。
“沒事,不用擔心,老毛病而已……”
“那你也要說的呀,和我還這麼生分嗎?”
“我說了,沒——”
“啪噠。”
男人的動作以及後話,皆因關門聲而猝停。
他這下也再管不了做戲是否逼真這回事,倏地就抬起眸眼,怔怔望向眾人走後,那扇格外突顯蒼白的木門。
羅生生就這麼離開了……
平淡、干脆。
宋遠哲抿了抿嘴,終究沒能壓下委屈,放任自己將頹喪的情緒外泄,通通展露在他耷拉無神的表情當中。
“遠哲?”
沈新玥試探著摸了摸男人手背,卻在觸及的瞬間,被男人給驚乍撣開,只聽“噼啪”一聲擊肉,像記耳光一樣,甩在了她細嫩的腕口……
亦落在了她敏感的心頭。
“抱歉,剛剛有點走神。”
男人解釋地極其敷衍,就像變了個人。
勉強扯出個笑意,沈新玥垂眼咬住下唇,沉默半晌。
直到被領導召喚,這姑娘方才重新拿筆,深吸口氣,暗暗勒令自己把思緒放回到工作,不要再被無關的旁事侵擾。
下午兩點,待各單位准備就緒,講座便正式啟幕。
內場的攝影,為了保證與會期間的秩序,基本都以固定機位為主,至多切一下近遠景,沒什麼調度上的難度。
後期只要把素材發給剪輯,讓後制團隊自由發揮,他們就算是圓滿完成任務,今日順利告捷了。
羅生生剛才東奔西走,扛著二十多斤的攝像機跑了半天,等安排完機位,狀態一下松懈,肚子里孕初期的不適反應,就立馬跳躥了出來。
醫生之前叮囑過,說是懷孕兩到三個月的時候,孕吐會比較頻繁。
盡管她已經在吃食上隔絕掉了葷腥,但仍耐不住空胃與勞累雙管齊下後,造成的胃酸上涌。
這姑娘中途跑了好幾趟廁所,每回吐完胃水出來,臉色是一次更比一次來得慘白。
Studio M的同事,基本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見她這樣也不好意思多問,只當是女人碰巧來事,哪能聯想得到懷孕這層?
大家體恤,想反正接下來工作清閒,就索性讓羅生生坐在前排督工算了,別再瞎折騰,安安心心修養到閉會即可。
禮堂的前兩排,是主辦單位替校方、國影和省市文化局領導,以及法方隨行工作人員特留的位置。
羅生生和上頭請示過後,被指明安排在了最邊角的備用空位休息。
本來坐著好好的,喝喝熱水,看看手冊,隨便刷刷手機打發,估計輕松愜意就能過掉這段時光。
但她萬萬沒想到,造化偏愛弄人,隨最後一批領導入座完畢,自己邊上另一個空置的備用位,竟然留給了宋遠哲這位絕世冤家。
哎!
心煩。
想吐……
生理性的那種。
“嘔”
旁邊他一經坐下,大概是近了身,男人香水後調的麝香味飄進鼻腔,又引出了孕吐的反應,惹得羅生生在聲干嘔過後,不得不迅速捂住口鼻,才算將將遏制住,沒讓自己在眾人面前失態。
強迫下咽,通過喉頭循環往復的吞動,她勉勉強強算是抑下了再次作嘔的衝動。
“噴得什麼香水,難聞死了。”
羅生生放下手,拍撫自己胸口。
出於避嫌,這姑娘全程板著臉孔不看他,目不斜視地盯住前方,與左手邊低聲埋怨出這句。
宋遠哲聽見了,卻沒給回應。
他整個人當下就僵直地坐著,低頭松開左腕手表,圈指來回捏了捏自己皮肉上,被鋼節勒出的箍痕,默不作聲。
瞧對方這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羅生生不禁深鎖眉頭,舉起了台面上的手冊擋在嘴前,朝他加補道:
“你換個位置吧,我今天胃不舒服,你要是坐邊上,真的怪讓人難受的。”
男人手上動作停住。
“沒必要,太刻意回避,反而容易讓新玥懷疑。”
誰在乎她女朋友懷不懷疑了?
這人說話……怎麼就這麼欠抽呢?
別看他外貌氣質變了個樣,但糾起內核,自戀的本性根本一點沒改。
真當她開口,是想搭理他了還是怎地?
說得這話,聽聞入耳,簡直比他身上散發出的騷味兒,還要讓人反胃。
羅生生也懶得與這男人糾纏,她同前排的工作人員溝通一番,駕輕就熟地撒了個嬌後,對方欣然答應,和她互換了位置。
兩人由此,便交錯開來,不再繼續挨靠。
雖然羅生生鼻頭還能聞見些余味,但總比剛才鄰座時,灌腦衝頂的那股濃香,來得要讓人好受許多。
整個座談無論是主題的設定還是演講人法式的授課風格,實際都很寡淡,並沒有什麼吸睛的爆點。
羅生生碩士主修就是電影史,於她來說,全是些聽膩的東西,所以還未熬過半程,這姑娘就頂不住乏累,抱胸後靠椅背,腦袋朝下一點一抬地,憨憨睡了過去。
然而與她截然相反,此刻同樣正歷經著無趣的宋遠哲,全程卻並未感到困頓。
在這段三小時的放空當中,他光是看著前方女人發絲的微動,和她側臉恬靜呼吸的樣態,就已成為他眼中,近段時間以來……最具生命實感,和充斥樂趣的畫面。
這種安逸的假象無端端教人沉迷,但美好的際遇……卻素來會過得比難挨的苦日短暫。
臨近座談結束,接連幾通電話突襲,將前座淺眠的羅生生給震醒,也順道把罩籠在幻境外圍的七彩泡沫,一針戳破,讓宋遠哲回歸現實的情境。
“喂,嗯?唔……我這邊還沒好呢?”
“知道的,知道的,你今晚不回家。”
“沒生氣,剛剛就是在忙,真的沒生氣!”
“那你少喝點哦!”
“噗哧,別……邊上都是人呢,等回家再說,到時和你視頻!”
“嗯嗯,愛你!”
……
通話時,女孩為不打擾他人,刻意壓了嗓子,聲音也幾近低微。
但宋遠哲還是一字不差、句句清晰地聽下了全程。
縱使不辨對過聲音,他也能從羅生生的答復里,明確知曉到手機另頭,藏得到底是何方神聖……
一想起那個名字,男人左手中指戒環的遺痕,就又開始逐漸發出熱痛,嘴角和眉梢也隨之下沉,目色在眼瞼緩緩半闔的過程中,失去光點,轉作為晦暗,戾氣深深。